OL必修课
他的心情就像阴沉欲雨的天色一样,沉沦在雾气弥漫的沼泽里。那篇论文,他费尽心血煎熬了多少个日夜才创作成功的论文,竟然被堂而皇之地冠以别人的名字,发表在某个国内知名的期刊上。他走在清静的街道上,看着两旁正在准备开业的店铺,看着匆匆走过赶往上班地点的人们,他很落寞,别人都有事情可以忙,自己却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已经二十八岁了,自认为在研究领域有着坚实牢固的知识基础,自认为在学者这条路上可以走得很远。终于明白,曾经的抱负,也许需要付出的代价太沉重了,沉重到自己负担不起。他站在一棵法国梧桐下,感觉没有阳光的清晨是多么的压抑,他想要休息。这棵树很粗壮,他靠在树旁,一米八的身躯贴在斑驳的树干上,感觉到一种充满粗糙感的抚摸。他似乎可以听到大树的呼吸,深重的呼吸。只是,他渐渐闻到了清香的味道,那并不是花香,而是一种复合四溢的香气,是香水。
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听见树后一个女孩在念英语,是一篇BBC新闻。感觉这人的英语发音还不错,只是她刻意学习英音却有些弄巧成拙了。她执着地念着,念着,念到他开始抓狂。本已经波澜不平的心绪开始更加激烈的躁动,就好象一辆刚刚启动的跑车又迅速加足了马力。他不是个爱冲动的人,但一种凭空而来的怒气使他再也不能平静地靠在树干上,呼吸着早被污染了的浑浊空气。
“小姑娘,你的发音也太差了。”他佯装漫不经心地转到树后面,看见一个长卷发披肩的女孩,她皮肤微黄,鼻尖上还有一颗痘痘,眉毛精心修过,眼睛倒是挺大的,总体来说,不是什么美女,顶多可以走个可爱型路线。她穿着很讲究,一身白色西装套裙,一双浅蓝色高跟鞋,配黑色丝袜,似乎是一个嫌起床太早跑到家门口空地上练英语的白领阶层,只可惜这位“白领”打扰了某人的“清修”。
那女孩愣了一下,把手中的书放下,盯着他看了几眼,突然开口说:“怎么,你是来砸场子的?”
他恍然被噎了一下,发现这人似乎没有看起来那么柔弱,此时他心中的怒气还在蠢蠢欲动,他决定索性就与其争论争论,于是便继续说道:“砸场子不敢,你又不是什么李阳许国璋之类的。我是说,你念的BBC很有伦敦郊区的味道。真是吓着我了。”
她的脸唰的一下像西红柿一样红了起来,撅起嘴说道:“哼,看来您对我的英语很不爽撒?可是话说回来了,我念的再烂也不需要您来教训我啊?不过呢……”她顿了一下,仔细观察着对面的男人,他个子蛮高的,属于瘦长型,脸尖尖的,眉眼倒还比较平和,看起来年纪能有二十七八岁了,用“您”来称呼完全可以表达出她的不满,“不过,听说像您这样看上去就很德高望重的中年人就是喜欢教训别人的,这我也没有办法了。”她冷笑了一下,觉得拿男人的年龄来开玩笑也是很有趣的事情。
他从未被别人称作过中年人,他之前就觉得女人这种生物天生就是刻薄的,此刻的遭遇更印证了他的观点,没错,眼前的这个更加刻薄。他感觉到心中的烦躁情绪正在一点点地侵蚀他的理智,几分钟之前的他虽然也是处于烦闷状态,但那时他的周遭起码还是清静的,现在可好,他的脑袋都要爆炸了。
女孩的手机响了,是钢琴曲《卡农》片段。她咄咄逼人地盯着沉默的他,从白色的GUCCI小提包里取出手机,然后背过身去开始接电话。
“喂……恩……是呀……我现在就在那家公司的楼下呢……不是的,是八点半开始……对呀对呀……我正在练口语呢……烦死了……遇到了一个变态……不是……不是暴露狂……反正也差不多啦……好,等面试之后我再跟你说哈。”
她挂了电话,将可爱的玫瑰色翻盖手机放回了提包里,然后转过身来说道:“这位英语大师,您要是那么有时间来探讨我的发音问题的话,还不如关心关心地球的生态变化吧。您知道大气层为什么每年都下陷那么多吗?那是因为有您这样的人整天说些没有意义的话来增加二氧化碳的排放量。”说完,她帅气地来了一个华丽的转身,穿过马路,进入对面一座办公大楼里。
那男人站在原地。他被她在电话里说成了“和暴露狂差不多的变态”,然后又被羞辱成污染地球环境的二氧化碳排放者。他很窝火,很窝火,看着她的背影,他愤怒地踢了法国梧桐的树干一脚,结果可想而知,根据力学原理,他的脚部也遭遇到了同样剧烈的疼痛。
她坐在走廊上专门为应聘者准备的椅子上,忐忑和慌乱不期而至,再加上几分钟前遭遇到那个诡异男人的事件,使得她更加不安。也许这一天都会因为这个大衰人而蒙上晦气的阴影,也许面试不会通过,也许……也许……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女人尖尖的声音喊道“齐筱玉,哪位是齐筱玉?”她连忙站起来走到写着“人力资源部”的门边,看见一个穿浅蓝色职业套装的女人笔挺的站在那里,目光里充满冷漠地看着她说道:“进去吧。”
她咽了一口吐沫,以中速走进那件不大的屋子,朝阳的一侧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百叶窗帘将本来就很稀少的阳光牢牢地遮挡住。窗前有一排共五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们每个人都带着胸卡以彰显自己在公司里显赫的职位。五个人分别打量着她,其中最左侧的男人最先发问:“请介绍一下你的情况。”
她点了点头,笑容里揉合着明朗与自信,开始滔滔不绝地说道:“我叫齐筱玉,今年23岁,毕业于本市A高中。我非常喜欢钻研市场营销方面的图书,其中我最喜欢的一本就是《美国故事+中国启示》,这本书里很多营销方面的成败故事都令我印象深刻。我认为我可以胜任贵公司的市场营销策划专员一职,如果可以给予我这个机会的话,我将施展我的才华,为贵公司的营销战线提供新鲜的血液。”
仍是最左侧的那个男人,他不耐烦地翻着手中的简历,连头都没有抬,幽幽地说道:“齐小姐,你没有任何工作经历。你的学历只有高中而已。请问,我们要怎么给你这个机会?”
“我认为求职的先决条件不是学历和工作经历,而是为公司赴汤蹈火的热情和工作的规划性。我对贵公司的这个职位充满了向往,并且认为,我平日涉猎的知识完全可以在这个职位上施展出来。我还有很多很好的企划可以在进入公司后实施。所以,希望你们给我这个机会。”她的双眸充满了自信,充满了希望。只是她发现,对面那一排的男人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嘴脸。她立刻明白,这一次,又败了。
最左侧的男人继续说话:“不好意思,齐小姐,看来我们和你在对这个职位的理解上还有些分歧。我们需要的是专业人才。其实,在看到你的简历的时候,我就不主张让你进入面试,但是我们公司的理念就是民主和集思广益。所以我们希望和你见一面,听听你的见解。即使这样,还是希望你回去等我们的答复。每个人的机会是均等的。”
民主?集思广益?哦卖糕的!果然我只是个陪面的。齐筱玉心中愤愤地想到,但怒火还没有蔓延到脸上,她礼节性地微笑着,退到门外,退出这座大楼。
第N次化妆打扮成OL,然后第N次求职失败。一个只有高中学历的人,虽说是省级重点高中,但那纸文凭究竟有多单薄她心里是一清二楚。但是,她却不愿意放弃。因为,成为OL是梦想,一个执著的梦想。
洛可可等在高尔基路的爱伍伍咖啡厅,喝了一大口太妃糖摩卡,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几分钟之后一身白色职业装的齐筱玉出现了。
“好热,现在不是春天吗?怎么那么热?服务员——给我一杯香蕉拿铁。”她坐下,把包包放在旁边空着的椅子上,迎接着可可期待的眼神,故作轻松地说:“又一次被拒。我算算,大概第十几次求职失败了。”
洛可可穿了一身橘色的运动衣,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活力,就像是还在念书的大学生。她毕业一年了,在一家外企做职员,薪资优厚,但工作压力很大。这次竟然连续两星期加班都没有休大礼拜,所以公司给了她两天的假期。
“恩,要有信心,不能放弃。”可可的鼓励里有些苦涩,面对屡战屡败的好友,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过对面的女人的治愈力还是超强的,在遭遇痛击之后,往往可以很快补血,甚至可以迅速升级。就像魔兽里面那些加血职业一样的小强。“对了,今天这身白色套装蛮漂亮的,很文静的感觉。”她从不吝于夸奖她的小闺密。
齐筱玉嘿嘿一笑,悠悠地说:“CHANEL哦。”
“切——”
“对了,你上次不是说要开一个面包店吗?”洛可可问道。
“面包店啊……”齐筱玉似乎早把这个创意抛到了脑后,说道:“恩,话说老爸给我创业的钱被人借走了。”
“谁?”洛可可吃惊地问道,“该不会是尤殊波吧?那个小骗子?”
筱玉漫不经心地喝着香蕉拿铁,打了个呵欠,说道:“恩,就是我的小白脸。”
沉睡的红裙
齐筱玉在约定的时间赶到了市中心的水晶玻璃建筑物的大门前,她等的人却没有来。
天气晴好,风和日丽,空气中弥漫着春日的花香。她总是喜欢根据心情为自己选择一个合适的妆容,所以那天她选择了茶色立体裸妆。对于一个不是OL而向往成为OL的女孩来说,化妆已经是驾轻就熟的一项技能。一大早起床,她就坐在粉红色调的房间里,面对着华丽的梳妆台,摆弄着全套DIOR的彩妆,涂涂抹抹。大功告成之后,她对着镜中人微笑,微笑,然后长舒一口气。见这个人的时候她一般都会用安娜苏的洋娃娃香水,因为这个人给她一种幼稚而不单纯的感觉。
她那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在微风中轻轻起伏,那个人终于由远及近,走了过来。
尤殊波半长不短的头发永远是蓬蓬松松的,一副不良少年的嘴脸。问题是他的皮肤超乎寻常的白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样的白净有些不可思议。他的双眸大大的,闪着紫色的光,显然是戴了美瞳。嘴唇很薄,苍白到没有什么血色。所以齐筱玉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就吓到了。因为这孩子很像韩国某个叫东方神起的组合里的在中。说他是孩子也许并不准确,因为尤殊波和筱玉是同年生人,只不过他大学念了两年就休学了,后来干脆就肄业了。父母不在身边的他独自漂泊在这个城市里,竟然每一日都活的很滋润,这当然要归功于齐大小姐了。
“MM今天心情不错啊,白色连衣裙很漂亮哦。”
油腔滑调。齐筱玉面无表情地倾听着没什么含金量的赞美,然后开口说道:“钱拿来。”
尤殊波移动到齐筱玉的身边,亮出自己的杀手锏,用那双如水的眸子深情地直视着对方,语气柔和而哀伤,说道:“MM,再等几天好吗?再等几天,我就会把钱还给你了。我们可是共患难的知己啊,你不会忘记这段深厚的情谊吧?”
白色的小提包不轻不重不偏不倚地砸在了这男人乱蓬蓬的脑袋上,齐筱玉依然面无表情,说道:“这是你不守信用的惩戒。”
“哦——”他一边呻吟一边做痛苦状,声音微弱地说道:“MM,你对我真是太好了!竟然用这么贵的包包打我!我真是……真是受宠若惊!”
齐筱玉决定无视自己满脸的黑线,看着对面如花般美艳的男人,无奈地说:“算了,一起逛街吧。”
于是花美男化身成了小跟班,一路追随在她的身后,穿梭于各个购物中心之间,拎着大包小卷,不厌其烦地等待某人试衣服试彩妆试香水并提出还算专业的建议。
一个上午就这样毫无惊险刺激地过去了,两个人面对面坐在香格里拉咖啡厅靠窗的座位,四目相对,竟然沉默了良久。
尤殊波是最耐不住沉默的人,他嬉皮笑脸地开口说道:“MM不是说今天有中学同学聚会吗?用不用带我去撑撑门面啊?”
“你有什么好看的?”齐筱玉双手捧着那杯曼特宁,不屑地问道。
尤殊波甩了甩脑袋,弄出一副倾国倾城的架势,说道:“我可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玉树临风、高大威猛……”
他一连串的形容词还没有赘述完毕,齐筱玉的脸上已经露出的百分之二百的嫌恶之色,她说道:“打住吧,这位帅哥,你先把戴强生的时候都没弄干净的眼屎给清理一下好吗?你看你自恋到什么程度了?”
他从宽大的垮裤口袋里掏出一面小镜子,仔细地擦拭着眼角。那姿态就像某朝代的小家碧玉在整理妆容。
齐筱玉倚着座位靠背,双眼里流泻着类似怜悯的光,只是那种光一瞬间就陨灭了,她只是轻轻地笑了笑,喝了一口曼特宁之后,轻声说道:“你总这样和我出来好吗?昨天你家扬扬又给我打威胁电话了。我怎么觉得就好象我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似的?”
他放下镜子,打了个呵欠,喝了一大口面前那杯甜得发腻的巧克力,放下杯子。嘴上还粘着好几点棕色的粘稠液体,他笑着说:“你根本不用理会那丫头,她这几天生理期,心情恶劣。每次都磨叽在我们乐队租的地下室里,和我说学校遇到的那些不开心的事情。我又不是知心姐姐,再说她学校的那些鸟事我根本就不感兴趣,什么积极分子的名额啊,什么公费出国名额啊,什么系干部之间的尔虞我诈啊,这些我统统都不想听。”
曼特宁在她的口中流转,那种味道让她很满足,她低声问道:“难道你一点不怀念学校的生活?”
尤殊波的脸上仍然挂着没心没肺的笑容,只是他的声音却稍显严肃。他说:“难道你不怀念吗?”说完他继续笑着,把巧克力喝了个精光,“我说,你减肥也不用连累着我也吃不上午饭吧?咱们去吃烤肉大餐吧。”
齐筱玉点了点头,招呼服务员结帐。在她掏钱的时候,尤殊波忽然说道:“对了,明天我们乐队要去一个新开的BAR演出,你要不要来唱两首?穿着你那件鲜红色的连衣裙。”
他只是不经意的问问,可是她的手却停在了半空,足足三秒钟。当凝固的一切(包括时间)恢复常态的时候,她冷冷地看着对方说道:“烤肉大餐取消。”
一个下午的时间,饥肠辘辘的尤殊波跟在齐筱玉屁股后面追问着为什么不去吃烤肉。却又不得不继续游荡于各大商场,继续扮演着小跟班的角色。
当夕阳西下,尤殊波被女朋友司徒扬的电话叫走了。齐筱玉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径自走向一家西餐厅。
一个人在公共场所用餐是需要勇气的,特别是这种高档情侣聚集地。RIVIERA餐厅的客人百分之六十都是居住在这座城市的外国人。而余下的百分之四十则是那些很有情调又荷包满满的国产小资人士。
昏暗的灯光、从角落里流泻出的意大利文的歌曲,满墙的古旧照片,这座餐厅渗透着清秀的古典韵味。她坐在墙边的双人座位上,点了一杯无酒精鸡尾酒和一份巧克力火山。店员是爱尔兰人,和她已经是老相识,所以也熟知她的喜好,对于这样的ORDER并没有表现出诧异。
她一边喝着甜甜的辛德瑞拉,一边悠闲地摆弄着手机,她把日程都输在手机里,今天的任务就是逛街放松,明天要去补习英文,后天去驾校学车。她总是把自己的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的。一个礼拜总要有一天逛街的,英文课是一对一的外教教学,她在某个英语培训学校办了VIP卡,她一直很喜欢英文,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现在去上课对她的英文提高帮助已经不是很大了,仿佛只是为了找个外国人闲谈而已。学车的话其实是多此一举,因为她十几岁就会开车了,只可惜还没有驾照,所以那个小证件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她想着这几天应该做的事情,企图让自己忽略在此时此刻,在这座城市的某家酒店里,她那些昔日的高中同学们正在欢快地聚会着。她望着桌子中间那个蓝玻璃杯里盛放的彩色蜡烛,只能苦笑。
手机响了。不能接。一定是洛可可,她的闺密,她的高中同学。虽然可可在高三的时候就进了理科班,但她们始终是形影不离的。她们了解彼此的忧伤和痛苦,但在这样的时候可可还是会打电话来催促她去的。因为有些事情是可可也不知道的。因为在可可的眼里她的形象比女超人还要小强,可惜,她不是。
手机响了三次,每次都持续很长的时间。她就任由它响着,她不看它,只是喝着酒,没有酒精的酒。
她百无聊赖地看着前面的餐桌,一对男女正在共进晚餐。那男的背对着她,看起来是个蛮高的人,剃着个板寸头,从背影评断就知道没什么品位。女人倒是长得落落大方,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柳叶弯眉下,眼睛不是很大,却闪着很有灵气的光,淡粉色的腮红显得很妩媚,嘴唇没怎么修饰,不过看上去无伤大雅。
齐筱玉发觉自己找到了事情做。她悄无声息地观察着前面餐桌的情况,她发现观察人们的举止是很有趣的。
那女人扎了个马尾,穿着粉色的长袖体恤,从筱玉的角度看不到她的下装。她不怎么说话,在两人的交谈中似乎总是扮演着倾听者的角色,她时而点头,时而“嗯”的附和一下。那男人话很多,似乎有很多感怀需要抒发,他说话的时候肩膀都在抖动。突然,那男人似乎说到什么很义愤填膺的事情,竟然拍了一下桌子。女人没有什么反应,大概是习以为常了。只是把齐筱玉吓了个够呛。
她不再看那对男女,而是掏出I-TOUCH,塞上耳机,又从包包里取出那份折了好几折的简历,开始修改起来。
过了半响,她觉得周围似乎有些嘈杂。她将耳机取下,发现声音源正是对面的那桌情侣,准确的说,是那个男人。
“什么?你……你真的要和我分手?”看来他被无情地甩了。
女人的声音听不清,大概是在阐述多么地难以忍受他,多么地想要离开他。
“你怎么能这样?我们相处了三年了,我们不是一直过得很好吗?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你太残忍了!”他似乎很受伤,一个受伤的男人等同于野兽。他狂喊的声音搞得满餐厅的人都竖着脖子观望过来。
齐筱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瞪大了眼睛直视着那个男人的背影。女人站起身来了,筱玉终于看到她穿的是白色的正装长裤。她拎起提包一言不发地朝着门外急匆匆地走去,经过齐筱玉身边的时候还在空气中散落了一些DIOR真我的香气。那男人迅捷地站起来追了过去。这时,筱玉看清了他的脸。偶卖糕的!竟然是几天前在法国梧桐下和她呛声的变态男。那男人慌不择路地撞到了她的桌子,把剩下的半杯辛德瑞拉无情地碰洒了,可怜淡黄色的桌布和筱玉那洁白的连衣裙,就这么沾染上了朵朵粉红色斑点。他一点道歉的意思也没有,准备拔腿继续追出去。齐筱玉眼疾手快地抓住那男人的衣袖,说了一声“先生,你不能就这么走掉!”
他愣了一下,脸憋得通红,他根本不看她,只是一心想要追上女友。可是她根本不放手,横眉冷对。
他拧不过她,转向她正准备理论,在幽暗的灯光下,他看清了她的脸,又看到了她衣裙上的污点,准备出口的话一时间却说不出来。
齐筱玉开口了:“这位先生,咱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不过你这次可真让我SHOCK。虽然我知道你有很重要的事情,不过还是麻烦你把给我带来的困扰解决一下先。”
“不就是一条裙子吗?我赔你就是了。”他仍然很焦急,想要把眼前的事情尽快解决掉。
服务生这时也走了过来,优雅地递过结帐夹,说道:“谢谢,先生,四百五十块。”
他的脸已经红得发紫了,他掏出钱夹,将五张钞票递了过去。又看了齐筱玉一眼,说道:“你这衣服多少钱?快说,我给你钱。”
齐筱玉笑了笑,在那幽紫色的灯光下,她的笑容有些可怕,她说道:“不贵的,只是GUCCI去年出的一款过时连衣裙,才要一万两千块。今天是第一次穿出来,算上折旧费的话,你付一万就可以了。”
紫色终于开始进化成黑色,他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忽然,他甩了甩脑袋,似乎想让自己清醒一些,说道:“你少骗人了,我看你这是地摊货!我付你点干洗费,你去洗洗也就得了。”
那种可怕的笑容开始蔓延,她冷冷地说:“这样吧,我现在就打电话叫人把买这条连衣裙的凭证送过来。她现在开车过来,十分钟就可以到了。另外,就凭这条裙子,干洗过了我也不会再穿了,所以,你必须陪我裙子钱。”说完,她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说道:“Lisa,把那件GUCCI白连衣裙的发票帮我找一下送过来好吗?我现在在RIVIERA。”
挂了电话,她打了个呵欠,观察着对方脸色的变化。没错,那是一种沸腾中的气愤。
“哼,你以为说十分钟我就不敢等了?你叫人送啊。要真是一万两千块我就赔你一万。你以为老子没有钱?”
十分钟后,LISA走进了RIVERA的大门。她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拎着红色的皮包,穿了一件蓝色针织T恤,一条很随意的牛仔裤。她把发票递给齐筱玉的时候,他已经开始紧张地咽口水了。他一紧张就喜欢咽口水。
他把手中的发票仔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他是应用数学博士,总能分清楚2后面有几个零的。可是他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遍又一遍的复查着。
“你打算把那张发票用你的汗给浸湿掉,然后毁灭证据是吗?”齐筱玉问道。
他的额头有汗滴下来,双手已经有些湿了。女朋友离自己而去,如今又遭遇到这样的羞辱。他的牙齿已经开始打架了。双眼的血丝都要迸发出来。他扬起头,说道:“好,就算你的衣服值这些钱。我兑现我的承诺。但是我身上最多也只有三四千块钱。我可以把这些都给你。”他掏出皮夹,开始数钱。
“好的,英语大师。”齐筱玉很清楚自己伤害了一个男人的自尊,但她始终偏执地认为:男人应该为自己做错的事情负责任,“那么,剩下的钱你就写个欠条吧。把你的手机和工作单位留给我。”
这种命令的语气使得他浑身不畅快,LISA这时将纸和笔递了过来。他写下了九千元的借条,写下了手机号码和工作地点,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岳衡。
夜之花
岳衡回到每月花一千块钱租住的一居室里,尽力想让情绪平复。他租住的房间在大学家属楼里,虽然很破旧,但工作起来很方便。一个卧室,一个简陋的厕所,厨房是一整层公用的。据说这幢建筑物已经有二十多年的历史了,很多专家学者都在这里居住过。他以为自己将会顺理成章地走上学者型道路,只是这条路似乎充满荆棘。
连续几天,一连串倒霉事。他的头开始爆炸。那个强迫他写欠条的人,那个尖酸刻薄的年轻女人已经在他的大脑中可下了坚实的烙印。
卧室很小,除了一张床,就是一个写字台和一把椅子,满地满窗台的书。他坐在椅子上,戴上塑料框的廉价眼镜,开始读书。读书,需要沉静的心。可是他的心已经浮躁很久了。更准确地说,是暴躁。他想要用一连串无影脚踢破房间的围墙,冲出牢笼,冲出地球,把自己浑身上下蔓延的怒火当成燃料,然后冲到太空中开始自由地翱翔,在真空的世界里,也许他就不再会这样的烦闷。
他把书放下,倚着座位靠背。仰望着天花板,叹气。半响,他“噌”地站起身来,走到床边开始翻腾床下的那一堆大大小小的箱子,费了好大劲终于找到了一个存折。那寒酸的本本上记录着存入取出的N次进程,最后那排数字的3后面只有三个零。系里下发的钱和他自己倒贴的研究经费早就在无数次研究中烟消云散了。他除了钱包里的几张小纸片,也就只有床底下压箱底的那点钱了。钱!钱!钱!为什么人们的眼里只有钱?这简直就是整个社会的悲哀!现在应该是知识的社会文明的社会,像他这样满脑子知识的人竟然被几打粉红色的纸难倒,这是多么荒谬的一件事!他一面在心中谩骂着社会的铜臭气和现实的不公,一面实实在在地感受到自己被逼上了绝路。就连那个一直站在他身边的女人如今也拂袖而去。女人!骂完钱之后他开始在心中数落贪慕虚荣的女人们。天生刻薄的女人,不认人只认钱的女人!他的脑袋开始膨胀,膨胀。忽然,他意识到,很久以前他并不是这个样子的。是什么让他陷入如此不堪地不良情绪沼泽里?他说不清。
他瘫软地坐在地上,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落在桌上的相框上,那一年夏天,在海边,他和那个女人都笑得很甜。
司徒扬早就在地下室怒气冲冲地等着了。当尤殊波出现的时候,她的怒气却突然消退了。她很矮小很瘦弱,属于那种娇小型女生。按常理来说,这种外表是很容易引起男人的保护欲的,但她和尤殊波在一起的时候,情况往往相反,仿佛受到保护的是那个男人。她皮肤不够白净,鼻翼两侧还有清晰的毛孔,大四快毕业了却始终学不会化妆,穿衣服也不是很会搭配。总之,在很多人看来,她是配不上尤殊波这样的花样帅哥的。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小尤为什么一直守在她身边,她感到很幸福,但时时刻刻都觉得危机四伏。
“小尤,你白天的时候是不是又和那个齐筱玉在一起了?”她不敢表现地太愤怒,只能用一种近似平和但完全不平和的语气说话。
尤殊波一屁股坐在乐器对面的软垫子上,两眼放空,说道:“是啊,怎么了?”
他总是惜字如金的,这一点常常令她很困惑,她继续小心翼翼地说道:“你以后别和她在一起了好吗?我听人说,她当初之所以没能上大学,是因为……”
他打断了她的话,说道:“呃,兄弟们都去酒吧街玩去了,咱们也去吧。”
她的眼珠转了转,仿佛没听明白,他从不带她去酒吧的。此刻,她兴奋地回答道:“好哇!我穿什么衣服好?要不要回去换一件?”
小尤静静地望着她,面无表情。她穿着绿色的薄衬衫,绿色格子长裤,看起来就像一颗菜叶子。她的头发从来没做过任何养护和染烫,任由自来卷贴在额头上,不是很直的长黑发披在背后。她的脸就是传说中最素的素颜。她买过化妆品,却不懂得如何使用,有一次她一大早兴致勃勃地涂了睫毛膏,在大太阳底下坐着公车想让男友看看自己修饰之后的“美貌”,等挤出车门和小尤相遇的时候,双眸已经变成了珍稀动物才拥有的熊猫眼,超大的熊猫眼。那一次,小尤笑得很凶。他回忆起这件事,禁不住想笑,却笑不出来,只是开口说道:“不用换衣服,我们直接去吧。”
搭乘的士只要十块钱就到达了目的地,这座城市夜生活最繁华的酒吧街。
在TISSEN门前,几个高大的男生和小尤笑闹着打招呼,他们看到了他身后的司徒扬,突出奇怪的笑容。
她觉得浑身不自在,多少个夜里,辗转反侧无法进入梦乡的时候,她都在揣度那个男人为什么不带她去酒吧。最终她得到的答案是自己不够漂亮,不会搭配衣服,不够时尚。可是她见过那个假想情敌齐筱玉。那女人也算不上漂亮,不过是有点钱,成天穿着名牌招摇而已。论学历的话,那女人根本不能和她比。一个高中毕业生而已,而她可是马上要毕业而且很有把握被保研的本科生。她相信知识就是气质,只是她很怀疑她的小尤是不是和她怀着一样的想法。
她灰溜溜地跟在小尤身后,走进TISSEN。里面的人们三三两两地围坐在一起畅谈,喝酒,吸烟。她从没有来过这种地方,她可是所有人眼中的乖乖女,好学生。
小尤选了台子旁边的位置坐下,给司徒扬点了一罐可乐,自己喝威士忌。他四处张望着,对面的人仿佛不在视线之内。
“小尤,这家你常来吗?”
“恩。”他回应着,继续张望。
“你在找什么吗?”她疑惑地问道。
“时间快到了。”他只说了这句话,便开始啜饮面前的酒。
几秒钟之后,灯光一瞬间熄灭,又一瞬间点亮,舞台四周的光变成鲜红色,乐声响起,一个光彩照人的女人走出来,站在键盘前。她褐色的卷发自然地披散在肩旁,脸上化着烟熏妆,着一身白色吊带真丝长裙,穿一双银色高跟鱼嘴鞋,那纤瘦的身躯随着伴乐有节奏地轻轻扭动着。她开口的时候,如丝绸般无暇的纯澈声音流淌而出,她演唱的是莎拉布莱曼的《月亮之子》。那声音悠远灵秀,弥散在空气中,敲击着每个沉醉的耳膜,酒客们停止闲聊,专注于倾听。
司徒扬瞪大了眼睛,她和她的距离如此之近。即使是再浓烈的烟熏妆,她也看得出舞台上那个散发着光芒的女人是齐筱玉。她压抑着心中不断涌出的嫉妒和愤怒,注视着对面那个陶醉在乐声中的男人,眼泪竟然流淌出来。
乐音消失的时候,那女人说了声“谢谢”便缓步退到后台,看来那是她当晚演唱的唯一一首歌。还没有尽兴的酒客们报以热烈的掌声以及各式各样的喝彩。
“她每个星期只表演一次,每次只唱一首歌。”小尤轻声说道,继续喝酒。
她发现纵使百般忍耐,眼泪还是停不住。她问道:“这就是你不带我来酒吧的原因?因为你每次来都是为了看她?她就那么好吗?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她既然那么好你为什么还要选我做你的女朋友?”很多埋藏在心里的问题如今想洪水一样喷涌而出。她要把问题搞清楚,她要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他看得到她的泪水,于是伸出白皙的手帮她擦拭。就在他纤细的手指触摸到那粗燥的脸部皮肤的时候,他感觉到那女孩颤动了一下。他不说话,只是帮她擦眼泪。
她却哭得停不下来,她很委屈,很想知道答案。但那些怨气却在一瞬间被指尖的温柔融化,她感觉到全身的温暖,感觉到希望,关于爱的渺茫的希望。
“我送你回家吧。”他轻声说。
她点头,起身,泪还是不停地流。
门口的几桌坐着小尤的哥们,他们看她的目光还是那么奇怪,她在窘迫的情绪下离开了TISSEN,坐上了回家的出租车。车程十五分钟,两人都是沉默的。下车之后,到了司徒扬家的小区门口,告别的时候小尤习惯性地亲吻着她的额头。她含着泪走到家门口,为了不让父母看到自己脸上的泪痕,不得不站在门前等到眼泪自然停止,等到自己恢复往日的面貌。
尤殊波就住在乐队租的地下室里,那里离司徒扬的家还有好几站的路程。他每次送完她总是步行回去。他喜欢走路的感觉,双脚不断地倒腾着,就像弹吉他一样的流畅。作为一个吉他手,他热爱音乐就像热爱生命一样。即使在很多人看来他只是一个小混混而已,但他也有自己的梦想。或者说,他曾有过一个梦想。某一天,他遇到了一个叫齐筱玉的女人,他才知道,原来悲伤也可以这样的快乐。
那时已经是深夜了,星星连脑袋也不探出来,除了路灯幽暗的光芒以外,黑暗占据了这个半球。他决定给他的知己打一个电话,告诉那个人他有多么的悲伤。但他忽然发现,他并没有知己。于是他只能双脚酸疼地继续走着,然后回到破旧的地下室睡大头觉。
媒妁之言
她拎着银色的高跟鞋惦着脚尖走进家门,父母已经睡下了。她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像灵动的猫儿一样。
她的房间整个色调是粉红色的,她拥有可爱无比的公主纱帐恒温调控水床,拥有古典精致的梳妆台,拥有一扇落地窗和光感控制百叶窗帘,拥有一台颜色青翠的APPLE机,拥有一个三箱衣柜,那里放着她各式各样的内衣,至于外衣的话,都陈列在隔壁那个四面都是衣柜的房间里。当然,包包和鞋子也有专门的房间。
她把鞋子扔在地毯上,褪下全部衣装,光着个身子坐在床上发呆。她经常这样发呆,一直到天亮,一直到有阳光的时候窗帘自动打开。可是,她的身体需要沐浴,她的脸需要卸妆。
不管有多累,她都要卸妆。于是蹑手蹑脚地走到与房间相连的卫生间,开始洗脸。把油彩都洗净之后,她瘫倒在床上,睁着双眼。
明天……明天……一想到第二天即将发生的事情,所有脑细胞都开始抽筋,几年来一直不愿意面对却总要面对的梦魇啊,又要上演了。
当阳光真的把窗帘拉起来的时候,她正在甜蜜舒服沉睡中。就在那个时候,齐妈妈敲了三下门,说道:“筱玉,快起来吃饭。别忘了今天有事情。
她揉了揉双眼,不愿意面对已经天亮的现实,算了,就装什么都不知道吧,装蒜才是王道。于是她喊着:“什么事情啊妈妈?是去上英语课吗?”
齐妈妈本来已经准备下楼去了,听到女儿的回答之后,她连忙转身推开房门,说道:“不是说好了要和韩叔叔的表侄见面吗?你怎么忘了?”
妈妈的神态充满了焦急与责备。她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于是只能认命。她抱着毯子坐了起来,打了个呵欠说道:“知道啦,马上洗漱。”
齐妈妈满意地离开了,留下满心不爽的女儿。
她梳洗过后,开始化妆,要不要把自己打扮成丑八怪?反正本来就不是什么沉鱼落雁之姿。叹了口气后,她决定化点淡妆。
九点钟,银帆宾馆咖啡座,Lisa开车把她送到门口,一脸无奈的笑容,临别时说了一句:“记住你妈妈的话,语气要温和,举止要得体,最主要的是要表现得自信。”
这是第N次相亲,是第N个地点,对方是第N个男人。她知道这样的见面方式基本不可能达到父母希望达到的效果,但她只能顺从。反正只是喝点咖啡而已,说几句话就走人,打发一下无聊的时光也好。对方是某个素未谋面的韩叔叔的表侄,听说是一家外资银行的中层管理人员,一表人才,风华正茂,父亲经营一家上市大公司。家世、工作、人品似乎都通过了齐家父母的严格审核,现在是最后一关,也就是双方见面这个环节了。齐筱玉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在参加某个益智类节目,那些亲戚朋友包括她的父母都是欢欣雀跃的观众,而她,作为参赛者,却无时无刻不觉得无聊乏味。
咖啡厅的九点钟往往是人迹罕至的时段,靠窗边的几个沙发上只有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正襟危坐。就是他了。她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去,四目对视的一刻礼貌地微笑,说道:“你好,我是齐筱玉。”
对方的表情很是难以捉摸,一种职业式的微笑一闪即逝之后点了一下头,说道:“你好,我叫逢小山。”
逢小山?这个人姓逢。她的心里像是打翻了调味瓶一样的涌动着各种奇怪的味道。她想到了一些沉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想到一些灰灰黑黑的暗郁色调,想到头都有些疼了。
“请坐下聊聊好吗?”他的语气与其说是商量,不如说带着命令。
她从迷思中惊醒,优雅入座。
他审视着对面这个穿一件米色针织T恤,一条黑色长裤的女孩。恩,脸还算过得去。衣着也还得体。只是态度显得冷漠了些。不过自己也没有热情到哪去啊,说不定对方只是矜持而已。于是他决定继续观察。
她开口了,说道:“还是开诚布公吧。你的情况韩叔叔大概都和我父母说了。可是关于我的事情不知道你了解的是否清楚。我想说明一下,我现在待业在家,属于无业游民。而且我只有高中学历,连高考都没有参加过,从严格意义上来说算是个败家女。听说你是名牌大学的工商管理硕士毕业?”
他笑笑,越来越觉得对面的女孩很有趣,回答道:“是的,我毕业后就在这家银行工作了。你的意思是你觉得我们两个在学历问题上不是很协调?”
“而且我听说你的家业很丰厚,据说工作一段时间后有可能会去你父亲的公司帮忙。也就是说,钱对你来说从来就不是问题。”她的眼里流淌着一丝冷漠,但语气还是很有礼貌。
逢小山觉得事情愈加有趣了。是的,他不需要钱。他甚至觉得自己不需要恋爱和婚姻。觉得这两者很必要的只有一直为他着急的父母。他有丰富的相亲经历,见过各种各样或风姿绰约或成熟性感的女人,这位齐筱玉不仅貌相不出众,资历可以说是最差的。但她是头一个让他产生兴趣想要了解的女人。他微笑着说:“我要是说我对学历并不看重,你相信吗?”
“我不相信。”她斩钉截铁地问答。发现对面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基本等同于伪君子。怎么会有人不看重学历。现代社会还有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她觉得相亲的时候西装革履的男人要么就是对会面十分重视,要么就是工作太忙抽空出来见一下。对方明显属于后者。这种忙于事业的人往往对爱情之类的事情没有过多的幻想,务实才是最首要的。
“呵呵,你平时有什么爱好吗?”他问道。
她心里冷笑,心说这人怎么废话那么多,反正也成不了,还问些没意义的问题,于是说道:“我喜欢逛街、买衣服、研究彩妆、减肥,对了,还有玩网游。”她迫不及待地想看对方的反应。
他却只是喝了一口拿铁,说道:“哦,我喜欢听歌剧。”
她本来也想喝一口水的,但即刻庆幸没有喝下去,因为听了这话她必然会把水喷出来。她像看地外生物一样地看着逢小山,问道:“歌剧?就是唱意大利文的那种?”
“是的,歌剧发源于罗马。但在法国得到了改造。是欧洲最经典的音乐艺术表现形式。当然,还可以用很多别的语种演唱。我最喜欢的剧目是《莎乐美》。”他像是在讲经的和尚一样认真。
她瞪大了眼睛,满脑子莫名其妙的问号,歌剧……歌剧……在她认识的人里面热衷于歌剧的可不多,甚至根本没有。她在心里给对面的人起了一个颇有长度的外号:有代沟的ET。
“虽然我们的爱好没有重合,但感觉上没什么冲突。”他依然不温不火地说道。
歌剧和我那些花花绿绿的爱好有什么冲突?根本就是不同平面上的事物。她仔细地看着对面男人的脸,尖下巴,很瘦,眼睛很大,不像是常年戴眼镜的人。有理由怀疑那副眼镜是平光的。嘴唇有些薄,鼻梁很高。哇塞,虽然不是帅哥中的帅哥,但起码也是一个标准帅哥。这把年纪了凭借着这张脸和这份资历竟然找不到女朋友?她认定这个人在某方面有某些问题。她打算主动出击,探寻一下对方的敏感点,说道:“我不会做饭的,你会吗?”
“我也不会。我很少在家里吃饭。”
外食动物?你就算结婚了也不回家吃饭?神经病啊,那谁还愿意和你结婚啊?她努了努嘴,说道:“我也不喜欢做运动。你喜欢什么运动呢?”
“我比较喜欢冲浪。”
我晕!在一个内陆城市叫嚣什么喜欢冲浪啊。她丧失了继续这段谈话的欲望。
他摸了一下裤子口袋,似乎是把不停振动的手机关掉了,说道:“如果你对冲浪感兴趣的话,有空可以带你一起去玩。”
她露出尴尬的笑容,发出尴尬的声音:“好啊,有空的吧。”她开始喝水,大口喝水。
他微笑,始终微笑,说道:“有个问题很想问你。你刚才说的那一串爱好里为什么没有唱歌呢?我听说你很喜欢唱歌的。”
齐筱玉脸色暗沉下来,她的睫毛低垂着,眼神很黯淡,说道:“K歌吗?我有时去的。”
逢小山看着对面女孩阴晴转换着的脸,说道:“那我们今天就谈到这里好吗?”
她点头,起身,没有再看他一眼,离开。
他看着她的背影,露出不可思议的笑容。
尤殊波,她想要找尤殊波。于是她掏出手机,拨了那个号码。关机,这孩子八成又在睡觉。于是她走向停在咖啡屋西侧的那辆红色小宝马。如此快的速度令Lisa也很是惊奇。看来这次成功的可能性也很低了。
疗伤情歌
城市的街道上,每天都有快乐的人们奔走着,也有悲伤的人们徘徊着。齐筱玉站在路边,百无聊赖地张望,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找到什么。她手里拿着一杯绿茶,渴了就喝一口,不渴的话就继续张望。
洛可可的同事弄到了几张某个女歌手演唱会的门票,分给了她两张,她却不知道该找谁去相伴去看。可可很忙,不可能有时间。她可以自己去的,在众人的热烈情怀中倾听一首首沉静的情歌。几年前,有一个男人对她说:“你的嗓音应该做歌手的,把你的声音传递给每一个受伤的人,然后抚慰他们的心。”她却永远不可能达成那个目标,因为她注定不能成为白日里的歌手,她是夜的精灵。
她的人生是这样无聊,以至于她决定做一些有聊的事情。于是她掏出手机,拨了一串号码,接通。
“岳先生,你好。距离两个星期的还钱期限只有四天了。”她脸上露出了小恶魔的微笑。
岳衡本是坐在桌前整理一堆数据的,当他看到手机上显示的陌生号码时还以为是骚扰电话。听到了那个他已经刻在大脑中的声音,他不得不回想起不想记起的事情。他叹了口气,急迫地说道:“我一定会把钱还你的!总之,四天以后我把钱给你。不然的话你就去法院告我!”
“根据我做的小小调查,你这位英语大师似乎正在B大学搞着某项很重要的研究,而且似乎正处于很需要经济支援的状态,请问你要怎么还我钱呢?”
“你调查我?”他很愤怒,是的,和她沾边的事情都能令他轻而易举地愤怒。这个女人就是他的煞星。他极度克制地说道:“我告诉你,我不像你这种拜金的女人有那么多名牌,有那么多钞票,但我是个守信用的人,我既然写下了借条,就一定会还债!至于我现在的经济情况,以及我用什么手段还钱,都不需要你来考虑!”
她的嘴角拉长成月牙状,幽幽地说:“不如这样,我们做一个交易。”
他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说道:“你是说交易?”
“交易,用英语来说也就是DEAL。你难道听不懂?”
“你和我做什么交易?你说明白点?”他的怒火继续蔓延。
清风中,眼前的道路上车来车往,她抬起头,若无其事地说:“你答应我两件事,我就可以把借条撕毁,然后咱们两清。”
他不是个单纯的书呆子,他其实是一个超级单纯的书呆子,这就是为什么他二十八岁了还事业无成而且女朋友也跑了,这就是为什么他一直被齐筱玉牵着鼻子走。他咽了口唾液,感到难以置信,问道:“你是说把那九千块钱免掉?”
“看来你不仅听力不好,理解能力也很差。”她的声音里隐约有些嘲讽的意味。
他继续愤怒,但又止不住好奇,问道:“什么事,你说来看看。”
“我不想现在告诉你,你在二十分钟之内到达我待会儿在短信中指明的地点,我再和你说,拜拜。”她轻巧地把电话挂掉,开始发短信。
他接完了电话,一身冷汗,看来自己确实遇到女魔头了,这女人爱好大概是整人。但是,如果付出小小的代价就可以不用还钱的话,他就不必一直处于这么窘迫的状态了。小小的代价?那时候他自然不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
他收到了短信,抓起一件白衬衫就冲出了房门。
十八分钟后,他出现在齐筱玉站着的路口,女孩朝他微笑,说道:“你真是个守信用的人。正如你说的,我是个拜金女人,浑身都是铜臭气和缺点。不过,我非常喜欢讲诚信的人。所以,我觉得钱不应该成为我们交流的障碍。”
他仍然一头雾水,外加一身臭汗。
“只是两件事而已,很简单的两件事,你答应吗?”她眉毛情挑,声音很神秘。
“可是你一直都没有说是什么事,多长时间完成,完成的标准是什么?”他是个较真的人,因为他以成为学者为目标。
她带着粉红色宽檐帽,鼻梁以上都有一层自然的阴影,对岳衡来说这样的她看起来有些捉摸不定,甚至说有些可怕。她轻声说道:“你只要告诉我说你答应了,我就马上告诉你是什么事情。”
“那怎么行?”他顿住,注视着对方,忽然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那我就答应你。”
他的转变令她很愉快,于是她笑着说:“第一件事,陪我去游乐园,主要职责就是全程陪同,买饮料食品。”
他满脸黑线地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愣了半天。
“你是个守诚信的人哦,你答应过我了。”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却有些严肃。
他又咽了一次唾液,不情愿地点头说:“好……好吧。”
他们坐了15站公交车终于到达了传说中的游乐园。大门口有很多欢快的孩子,满脸笑容的家长。他买了票,买了饮料,两人通过入口,似乎一段充满刺激的精彩旅程就要开始了。
他开始惴惴不安,某些回忆忽然汹涌起来。他的父亲是钢铁厂的工人,在他八岁的时候因为工伤去世了。她的母亲在纺织厂工作,用每个月微薄的工资照顾他和他常年生病的奶奶。他小时候是个不爱学习的孩子,很顽皮。有一天,街角的公园新开放了一种游乐器,一种电动木马,很多同学都跑去玩了,只需要一块钱就可以坐三分钟。他没办法开口向妈妈要钱,因为他从没有零花钱。好几个夜晚的辗转反侧之后,他觉得自己一定要去玩那种电动木马,那似乎是一个闪着熊熊光芒的小太阳,一直在他的眼前闪耀着。于是,他偷偷拿走了妈妈放在被子下面的钱中的一块钱,那是给奶奶买药的钱。他想,只是拿走一块钱而已,一块钱而已。他心满意足地坐在木马上摇摇晃晃了很久,恍惚看见下班回家经过公园的母亲,慌张地跳下来,却摔得流了鼻血,很多人围了过来,妈妈也冲了过来。他被送回家之后,妈妈问他哪里来的钱,他不肯说实话,于是他挨了平生第一记耳光。从此以后,他每次走过街角公园看到那个电动木马,都会感到脸庞发烫,所以他再也不去任何有游乐设施的地方了。他把这个故事讲给曾经的女友听,那女孩感伤于他贫苦的童年,决定和他一起去游乐园找回应有的快乐。当他们坐在旋转木马上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从灰色记忆中挣脱出来了,他更加爱她了。但是如今,她已经走了。
“我们去那边。”她看到他在放空,便拍了他一下,说道:“你也喜欢那个吧?”
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四海名扬的跳楼机,眼睛瞪大了三倍有余。他的心里开始打鼓,口舌也不太利索了,说道:“你一个女孩子家,一定不喜欢那种东西吧?再说……”他似乎找到了救命稻草,说道:“再说,你今天穿了迷你裙呢!多不方便!”
她露出华丽的微笑,拽了一下裙角,说道:“书呆子,给你普及个知识,这叫裤裙。”说完便飘向那个刺激与尖叫的所在之处。
他犹豫,犹豫,不住地犹豫。作为一个男人,这可是表现自己硬朗一面的时刻!但问题是,那东西他从来没敢染指过。看着就挺吓人的,何况坐上去呼?他甚至想到了逃跑,干脆到哪个黑社会大哥那里借个九千块得了,何必在这儿受这个苦?不行,万一将来还不上高利贷会不会比现在还惨?会不会被打断腿什么的?他的思绪延伸无数个触角,激发出无数种可能性。她在这时却转回身来一把拽住他的衣袖,说道:“很好玩的,走吧。”
从高空坠下的感觉就像心脏突然被浸泡在冰水里一样,就像到达过一次地狱一样,就像真的真的不用再想任何烦恼一样。齐筱玉睁着双眼,感受着忽上忽下的极致快感,或者说是,恐慌。她已经很久没有恐慌过了,寂寞的人懂得什么是恐慌吗?说到“恐慌”这个词的话,形容她身边那个紧闭着双眼狂吼乱叫的男人倒是十分恰当。他的冷汗都已经甩到几里以外的小孩的饮料杯子里了。真是个有趣的人。她看着他,这样想着。
人们是需要互相了解的。在这样一个高速的时代,谁又真正愿意静下心来去了解另一个和自己同类的生物?也许只有齐筱玉这样的大闲人才以此为己任吧。
他竟然吐了。他蹲在垃圾桶前不住地呕吐,她站在旁边拍着他的背。
“对不起。我们走吧。”傍晚就要来临的时候,他的喉咙终于不再冒酸水了。她决定离开。
“不玩别的了?”他长舒了一口气,问道:“那么,第一件事已经完成了?”
她点着头,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第二件事就是陪我去体育场。”
他们又坐公车到了那个女歌手开演唱会的地方。他不认识什么歌手,因为他不听流行音乐,准确地说,他对音乐根本没有概念。身为一个书呆子,一个学者候选人,他的一切就是书籍和数字,音乐是个绝缘的领域。
“陪我听这场演唱会吧。”她把帽子摘了下来,语气里竟然有些诚恳。
他把门票接过来,觉得第二件事简单透了,看来不会像之前那样挑战体能极限了。他满心欢喜地和她一起进场。
演唱会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狂热的喊叫,除了这两人。岳衡处于对这位女歌手的无知和对看这种演出的经验匮乏,不知道该做什么。而齐筱玉,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倾听。
他觉得每首歌都很像,因为对于他来说,这个女人的声音没什么特质,甚至让他昏昏欲睡。最后一首歌,当“Ces’t la vie ,Ces’t la vie, Ces’t la vie”的歌声响起来的时候,他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女孩,却惊异地看到满脸泪水,在幽然的银色月光和舞台上的焰火下,她的泪水却更加闪亮。
岁月盒
Lisa很擅长梳头,她用卷发棒为齐筱玉卷好了头发,又为她做了复古半盘发丝巾造型。镜中的女孩展现着娴雅淑静的一面。其实,Lisa本来的职业是沙龙的设计师。
她们坐在海边别墅的阳台上,望着白色细沙,望着碧蓝色翻滚的海浪,在大自然声音的敲击中,吸食着彼此的沉默。
Lisa终于开口了,她已经三十三岁,她见过很多身边的女孩都没有见过的事情,她经历过更多。她初次见到齐筱玉的时候那孩子还只有十岁,那次会面充满了火药味和不安定的气息。她从没想过这孩子竟然把她当成了朋友和知己,岁月就是这么多变。她说道:“筱玉,今晚的P派对有很多社会名流参加,说不定会有不错的收获。”
“甄月为什么要在这里举办派对呢?坐飞机过来要两小时。”齐筱玉很是漫不经心。
“订婚总是需要一些浪漫气息的。这次的请柬设计成薰衣草的形状,十分的匠心独特。”Lisa的脸上一副过来人的神情。
“我记得,你们订婚的时候是在巴黎。”齐筱玉的声音很平和,像是一个讲故事的人,“你们的恋情曾经令我非常向往。我以为爱情就该是这样子的,轰轰烈烈,如山洪地震一样。后来我知道了,有些东西只是用来向往的,而不是用来拥有的。”
Lisa微笑着,脸上的皮肤晶莹剔透,在海风的抚摸下显得更加细腻轻柔,说道:“你和甄月终于和好了,我们都为你高兴。毕竟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从来没有红过脸。真没想到你竟然会因为她选择的结婚对象而跟她生气。不过,现在一切都好了。”她笑得很欣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选择顾亚宁之后我会那么反对。”其实她心知肚明,“大概是因为从小一直腻在一起的好朋友就要嫁人了,我很舍不得吧。”真的吗?“也有可能是嫉妒她比我先出嫁。”有些可笑的理由。“上个星期我和她说了我的想法,她笑得很伤感,她说她也不想离开我独自过甜蜜生活,她说以后会把我一直当成好朋友的。呵呵,她说我就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孩。”
“是啊,你们就像亲姐妹一样。”Lisa双眼微闭着,有些睡意。
齐筱玉却睁着无神的双眼,看着天上的朵朵白云,忽然转移话题说道:“对了,我打算开一个连锁化妆品超市,你看这个创意怎么样?”
Lisa甚至连眼睛都不肯睁开,这样的所谓创意她已经听过N个版本了,这次似乎还没有那么不靠谱,她有气无力地问道:“资金?定位?选址?这些都有着落吗?”
“现在还只是一个很渺小的盘亘在大脑中的思想而已,也就是黄金创意哦。”她的描述却越来越不靠谱了。
Lisa打了个呵欠,觉得身边这个刚才还很深沉的女孩似乎大脑又开始短路了,说道:“那么,你的这个思想如果要化为现实的话你认为能成功吗?”
“资金的话,我相信凭借我死皮赖脸的功力,从老爸老妈那里要到一些还是可以的。定位,当然就是面向那些小资女性咯,我要经销的都是国际知名品牌。选址就要在商业中心、白领住宅区以及写字楼周围。我要参考的成功模板就是香港的SASA、雅诗和卓悦。怎么样?听起来就是不错的主意吧?”
Lisa微笑着站起身,她决定开始准备一下一小时之后的晚宴派对了。她摇摇头,看着齐筱玉说道:“一块被别人咬了一大口的蛋糕,你确定还要伸出手去拿吗?就算你伸出了手,你确定你能拿到吗?”
不愧是经商天才。齐筱玉看着她打开阳台的玻璃门走到房间里去,心里笑道。
齐筱玉从小就很喜欢海,可是却没太多机会。所以她很喜欢甄月选择的这座C城市,这里三面环海,有着一望无际的蓝色。她和甄月从幼稚园就一直是同学,情谊绵延到如今已经十八年。甄月的父亲现在是一座地级市的市长,背负着如此的背景,甄月却并不自负高傲,她为人善良、热心、坦诚,根本是集中了所有中国女性的美德。和齐筱玉不一样,甄月是一个完美女人。
派对开始,齐筱玉没有男伴,只是坐在角落里喝酒。她穿着淡紫色的镶钻小旗袍,看着在人群中悠然自得的男女们微笑。当甄月坐到她身边的时候,她只是叹了口气。
“为什么叹气啊,筱玉君?”甄月喜欢管她叫筱玉君,因为甄月十分迷恋日本卡通。
她目光呆滞,打了个呵欠,问道:“九点钟你们就会交换9克拉的大钻戒,然后我就可以吃到39层的豪华大蛋糕咯?”
甄月很喜欢齐筱玉一脸馋嘴猫的样子,抿着嘴笑着说:“对呀,你穿得这么华丽难道就是为了噌一块蛋糕?”
“什么?咱们可是多年老友了撒?竟然只给一块蛋糕?”她瞪大了眼睛,非常认真地问着。
甄月的笑容绽放得更加明丽,她不自觉地用手捂着嘴,白皙的手腕上一串蓝宝石手链十分耀眼,她的十指都做了妩媚的水晶指甲,头上还戴了银色小后冠发卡,浑然就是一个公主的模样。甄月摸着齐筱玉头上戴的丝巾说道:“别这么消沉嘛?你以前不都是很活跃的么?站起来走走,多认识一些人,对你有好处的。”
她继续打呵欠,指着刚从身前走过的一个肚子像皮球一样的矮男人说道:“你的意思是叫我认识这样的‘帅哥’?算了吧……OK?”
“他的爸爸是D城的环保局局长。”
她的嘴角流淌过一丝不屑的笑容,说道:“恩,是不是在某个叫什么梨的地方留学过,然后混到了一个文凭,然后仗着老爸的权势就回来混了个一官半职啊?”
甄月眨了眨细长的眼睛,笑着问道:“什么梨是什么意思?”
她咧着嘴说道:“一个小女孩,看到一颗梨树,会说什么?”
“什么?”
“哦,大梨呀——这就是澳大利亚咯,咦,大梨——这就是意大利咯。”
甄月笑得合不拢嘴,水粉色的腮红显得她的笑容更加瑰丽,她说:“你真能说。不过你猜对了,那个人还真是从澳大利亚留学回来的呢。”
她软塌塌地倚着舒服的沙发靠垫,喝了一口酒,开口道:“大美女,今天是你的大日子。快去招待贵宾吧。不要管我咯。”
甄月摇摇头,轻声附在她的耳边,问道:“你最近情绪好像很低落,难道还是因为上次咱们争吵的事情?”
“不是啦。我MC哦,现在不是低落期,而是暴躁期。”其实她的固定MC日是一个星期前。
甄月将信将疑地看着她。这时,顾亚宁飘到了甄月的身后,礼貌地和齐筱玉打了一声招呼,便温柔地摸着派对女主角的肩膀,说道:“小月儿,你爸爸说要介绍一些叔叔阿姨给我们认识。”说完,还用一种得意的目光注视着齐筱玉。
甄月一脸不快地说道:“筱玉君,那我先过去了。”
她点头回应。看着两人相拥离开的背影,看着顾亚宁的左手在甄月的美臀上以一种音乐般的韵律节奏上下抚摸着,看着从那个男人的脊梁透出的洋洋自得。她微笑着把酒放到了一边。恩,首先要锁定一个陪她度过这个无聊夜晚的男人。她向远处望去,Lisa正和几个贵妇热切交谈着,派对其他她所熟识的人其实还有很多,他们暂时还没有发现她。算了,就去和那个人聊天好了,那个她爸爸的某个朋友的公子,一个对航天器痴狂的人,虽然那个话题常常令她感到很枯燥,但那个人说话的语气却出奇的有趣。她站起身来,缓步超她的目标走去,却没想到自己已经成为了别人的目标。
她离那个航天器爱好者还有几步远距离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人轻拍了一下。她猛地回头,看见一张不算熟悉的脸。只见过一次的人,又能留下多少印象?但她清楚的记得她给这个人起的外号——有代沟的ET,逢小山。
他穿得很随意,一件藏青色的夹克,灰色牛仔裤,黑色皮鞋。均为Versace。这一日他没戴眼镜,感觉上没有之前见面时那么刻板,他手里拿着一杯红酒,说道:“好久不见。”
好久?这人对时间没概念?明明上次见面是在三天前,我自己都记得很清楚。和外星生物的会面时间怎么可能忘记?她努着嘴说道:“哦,是啊。真巧啊,你也来参加甄月的订婚派对。”
“我来冲浪的,朋友打电话说有派对,我就来参加了。”
“你是说,你并不认识甄月或者是顾亚宁?”
“这两个人是谁?”他一脸雾水地问道。
哦卖糕的,是蒸的吗?这个ET先生就这样旁若无人地闯入了陌生人的订婚式?她继续持怀疑态度,问道:“你没有薰衣草请柬吗?你怎么进来的?”
“我的朋友没有给我请柬,只是告诉说很有趣让我来参加。进门的时候正好手机响了,我翻口袋找手机的时候,门口的接待员就让我进来了。”
果然,ET的请柬就是他一身的行头。她很想把这件事搞得更清楚,便问道:“那么,你的朋友是谁呢?说不定我认识的。”
“就是那个。”他指了指她背后的方向。
她回头之后差点气绝,他的手正指向那位航天器爱好男。她转过身来,苦笑着说:“我还真认识你的这位朋友,看来还真是有缘。”
他的笑容就像悠扬的大提琴曲,竟然在她的心里泛起了波浪,他问道:“你说有缘?是我和你有缘,还是你和我的那位朋友呢?”
“缘分这东西说不清撒。”她开始模糊概念,她只是随口说说,下意识的一句话往往更能反映内心的想法。她和逢小山的第一次会面是刻意安排下的相亲会面,可是第二次却陡然充满了奇遇色彩。
“你说话的方式很有趣。”他呷了一口红酒,提议道:“似乎离戒指交换仪式还有一段时间,不如我们出去走走?”
她有些头疼,因为她不小心喝了很多酒,就在之前独自落座的十几分钟里,她喝了两杯马蒂尼。屋子里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香水气和酒气,她感到窒息。对方的建议令她眼前一亮,于是欣然同意。
他们穿过玻璃大门,走出宴会厅,直接步入涛声阵阵的沙滩上。她将白色拉带凉鞋脱下拿在手上,裸着脚轻快地走着。他沉稳地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大口的呼吸。
“我很喜欢这片海滩,我喜欢这细白色的沙子,我喜欢海水的味道。”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惬意。
“你经常来这里?”
“上次来C城是十年前。”她微笑着步行,保持着猫的轻盈姿态,眼神里却流泻着奇怪的东西,“我曾在这里埋了一样东西呢,就像书里说的宝藏一样。”
“什么东西?”
“一个盒子,岁月盒。”
十二点魔咒
他仔细地看着她的侧脸,很想听她讲那个盒子的故事,他早已注意到她双颊不自然的红晕,她已经醉了。他说:“走了很久了,会不会觉得累?不如坐下来休息一下?”
“不会。”她的语气很坚定,“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只有十几步的距离了。”她不理会逢小山善意的提醒,继续走着。
她裸露的小腿肤色并不均匀,可见她很疏于对身体皮肤的保养。此时她的脚掌已经有些疼了,但她完全不在意,只是一味地走着。到达她记忆中的一块棱形岩石旁边的时候,她开始徒手挖掘。而他,站在她的身旁,没有帮忙。
她挖了许久,什么也没有找到。十年了,脑细胞死了一拨又一拨,身体角质褪去了一层又一层,该变的早就变了,何况是一个埋在沙里的盒子。她开始笑自己。叹了口气,坐在地上,本来就很短的旗袍已经遮不住黑色小可爱的蕾丝边。他就像没看见一样,在她身边坐下。
“找不到了,是吗?”
“只是一个盒子而已,里面放着一张卡片。”她有气无力地说着,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疼痛,左脚一定是被什么东西割破了,她甚至感觉到血液渗出的速度十分飞快。
他望着大海的方向,说道:“我小时候也很希望留下一些东西给长大后的自己。因为我很早就发现,有些我本来很感兴趣很热衷的事情过了一阵子就觉得乏味了,所以出于对某事感兴趣状态的自己就希望将来的自己也能对那件事物保持兴趣,所以我要记得我曾经热爱过某个东西。”
“就像曾经爱过一个人一样?”她摸着左脚的伤口,湿湿的血沾在了手上。
他仍然望着大海,视线里充满了迷思:“爱一个人的话可能就不会这样了。我说不清,因为我从没有爱上过任何一个人,尽管我已经三十岁了。”
她把手放在眼前,闻着血的问道,马蒂尼开始在喉腔里翻腾,她说道:“是吗?曾经爱过一个人是不需要提醒的。因为爱过就是爱过,那段记忆会融在你的血液里,直到死去。”她忽然很想笑,于是就笑了起来。
逢小山忽然转过头来,他觉得她说那句话的时候表情一定很可怕,在他还没有认真端详她的脸的时候,他看到了血。他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丝绸手帕,想要包扎她的手。
“不是手,是脚丫子。”她又笑起来,轻轻抬起左脚,她看到那手帕的时候确实很难不笑出来,“那个……那个是你的专用餐巾吗?
他向前挪动着,一边给她的脚做包扎,一边微笑着说:“是啊,我走到哪里都会带着这个餐巾,因为我吃饭的时候容易撒的满身都是。”
“你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她哼了一声,“那明明是香奈儿的限量丝质手帕,而且是女用的。你是个有怪癖的有钱人。”
他笑得更大声了,说道:“你说对了。”
她脚上被绑上了好看的蝴蝶结,她看着坐在她脚边正望着她的ET,说道:“你很想知道盒子里究竟装了什么是吗?”
“如果你愿意和我分享的话。”
“很遗憾哦,目前为止,我不愿意。”她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向着玻璃大门走去。订婚仪式就要开始了。
逢小山摇了摇头,跟在她的身后,也回到了派对现场。
幽紫色的蛋糕39层蛋糕被一对订婚的新人切开,在场的人们报以热烈的掌声。甄月在水银灯光下显得更加雍容华贵,她就像一朵牡丹,盛开在对于她最为重要的一夜。她两颊的粉色是那样的艳丽,令在场的所有女人嫉妒,除了她的筱玉君。顾亚宁站在她的身边,以一种孤傲的姿态俯视着所有人。他个子不高,175还不到,属于瘦削的身形,下巴很尖,眼睛很小,看上去就是个精打细算的人。他出生在草原上,但很小就离开家开始独自闯天下了,他从未提到过父母兄弟之类的人,就像一株四处飘荡的无根野草。他和甄月的相遇颇具传奇性,据说是在新西兰的一座农场里,并且是最为浪漫的一见钟情。那之后四个月两人便就闪电订婚了。还有一个秘密只有这对情侣和齐筱玉知道,就是甄月已经怀孕了。
齐筱玉接过蛋糕的时候笑得很开心,她看到食物的时候总是很欢愉的。她舔了一口紫色的香滑奶油,惬意地吮吸着。逢小山站在她身边,默不作声地看着她。他不喜欢甜食。他思索了一会儿,小声问道:“我有一种感觉,你是不是并不太喜欢订婚仪式的男女主角?”
“那女孩是我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她没有使用“最好”这个修饰词,因为她的好朋友排行榜里的第一永远是心静如水的洛可可。她舔了手指一口,似乎鲜奶奶油的味道令她很满足。她没有看旁边的男人,冷漠的视线却落在远处正与人捧杯的顾亚宁身上,说道:“要说不喜欢,大概是因为我不太喜欢那个人吧。
他笑了笑说道:“我真搞不懂你。有时候你说话很像网络上90后的小孩子,有时候却又突然深沉起来。”
“因为我人格分裂撒,我的身体里藏着两种生物。”她若无其事地说道,声音飘飘的,像幽灵。
他继续笑着,笑得很迷茫,他开始察觉到也许相隔七岁真的隔着一个代沟。
“逢小山,你上次和我见面之后没有向我要手机号,是不是因为你早就发现了我身上的N个缺点,并断定我不可能成为你的妻子?”她突然如此直接的发问。
“妻子”这个词对于他来说太为陌生,从这个女孩口中说出这个词的时候他甚至感到害怕,他回答道:“其实,我没有认真思考过。而且我也没有发现你什么缺点。手机号的问题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之前叔叔已经把你的号码告诉我了。我并不是不打算和你联系的。”
“相亲这种方式你不觉得很荒谬吗?”
“也许吧。”他不置可否地回答着,把手中的蛋糕递了过去,说道:“我不爱吃蛋糕的,你要是喜欢就给你吧。”
她欣然接受。
“可是……”他忽然疑惑地问道:“你不是说过你的爱好之一是减肥吗?这么晚吃蛋糕不怕会胖吗?”
“当然怕。”她任由奶油在口中融化,说道:“其实想要不胖还是有办法的。”她伸出修长的手,“你看,这是什么?”
“手。”他更加疑惑了。
“用手指刺激你的喉咙之后,你不希望身体吸收的东西就可以被吐出来了,非常简单方便。”她以为说完这些话对方的脸上会露出嫌恶和恐惧的神情。
他却没有表现出厌恶,只是皱着眉说道:“但这个样子是不健康的。”
“也许吧。”她吃完蛋糕以后开始擦拭嘴角,说道:“总之,谢谢你的蛋糕,我要走了。”
“还没到十一点呢,据说派对在十二点的时候还会在海滩上放烟火。”
“告诉你一个秘密,”她声音很轻,充满了神秘感,她说:“十二点钟声响起的时候,我就会变成一只暹罗猫。这是巫婆的诅咒哦。”她一瘸一拐地离开了,白色手帕在她的脚上一摇一摇地远去。
他把手中酒杯中的液体喝光,打了个呵欠,决定不再想暹罗猫的事情,决定离开。忽然,一个男人出现在他身后,说道:“请问,你是齐筱玉的朋友吗?”
他转身,看到刚才为宴会女主角戴上戒指的男人,那个叫顾亚宁的男人。他很疑惑地说:“是的,有什么事吗?”
“那么,你和她是什么关系?”顾亚宁语气冰冷,充满了刺探。
“只是朋友而已。”逢小山警觉地观察着对面这个年纪与自己相仿的男人,揣度着他的真实意图。
“齐筱玉是我未婚妻的好友。有些话我本不该说的,不过看来你对她的了解还很少,我不得不提醒你,她是个非常庸俗傲慢的女人,你不要被她天真的外表骗了。”
这个人没头没尾的提醒令逢小山产生了更多的怀疑,他想起刚才齐筱玉说起的不喜欢顾亚宁的话,想起她看顾亚宁的鄙夷的眼神,他一向是个冷静沉稳的人,于是说道:“我想,我会记得你善意的提醒的,谢谢。”说完,他转身走开了。
他走出宴会大厅,来到停车场,发动车子,准备回到宾馆好好休息一下。这个月他只有三天的休息时间,放松假期很快就要结束了。充满压力的工作要开始了。在C城的这段奇遇让他觉得很有趣。但他必须回归现实生活了。当车子行驶在夜晚车辆稀少的道路上时,他不时向车外张望,夜色中的城市有种孤独的美感,他也差点沉寂其中。他发现前方几十米远的地方,有一辆车停在路边,一个女人的身影依靠在车身上。他的车子临近的时候,摇下了车窗,他惊奇地发现穿小旗袍的齐筱玉有气无力地倚在车边,呕吐。他迅速停车,走到女孩身边。
“你没事吧?”
她看到他,眼睛有些睁不开,笑着说:“果然……还是吐了。”
他从她身上闻到了比二十分钟前更为浓重的酒味,他知道她不是催吐,而是饮酒过度的自然反应。他担心地问道:“你住哪个宾馆,我送你过去吧。”
她从手袋里掏出宾馆卡,递了过去,脖颈以上甚至整个脸都红了,她已经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只能吞吞吐吐地回答着:“好……好吧……谢谢。”
他朝她的车子里看去,看到副驾驶的座位上安静地躺着一瓶龙舌兰。他只能叫人来把她的车子拖走,并把她扶到自己的车子上。他其实很讨厌女人身上有酒味,她的身体重重地压在他的肩上,他甚至感觉到她的心里有些更沉重的情感。为何一个如此年轻的生命要把自己浸泡在酒精里?这是多么的荒谬可笑。他不能理解,也不愿意理解。
他把车窗打开,希望夜风能让她清醒一些。可惜,她已经沉沉的睡去。十二点已至。
镜中人
她醒来的时候是正午十二点,她感到头像是被数十根针扎了一样的刺痛。她不愿意睁开眼睛,但她隐隐地觉得有些事情不对劲。她强迫自己在没有完全清醒的情况下坐起身来。脑袋轻飘飘的,眼前的一切有些模糊。她穿上鞋子,走到洗漱间。镜中的自己还是穿着宴会上那身短旗袍,脸上的妆已经花了,头发也凌乱了。她一边刷牙一边回想自己究竟是怎么回到宾馆的。这个时候,手机响了,《卡农》的乐声。
她接起电话,满嘴泡泡,另一边是一个成熟男人的声音,“齐小姐,你醒了?”
“你是那位?”她的声音含混不清,而且十分不耐烦。
“我是逢小山,昨晚我们还愉快的聊天了,你不记得了?”对方似乎并没有生气。
逢小山?有代沟的ET,原来是这个人。对了,昨天他确实是出现在甄月的派对上了。愉快的聊天,有吗?我怎么记不清了。她说道:“哦,有什么事吗?”
“我只是想问问你睡的怎么样。昨晚送你回去的时候你酒醉的很厉害。不知道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她完全回忆不起是谁把她送回来的。从离开宴会到回到宾馆这段时间已经成了空白。齐筱玉很是迷惑,但对方既然已经打来电话,就为她的安然归来做了最好的解释,她嘴里的泡泡越来越多,声音更加含混不清地说:“哦,我现在感觉好多了。你……你等一下哈……”她跑去漱口,口齿终于变得清晰了,她继续说道:“是你送我回来的?那太谢谢你了。”她忽然想到,想要把一个烂醉的女人弄上车,弄下车,弄上电梯,弄回房间,这一切都需要肢体接触。她再次审视着身上皱皱巴巴已经提到腰线以上的短旗袍裙,看着自己裸露的双腿,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用谢。”对方似乎很安心。
“那个……那个……”她吞吞吐吐地问道:“你送我回来以后,回到自己所在的宾馆也已经很晚了哈?”感觉上这个男人应该不会对她做什么的,她还是很想打探一下。
他感受到了她的顾虑,回答道:“是啊,把你送回房间正好是十二点。我害怕看到你变成你说过的那种奇怪的猫,所以就赶快跑了。”
她会心地微笑,仿佛心情低沉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是的,四月三日已经过去了。她深吸一口气,说道:“还是要再次谢谢你。”
“那就再次不用谢咯。不过,以后不要喝那么多酒了。”
她竟然不由自主地点了一下头。
通过电话之后,她继续洗漱。在这段不需要什么大脑思考的活动中,她忽然觉得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以前她从不接听相亲对象的电话的,显然这位逢小山是第一人。自从高中毕业后她就再也没有正式恋爱过。父母是那样的焦急,希望利用广泛的人脉为她在家世良好的亲朋之间挑选合适的对象,可是她每次见面不是自毁形象就是冰冷高傲,总之没有一次有一点点成功的迹象。连她自己都已经厌倦了,有时候她会想,随便找个人嫁了得了。不过是结婚而已。
洛可可的电话过一会儿也打来了,询问她回D城的时间。是时候该回去了,而且她本来也和Lisa定了下午的机票。
司徒扬从宿舍里匆匆地跑出来,她从小尤的哥们那里得知他晚上不参加演出了。小尤对于演出的事情是很热衷的,如果不是因为重要的事他一定不会推脱的。女人的直觉刺得她的五脏六肺都隐隐作痛,她怀疑小尤又是去找那个齐筱玉,所以她必须要找到他,质问他。小尤俨然已经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已经成为她血液里的白细胞,永远无法剥离。
此刻的尤殊波疲于按掉从同一个号码拨来的电话,他知道司徒扬一定会拼命地打来,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该对她说什么,因为,他不需要对她说什么。
飞机正点降落,他在抵达出口见到了齐筱玉和Lisa。Lisa看到他的时候只是会心一笑,便推着自己的行李先行走开了。
“怎么那么好来接我?”齐筱玉没什么行李,只有一个贴身小拎包,她一身轻快地走向那孩子。
“C城的海感觉好吗?”他微笑着问道。
“还好,水倒是蛮清澈的。不过我更喜欢在游泳池里游泳。想去一次海边要走的路程实在是太远了。”
“我最不喜欢游泳了。”
她看着他薄薄的嘴唇,白白净净的脸蛋,笑着说:“你这样的孱弱美少年形象,什么运动都不适合做,只适合弹琴。”
“带你去个地方。”尤殊波的声音充满了兴奋,似乎发现了新大陆。
半个小时后,他们来到了市区里一个小平房聚集的地方。曲曲折折凹凸不平的道路显示着这片区域的残破。眼前的景象并不影响齐筱玉的兴致,她知道他觉得有趣的地方一定是真的有趣。他们穿越几栋砖瓦房,来到一个小木屋的门前。
“我的一个姑婆曾经住在这里。”尤殊波的声音像是在讲鬼故事。
“恩,继续说。”很显然,她完全没有被吓到。
“后来她把这个房子租给了一些打工者。我负责收房费。”
“小骗子,你不要太有钱好撒?有房租收还三天两头向我借钱?”她似乎有些愠怒,但很可能不是真生气。
“你听我说,听我说下去。”他继续说道:“后来,这个房子被租给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流浪来的人,他没有名字,也不爱说话。但是他身上带着很多收藏品。”
齐筱玉撇着嘴说:“流浪者的收藏品?”
尤殊波点点头,一把推开门。
她很惊讶,那狭小的屋子里挂满了闪亮亮的物体。在那些闪光中间,有一个头发很长很脏的穿着破破烂烂的中年男人坐在那里,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坐在那里。那些闪亮的物体都只有一个学名——镜子。她缓步进入,她看到各式各样的手柄镜、小铜镜、象牙盒镜子以及很多说不上具体名称的镜子。她感到目眩神迷,眼花缭乱,她觉得自己就像置身在一个虚幻的世界里。
那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打破了她的幻境,他说:“姑娘,你的身上有很重的寒气。”
“什么?”她这时才开始注意房间的主人,尤殊波口中的流浪者。他的头发太杂乱了,根本看不清面容,唯一露出的几块皮肤上还占满脏污,在这样的房间里端坐的样子还真有点像超自然现象。她畏畏缩缩地问道:“你说我吗?”
“是的。”他一动不动,说道:“你要不要选一个你喜欢的镜子?如果你挑中了适合你的那个,就会给你带来好运的。”
她皱起眉头,轻声问道:“如果我选中的是不适合我的怎么办?”
他似乎在笑,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确实正在声音很猥亵地笑,他说:“那要看你的手气怎么样了。一个镜子五百块钱。”
我果然被当成冤大头了。齐筱玉很不爽地看着身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尤殊波。男孩的脸上也充满了疑问,他开口问道:“你说什么?一个镜子五百块钱?你不是说你这里的镜子都是不卖的吗?我上次想要窗边那个象牙的你还不给我呢?你怎么现在开始做生意了?”他并不是想表现出自己与流浪者不是串通一气的,他只想表达他的惊讶,因为他确实只想带齐筱玉来看这个神奇的地方。当他第一次发现这里的时候,他没有想到任何人,只想到齐筱玉。
流浪者冷笑着说:“那是因为至今为止都没有人需要我的镜子。但是,这位姑娘一定需要。”
江湖骗子!齐筱玉不屑地看着他,很随意地说着:“好,我就要你头顶上挂着那个银色手柄镜。给你钱。我倒要看看这是不是适合我的镜子。”她正要掏钱,尤殊波一把抓住她的手,她却只是笑笑挣脱了。
流浪者很满意地接过钱,说道:“你很快就会知道它是不是你的镜子了。”
回去的路上,尤殊波很是不解,问道:“你为什么要买他的镜子?我没想到他是这样的骗子。”
她笑得时候打了一个呵欠,摸着手中的镜子,说道:“其实,我一进门就看到了这面镜子,我真的很喜欢。我也知道这东西想要再遇到是很难的。不如就在这里买下好了。”
“你不觉得他说的很玄吗?什么适合自己的镜子之类的。感觉就像是蛊惑人心的骗子。又有点像算命的。我是怕,和这种东西沾上边会不会带来不好的东西什么的。”他很担心。
“放心吧,帅哥。”她轻松地笑着,说道:“我没有那么幸运。多少人都见不到你说的那种不好的东西,难道我就能见到了?”
她回到家里,卸妆,洗漱,整理衣物,整理房间,把那面银色小镜子放在梳妆台上。她冲了一杯苦丁茶,一边细细地品味,一边翻看着Lisa为她整理的面试资料。她决定再去几家公司试试。面试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拿起手机发了一个短信。
“明天下午两点,老地方见。”
治愈系少年
28岁的书呆子岳衡,收到短信之后就开始惶惶不可终日。钱的事情不是已经两清了吗?那个女魔头为什么还抓住他不放呢?这种富家女是不是每天都很闲所以总需要有人陪呢?他的心中短时间内升腾起了无数个问号,但他却不敢回复一条短信问问事情的究竟。那个叫齐筱玉的人约他下午两点在老地方见面,就好象两人彼此已经很熟悉了一样。可是,掰掰手指也可以算出来,他们一共只见过三次面啊。而且,老地方是哪里?
他的房间就像一个大书柜,他在一堆厚重的图书中间游走,他搞不清状况的时候总是这个样子的。和前女友,也就是他唯一的一个女友、他梦想中的结婚对象分手已经两个星期了。他始终无法摆脱这样的伤痛,每天晚上,他都像以前一样发过去热情洋溢的关怀短信,可是和以前不同的是,再也没有人给他回复了。他很伤心,他伤心的时候喜欢揪头发,这种嗜好还不如喝酒来得健康。所以,他房间的地板上除了脏兮兮的书,还有零零碎碎的头发残骸。
下午一点钟,他仍处于紧张的状态,中午饭是学校食堂的一碗面条。他简单地扒了几口,就站起身来继续在屋里走来走去。他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拿起手机给齐筱玉拨了过去,对方那边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正忙。”他连续拨打了好几次都没有人接听。他有些着急了,觉得这个女魔头真是莫名其妙,搅乱了他的正常生活。
老地方究竟是哪里?
离两点还有十分钟左右的时候,他赶到了某一天曾经来过的某个路口。那天,他陪齐筱玉一起去了游乐园还去体育场看了演唱会。在他多向思维的作用下,只有这一个地方可以被称作老地方了。
她迟到了半个小时,她惊奇地发现岳衡竟然站在那里东张西望着,令她最为惊奇的是这位仁兄竟然就这样吃吃地等了半个小时。但是,她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没有认出她。
“喂!你等的人来啦。”她的声音很开朗,另外还有一些逗他的成分。
他吓了一跳,因为眼前的这个人留着褐色短直发,眼睛超大,穿蓝色条纹T恤,白色背带短裤,脚上穿着彩绘布鞋。这种中性的打扮有点少年的感觉。他仔细地端详了半响,最终确定这个人就是齐筱玉。他惊讶地问道:“你……你……你怎么穿成这样?你的头发剪了?”在他的思维里,女人就应该是长发的,就像他的前女友一样。
“我戴着假发假睫毛啊,你看不出来啊?”看到他大惊小怪的样子,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假发?”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几根头发,说道:“不像假的呀。”
她若无其事地看着他,说道:“你还挺机灵的,竟然知道我说的就是这里。”
他气不打一处来,说道:“咱们的债务问题不是两清了吗?你为什么还要骚扰我?”
她眨了眨眼睛,努着嘴巴说道:“可是,咱们已经认识了,就算是朋友了吧?陪朋友出来一下有什么问题吗?怎么能说是骚扰呢?”
“认识了就是朋友了?我说,我研究任务很紧的!我还有很多数据都没有整理出来呢。”
“说的好像真的很忙的样子。”她显然不相信他的话,“一个失恋的男人有什么好忙的?”
晴天霹雳一样的刺痛感袭击着他,他盯着面前这个口舌恶毒的女孩说道:“你……你凭什么这么说我?谁说我失恋了?
“那么明显。”她转身朝着公车站的方向走去,说道:“带你去一个可以让你忘记烦恼的地方。”
他只是想解释一下自己不是个正因为失恋而苦恼的人,他想表现出自己是一个多么成熟多么有深度的男人,可惜他不是。
二十分钟后,他们到了商业区的一个百货大楼门口,那里聚集了大量观看庆典活动的人。齐筱玉在人群中穿梭着,把岳衡带到一排遮阳伞下的小桌子旁边。虽然站着看表演的人很多,却没有人坐在小桌子旁,那个区域是某啤酒品牌买下的付费地段。她拉着他一屁股坐了下来,要了三瓶干啤。
他不喝酒的,从不喝酒。他从小到大接受着最正统的教育,他小时候的梦想就是成为科学家,他把自己的思想管理的很纯洁。他不喝酒不吸烟,和女友恋爱那么多年最多只是亲亲小嘴而已。很多事情在他看来都是逾越雷池的,比如喝酒。
她不需要杯子的,对着瓶口就喝了一大口,液体经过喉咙之后,她兴奋地说道:“很好喝的,你也喝吧。”
他满脸地莫名其妙,一个把自己弄成短发还大口喝啤酒的女人是不可理喻的。而且此时那个女人正以一种沉醉的目光盯着庆典舞台上鬼哭狼嚎的某个乐队。恩,这个女人完全符合他大脑中坏女孩的标准。他嗤之以鼻地回答道:“我不喝酒。”
她的笑容很奇怪,她并不强迫他喝酒,只是用很嗲的声音说道:“其实吧,酒精是很好的药品哦,为了治愈你心灵的创伤,这种味道的液体最适合了。等你已经驾轻就熟的时候就可以开始喝洋酒了。”
恶心死了。这个女人的声音像超高纯度的蜂蜜一样,搞得他浑身起鸡皮疙瘩。他愤愤地说:“酒是穿肠毒药,会导致白发早生、肝脏功能失调、失眠早醒、精神萎靡不振!”他说得头头是道,似乎打算劝解一下面前这个“失足的青年”。
“我说,”她又喝了一大口,说道:“你不是数学博士吗?怎么对医学还很擅长的样子?”
“很多学问是不分家的,你是不会懂的。”他很轻蔑地说道。
她嬉笑着说:“是啊是啊,今天上午我去一个外企面试,对方的问题竟然是让我说出轴承的分类。这个我就不知道。”
“你还去面试?你那么有钱为什么要找工作?”他又一次被SHOCK到了。
“我就是希望能找到一份工作而已,虽然我从来没有成功过。”
怪人!真是个怪人。他完全不能理解面前这个人。舞台上的乐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停了,现在是一群小朋友在跳韵律操。岳衡突然感觉到有人很大力地拍着他的肩膀,他猛地回头看见刚才在台上弹吉他的一个男孩,那人高高瘦瘦的,面色苍白,很孱弱的样子,但是十分的帅气俊朗。他没好气地说道:“你有什么事吗?”
尤殊波没有理会他,只是看着齐筱玉说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很有趣的男人吗?看起来好老,和我们能玩得起来吗?”
“没问题,他很能喝的。”她露出了小恶魔的微笑。
美少年坐到岳衡对面的椅子上,说道:“那我们三个人来玩凤凰飞,规则很简单,只要有规律的拍手,然后说各种颜色的凤凰就可以了。说错的罚喝酒。”
岳衡越来越搞不清状况,之前他被人说成很老,现在又莫名其妙地卷入了一个从没有玩过的游戏中,他连忙摆手想说不玩。
可是齐筱玉却笑着说:“你可是名牌大学的博士哦,这么简单的游戏还难得倒你吗?你智商那么高,说不定一次酒也不需要喝的。”
于是,他上钩了。齐筱玉选择了红凤凰,尤殊波选择了蓝凤凰,岳衡选择了浅绿色。
“红凤凰飞红凤凰飞,红凤凰飞走蓝凤凰飞……”下午毒辣的阳光只被遮阳伞遮去了一半,她兴趣盎然地在热烈的天气下玩着酒令游戏。
“蓝凤凰飞蓝凤凰飞,蓝凤凰飞走浅绿凤凰飞……”尤殊波驾轻就熟地接了下来。
“蓝凤凰……”显然,这位博士先生还没有反应过来,于是,他喝了人生中的第一杯酒。
之后的N个回合均已岳衡的完败告终,齐筱玉和尤殊波竟然一口酒也没有喝上。
看着早已晕晕乎乎的岳衡,尤殊波掏出一根烟抽了起来,他看着齐筱玉,说道:“是不是玩得有点大了?我看这弱书生还真是没什么酒量啊。”
“喝酒是需要练的。他知道醉酒有多难受,就不会再在意心中其他的苦闷咯。”说完,她招呼服务员把桌上七八个空酒瓶收拾了起来。
“那这位烂醉如泥的先生你要怎么处理啊?”尤殊波问道。
“你不用担心啦。”她甜甜地笑道:“你呆会儿不是还有一场演出吗?快去赶场吧。”
花美男离开的时候,认真地看着女孩,只能无奈地笑了笑。
桌边只剩下醉得一塌糊涂的岳衡和齐筱玉。他的酒醉状态开始升级,从昏昏沉沉到胡言乱语,他嘴角流着口水,说道:“小梅……小梅……你为什么要走?小梅,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难道真的要离开我吗?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小梅……我想你,我真的很想你。”
原来那个在西餐厅穿着很雅致的美丽女人叫小梅。齐筱玉把岳衡手中紧握着的酒杯移开,轻声问道:“你和小梅怎么认识的?”
他的眼睛半睁半闭,声音含混地说道:“在图书馆……学校图书馆……我们都要借同一本书,我让给……让给她了,然后……然后我们就认识了。”
她笑了笑,又问道:“小梅对你很好吗?她打算和你结婚吗?”
“当……当然了,她对我很好的。她总是很耐心地照顾我。她还说,将来我们都毕业了的时候……我们……我们就可以结婚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我们马上就可以结婚了。可是……可是……可是一切都变了。小梅……小梅……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她不再问问题,而是漫不经心地看着舞台的表演。她相信人生中的相遇总有其合理性。当她接二连三地与这个男人偶遇之后,她便开始揣度其中作怪的种种元素。这个人很有趣,说不定可以做朋友。她开始是抱着这样的心态的,她是一个长期生活在无聊中的人,她希望自己的生活能够有趣起来。可是后来,当她调查了这个人的背景之后,她突然觉得他很可怜,也许悲伤不需要太深刻,但伤疤总是有的。
他突然抓起她的手,非常用力地抓起她的手,喊道:“小梅,我们结婚吧!小梅,不要放弃我!”
她用另一只手拿起面前的酒杯,把酒一下子泼到他的脸上。他怔了一下,手却没有松开。他渐渐有些清醒了,他认为是小梅的那张脸正渐渐地幻化成另一个伪装成少年的女孩。他听见她轻轻地说:“如果你那么痛苦的话,我可以做你的药。”
恋爱实验
岳衡坐在酒吧的角落里,有些焦虑。他的灰色夹克经过下午的折腾已经皱皱巴巴的了,脸上还有酒醉之后趴在桌上睡觉的印痕。这是他第一次到这样的场所,他对面的女孩倒是很自如的样子。
“你吐了一下午,看来已经清醒很多了。第一次喝酒这个样子蛮正常的。”齐筱玉若无其事地说,语气很平淡。
“你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我可不想再喝酒了。”他看着周围放松惬意的人们,很不能理解在种种地方怎么可能找得到乐子。
“你喝醉的时候话还真多。”她打了个呵欠,幽幽地说道。
他立刻警觉起来,问道:“我……我都说什么了?”
“你说了一个无聊而冗长的通俗爱情故事,也可以说是一段很没意思的爱情编年史。比那些报纸杂志上的小说的情节没意思多了。内容嘛是关于你和你的小梅的,你基本上把几年来你们相恋的大大小小鸡毛蒜皮的事情都告诉我了,甚至包括某天她到你家为你做饭之后,去浴室做了个淋浴,你还一直在挣扎要不要偷看的那件事。”
他满脸通红,忿忿地说:“那……那是你瞎编的,我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再说,一个人喝醉酒之后说的话能信吗?我是被你们逼的!”
“我晕。”齐筱玉喝了一口马蒂尼,笑道:“你真的已经二十八岁了吗?你是不是隐藏了真实年龄?在感情的问题上你和三岁小孩儿没什么区别。看来你明显属于那种有点智商完全没情商的人。”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比你大那么多,要是亲戚的话那也是哥哥辈的。我过的桥比你吃的盐还多!”
“你住的地方交通那么不发达?竟然还要过那么多桥?”她眨着大眼睛,一脸无辜地问道。
他登时气绝。
书呆子就是书呆子,她无奈地想着,说道:“我看得出来你有多伤心。何必呢?只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她的语气突然充满了与年龄不相符的沧桑。
“小梅不是一般的女人,她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她是独一无二的!我们很相爱,本来我以为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的。”
“哇塞,天下无双。”她又喝了一口酒,说道:“你不是研究所里搞数据研究的吗?我们来做个实验怎么样?”
“实验?在酒吧这种地方?”
“恩。”她点了点头,说道:“我发现你受了很大的刺激,心情很低落。正好,我也很低落。每天都无所事事。不如,我们两个情绪低落的人合力完成一个有趣的实验吧?这可是个学术问题。”
“究竟是什么样的实验?是物理实验吗?我对那方面不是很擅长……”
她对他的话并不在意,继续说着:“相逢即是有缘。去年我在黄大仙求过姻缘的。我觉得和你遇见了这几次有可能是缘分的安排哦,我对这种说法是很相信的。所以,我们来谈一个十天的恋爱,看看彼此能否相爱怎么样?”
“你说什么?”他长大了嘴,十分诧异,“有缘?我不觉得我和你有缘啊?而且,为什么是十天?”
“十天不是很好吗?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解一个人了。其实这是一个双赢的实验,既填补了我荒迹无聊的日子,也可以治疗你失恋受挫的内心。这不是很好吗?我只是想确定一下你是不是黄大仙许给我的姻缘啊。”她面无表情地说着。
他搞不清这个被他称作女魔头的人在想什么。他们年龄相差五岁,但在思想成熟度方面,相较之下,他并不占优。他觉得自己透明的像深海里的水母一样,五脏六肺都被看透了。可是面前的女孩的内心却似乎蕴藏着很多秘密,虽然她总是以一种玩世不恭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不能答应,说什么也不能答应,说不定这是她捉弄人的一个圈套而已!他使劲地摇了摇头,决绝地说道:“不行!我不同意什么十天的恋爱!这根本就是瞎胡闹!你无所事事我还有工作要做呢!”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忽然,一个戴棒球帽的年轻男子冲到岳衡的面前,说道:“先生,您订的花送来了。”
“我订的花?我没有……”他还没说完,棒球帽男子就把单据递了过来让他签收。另外两个人将做成心形状的999多红玫瑰花篮用推车推了过来,那硕大的花篮像是一颗定时炸弹一样,使得略显平淡的酒吧气氛忽然不平淡起来。
酒吧里的人们看到剃着板儿寸头面容清秀的男子面前摆着这样巨大的花篮,对面还坐着一个年轻女子,都以为岳衡在准备求婚,于是报以热烈的掌声。正在舞台上表演的乐队主唱说道:“每天晚上在我们的酒吧都发生着很多浪漫的事情,看来今晚也注定是不平凡的一晚!靠窗口方向的那位先生正准备将一大车玫瑰送给他的女友,这是多么幸福的时刻,让我们给他们最热烈的祝福吧!”酒客们兴致更加高涨,纷纷继续鼓掌。
岳衡满脸苦笑,无奈地看着向他投以注目眼光的酒客们,不知该何去何从。他很想大喊说这个人不是他的什么女友,可是话在喉咙里却喊不出来。
齐筱玉一脸兴奋地盯着他,盯着花篮,说道:“你真好,还送我这么贵的花!我好开心的说。”
女魔头!这一定是她的阴谋诡计!让我在这么多人面前下不来台,承认她是我的女朋友,然后和她做那个什么十天的实验。他越想越气,正准备发作,却听见舞台上的乐队主唱继续说道:“那位买花的先生,请你在全体吧客的祝福声中将鲜花献给你的女友吧!你们一定会幸福的!”
她站起身来,充满期待地看着他,并用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注视着他,好像自己真的很期望得到那些花一样。
他满脸黑线地将推车上的花篮向前推了一下,就算是把花献上了吧,她很开心地抱着花冠说了一声“谢谢”。
这时,乐队主唱又开始添乱,说道:“送花的先生,请你到舞台上来!根据我们酒吧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在酒吧求婚的男主角都要到舞台上来做一个游戏。”
岳衡感觉到自己完全被算计了,他恶狠狠地瞪着一脸天真无辜善良的她,打算再也不受牵制。可是坐在周围桌的几个半醉半醒的男人朝他大喊道“哥们!胆子怎么那么小!赶快上台啊!”他怔了一下,脚像灌铅了一样慢吞吞地走到了舞台上。
“这位先生,作为求婚男主角,我们希望你能对着话筒大声喊出对你女友的爱。”乐队主唱很善于调动气氛,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台下的酒客们吹起了口哨。
“我……我……”他瘦削的脸上淌下了汗珠。
看着他吞吞吐吐的样子,乐队主唱大声说道:“是男人就要把爱说出来!哥们,这有什么难的?”他倒是很豪爽,却完全没有感受到岳衡的尴尬。
他现在越来越痛恨坐在台下闻着花香的那个女人。他觉得自己一定是上辈子欠了她的才被整成这个样子,他额头上的汗滴越来越多,站在镁光灯下头晕眼花的。他只能愤恨地盯着那个让他陷入这种困境中的女人,这时他却清楚地看见她的嘴唇一字一句地做出口型“只要你答应实验,我就帮你摆脱困境。”他又看了一眼身边一直煽风点火的乐队主唱,看着群情激动的酒客们,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被牵制的木偶。就在那一刻,他忽然想到小梅跟他说的话“我不能再和你继续下去了,你总是像个孩子似的,我们相处的每一天我都像个母亲一样一味地照顾你。你不觉得吗?除了索取,你懂得什么是付出吗?”他觉得头疼,头很疼,在嘈杂的狭小空间里,在酒客们的口哨声和喝彩声中,他感到窒息。他的身体就像不受自己的控制一样,朝着齐筱玉狠狠地点头。
那女孩缓缓走到舞台之上,接过话筒,说道:“我男友太腼腆了,请大家不要难为他。有了你们的祝福我们一定会快乐地生活下去了。”
台下的酒客们仍然意犹未尽地吹着口哨,而她却大方地拉着他的手臂走下台去。
当酒吧中的一切都恢复常态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了。
岳衡感到很不可理喻,他看着她把那一推车的玫瑰丢弃在垃圾堆里,愤恨地说:“这就是你导演的好戏?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这种事情也做得出来?”
“明天是第一天,不要忘了。”她说完这句话便扬长而去,留下那个男人傻傻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些新鲜欲滴的玫瑰花。
她走向不远处停着的红色宝马,上车后深吸了一口气。
Lisa一边发动了车子,一遍若有所思地问道:“你真的这么喜欢这个数学博士?”
“我不知道。”齐筱玉倚在靠背上,已经有了睡意。
“甄月寄来了婚礼的请柬,她下个月就要结婚了。我现在是不是该帮你挑选晚宴的礼服了?”
“好啊,我要浅色的。”
甄月,甄月
“好,我们现在坐下来好好谈谈。”办公室里,逢小山穿着整洁的深蓝色西服套装,系着红蓝相间的领带,他头发上抹了一些摩斯,帅气的脸庞充满了冷峻,他望着对面那个局促不安的女人,说道:“你的意思是说,你需要贷款五十万是吗??”
甄月使劲点了点头,她苍白的嘴唇紧闭着,眼窝也有点下陷。在众人看来,她是个美丽娇艳的大家闺秀,但能看到她现在这一面的人却寥寥无几,就连她最要好的朋友也不知道她现在的处境。她轻声说道:“我想办理私人贷款业务,这是我所有的证件。”她从紫色手袋里取出一大堆小册子和证件文本。
逢小山看着桌上一摊子的文件,面无表情地说道:“甄小姐,请你填写三份申请表,然后我们会审核你是否符合我们下放贷款的条件。你是我们的VIP客户,在本行曾经有多比高额存款,所以我们会恰当地确定还款期限和还款日期的。”
她似乎很着急,她说道:“如果不行的话我还可以用现在的房子作抵押。”
就在一周前,他在C城的海滨豪华别墅里还见过这个女人,那个时候她是多么的光彩照人。而现在却十分落魄。他与客户一般没有直接接触,但清晨银行还没开门的时候这个女人就等在门口说是要见主管。显然她不记得他曾经是她订婚宴会的客人之一,她所忧心忡忡地只是想要得到她大量现金而已。
他正准备告诉她不管她有多么的心急都不可能一下子得到贷款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
“喂……敏敏,你不要去找我了,我不在家里。……筱玉吗?我这几天没和她见面……哦,对了,前几天我看见她和一个很高很瘦的男人在街心花园放风筝,她说那是她男朋友。……对,这周本来是想组织大家去度假山庄住一阵子的,但是我临时有事所以取消了……我最近正忙着出国度蜜月的事情。”她言不由衷地笑着,憔悴的眉眼纠结着沉重的思绪。
逢小山感觉到对面的女人很是虚荣,这种虚荣被裹藏在她鲜红色的连衣裙里面,萦绕在满身的名贵首饰的闪光周围。
她挂断了电话,对他说:“不好意思,我们继续谈吧。我就是想问问,我最快什么时候才能拿到钱。”
“最少要三天。”他言简意赅地回答。
甄月叹了一口气,说道:“不能更快吗?我真的很急。”
他冷冷地看着她,又翻了一下桌上的文件,幽幽地说:“我们会想办法的,这样吧,你先回去等消息,我们会尽快打电话通知你的。”
“那好吧,谢谢你。”她很失望地站起身来,和对面的男人握了一下手。转身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他安然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把甄月留下的文件整理好放在一个文件夹里,然后按下分机键叫来秘书,并让她谨慎地处理这个申请。通过他的分析,这个女人很可能无力还贷。她家门深厚,穿着高贵,但详细打量她憔悴的脸就可以看得出来,她正经历着一系列令她困扰的麻烦,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些困扰是不能让她的父母替她分担的。
他生来对女性就有一种敏锐的观察力,也可以说,他不信任女人而且蔑视女人。他生活在单亲家庭里,他两岁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原因是母亲红杏出墙,他只见过母亲的照片,从没有见过她的“真身”,有时候他甚至认为这个伟大的形象从没有出现过。他七岁的时候迎来了那个美丽妖艳却出身低微的继母,她从不虐待他,她花他父亲的钱,她有了一群贵妇朋友,她没有时间虐待她,她只是无视他。后来他有了一个弟弟,弟弟小的时候很乖巧,继母不肯让他碰那孩子,因为她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希望这两兄弟不和,并要自己的孩子得到最多的财产。可是事与愿违,她的亲生儿子自从懂事开始就像小跟班一样一直跟在哥哥的身后,她恨透了她的继子,却无能为力。他并不认为所有女人都和他的母亲以及他的继母一样。他的母亲是一个没有廉耻心为了所谓的炙热爱情抛弃丈夫和儿子的女人。他的继母是一个不择手段费尽心血想要入主豪门的女人。但他从她们的身上看到的丑陋和肮脏已经在大脑打下了烙印,这就是为什么他已至而立之年却从未谈过恋爱。
两个星期前,他在一次相亲中见到了一个特殊的女孩子,之后他们竟然又充满巧合地在C城相遇,他被她在单纯和神秘之间游离的气质而吸引。就在几分钟前,他从她的好朋友那里得知她已经有男朋友的这一消息。他笑道,女人果然都是一样的。
他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秘书送来的咖啡,开始看报纸。
而甄月却并没有那么清闲,她必须尽快弄到五十万。银行这条路虽然没有被封死,但成功的可能性并不高。刚才会面的那个衣冠楚楚的优雅主管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看来并不打算给她放贷。她必须要另谋出路。为什么这位市长家千金在豪华订婚宴之后的一周就开始四处借钱?她自己也很困惑。难道是她忠贞不渝的爱情欺骗了她?不会的。顾亚宁,她的未婚夫,那个前几天还让她置身甜蜜海洋里的男人,忽然告诉她说他在澳门欠了五十万的赌债。她之前已经替他还了三次赌债,把能卖得都卖了,就连最心爱的保时捷跑车也卖了出去,她还曾以各种理由软磨硬泡地向父母借钱,这次她已经没有任何法子了。就算没有路,她也一定要试一试,为了心爱的人,她必须要不遗余力。
她记得很清楚,在新西兰的那段日子里,那缠绵悱恻的耳边细语,那湖边山色中的拥吻都令她辗转反侧。她平生第一次这样爱一个男人,尽管所有的人都说他其貌不扬。为了这个男人她和最好的朋友反目。齐筱玉不止一次地提醒她这个男人不是值得托付一生的对象,可是她不愿意相信。她和齐筱玉爆发了有史以来火药味最浓重的战争。其实她们之前经常吵架的,她觉得她们就是从小吵到大的,她们的意见总是向左,但很奇怪的,这两个人就像被什么东西牵着一样一直走在一起。她认为这才是真正的友情。所以,她原谅了齐筱玉,那个说她爱的人不值得托付终身的女人。她是多么的大度而宽容,相对于她那个学业无成、在爱情上也没有任何收获的好朋友齐筱玉,她是多么的优秀。但此刻,她正在思索是不是该向这位她觉得什么都低她一等的女孩求助了。
她犹豫了很久,斜倚在银行大楼的大理石墙壁上,紧咬着嘴唇。她知道现在唯一有能力并且愿意帮助她的人就是齐筱玉了。她决定拨通电话。
“喂,筱玉君,你在哪里?”
“哦,月啊,我在男朋友家里给他做饭呢。有什么事吗?”
“我……我……”她支支吾吾地始终不愿意提出她的请求。
电话那边传来炒菜的声音,而且声音很巨大,齐筱玉一边咳嗽着,一边说道:“月啊,我这边很忙的说,不如你过来吧,可以尝尝我的爱心晚餐。”
甄月来到B大学的职工宿舍,找了很久才找到岳衡的住所。她在楼边的树荫下补了妆,她不能让如此熟悉她的人看到她憔悴的模样。当她推开门的那一刻,满目狼藉。一个穿着邋遢的男人正在收拾地上到处乱丢的脏衣服、袜子以及鞋子。这个男人从侧脸看起来还比较顺眼,属于温和的书生形象,虽说不怎么英气逼人,但看起来书卷气很重。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这个人,感觉上就像是很适合齐筱玉蹂躏的软弱对象。
“你好,我是筱玉的朋友。”她礼貌地说道。
岳衡猛地抬头,手里抱着一摞衣服,一脸尴尬地说:“哦……你好,里面坐吧,她还在厨房做饭呢。”
齐筱玉闻声而出,手里端着一盘黑黑黄黄让人看起来就全然没有食欲的东西,说道:“书呆子快把桌子上的书都清掉,偶的大餐出锅啦。这可是很有营养的圆葱炒鸡蛋哦。”她笑嘻嘻地看着好友,说道:“月,你来啦,快来一起吃。”
三个人,三双筷子,一个菜,三碗糊味十足的米饭。
岳衡很是没有胃口,但他却不敢提出任何抗议。几天来,他过着炼狱一般的生活。他终于知道了韩国电影中的野蛮女友是什么样子的了。他很头疼,因为自从她进入他的生活之后,他就完全无法继续自己的研究了。甄月则是怀着另外一种心思,她想要向好朋友求助,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她默默地咀嚼着难吃的饭菜,口中却没有任何滋味。
“书呆子,明天我们做什么?”齐筱玉兴致勃勃地问着,看来这几日所谓的恋爱实验让她很滋润的样子。
岳衡艰难地咽下那一摊表面很难看实则很难吃的东西,说道:“你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十天!已经过去四天了。只要再任过六天,告诉她我对她完全没有感觉就好了。他似乎处于卧薪尝胆的状态。
“我想想哈,”她若有所思,然后兴奋地说道,“游泳、放风筝、看樱花、听音乐剧,这些都做过了。明天我们去室内冰场滑冰吧!”
他满脸黑线地把脸埋在碗里,点了点头。
她很满意,转向好友问道:“月,找我什么事呢?”
“也没……也没什么事啦。”甄月正在思忖该怎样开这个口。
齐筱玉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你下个月不是要结婚了吗?该不会是要亲手给我送请柬的吧?”
甄月尴尬地笑着,她纤细的手指放在嘴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点头。
相处这么久的两个人怎么会不了解彼此的小动作。齐筱玉注视着好友的手指磨蹭着嘴唇,知道她正处于紧张无助的状态。
甄月忽然站起身来,拿起自己的小手袋,说道:“哦,本来是要来给你送请柬的,可是我发现忘记带来了。对了,我还有事,先回去了。下次把请柬送给你哈。”她就这样走了,像是忽然下定决心一样。
齐筱玉把筷子放下,望着被使劲观赏的房门,思索了一会儿。她知道甄月遇到麻烦了,从那女孩一进门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而且早在女孩进门之前,她就已经了解了麻烦究竟是什么。
“你们两个人真的是好朋友吗?看起来怎么那么奇怪?”岳衡满脸疑惑地问道,之前古怪的气氛令他不太舒服。
她却笑了起来,明丽的双眸闪着熠熠的光彩,愉悦地说:“不要忘了,明天我们去滑冰哦!”
白色假期
放风筝那天他们留下了第一张合影,齐筱玉穿着谈紫色连衣裙,白色坡跟凉鞋,手握着风筝线轴,眼睛望着蓝天。而身穿蓝色休闲夹克的岳衡则站在她的身边,一脸无奈地捧着一个已经坠地N次的三角风筝。她是微笑着的,他则是苦笑着的。
究竟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个男人?齐筱玉从来都没有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因为,自从某年某月某日和某个男人在夕阳中拥吻之后,她就告诉自己再也不可以爱上任何人,她的心只属于得到她初吻的那个人。可惜,那个人已经不能再给她温润火热的吻了。对她来说,爱一个人就是燃烧自己,所以,现在被包裹在躯壳之下的她,只是一团灰烬。
她把首饰盒里的手链都试戴了一遍,最终选择了一条蓝宝石链子。她重新整理的一下妆容,喝了杯果汁就出门了。
天气很好,和她的心情一样。四月三日之后她像是从地狱里走出来了一样,看到了太阳的光辉。
岳衡早就等在麦当劳门口的麦叔叔身边,连续五天,他每天都能见到这个女人,尽管她会换不同的衣服、配饰、妆容,他还是感觉到疲惫和困扰。他知道十天爱上一个人是不可能的,就算给他二十天、三十天他也不会爱上这个女魔头。因为爱情在他的心里神圣得就像天主教徒对耶稣的崇拜一样。有谁能比小梅更纯洁、善良、智慧、娴熟呢?没有,永远也没有。
她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明显是没有认真洗漱就冲出家门的脸,说道:“书呆子,起床晚了?”
他抹着惺忪的睡眼,心情还不算很糟,经过几天的折磨他已经没脾气了,说道:“还好,反正我没迟到。”
“你去买一些吃的,咱们一会儿去滑冰。中午去吃很经典的芝士火锅,下午去你家。恩,今天就是这么安排的。怎么样?很完美吧?”
“又去我家?你上次说什么要帮我收拾房间,结果把有用的资料扔掉了一大半,还把我的脏衣服什么的到处乱扔。做出来的饭也……”他没有说完,因为他注意到她的面部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决定闭嘴。
上午在滑冰场发生的事情成为岳衡最为伤痛的回忆,连摔了N次跤之后已经鼻青脸肿的他,只能坐在地上看着她像小天鹅一样在雪白的世界里起舞。他感觉到那个时候的她很美,就像电影中的冰上公主一样。紫色的连衣裙在她起舞的时候轻轻地飘动着,那种浑然天成的美感令他眼前一亮。但他严厉地告诫自己,不能爱上她,因为他心里只有小梅。爱上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呢?他完全是多虑了。
午餐的芝士火锅是岳衡从没有见过的东西,他很惊讶,芝士片竟然也可以做锅底,而且味道如此绝妙。在五星级宾馆的餐厅大堂里,他感受到了非同凡响的氛围。但是,他依然鄙视有钱人的这种行为,因为有钱所以可以尝尽天下美食,这才是世界的不公平。因为强烈地感受到了不公平,所以他要把这些美味都吃光,以使得自己的内心能平衡一些。
“我说,你吃饭怎么那么没有情调?吃那么快干什么?你知道什么叫‘温文尔雅吗’?”齐筱玉不理解地看着嘴边沾满芝士酱的岳衡,问道。
他抬起头看着她,若有所思地说道:“你经常到这里吃东西吗?”
“不会啊。”她笑了笑,说道:“我很少总去同一家餐厅的。我去一个地方超过三次就会腻了。”
他继续从心里鄙视这个女魔头的行为,忽然,他想起了什么说道:“你不是说其实你的那个好朋友昨天是想向你借钱的吗?你为什么不问明白,然后借给她呢?”
“你很有趣。”她喝了一口红酒,说道:“你的意思是,人家没有开口,我就要问人家是不是想问我借钱是吗?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是,她是你的好朋友啊?她遇到了困难,你怎么可以不伸出援手呢?”他内心的正义感又开始隐隐升腾,他是个正直单纯的人,在他眼里,这个女魔头不仅霸道而且变得有些虚伪了。
“你是要我为她那个所谓的烂赌男友买单吗》我的钱都是从爸爸妈妈那里弄来的,我又没什么经济能力。钱是很珍贵的东西你知道吗?”她冷冷地说。
他记得曾经读过一本书叫《高老头》,还曾经度过一本书叫《悭吝人》。他眼前的女魔头已经活脱脱地变成一个女版吝啬鬼了。什么所谓的友谊,对这种人来说根本就入粪土一般,钱才是最重要的,“什么烂赌的男友?你只是在找借口而已。你怎么知道她不是遇到了很大的困扰呢?”
齐筱玉看得出那男人眼中恰似山洪暴发一样的鄙视,她却只是淡淡地笑着。她很久都没有见过这么单纯的人了。有时候她会认真地分析身边的每一个人,并剖析他们的每一面。洛可可是个稍显冷漠的人,她对朋友永远都真实豁达,但在工作竞争和同事间的明争暗斗中却如鱼得水。甄月是书上的人物,就好象漫画书封面的公主一样,她那雍容华贵的皮囊裹着一颗浮沉一样的心,只可惜现在却成了某人手中的吊线木偶。Lisa是最经典的多面女人,在商场上冷酷无情,在情场上永远至于不败之地,在和她的相处中却如同良师益友。尤殊波呢是另一种人,他的复杂性格不是一个多面体可以形容的了的,而是一个不断延伸形成的晶体。唯有岳衡是一面的,像白纸一样。她觉得他太有趣了,不是一般的有趣。自从认识他之后,她仿佛又重新找到了快乐。一个单纯的男人就像濒临灭绝的动物一样令人振奋,岳衡自然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她的世界被照亮了,但随时面临着重归黑暗的危险。
“我那天听得很清楚,你那个叫什么尤殊波的朋友打电话跟你借了一万块钱,你眼都没眨一下就答应了。你这根本……根本就是重色轻友!”他很愤慨,他总是悲天悯人的,他不了解甄月的家境,但那莫须有的同情就这么流泻而出了。
她轻轻地哼了一声,眼睛注视着他身后玻璃窗外美丽的景色,说道:“如果你是在吃醋,那也是不无道理的。不过,我很高兴。因为那孩子比你帅的还不是一星半点。最重要的是,他是个懂得生活为何物的人,而不像你那么呆滞。”她在开玩笑。
“吃醋?懂得生活为何物?”他执着的性格开始爆发,他要理论,他紧握着餐叉一边比活着一边说道:“首先,我是你口中的男朋友,但我自己并不承认。所以,不存在吃醋的问题。其次,那小子长得是白净点,可是……可是他比不上我的玉树临风!”此刻,他很担心自己咬到舌头,“另外,他一个玩乐队的整日鬼哭狼嚎的比我更懂生活?我可是学术型人才?他是什么?他是……”他想说人渣,但是对面女孩如湖水深处一般沉静的面庞令他有些不知多措,他不能继续。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她在生气,而不是表面上的假愠。
她的眼眉在流转的悲伤中轻轻地转向岳衡,语气很平和,说道:“下午暂时不去你家,我们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他已经把美味抛到了脑后,似乎意识到自己好像闯了祸一样。
她指向他身后的玻璃墙,说道:“就在那些大楼里,有一个纯白色的建筑。”
他们走了很久才到那家医院,她始终不肯说话。穿过沉寂的走廊,岳衡怀着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跟在她身后,自从他们认识以来她总是话很多的,像书上的麻雀一样唧唧喳喳说个不停。但是这个人如今却像是会走路的塑像一样,沉默的令人毛骨悚然。不得不承认,她在不笑不说话的时候让人很想静而远之,因为她天生就具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格特质。
“到了。”她走到一个病房前,声音很轻。
他以为他们是要进去的,可是齐筱玉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岳衡透过门玻璃向里看去,一个女孩子躺在这间屋子唯一的一张床上。她披散着头发,微闭着双眼,她在白色的包裹中,显得很苍白很憔悴。
“那是谁?”岳衡也把自己的声音调得很低。
“殊清,她叫殊清。”
“殊……清?”岳衡的脑子是很好用的,虽然他看起来很木讷,实际上很木讷,但发散思维还是比较全面的,他可以猜测出这个病人有可能是姓尤的,有可能与尤殊波,那个超天然的花美男有着什么联系,“所以,她是那个尤殊波的……”
“姐姐,双胞胎姐姐。”
他把脸凑在玻璃上仔细地端详着女孩的脸,她的眉眼确实酷似尤殊波,原来他们是双胞胎。他轻声问道:“为什么她躺在这里?”
“我们出去说吧。”
在医院外的花园里,齐筱玉开始讲故事。
“两年前,也就是殊波上大二的时候,他姐姐在一次车祸中受重伤了。人们都说双胞胎是有感应的,也许是这个原因,那段时间他自己的身体也很不好,所以他休学了,我和他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后来他姐姐的病情加重,需要一笔钱做手术,据说做了这个手术她姐姐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脱离生命危险。他走投无路只能向高利贷借钱,给她姐姐做完手术之后,事与愿违,那女孩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了,却成为了植物人。从此以后,他不仅要拼命挣钱贴补他姐姐的日常供给和医药费用,还要还高利贷的债。他每天赶很多场子,无论别人给他多少钱无论那些活动多没品他都会去参加,晚上的时候他会轮番在好几家酒吧表演,即使这样,他的收入远远不能让她姐姐用上最好的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不公平。其实,他从没跟我说过这些,他以为我不会知道的。他以为在我眼里他只是这长得不错的小混混,我之所以给他钱花是因为我很没大脑。可是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我为他做的事情只是为了还债而已。”
“还债?难道……难道尤殊清是你撞伤的?”岳衡瞪大了眼睛问道,“那你岂不是……杀人凶手?”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奇怪的光芒,就好象空灵的宝石一样,她冷冷地说:“差不多”
恐怖小说
这个故事进展到如今这个节点的时候,已经完全脱离了轻松愉悦的氛围。是的,那略带肤浅的浮华背后总是安葬着最为深沉的哀伤。快乐就像漂浮在水上的油一样,被风一吹就散掉了。而哀伤是什么?是湖底的石块,千年万年都沉寂在那里,只要湖水没有干涸的一天,它就没有风化消散的一天。
齐筱玉拿着那个银质手柄镜子看了很久,镜子里的她有些变形了。她的脸本来就是瘦尖形的,可是那明亮的镜面里呈现的却是一个脸尖得可怕的女人,一个没有化妆、一脸暗沉气息,面无表情的像幽灵一样的女人。她出门总是化妆的,特别是夜晚出门的时候。这次,是个例外。她走出家门的时候正好是十二点,在宁静的夜色中父母还以为她恬静地睡在自己的公主小屋里,结果她却辜负了他们的信任,孤独地走上幽暗的街道,开始一个神奇的旅程。所谓的新奇的旅程,只不过是拜访两个人。
这座城市没有太曲折的街巷,却有很多埋藏着贫穷与苦难的平房。在一间小房子里,居住着她要拜访的人。
她敲了三下门,那女人就把门打开了。
“桂姨,你身体怎么样了?”她关切地看着给她开门的那个瘦弱矮小的中年女人。
桂姨笑了笑,言不由衷地说:“我很好,你不用为我操心。上次你送来的那些营养品我还没吃完呢。”她大概快五十岁了,是个长得不算漂亮的女人,粗眉小眼,鼻梁很矮,嘴唇有些厚,几丛白发在黑发中间很是显眼。但她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就让人觉得很温和,很慈祥。她把齐筱玉让进破旧的小屋里,推出一把椅子让女孩坐下。
“桂姨,四月三号那天来的时候我忘了把这个给您了。”她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中年女人,“那天我有点神志恍惚,都忘了本来要做的事了。”
“筱玉,不要再这样的。”一听到“四月三号”这个日期,桂姨的眼眶就开始发红,她知道那厚厚的信封里装着什么,但她不肯收下,“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已经三年了,你每个月都给我和他爸生活费,我真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们虽然下岗了,但做点小生意还是可以支撑下去的,你不要再为我们这么费心了。”她说得情真意切,因为她觉得她和丈夫都欠女孩很多。
“桂姨,求你收下。你是知道的,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钱了。”她空洞的双眼泛着冰冷的光,她轻轻地把信封塞在桂姨的手里。
桂姨过意不去地收下了,说道:“我给你倒茶喝。”
“不用麻烦的。对了,桂姨,叔叔最近的情况有好转吗?”
桂姨背过脸去,因为她的眼圈更红了,她轻声说:“没事,没事,他很好。”
齐筱玉站起身,她感觉到了什么,说道:“桂姨,让我去里屋看看叔叔吧。”
她走进里屋的时候,看见桂姨的丈夫平躺在床上,安详地处在睡梦中。但是屋子里却弥漫着一股药物与体臭相融合的气味,刺鼻难耐。窗边的小柜子上散乱着几盒药。她不在乎这样的味道,但她知道这个人的瘫痪更加严重了。
“桂姨,我帮你请的小时工每天都准时来吗?”
“是的,是个很负责的人,这个你放心。”桂姨已经擦去泪水,她不想让女孩看到自己长久都难以愈合的伤痛。因为她知道,那女孩心中有着更深的痛。
又坐了一会儿,齐筱玉决定离开。
“筱玉,这里太偏僻了,你一个人来我就不放心,你回去的时候还是打电话叫个出租吧。要不然,这荒僻的街道说不定有坏人啊。”
“没事的,阿姨。你也知道,我只能在晚上来看您的。而且,我已经习惯了。”
她离开的时候是凌晨一点半钟,在这城市的霓虹永远不会照耀到的角落里,她踏上回家的路。她每个月都要来这里一次,因为她始终放心不下这两位老人。
忽然,电话响了,在沉寂的夜里。
“MM要不要来一起狂欢?今天PUB昼夜狂欢祭!很多帅哥哦!”是尤殊波的声音。
她一边快步前行,一边说道:“我没空,我现在只想睡觉。”
“这么不领情啊,我的邀请多真挚啊。对了,你和那个博士男朋友怎么样了?哪天一起出来玩好撒?”
“随你便。”她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男朋友的。只不过这段恋爱的最后期限只剩下一天了。
“我说,你在什么地方啊?我怎么听见高跟鞋走路的声音?你不在家里?”尤殊波的声音有些担忧的意味。
“我在夜晚散步。”她的声音倒是十分平和。
“别在夜里到处乱跑,你在什么位置?我去找你。要不你就叫辆出租车啊。”
“那也得能叫到啊。”她自嘲道,“你不用担心我撒,去昼夜狂欢吧!你整天像夜猫子一样,还要到处赶场,早晚把自己累成大熊猫。明儿你要是有空的话把你的扬扬叫上,四个人一起郊游好了。”
尤殊波依然很不放心,说道:“你真的没关系吗?赶快回家吧!”
“知道了,八婆。拜拜。”她把电话挂了。走夜路对于她来说是很平常的事情,虽然她本身对于别人来说就是个异常的人。她忽然想起一句话,爱情就像鬼魂一样,人们都觉得它存在,却很少遇到。她,很想遇到。
她的脚有些疼,不知道为什么脚前掌有种肿胀的感觉。她停了下来,在无人的街道里,她甚至听得到自己的呼吸。两侧的房子都是那样的破败,暗着灯,门窗紧闭。她抬起右脚,将鞋子取下来,看见脚趾已经红肿了。忽然,她不太关心脚掌的问题,她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她以为自己不会害怕。很多次当她走在这条路上的时候她都幻想着会有某些超自然现象发生,可是却从没有出现过。她感到这个夜晚的非同寻常,她甚至怀疑那是因为她身上携带的从流浪者那里买来的镜子。她以为自己会兴奋。可是,她在颤抖。她不敢回头,却发觉那脚步声越来越近。那是沉闷的脚步声,缓缓地,缓缓地,正在靠近。
她站在那里,把鞋子重新穿上,深吸一口气。她正要转头的瞬间,一个男人已经站在她的身边。
“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这声音是熟悉的。
逢小山,她看见了穿着一身运动服的逢小山,她惊讶地问道:“你……你在这里晨跑吗?”
“齐小姐,我并不住在地球的另一端。所以,我和你没有时差。我有个朋友住在这里,他有急事找我,所以我才会在这么晚的时候出现在这里。那么,你呢?”
“我也是来看朋友。”她没想到会再遇到这个相亲对象。因为他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她,虽然在甄月的订婚宴会上他曾模糊地说过会给她打电话的。
“我的车子停在前面的巷口。如果方便的话,我送你回家吧。”他以前见到的她都是鲜艳立体的,光彩照人的。可是这一次,在幽静的夜里,他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毫无修饰的、苍白的她。这反倒让他感觉到了她的真实。
她点头。因为她刚才确实被吓得不轻。
他的车上播着古典音乐,她忽然想到相亲的时候他说过喜欢听歌剧的。这么大的审美差距鸿沟,令她觉得和这个男人根本不可能有共同语言。于是,她决定缄默。
他的心情却似乎很好,他一边开车,一边问道:“我听叔叔说,你最近要做伴娘?”
又是老妈把这种事情出去乱八。她撇着嘴说道:“是啊,就是你上次参加订婚仪式的那个我的好朋友的婚礼,这是我第一次做伴娘。”
“对了,你那个朋友叫甄月?”
“是啊,她那么有名。你不会不知道的。”
他笑了笑,无奈地说:“其实,之前我确实不知道。不过,虽然在那次订婚仪式上见过,但我对记女性的名字这种事情还是不太擅长的。”
“那你又是怎么记住的?”
“因为后来我们又有幸打了交道。”
她看着那个人俊秀而专注的侧脸,问道:“甄月该不会去你们银行申请贷款了吧?”
“看来你对朋友的经济状况还是很了解的。”
她不再看他,视线延伸到前方无限伸展的马路上,说道:“那你一定没有批准贷款吧。”
他笑了。
沉默少顷,他说:“我听叔叔说你很想要一份OL的工作,但你的父母又不允许你到他们公司去。不如,后天你来参加我们银行的面试吧?”
她很惊讶,她再次端详着身边的帅哥,以确定这个人的大脑有没有短路。那可是世界知名的外资银行,她这样一个没有任何工作经验的高中毕业生又怎么可能被录用呢?
他感受到了她的怀疑,车子停了,他笑笑说道:“你到家了。另外,不用担心,那天我是主考官。”
进化论
“她啊,就像会变颜色的蜥蜴一样。”尤殊波坐在格子条纹塑料布上,开怀地说道。
岳衡坐在他对面,一边剥香蕉,一边疑惑地看着他,说道:“蜥蜴?你说筱玉像蜥蜴?”
“你不觉得这个比喻很贴切吗?”尤殊波一边吃着榛子,一边悠悠地问道。
岳衡沉思了一番,忽然发现蜥蜴这种动物确实很适合用来形容那个女孩。
“我说,今天是不是你们那个所谓的‘恋爱实验’的最后一天了?你们有没有迸发出爱的火花啊?”美少年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他看着正在不远处摊亭边上买水的两个女孩,司徒扬冷冷地站在齐筱玉的身后,用一种漠然的目光打量着她。
岳衡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和尤殊波这么相熟,看着这人很随意说话的样子,他不禁感到五岁果然是一个代沟。他在凌晨两点接到齐筱玉准备出游的电话,那个时候他正在整理一大把资料,满脑子都是数字,当他反应过来这个霸道的女人究竟要做什么的时候,电话已经挂断了。他开始安慰自己,没关系,十天马上就要过去了,
“你是不是不喜欢湖边公园啊?我看你也不怎么说话。还是说你觉得和我们出来玩很无聊?”尤殊波的问题很多,像连环炮一样。他端详着对面这位看起来很儒雅,但沟通起来就发现性子很急的博士先生,心里好笑,这根本不是齐筱玉喜欢的类型。
“我很少郊游。或者说,我根本没有郊游过。你觉得四个人出来找片草地,然后弄一块布坐在上面吃东西,这究竟有什么意思?”他一直有这样的疑问,却不敢向他名义上的女朋友提出来。
“当然有意思咯,你真是个没有情趣的人。”尤殊波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取了两支,顺手递给岳衡一直。
他连忙推开,说道:“我不抽烟的。”
尤殊波笑了起来,笑得很开怀。他彻底认定这个男人不可能与齐筱玉有什么发展了。
“你们笑得很开心撒?看来我和扬扬走开还是对的,这样你们可以增进兄弟感情呢。”齐筱玉回来了,手里捧着一袋子各种各样的饮料,司徒扬只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我和你男友很投缘。我们刚才在讨论哲学问题,关于郊游与人生的意义问题。呵呵。”尤殊波意味深长地说着,吐了一口烟圈。
齐筱玉坐在岳衡地身边,递给他一杯冰红茶,说道:“郊游的意义在于可以谋杀时间,这与人生不谋而合。人生来就是为了度过漫长的岁月,最后什么也不留下。当然,也可以把谋杀事件当作像养成游戏一样的事情来做,让自己不断升级不断进化。同理,最后还是什么也留不下。”她的声音很轻,就像是在讲故事一样。
“喂,MM你说的未免太沉重了吧?”花美男的眼光里却充满了欣赏,这令他身边的女友醋意大发。
突然,司徒扬开始发表她的见解,她说道:“照你这么说,人生来只是为了虚度光阴的咯?人生如果只是你说的这样的,那还有什么意义呢?我们活着就是为了奋斗,就是为了有美好的明天。而不是得过且过。”
她的话像是扔到湖底的小石子一样,没有任何反响。齐筱玉只是淡淡的笑着,开始给岳衡剥橘子皮。而岳衡却没有说话,他正在揣摩这两个女人微妙的关系。在来时的路上,这两个人就没什么话说,即使偶有交流也都是齐筱玉先开口,对方的回答只是只言片语,可见她们并不是亲密的朋友,甚至还存在着明显的敌意。尤殊波叹了口气,把视线移到岳衡身后不远的湖面上。他的这位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大学生女友总是有这样又红又专的言论的,他已经习惯了。
“我喂你吃橘子好了。”齐筱玉忽然温情地看着岳衡,细嫩的手已经把橘子瓣递到了他眼前。
岳衡吃了一惊,甚至说有些害羞,从来没有女人在这种场合要喂他吃东西。
“啊——张开嘴。”齐筱玉倒是一点也不在意,轻声说道。
“哈哈哈哈——你们真是恩爱啊。”尤殊波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此刻,他那位感觉自讨没趣的女友越来越觉得齐筱玉是一个哗众取宠的女人。
“吃吧,吃吧,很甜的。”其实她是把那瓣橘子硬塞进去的,她很喜欢看岳衡脸红的样子。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很龌龊,她一直把这么单纯的人当成打发无聊时间的对象,真不是温婉淑女应该做的事情,万幸啊万幸,她不是淑女,更谈不上温婉,她只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自己能成为熟女。当然,尤殊波曾经说过她还有成为腐女的危险性。
岳衡硬生生地把整瓣橘子咽了下去,他开始不停地咳嗽,甚至眼泪都流了出来。他的“女友”殷勤地给他敲背,他却始终觉得浑身不舒服。
“唉,真好啊,有佳人给你喂水果吃呢。”尤殊波做一脸羡慕装,貌似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
“我对你可没兴趣。”齐筱玉的眼睛始终望着岳衡,她不屑地对尤殊波说道:“你的扬扬在身边呢,想吃自己讨。”
司徒扬看着尤殊波,她以为他的小尤也许会转向她,然后温和地提出这令她有些不好意思却很想尝试的请求。可是她心中最重要的那个男人此刻却始终用一种她难以解读的目光望着齐筱玉,那个让她嫉妒到心差点被撕碎的女人。
岳衡终于把那片小小的水果消化到肚子里了,他看着“女友”,满脸无奈地说道:“我自己吃就行了,不用你喂我了,多麻烦啊。”
“我不嫌麻烦啊。是不是你嫌我麻烦?”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最后一天,这就是最后一天了,坚持过这一天之后,一切就恢复到最初始的状态。我可以告诉她我从来没有爱上过她,我可以回去找我的小梅,我可以做我一直热衷的事情,我可以继续我的事业。所以,我要忍。他想得很周全,因为他是一个马上就要步入而立之年的中年男人。只可惜,他对自己的估计并不是很充足。因为,他只是一个还没有步入中年的心智发育不健全的男人,他只是一个连自己的心都无法了解的男人。
“你们拌嘴很有趣,简直就是欢喜冤家,以后你们要是结婚了一定要找我当婚礼主持人,到时候我就这么说:‘女士们,先生们,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这对情侣经历过千难万险,在彼此的口水和杀人目光的摧残下,披荆斩棘,所向披靡,最终还是走向了婚姻的殿堂。他们是多么地坚强啊!让我们为他们祝福吧!”尤殊波笑着说道。
“很有趣。我决定了,到时候你就这么说。”齐筱玉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结婚?”岳衡脱口而出,他忘记了几分钟前对自己自己安慰的那些话,他觉得这两个人开的玩笑简直与他不是同一个星球范畴的,这个世界是不是抽风了?
结婚?如果齐筱玉真的能和这个看起来很呆但长相还不错的男人结婚的话,她的小尤就一定只属于她了。司徒扬深吸一口气,她多么希望那是真的。
“我们去划船吧?东西吃的也差不多了。”齐家小姐的思绪总是这么有跳跃性,而且始终以自我为中心。
两个人一条船,司徒扬如愿以偿地进入了只有她和小尤的二人世界。在上午的阳光里,她看着小尤沉静的脸,竟然又感到自己的心在隐隐作痛。为什么?为什么刚才那么健谈的他在她的面前又恢复了寡言的个性。难道只有那个女人才能让他开怀大笑畅所欲言吗?她终是不明白自己对于他究竟意味着什么。
显然岳衡没做过什么力量练习,划船对于他来说是很繁重的劳动。他和齐筱玉在一起的这十天经历了很多“第一次”。这最后一日,他头一次泛舟湖上,却全然没有任何兴奋的情怀,只是期待早早划到对岸,早早吃午饭,早早结束,早早回家。
“你喜欢水吗?湖水。”她忽然开口问道,语气很落寞,不似之前那么开朗。
“我……我不是很喜欢水。我不会游泳。”
“我可以教你。游泳很有趣。”她的声音依然没有生机,“不过,我想应该没有机会了。”
难道她早就知道了这个所谓实验的结果?她显然不会爱上我这样的人的。彼此差距那么大,性情也很难相容。原来是我多想了,我还以为她有那么一点喜欢我呢。他的心忽然开始权衡一些有的没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冒出那么多杂七杂八的念想。
“我有时候在想,要是成为殊清那个样子也没什么不好。静静地躺在那里,心脏日复一日正常地跳动,但终究很难有醒来的一天。只是维持着呼吸,不需要想其他的事情。”她忽然说道,眼睛望着深沉的湖水。
“你说你觉得植物人好?”他大为不解,他觉得她和他们初见面时留下的印象越来越不一样。他越来越糊涂,越来越不知所措。
“你不觉得吗?呵呵……”她忽然笑了,并缓缓地站起身来,在小木舟上站起来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可是她做到了。
“喂,别这样,这样船会不稳的!”岳衡喊道。与他们的船相距不到几十米的尤殊波也注意到了这边的状况,不解地看了过来。
“没事,我都说我会游泳了。要是出事我会救你的。”她满不在乎,笑着说道,“我在很小的时候还不会游泳,但我的好朋友会,她说她会教我的。那次我们背着父母偷偷跑去水库玩,她让我扔掉太平圈,按照她教的方式游,她当时的脸是那么的自信。我照她的话做了,后来,我就沉到了水底。”
岳衡张大了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稳稳地站着,继续说道:“我一点一点下沉,我感觉到越来越刺骨的冰寒,我的听觉、视觉和嗅觉越来越模糊,我感觉到有很多水源源不断地从每个孔隙涌到我的身体里。我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到。我只能任由自己沉下去,让自己的意识趋于荒芜。忽然间,有个人紧紧地抓住我。我以为是那个好朋友,我好感动,我拼命地拽着他,后来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看到了救我的小男孩。我没有看到那个好朋友,经过的人说她看到我沉下去之后就大哭起来,然后就跑回家去了。没有大人救我,因为那是很深的水库。但是我还是那么幸运地被救上来了,所以我决定要报答那个男孩子,我要嫁给他。”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那么平缓,那么冰冷。
“那么,后来你们恋爱了?”
“别傻了,那时候我多小啊。我被送到医院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他了,我只是问了他的名字。后来我经常去那个水库周围找他,却一直遇不到。我以为,我和他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不过,还好,神是眷顾我的。”她笑了,但笑得很奇怪,“不过,我不相信神每次都那么眷顾我。”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看见穿着黑色衬衫,蓝色牛仔裤的女孩,那个本来稳稳地站在他对面的女孩跳进了水里,就在一瞬间。他彻底吓呆了。不过两秒钟以后,他听到“扑通”一声,另一个人也跳到了水里。
她在下沉的时候一动不动,她感到越来越冰寒,感觉到所有感觉器官都在变得迟钝,她感觉到有水源源不断地涌进身体。她没有伸手去抓,因为她连求生的欲望都没有。忽然间,有个人紧紧地抓住了她。
她被尤殊波救上来的时候,很多人都在围观。她吐了一摊子水醒过来的时候,脸上狠狠地挨了一个耳光。那个把她捧在怀里的年轻男子紧咬着嘴唇,声音很微小地说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现在不是很幸福吗?”
“好疼……”她笑了起来,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仿佛自己和世界开了一个大玩笑,“帅哥你打人很疼的说。”
岳衡看到她湿湿的头发贴在脸上,看到她的皮肤苍白,看到她的嘴唇在颤抖,他忽然觉得胸口很痛,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你被PASS了!”齐筱玉挣脱开尤殊波,勉强地站起来,对着岳衡说道:“书呆子,这可是我对你的一个考验哦。我本以为你会救我的,可是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我跳进水里置我的生死于不顾。可见我们之间没什么爱情可言啊。我得寻找新的真爱了。”说完,她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就像是刚做完一件令自己心满意足的事情一样。可是为什么,她脸上的水越来越多,越来越咸?
围观的人都觉得莫名其妙,只能议论着散去。同行的三人看着她的背影,各怀心事。
“她又换了一个颜色。”尤殊波拍了拍岳衡的肩膀,幽幽地说道。
“你说什么?”
“蜥蜴啊,你忘了我和你说过的吗?她是蜥蜴。”他笑不出来,他很难过,他静静地说:“我们都需要进化成更好的人,这就是人生的意义。”
面包有了
有一天,一个莫名其妙的大馅饼幽幽地不偏不倚地砸在了齐筱玉的脑袋上,她开始头晕目眩。
关于E银行有着各种各样的传说,这家薪资优厚却以压榨员工闻名的企业在D城得到了很多政府给予的荣誉,也得到了很多员工给予的骂名。据说每年都有上千人挤破头要进来,也有那么一群人挤破头了要出去。E银行就像是围城一样。
所以这座银行的某位主管的话令她摸不着方向。他让她来参加面试,他是考官。这是什么意思?从字面上到深层上,这个人的意思都是一样的,“你就来面试吧,我保管你能进来。”问题是,他有这么大的能量吗?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经常让人丈二和尚的,如今自己却彻彻底底地被转晕了。
电梯停在34层,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和妆容,清咳了一声,缓步走出电梯门。她走向拐角处的3411房间,轻轻敲响了房门。“请进。”她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一个已经有些熟悉的声音。
门被推开了,里面只坐了一个人,有代沟的ET先生。
“齐小姐,你好。你很遵守时间,我们开始吧。”他倒是表现得很轻松,没感到这件事情有任何异常。
“好的。”她也希望自己可以尽量觉得这件事情没有异常。可惜,她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他一边看着她的简历,一边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她,说道:“你有很要好的朋友吗?能否描述一下这个人。”
沃特?描述好朋友?怎么听起来很像小学生作文,算了,就说一下洛可可吧。她调整了一下笑容,说道:“恩,我有个好朋友,是读高中时候的同学。她很有趣的,是个性格开朗生活积极的女孩子。她总是在我遇到各种各样的难题的时候帮助我。当然,我也帮她解决过很多问题,我们就算是互相扶持吧。她很喜欢看美剧,听欧美流行音乐,还喜欢读侦探小说。就这些咯。”
他点了点头,又说:“你觉得朋友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朋友在你的人生中是否占有很重要的地位?”
“朋友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伙伴。”是吗?那抛弃你的人又是谁呢?“朋友在我的人生中当然占据重要的地位,因为没有朋友的生活就像没有阳光的山洞一样。”是吗?山洞里也可以自己点蜡烛的。
他又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然后说道:“如果有一天,地球毁灭了,在最后一刻你只能做一件事情,你会选择做什么?”
这不是面试题。她冷冷地看着对面坐着的男人,开始后悔自己竟然那么违心那么认真地回答了前两个问题。她忽然开口回答道:“如果地球即将毁灭,我将不停祈祷,直到我的白马王子来救我。”
“在地球毁灭的前夕,会有白马王子吗?”
“白马王子没有时代性,从远古到现代到未来,白马王子是恒定存在的。因为,对于女人而言,王子就是他心中的神。只要有能力偷走她的心的人,都可以成为她的神。神是没有时代性的。”她像是在讲经一样,因为她觉得他不明白白马王子这个词有多么神圣。
他又笑了,他在办公室的时候很少笑的。逢小山把她的简历放到一边,忽然说:“其实,我看过你的博客。就是那个叫做‘血液与和平’的博客。我是不小心发现的,虽然博主资料里没有照片也没有真实姓名,但我却看到了一篇关于岁月盒的文章。所以,我确定那是你的博客。我记得很清楚,你在另一篇文章中提到过一句话,‘朋友就是背叛。’这似乎与你刚才的话有些出入。”
“恩,血液与和平?你看得懂法语?”她惊讶地问道。不错,那是她唯一的博客,一个全法语博客。因为那是某个人最喜欢的语言。
“是的。”
她冷笑着,说道:“你倒是很有才华。你说的没错,我确实说过那样的话。那么,相对于我刚才的回答,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结论:我是一个虚伪的人。现在你的鉴定完毕了,是不是可以结束这无聊的面试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办公室的房门被推开了,一个高高瘦瘦的女人没有敲门就走了进来,这人穿着青色职业套装,带着无边眼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却似乎很焦急,她对逢小山说道:“经理,您要的资料我都准备好了。还有十分钟就开会了。请您……”
“莉铃,请你出去。没看到我正在面试吗?”逢小山的语气忽然变得很严厉,和一分钟之前的他完全不一样。
栾莉铃,他的秘书,愣了一下,她眉毛紧皱,满脸不高兴地瞪了齐筱玉一眼,对他说了一声“对不起”便转身离开了。
“不好意思,我的这个秘书一贯这样不懂规矩。”他的声音柔和了下来,“我并不觉得你虚伪。我想你现在表现出的对我的抵抗情绪大概是因为觉得这次面试只是一个玩笑吧?”
她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话说这个男人长得真精致,虽然没有尤殊波那种韩国团体花美男的病态美,却完全符合玉树临风之类的形容词。好好一个帅哥干嘛成天这么闲耍人玩啊?是心智不健全还是脑残啊?她很不爽,因为她还要赶去专卖店抢一款最新上市的包包,下午她得去驾校考交通法规,她很忙,她觉得自己的时间都被亵渎了。
逢小山依然保持着温和的笑容,说道:“我现在想告诉你的是,你被录用了。你下周就可以来上班。这份工作很简单,就是你和莉铃一起做我的秘书,帮我处理一些日常事务和信贷申请。”
你不就是一个主管吗你要那么多秘书干虾米?她心中的疑问在迅速地升腾,但她忽然觉得把这句话说出来很蠢。她马上就要有工作了,外资银行的OL!这么可喜可贺的事情怎么能让自己的一句蠢话给搅乱?她的貌似井井有序实则空虚无聊的生活马上就要结束了,她可以有新的生活了。不管是什么样的工作,这都已经满足了她曾经的憧憬。她忽然觉得对面男人的形象立刻变得金灿灿闪亮亮。可是,她是一个有理智的人,她觉得在这样的公司如此轻易就谋得职位实在是太不寻常了,这不合常理,非常不合常理。
也许是她沉默地太久了,他解释道:“你也许觉得不可思议,其实也没什么,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你得到的这份工作只是临时工而已。我对临时就业的人员还是有独立的人事任免权的。当然,只要你做的好就可以有晋升的机会。”
临时OL?这个也不错。干不好就开溜好了撒。她已经开始打如意算盘了,于是她点了点头,说道:“那我有没有自己的办公室?”
“没有,你必须和莉铃一起在我办公室外面的工作间工作。”
“哦,那好吧。那我中午饭去哪里吃?”
“你可以叫外卖。当然也可以自己带便当。”
“那我有没有自己的衣柜?我要是需要换衣服怎么办?”
“莉铃那里有一个衣柜,你们可以共用。公司有专门的换衣间,你可以去那里换。”
“如果我身体不舒服想请假的话,要和你说吗?”
“你需要写请假申请,无论请假多少天,无论以什么理由。”
“MC也要写?”
“……”
“我的工作间里有自己的电脑吗?”
“我会让机电部在下周之前给你配一台。”
“我不要IBM的,我要HP的。”
他已经满脸黑线了。这个样子的面试实在是没有任何先例地令人无奈了。他只是想要给她一份工作而已,当他偶尔得知了她的某些过往之后,天性冷漠的他竟然对她产生了无尽的同情。为什么要对一个有钱人家的孩子同情呢?也许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理由,确实对他很震撼的理由。男人的恻隐之心如果被激发出来就会默默地散发很多热量的。只可惜他知道那女孩不一定领情。
“你好像一直没有提薪水方面的要求?”逢小山善意地提醒道。
“哦,反正都是临时工撒,钱少一些无所谓的。就这么定了,我下周来上班。”她就这么走了。出门的时候又挨了一直等在那里听到一切的栾莉铃的白眼。
他叹了口气,仔细地把她的简历收好,放到抽屉里,又叹了一口气。
她走在回家的路上,感觉天气格外晴朗,心情却并不轻松。工作吗?马上就要有工作了。这一切看上去都不真实,感觉起来就像气泡一样,一碰就碎地充满梦幻感。那个叫做逢小山的男人究竟唱的是哪出戏?他没有必要讨好自己,因为她看得出来这男人没有追求她的意思。他没有必要可以接近她,因为她知道这男人的家底并不自己父母的薄。她找不出理由。难道说这个男人和她一样无聊,想要让生活从无趣到有趣起来?这样的决定也太离谱了撒。她笑了笑,决定去酒吧喝酒。却看见前面不远的路口处站着一个长发飘飘的女人,那个身影太熟悉了。
甄月,甄月。
谎言的颜色
谎言重复千遍还是谎言,但谎言只要说一次就覆水难收了。任何一种固若金汤的关系,只要被投入谎言这个味道诡异的香辛料,就会变成一杯难喝的烈酒。她憎恨谎言就像憎恨自己一样。
她回到家里,脱掉鞋子,衣衫,又光溜溜地呆坐在床上。她已经可以把和甄月的对话抛在脑后了。半小时前,她的好朋友说自己资金周转不开,又不想让父母操心,所以向筱玉借钱。她翻了翻包给了甄月一张卡去刷,甄月说卡估计是不够的。她把包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只有两张卡,她都拿给甄月去刷。好朋友的目光里充满了失望,但却有些许地感激,所以甄月安心地离开了。
她自然知道甄月需要钱的原因,但她帮不了什么忙。她曾经告诉过甄月顾亚宁这个人看上去和实际上有多卑鄙,可是甄月从不相信,一意孤行。她很累,她觉得自己浪费的口水还不如用来消化食物。因为食物比人类更单纯。说到单纯,她本打算把自己找到工作的好消息告诉她那个单纯的男友的。可惜他们的恋爱期限已经过去了。还好还好,以后她有工作可以谋杀时间了。
Lisa在敲门,声音有着Lisa的特点。筱玉随便套了一件粉红的蕾丝睡衣,说了声“请进”。
“今天我留下来吃饭。你妈说你刚才去面试了,感觉怎么样?”Lisa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她穿着一身淡紫色的长裙,像是刚参加宴会归来。
“说了你不会相信撒,那个银行的脑残主管居然让我下星期上班。”她倚在粉红色小水枕上,翻一本VOGUE。
Lisa确实很惊讶,只是她的惊讶一般不写在脸上。她有着光滑细嫩的肌肤,光亮白皙的肤色,经常做SPA的最佳效果就是掩饰年龄。她轻声说:“都让你上班了,你还说人家脑残。这样可不厚道。对了,这事跟你妈妈说了吗?她肯定会很高兴的。”
“哼,他们都不让我去公司,连实习都不可以。反正以后公司也是要给哥哥掌管的,我操什么心。所以我现在自谋生路了,还是很不错的外资银行了,他们当然会高兴咯。”
“你哥哥暂时不打算从加拿大回来的。再说你爸爸妈妈从没说过要你哥哥掌管公司的。你这丫头就喜欢一个人想一些有的没的的事情。”Lisa笑着说道。
“哇塞,我哥哥要是当了商界大佬,你就是富婆咯。身家上亿之后根本就不用理睬我这种小角色了!”筱玉打了个呵欠,说道。
“你哥哥这个人你还不知道吗?他从不甘心于走那些为他铺设好的道路,他有自己的梦想。无论是你的父母、你还是我都不能改变他。”Lisa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有些落寞。
她第一次见到Lisa的时候是五年前哥哥从加拿大回来探亲的时候,她看到哥哥亲密地搂着这个女人的时候嫉妒地一塌糊涂。无论这女人的美容做的有多么到位,她都看得出哥哥在搞“姐弟恋”。于是乎,这段恋情遭到了全家人昏天暗地的集体抵制。只是,对于她的哥哥齐玟贤来说,他的决定永远都是最终决定,即使是家人也不能让他改变初衷。齐筱玉眼睁睁地看着哥哥被一个大他五岁的女人抢走,她愤怒地不和哥哥说任何一句话,直到他重新坐上开往加拿大的班级。
只是她和Lisa的缘分实在不浅,后来她们竟然又在香港相遇,她的仇视没有引来Lisa的反感,也许这就是不打不相识。她发现Lisa是个很神奇的人,因为这个女人没用上三个月就把她一家老老小小哄得开开心心,并且让全家人同意了这桩婚事。她以为,做女人就该做这样有手段的女人。可惜,她永远都学不会。
齐玟贤和Lisa在巴黎华丽丽地订婚,那段罗曼蒂克的回忆曾经让齐筱玉对爱情充满了憧憬。结果她终于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情是用来向往的而不是用来拥有的。
她的回忆被Lisa轻柔的声音打断了,Lisa说:“你还记得吗?你在香港的时候曾经问我说你哥哥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是一辈子的提款机还是踏入豪门的跳板。”
“呵呵,我说过。”对于抢走她心爱哥哥的女人,她愿意用最恶毒的话语与之对垒,“那时你的回答是,齐玟贤先生对你来说是白马王子。”
“你记得你后来怎么嘲讽我的吗?”Lisa坐在齐筱玉的床边,用一种疼惜的目光看着她。
她把杂志放在一边,脸上洒满温馨的笑容,她回答道:“我记得,我说;‘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有时候很可能是唐僧。’”
Lisa笑了起来,她说:“我当时沉默了很久,因为你说出的这句话让我看到了你的心底有多么重的忧伤。我在想一个不谙世事不到二十岁的孩子为什么会那么忧伤。我看不懂你,就像你看不懂这个世界一样。”
“哦,我忧伤?你搞错了撒,我大概是抑郁。”她的脸笑得像一朵花,说道:“你不知道吧?我有严重的恋兄情节,我老哥对于我来说是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你就这么把他诱拐走了,我能不抑郁吗?”
Lisa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你曾经欺骗过我哥哥吗?”她忽然问道,语气很认真。
“没有,我平生说过很多谎话,可是我不允许我的爱情里有这样东西,因为它的存在很可能会让一切倒塌。”
“谎言吗?那就是人与人之间关联桥梁的蛀虫,裹挟在肮脏的皮囊里,披着花花绿绿的外衣,肆虐着每一段美丽的情谊。谎言只要说一遍就够了,一遍就够了。”她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像祥林嫂,因为她的回忆冲破闸门又开始倾斜,但是她必须让那些画面暂停,或者干脆让大脑当机。
“筱玉,我知道你不好过。不要怪你爸爸妈妈,他们不让你去见怀杨的家人只是不希望你伤心。”Lisa的眼神充满了怜爱。
怀杨,真是两个可怕的字眼。她的头就像要炸掉一样,这个名字每隔多日又一次冲击着她的平静心绪。其实,她从未平静过。她偷偷去见桂姨,去探望怀杨爸爸,就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得到暂时的平静。可是,她做不到。怀杨,怀杨,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名字,如今就像投入水中的苏打,开始迅速地升腾,升腾,急待爆发。
“不要难过了,孩子。”Lisa把她抱在了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
她面无表情地说:“恩,都过去了。不会难过的。”她像温顺的小猫一样躺在Lisa的怀里,感受着充满DIOR香水味的温暖。
吃过晚饭,Lisa送她到市中心的SHOPPING MALL,她和洛可可约在那里看电影。可可很忙碌,她多等了二十分钟。她坐在店铺门口的沙发椅上,百无聊赖地端详着自己新做的水晶指甲,打了一个呵欠,又开始东张西望起来。忽然,一对男女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那男的很眼熟,那张书生气的脸实在是太具有标志性了,他身边的女人倒是陌生面孔,本来她还以为会是小梅呢。看来这书呆子没有破镜重圆竟然又另觅新欢了?真是书生多薄幸啊。她仔细地观察两人的举止和动作,窃笑着得出一个结论,那种腼腆而不敢互视、间歇交谈几句而不敢牵手的姿态,完全地表现出一对经过相亲刚刚认识的男女的状态。工作前最后的无聊时光就奉献给这个书生吧。她是这样想的,所以就站起身来了。
“老公,你怎么又出来和女仔玩撒?我不是说了等你回家给你做养胃粥的吗?”她一边走近两人,一边温情地上千挽着岳衡的手臂,“你就算喜欢偷吃,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啊。你们认识多久了?”她满嘴大舌头的腔调,因为她觉得好玩。
他看到她后显然是很惊讶的,但是那惊愕的表情中似乎还有着惊喜的成分,齐筱玉怎么会知道他是在多么无奈的情况下才答应老妈相亲的,她自然也不知道此刻他正需要一个救兵。他遭遇着突如其来的温柔之后,开始吱吱唔唔地来,就好象真的是被捉奸在床的奸夫一样。
他身边的女子长相不算丑,气质也还不错,就是眉毛过粗,给人一种女生男相的感觉。她看着齐筱玉和自己的相亲对象如此亲密,惊讶地问道:“老公?他是你老公?”
齐筱玉低垂着双眼,似乎饱含委屈,叹气道:“唉,虽然我们还没结婚呢,我们已经都有事实了。我和小衡相恋了四年多了呢,我们可是爱得轰轰烈烈、山河变色、太阳都不敢出来。怎耐得她妈妈嫌我太瘦看起来就不旺夫,所以死活不让我进家门。我现在和小衡只能同居了,我想生米煮成熟饭我未来婆婆一定会答应我们的。没想到……没想到……”她说得两个眼圈都红了。
那女子看上去真的是被吓着了。很显然,刚刚的接触中她对岳衡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可是这个“老公事件”太过突然,彻底打破了她继续交往的初衷。
齐筱玉深情地看着岳衡,使劲地摇着他的手臂,撒娇说道:“老公,你和别的女仔出来我不怪你。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我已经怀了我们的孩子了。你不能……不能让我们的孩子没有爸爸啊!”她说得字字情真意切,真是听者动容,见者落泪。
那女子实在看不下去了,狠狠地瞪了岳衡一眼,说道:“你个伪君子,装得还挺像的。我真是看错你了。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齐筱玉松开了他的手臂,问道:“你老妈的品位不错啊,一看就是个任劳任怨的中国传统勤劳妇女。不过看起来你似乎不是很喜欢她。”
“你怎么看出来的?”自从湖心公园一别,岳衡再也没有见到过她。他给她发了几条短信,却得不到任何回复。这令他相信自己真的被PASS了。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对一个自己曾千方百计摆脱的女魔头念念不忘。
“凭你那么急躁的性格,我说了那样的话你竟然都不辩驳,就说明你根本就是想顺水推舟,再来个借刀杀人,利用我达到赶走那位JJ的目的。真没看出来你现在还变狡猾了,和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一点也不一样。”她不屑地说道,又打了个呵欠。
“她是我妈妈以前的同事的妹妹的未来姐夫的以前同事的女儿的朋友。我妈看过她的照片之后就很喜欢,还特意把照片寄给我,并托人帮我们牵线见面。可是……可是我现在没有相亲的心情。”他的神色抹上一层灰暗,似乎心情始终很沉重。
“是啊……”她叹了口气,笑着说道:“你个书呆子还想着小梅呢?咱俩分手了你也不伤心一下?真是不给我面子。”
他凝视着她,这就是在听疗伤情歌时潸然泪下的那个女子吗?这就是在一瞬间让自己坠入冰冷湖水中的那个女子吗?这就是浑身湿透了还强颜欢笑的那个女子吗?他终于明白,女人的面具不是面膜,面具没有营养而且很难被撕下来。齐筱玉的面具也许从来就没撕下来过。
“你发什么愣?是不是想要和我复合?我跟你说撒,我现在没时间跟你搞东搞西,我马上就要上班咯。”她看上去很开心,眉眼间涌动着兴奋。
“上班?你找到工作了?在哪里?”他急切地问道。
她撅着嘴本想回答,却看见洛可可在不远处朝她招手,她也挥了挥手,说了声“下次再说。”便飘走了。
岳衡站在原地,看着她欢快地跑到洛可可的面前,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心中竟然徒增了些许的失落。命运用一种奇怪的手法让他们数度相遇,每次际遇都蕴含着奇妙的玄机,他开始思索齐筱玉曾经说过的话,这难道真的是缘分?
OL保卫战
她决定把这一日作为人生最重要的一日,四月三日,她用一双纤细的手刨着那片土地,直到指甲有鲜血渗出来,直到眼里的泪水把泥土全部打湿。她把那枚戒指埋了进去,那枚名叫“星光泪珠”的戒指。她恍然感觉到安心,让一切都随着大地化为灰烬吧,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齐筱玉趴在桌子上,梦境里的画面是那样的清晰。她经常做这个梦,因为那是曾经的现实。那是四年来最令人伤痛的回忆。此时她满嘴口水,还好没有很大的打鼾声。但是,坐在她对面桌上的栾莉玲已经达到了忍无可忍的状态,她不明白主管为什么会同意把这样一个没学历没经验没水准的女人招收进来,凭借她多年整人的经验,她决定在一个星期之内把这个女人赶走。她冷笑了一下,蹑手蹑脚地走出办公室,敲了一下逢小山的门。
“主管,这是您要的材料。”她对待这位主管的时候总是充满了令人心神荡漾的微笑,可惜一般他都不会看她一眼的,他在意的是资料和工作。她不漂亮,但她一直认为自己还颇有姿色,甚至觉得自己有着傲人的身材,并可以成为她晋升的资本。栾莉玲是典型的自信过度的现代女性,她那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自信就像供能源源不断的核能电池一样,使得她做的每件事情都掷地有声,搞得别人一惊一乍的。
“好的,你先放在这里,我一会儿再看。对了,早晨叫你帮助齐筱玉熟悉业务,她熟悉得怎么样了?”这一日他穿了深灰色西装,面色倒是充满光彩,看起来心情不错。
莉玲像小鸡啄米一样地频频点头,说道:“有的有的,我都把相关业务告诉她了。她说这些太简单了,她全都掌握了。”
他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微笑着看着她说:“那你多费心,她有什么不明白的也许会请教你的。”
他很少这么笑意盈盈的,所以莉玲看到那笑容的时候差点就晕倒了,哇塞,这还是那个冷冰冰的寡言少语的帅上司吗?她彻底陶醉了,说道:“没问题的,我是前辈,帮助新人也是我的职责所在啊。”
逢小山把资料夹收到一遍,开始看电脑屏幕,他以为识趣的秘书会自动退下,可是她却依然站在原地,像个花痴一样盯着他看,看的他甚至有些发毛,于是他清咳了一声,说道:“那么,莉玲,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吗?”
栾莉玲愣了一下,忽然说道:“别的事情倒是没有。不过,主管啊,Miss齐刚才整理材料的时候似乎有很多数据都看不明白,我给她解释了一下,她认为我说的不对,我很不安啊。您看,您能不能有空的时候去我们办公室替她解答一下这个疑问呢?她的说法其实也是蛮有见解的,看得出来她以前对银行业务也有研究的。要不然,我叫她过来好了?”她很擅长做这样的事情,以一副受伤的善良姿态,谨小慎微地搬弄是非,而在内心深处,她早已谋划好了一个令她满意的结果。
他皱了下眉头,疑惑地看着他的秘书,根据他的观察,齐筱玉根本就是白纸一张,她怎么可能对银行业务有什么了解。于是他顿了一下,说道:“是这样吗?那我现在就过去看看。”
正合我意。栾莉玲冷笑着跟在他的身后,二十秒之后就进入了隔壁的办公室。她心中暗喜,因为逢小山看到那女人睡得昏天暗地的样子时,面部表情十分冰冷。她知道她期待的好戏很快就要上演了。
“Miss齐,醒醒。”他轻轻地推了推趴在桌子上的她。
她的梦境是灰色的,纵使是指甲里渗出的鲜血也是灰色的。她看见自己把那枚戒指埋了起来。她用脏兮兮的手擦拭着眼泪。可是,眼泪就像是奔腾不止的河水一样无法停息。眼泪是滚烫的,和她的心一样。在梦里只有一个主人公,就是她自己。因为泪水止不住,所以她干脆不再擦眼睛和脸庞,她站起身来,朝着对面一望无际的稻田喊着一个名字。就在这一刻,她感到梦境正在模糊,在颤动,就好象要塌陷一样。她醒了。
她醒了的时候嘴里还喊着那个名字——“怀杨”。她一边擦着嘴角的口水,一遍昏头脑胀地看着站在对面脸如冰霜的逢小山。她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心中叹息着怎么又做了同一个梦,根本没有意识到危机的来临。毕竟,她是个没有任何工作经验的大白目。
“Miss齐,莉玲说你有一些关于数据的疑问要问我?”他说这话的时候完全的冷酷无情,很有审讯员的风范。
她愣了一下,忽然发现他身后的栾莉玲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她知道自己被算计了。她揉了揉眼睛,开始担心有没有脱妆的问题,随即拿出银色的手柄镜整理了一下妆容。她慢吞吞地把镜子塞到抽屉里的时候,距离某人的提问已经一分多钟了,她慢悠悠地说道:“哦,什么疑问?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逢小山并没有表现出愤怒和不满,声音依然很平静,他说道:“既然你已经把业务上的知识都掌握了,那么请你把你桌上的那张报表的内容解释给我听一下。”
解释个香蕉吧啦啊。一大早进门的时候那个什么栾莉玲就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跟她问声好吧根本就装没听见。坐在这好几个小时了一句交流都没有,更别提交代业务的事情了。原来这个女人是故意的。看来职场阅历丰富,排除异己的手段也足够毒辣啊。齐筱玉暗暗在心里悔道,自己之前确实是太轻视这个栾莉玲了。她动了动胳膊,发现有一叠表格被自己当成枕头了,最上面的那张还沾满了口水。她拿起那一张,看了很久,说道:“我看不懂。”
一般人在这个时候会满脸黑线、晕倒,然后醒来暴跳如雷。因为这种目空一切而且如空心稻草一般的下属实在是太可恨了。可是像逢小山这么儒雅的人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反应的,他只是淡淡的说:“看来这些工作对你来说还有些难度。好吧,请你到走廊尽头的小隔间里取一些清洁用品来,帮我把办公室打扫一下。”
同在一个办公室的两个女人表现出了不同的反应。栾莉玲简直是心花怒放,她深知逢小山是个什么样子的上司,他从不辱骂和责备员工,也从不进行体罚。他表达不满的方式只是冷落你不理睬你而已。如今他竟然让齐筱玉去做只有清洁工才做的事情,可见他已经出离的愤怒了。由此可以推断出,这个空降的女人很快就可以被赶出去了。而齐筱玉撅着个嘴,一脸的不爽都写在了脸上。她心里的版图是这样描绘的:哦卖糕的,我水晶指甲是前天才做的好不好撒,竟然让我给你打扫办公室?满楼的清洁工你随便叫一个不好啊,本大小姐给你当秘书还要给你擦地?真是龌龊至极的小气男人!一个八婆在那里说三道四你就偏听偏信啦,Lisa还不让我说你脑残,真是真是看错你了。
她在心里大吐苦水的时候,逢小山已经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了。栾莉玲得意地站在她面前,说道:“Miss齐,辛苦你了,总管的办公室虽然本来就很干净,不过他对清洁度的要求是很高的,好几个清洁工都被辞退了。这次你要小心啊。”
十分钟后,她一边在心里咒骂着那个搬弄是非的女人和那个不明就里的男人,一边推着一车的清洁工具冲到了他的办公室。说起来“冲”这个东西还是很形象的,因为她压根就没有想到敲门。
这个办公室和她的闺房差不多大,装璜也很豪华。她的第一次清扫经验就奉献给了这里。她进来的时候逢小山正坐在电脑前面聚精会神地看新闻。他们彼此都没有打招呼,她是没有兴致,他是静默不语地观察。这个女人真是很夸张,明明一大早穿了一套白色合身的职业装,看起来还满有职业女性风韵的,现在却套上了一件浅蓝色的清洁工衣服,头上还包了一个白毛巾。穿成这样根本就是在示威。他一边貌似在看网上的消息,一边密切地注视着她笨拙的清洁行动。
她用抹布擦书柜的时候心中暗骂,这么大这么宽的书柜,装了几百本书,这男人究竟看过几本?完全就是面子工程嘛。《百年孤独》?切,就他?看得懂吗?她一边撅着嘴一边大力地擦着书柜玻璃,不时地发出胳膊撞击玻璃的不和谐的声音。
“Miss齐,请小心不要把家具弄坏。”他头也不抬一下,仿佛只是不经意地说了一句。
她气也没吭一声,继续大力地擦玻璃,声音更大了。书柜的清理花了足足十分钟。之后她又开始拖地,收拾窗台,给盆栽浇水,擦拭墙上的画框。这一切都做完之后都过了一个小时了。最后的最后,她走到他的办公桌前,弄了一个抹布开始擦。
他被脏抹布的灰尘搞得不停地咳嗽,他无奈地看着一副老农民打扮的她,说道:“Miss齐,桌子就不用你擦了,这里挺干净的。”
“是吗?我不觉得。主管,麻烦你让一让,我得把这里全面清理一下。做工作可不能半途而废。”她说得倒是有板有眼,只是行为比较诡异,她的愤怒都融汇到了擦桌子的力道里。
他看着满天的扬尘,不停地挥手,说道:“我看还是算了,这里已经很干净了,你先回去吧。”
沃特?回去?你小子和那个老女人一起整我,还想让本大小姐放过你,哼,休想!我说这工作怎么来的那么蹊跷,原来是涮我玩的。以为我是七八岁的小盆友啊?让你见识见识齐家抹布的威力!说是迟那是快啊,她一把把他桌上的材料都推到了一遍,说道:“主管,这堆纸还有用吗?放在这里影响清洁撒,用不用我帮你扔到碎纸机里?”
他始终都没有生气,这让她不得不佩服他的度量和忍耐力,但更激励了她挑战极限的决心。就不信这男人不会爆发!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真的打算把那叠纸放进碎纸机里。
他叹了口气,说道:“没关系,先放到对面沙发上,等你整理完桌面再放回来吧。”他这样的不温不火倒使得她更加愤怒了。
她不停地擦啊擦啊,在他的身边像一只蓝色的大蜜蜂一样的转来转去,使得他也没有心情看什么财经新闻了,屏幕上的内容完全都不能进入他的大脑信息库。但他依然沉默着。
僵持了良久,红木桌面都快被她擦出木屑了,她终于决定停止折腾。由于满脑子都冒着愤怒的火苗,她一直没有注意到办公桌上的摆设。就在她决定停止袭击的时候,她发现这张桌子还真是出奇的整洁,一台电脑、一个日历、一个笔筒,还有刚才被她转移走的一堆文件材料,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看这样的桌面就可以推测出他是个有条理的人,同时还可以做出一个大胆的推断,这个男人的情感世界一片空白。真是可怜啊可怜,她在心里酸道,这个钻石王老五要不就是GAY,要不就是专心事业对其他事物一概没有欲望。哼,想来也是本大小姐上班的第一天和最后一天了,以这种打扫的活儿为终结真是让人心有不甘。她确信自己很快就要被FIRE掉了,叹息啊叹息,唯一的OL一日。
她拖着沉重的双腿推着清洁车离开的时候,脑门上的汗水沾在了白毛巾上。这时她听见那个男人幽幽地说了一句让她产生了掐死人冲动的话,他说:“Miss齐,今天是第一天,你做的很好,这一周的办公室卫生都由你负责了。”
假扮的天使
这是她本周第四次推着清洁车进驻逢小山的办公室,她对这里的设施以及环境都非常熟悉了。穿着浅蓝色的清洁工工作服,她的业务显然还不是很熟练,清扫这种工作吧,她倒是看家里雇的阿姨做过,自己动手确实是很大的挑战。不过她现在也算是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她拿着鸡毛掸子开始清洁一个古董陶瓷花瓶,手机响了。
“MM工作的怎么样啊?晚上出来HIGH一下?”尤殊波的声音,虽然平常听起来都很令人厌烦,如今却让齐筱玉产生了亲切感。
她长叹了一口气,满腹伤心事,又不知从何说起,说道:“HIGH个香蕉芭拉啊。满脸灰尘简直就是黄脸婆,你要我有什么脸去HIGH?”
“哪个不人道的老板让你成了黄脸婆啊?对了,你不会忘了吧?今晚你该驻唱的。”她咳嗽了两下,鸡毛掸子掸起的尘土搞得她灰头土脸,说道:“我没有忘,我决定唱完之后就回去睡觉撒。我现在可是正经OL咯,不能像社会小青年一样的闲晃。”
“怎么说得跟什么什么从良了似的。”尤殊波嬉笑着说道,他的周围很嘈杂,听起来是刚赶过一个场子。
“那个,你嗓子有点哑,喝点什么枇杷露吧,你最近是不是兼主唱了?”
“别这么关心我啊,我都不好意思了。那个主唱阿爆不是肠炎累倒了吗?我们这边接下的活儿也不能停啊,反正我唱得也就可以糊弄一下了。再说那些美眉什么的来捧场还不就是为了看我这个花美男嘛?”
“我吐了撒,大哥。”她的心情由满是阴霾已经逐渐转好了,关键时候还是这种狐朋狗友可以送上心灵的慰藉啊。
尤殊波忽然说道:“对了,你那个书呆子前男友打电话找我出去,不知道他有虾米用意。”
门被无声的推开了,逢小山走了进来,他刚开完例行会议,手里拿着一个本子,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笔记。当他抬头看到站在办公桌旁的花瓶旁用鸡毛掸子挥来挥去的齐筱玉的背影以及巨大的清洁工具车时,他只是叹了一口气。
她还没有意识到某个主管已经渐渐靠近了,还是开心满满地说着电话,“哦,我们的爱情很甜蜜撒。少喝点酒,要不然你早晚得肝病啦。别指望我养你一辈子哈。”
“你的关心超过了朋友的范畴啊,你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她眨了眨眼睛,长舒了一口气,说道:“从第一次见到你就爱上你了。”
他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因为她的语气竟然是认真的。
逢小山看着她说完那句话之后就不动了,手中的鸡毛掸子也停在了半空。他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以昭示一下他的存在。
齐筱玉恍然回过头来,看见她咒骂了好几天的魔鬼主管出现了,没好气地朝他点了个头算是打招呼。然后对着电话说道:“不和你说了,要干活了撒。晚上你去老地方找我吧。记住,不许带着书呆子。”说完,就挂断了手机,继续打扫着。
逢小山沉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几分钟后,他看着正在擦窗台的她说道:“Miss齐,今晚有一个慈善义卖PARTY,我要代表公司致辞,请你为我写一份演讲稿。”
“演讲稿?”她瞪大了眼睛望着他,这么有技术含量的活怎么让我做?她顿时满腹狐疑,问道:“这个一般不都是莉玲准备的吗?”
“莉玲下午要请病假,所以到时候只能拜托你了。对了,”他低着头审视着一堆材料,说道:“这些都需要你来整理一下。”
她咽了口唾液,心道那女人果然又有贱招,竟然请假回家然后把一大坨工作压在自己身上。那个莉玲难道知道她不能胜任?真是龌龊!她思索了一下,说道:“哦,那好吧,等我清洁完办公室的。”
“好的。”他倒是并不着急。
她怀着一腔的愤恨继续做着清洁工的工作。这时逢小山桌上的电话响了。
“喂……哦,姨妈啊……什么?……哪个凌小姐?我不太记得。……哦,可能是吧……不过,姨妈,这只是一个慈善义卖活动而已,我不需要女伴的。……她父亲我知道,不就是那个什么厅长吗?可是……”他接着这个令他焦头烂额的电话,无意间抬头看见了勤勤恳恳拖地的齐筱玉,突发奇想地说道:“对了,姨妈?我本来想借这次活动的机会向大家介绍我的女朋友的,其实我早就有交往的对象了。您不需要给我介绍女伴了。”
听到这里,她不屑地想,哇塞,昨天还以为你是GAY呢,原来还真有女人和你恋爱,真是神奇。也不知道是谁家女儿这么凄惨要和这种冷血男在一起。
“对啊,姨妈。就是韩叔叔上次介绍我见面的那个女孩,人很好的。”
韩叔叔?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该不会是那个韩叔叔吧?一个大男人做那么多次媒婆啊?
“她叫齐筱玉,现在是我的秘书。”
齐筱玉?同名同姓?秘书?哦卖糕的,她觉得自己被雷到了。这个冷血男打算干什么?假戏真做?借腹生子?
他挂掉电话的时候仍旧面无表情,叹了一口气之后,他发现他的秘书虽然还在任劳任怨地拖地,但却用一种诡异的目光逼视着他。他笑了笑,说道:“麻烦你帮我一个忙。”
“公事还是私事,Boss?”她冷冷地看着他,发觉这个男人笑起来虽然很好看,但却似乎埋藏着大量的危机。
“一件私事。”
“哦,私事的话我需要思考的。你等我想明白了再给你答复。”
“可是你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呢。”他被搞得哭笑不得,说道:“你就不想问问我想拜托你做什么吗?”
一个ET思维的、有代沟的、冷血的男人会有什么事想要拜托?再说本大小姐又不是聋子。刚才电话里不是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嘛,什么女伴问题。大小姐就是大小姐,不需要攀上枝头作凤凰。切,还以为自己多让人趋之若骛呢。她满脑子对他的不满和讨伐,打了个呵欠,停止拖地,直起腰来,说道:“哦,等我考虑清楚了自然会问你想让我帮什么忙的。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清洁已经做完了。”她开始整理一堆清洁工具。
“那个……”他站起身来,走到她身旁,声音很柔和:“我姨妈非要撮合我和顾小姐在一起,可是我们两个真的不合适。请你帮我一下,就今天晚上扮演我的女朋友而已。”
她看着他英气的脸庞,瞪大了眼睛说道:“就……而已?主管,你说的好像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撒?可是,我又不是影后,我怎么可能演好?你还是另觅人才吧。”她甩了一下长发,转身准备离开。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臂,声音仍然很柔和,说道:“我觉得你最合适。你看,咱俩相亲过,而且对彼此还有一定的了解。韩叔叔还以为我们会有什么发展呢。我就说当初我们一见钟情了的话,我姨妈是不会起疑的。”
“你那么怕你姨妈?”她的目光变得很凶狠,因为和别人一起做戏对她来说是一件很恶心的事情。虽然她始终知道自己有多么的虚伪。
他叹了口气,脸上充满了犹豫,开口说道:“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怎么说。只要你能帮我这个忙,我可以答应你的任何条件。你想升职吗?给你假期?”
她歪着嘴,一副小太妹的嘴脸看着他,说道:“Boss,你是在跟我讨论出场费的问题吗?我的出场费可贵着呢,一般人付不起。”
“你……你还需要钱吗?”他满腹狐疑。握着她手臂的手终于松开了。
“我的出场费是世界和平。你给的起吗?”她知道自己说的话很欠扁,可是她宁愿拖着累酸了的双腿去驻唱,也不愿意去扮演一个小开女友的角色。那样太累。
他竟然笑了。
她看着他的反应突然觉得很无奈。她终是不愿意反复思量这个人为什么要给她一份工作。难道他知道她一直希望凭借自己的能力得到一份工作却从未成功过?难道他知道她日复一日地做着无聊的事情只是为了一点点销毁内心的某些残留影像?难道他知道她自从某年某月某日之后就察觉自己再也不可能爱上什么人了却整天开口闭口谈论着爱情男朋友?不,他不可能知道。
“我确实不能给你世界和平。但我可以给你一样你一直很想找回的东西。”他又叹了口气,说:“我知道岁月盒的事情,不只是从你博客上看到的那些。在C城的海边,你朋友订婚的第二天,我差不多翻遍的整个海滩,找到了那个盒子,并且打开了它。”
她张大了嘴,眼圈有些红润。
“‘齐筱玉爱怀杨。’那张照片后面的字是用蜡笔写的,看起来像是很小的孩子写的。你们俩在照片里的样子都很稚嫩,看上去也就是十几岁。”他回到办公桌前,从第二层抽屉里取出了一个破旧的小盒子,打开之后盒子里只有一张发黄的照片。
她的泪水没有流下来,而是被硬生生地忍住了。她的声音很低,几乎连自己都听不到,她说:“把照片给我,我答应你。”
他看得出她有多么的难过和痛苦,他缓缓伸出手,把照片递了出去。
她一把抢过了照片,说道:“所以你知道怀杨已经死了,这是我用来祭奠初恋的唯一证据了?真是太感谢你。”她说这感谢的时候眼里却充满了愤怒,一种奇怪的愤怒,她继续说道:“我甚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费心去找这个东西,但你确实是很万能。”
他愣在那里,一时无语。
“看来,在你眼里我是一个很痴情的人。”她冷笑着说:“谢谢你可怜我。”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几秒钟之后她又转过身来说:“下午我要回家换礼服,你的致辞我会写好的。晚上见。”
他看着她走出办公室门的时候,摇了摇头。
怀杨,怀杨。
几两青春
“哼,虽说那件大红色绸缎蝴蝶结连衣裙是纪梵希的,带状浅蓝色凉拖是CD新款,可是这样搭配起来根本就像夜总会女郎。而且,那彩妆浓艳得简直就是村姑。”发出这番评论的人姓凌名想囡,一位面庞清秀略显刻薄的年轻女子,当她看到齐筱玉挽着逢小山的手走进会场的时候,就开始一个劲地和身旁的Lisa大肆发泄着嫉妒。
Lisa看到齐筱玉走进来的时候倒是有些惊奇的,她没想到齐家小姐会来参加平时认为很无趣的活动,她更没想到齐筱玉竟是和逢家公子一同出席的。事情是很有趣的,但她从女孩脸上却看到了无奈与冷漠。
凌想囡见Lisa对自己的话并没有反应,醋劲更浓烈了,说道:“也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家出身的,竟然想要攀附逢家。哼,我看逢小山也不过是玩玩的,你说是不是?”
Lisa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今次已是她第二次遇见这位凌小姐。她和凌父倒是打过不少交道,也接受很多帮助,所以她对凌想囡倒还是比较和气的。在自己的小姑子遭受到人身攻击的时候,她并不急于辩解。因为,齐筱玉和她之间不止是由齐玟贤联系着,还有一份绵长的友情。
凌想囡越想越气,便拎起手袋,气势汹汹地冲到了正在和其他出席者打招呼的逢小山面前,她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用凶狠的目光盯着他身旁的女人,说道:“小山,这位是你的新任女朋友吗?也不介绍一下?”这声“小山”叫得很亲切,只是她没注意到对方脸上一脸茫然,因为他似乎还在努力地回忆她的名字。
逢小山优雅地一笑,说道:“是的,这位是齐筱玉。筱玉,这位是凌……哦,凌想囡,省国土资源厅厅长的千金。”
齐筱玉很喜欢故作清高,也喜欢故作亲和,所以她的笑容里融合了清高与亲和,她撇了撇嘴角,伸出手,说道:“你好,凌小姐。”
“哼——”凌想囡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根本不打算与对方握手,逢小山是她的理想结婚对象,她绝对不能让别人抢走自己想要的东西,说道:“不知齐小姐在哪国就读的大学呢?小山可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呢,想必他的女友一定也是才高八斗咯。”
“我无才无德的,我没有念过大学。”齐筱玉平静地回答着。反正这时候说这种话多半是丢逢小山的脸。她用眼角余光观察了一下身边的男人,没想到他还在温和地微笑,事不关己一般,这厮还真是镇定。
凌想囡显然没想到这个“情敌”第一轮就败下阵来,得意地笑着说:“难道齐小姐是从事娱乐业或者是服务业的?真没想到,小山的品位变得很快啊。”
“是的。”齐筱玉点着头,认真地说道:“我确实是从事服务业的。我是他秘书。”她很喜欢看女人吃醋时的样子,因为她可以从同性的角度理解这种行为是多么的傻。她看到那个什么凌小姐气得的五官都要扭曲的时候,尤为觉得这次活动还是蛮有乐趣的。
“你……你是他的秘书?他的秘书不是栾莉铃吗?”
“你对我们主管经理的事情了解得还真多。不过呢,我是他新晋聘任的秘书。他说呢,虽然我可以做的工作不是很多,但是能够每天看到我他就很幸福了。”说到这里的时候,齐筱玉深刻地察觉到自己是多么地肉麻,她甚至惧怕挽着她胳膊的那个男人会想掐死她,令人惊奇的是逢公子还是面不改色地继续微笑着,真是服了他这么老成的定力了。
凌想囡已经处于一种临近被气炸的状态,如果她是漫画人物的话,现在她的脸已经是西红柿的颜色了。她的愤怒不仅源于齐筱玉的话语,还源于那鲜红色的缎面连衣裙,这么鲜艳而充满刺激性的颜色更令她暴跳如雷。她咽了口唾液,企图让自己平静一些,说道:“哼,那你们还真是浪漫。不过,办公室恋情往往都不长久的。”
“哦,这就不劳凌小姐费心了,我们不在一个办公室。”她似笑非笑着。
“办公室恋情又不是在一个办公室里才……”凌想囡还没有说完,活动组织者已经走来催逢小山上台致辞了。
逢小山点了点头,礼貌地说道:“不好意思凌小姐,我和筱玉要上台去了。很感谢你来参加这次活动,祝你玩得愉快。”说完便挽着女伴的手转身离开,留下差点高血压的凌家大小姐。
“我说,这就是你姨妈选中的那位富家千金啊?脸长得有点刻薄,不过身材蛮好,大波妹哎。”齐筱玉小声说道,一脸淫相。
逢小山保持着儒雅地笑容,小声说:“你严肃一点好不好,你刚才还真是语出惊人。”
“Boss,你这是警告我啊?我来都来了,话还不让说?对了,我为什么要跟着你上台啊?不是你要致辞吗?”
“跟着我走就可以了,不要问为什么。”
齐筱玉忽然想起某个韩剧男主角说的话:“如果你说是左边,我绝对是左边,如果你说是右边,我绝对是右边,重要的不是哪一边,而是信任,你的心也是,我的心也是,永远都不会改变 ”这句话闪现的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某个人的脸。于是,她竟然就那么静静地跟着他走到了台前。
“女士们,先生们,很高兴你们能够来参加由本行组织的慈善义卖活动。我瑾代表……”
当逢小山在她身边一字一句地念着她撰写的稿子的时候,她开始扫视台下的人们。与会的都是各界名流,她当然知道一个银行的小小主管不可能吸引如此豪华的阵容,真正具有诱惑力的是逢小山背后的家族。齐筱玉是衔金而生,自然知道多金的诸多妙处,妙处之一就是有很多你记不清脸的人愿意跟在你的屁股后面。她在人群中看到了微笑着的Lisa,她知道对方也许对她现在的所作所为心怀疑惑,但她能做的也只有优雅地回报以微笑。
“……这次义卖活动得到了很多企业和商家的协助,在这里我要再次表示感谢。”他鞠了一躬,看到大门口走进来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女性,他立刻面含笑意看着身边的秘书,说道:“另外由于与会来宾大多都是与我私交甚密的友人,我要向大家公布一个消息。”他轻轻地揽着她的肩膀,并感觉到她一瞬间的颤抖,他用镇定的目光看着她希望她不要惊慌,却接触到了她冰冷的眼神,他舒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要隆重地向大家介绍我的女友,齐筱玉小姐。我想大家对她也许并不会陌生,她就是齐氏企业董事长的千金,也是我现在的秘书。”
这番话收效甚好,在每个角落都有人做出不同的反应。齐筱玉似笑非笑地站在那里,感觉到后背脊梁都在冒寒气。确实,台下很多面孔她都很熟悉,这消息要不了多久就可以传到老爸老妈那里了,他们会很欣慰的,因为逢小山是货真价实的金龟婿,强强联合是他们最希望看到的。她不愿意再看那人一眼,因为他用一张照片买断了她一晚上的快乐,他用怀杨凝固在发黄照片上的脸作为筹码换取了她少有的沉默。如果这个时候她在PUB唱歌,她会很快乐,可是现在她在做戏,手中没有剧本,却有一个很好的搭档来演对手戏,这出戏天衣无缝,却让她的嘴角始终保持诡异的弧度。她想起某国科学家的研究称,假笑有害健康。没错,她在假笑,她知道自己的毛孔都在散发着虚假的气息。不过换一个角度来想,她的快乐以及她的青春都不值几个钱,为了那张照片,足矣。台下的人们开始窃窃私语,她看着Lisa,她知道Lisa不仅不会惊愕,还可以给她带来镇定与平和。
而逢小山关注的是另一个人,也就是他的姨妈。他与姨妈之间的关系是很微妙的。由于早年母亲的离开,姨妈肩负起的对他照顾的重任。他意识父亲憎恨抛弃他们的母亲,却对姨妈有着些许的畏惧。这就是为什么父母离婚后姨妈却依然可以在父亲的公司里担任重要职务,这就是为什么姨妈在很多事情上甚至可以和他的继母一争高下。虽然他很感谢姨妈对自己的关怀,却实在无法承受那近似于独裁的关爱。姨妈事无巨细地把手伸到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有时甚至令他完全没有自己的空间。这是一次反抗,一次微不足道的反抗,却是一个开始。姨妈此刻正用近乎苛刻的目光端详着齐筱玉,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大概心里早就说出了一万个不满意的理由。
再说说那位气质与气愤并重的凌小姐吧,她几乎处于崩溃边缘,她站在那里傻傻地看着逢小山与齐筱玉貌似恩爱的画面,感觉自己完全是一个被爱情抛弃的人。有很多人都以为爱情来了,其实爱情早就走了,连招呼都不打一声,还有另一种更为凄惨的情形是:爱情从来没来过,一切都是错觉。凌小姐就很有幸地产生了这种错觉。
“姨妈,这就是我在电话里跟你提到的筱玉。”逢小山拉着齐筱玉走到他姨妈的身前,温和地介绍道,声音不卑不亢。
那女人一点也没有衰老的痕迹,虽然已接近五十岁。晶莹剔透的皮肤就是贵妇的第一大特征。不过这位贵妇还有一张阴沉的脸和无比犀利的眼神。当她发现齐筱玉在她如此尖锐的目光下竟然不为之动容的时候,她甚至有些生气。她冷冷地说道:“你是念青的女儿?”
她说的是齐筱玉母亲的名字。齐筱玉微笑着回答道:“原来您与家母相识?”她一张嘴倒是非常谦和有礼,搞得身边的逢小山十分惊异,就像看到外星人一样。
“我和念青在一次古董拍卖会上见过,聊了几句还蛮投缘。不过,她似乎对古董不是很有研究,花了五十万买了一个清代瓷碗的赝品啊。”说着竟然掩嘴笑了几声,然后脸马上又阴沉下来。
“家母对慈善拍卖会始终是心怀善意的,即使花再多的钱,只要能够帮助到受苦受难的民众她都是愿意的。虽然很多狭隘自私的人都会嘲笑家母的愚蠢,但我相信您是识大体又善良慈悲的人,您一定能体谅家母的用心。就像这次的慈善义卖会吧,有很多物品都不值钱,但只要您愿意给付与爱心对等的金额,就算买不到价值连城的宝物,但至少表达了您对慈善事业的爱。”此刻,她的面庞除了嘴角的肌肉是运动着的,没有一根神经在动,她很想把这个嘲讽自己老妈的人骂个狗血喷头,但她发现另一种方法也许收效更好。
那女人瞪圆了眼睛,紧咬着嘴唇,冷冷地说道:“我倒确实是知道她的一片好心的。不过我听说,你家的企业最近不是很景气。这年头做物流的公司倒闭的可是比比皆是啊。不像我们逢家的餐饮酒店集团,现在可是风头正劲呢,下个月我们在香港的豪华度假酒店就要剪彩营业了。到时候如果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和父母去参观一下。”
“多谢您了,如果小山带我去的话,我一定会赏光的。”她很喜欢赏光这个词,因为她马上要说几句让对方更为火冒三丈的话,“不过,说实话,一般我去香港只住四季的,那里我比较习惯,别的小旅馆小酒店的档次实在是太低了。”
在这翻唇枪舌战中逢小山竟然未插一言,他的姨妈终于有些忍不下去了,说道:“小山,你女朋友还真是能说会道啊。”
“多谢姨妈夸奖。”他只说了一句话,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他终于发现选择齐筱玉是个很成功的决策,在和姨妈的这场战斗中,他赢了。此时,他忽然感觉到某人纤长的指甲正在狠狠地扎进他的手掌心,疼痛感引得他疑惑地看着那个罪魁祸首。他从齐筱玉的目光里大抵读到了某些信息,大意是:“我说,该做的都做了,放我回家!不放我走就揭穿你!”于是,他笑着说道:“姨妈。你和其他客人们一起留下来参加义卖吧。我和筱玉晚上还约了朋友,我们先走了。”
那女人的脸色很不好看,她忽然看着齐筱玉,眼神里流露着挑衅,说道:“我听说你哥哥娶了一个洗头妹?”
齐筱玉打了个呵欠,实在懒得再争论什么,因为她发现某人的姨妈根本没什么战斗力,她回应道:“是啊,那个洗头妹就在你身后,现在是齐氏的副总裁。”她趁着那女人回头看Lisa的功夫拉着逢小山悄无声息地跑了。
酸莓小夜曲
“我废了很多口舌。”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一副邀功的嘴脸,说道:“而且我推迟了计划好的事情才来假扮你女友的。所以,你必须给我奖金。”她连续第打着呵欠,左边的眼角甚至有眼泪流下来,看来战斗的残酷性令她十分疲惫。
逢小山一边开车,一边按下音箱的按钮,歌剧《卡门》的声音流泻了出来,他低声说道:“这次真的是谢谢你了。现在还不到九点,说不定还来得及。”
她真想捂住耳朵,因为这种音乐完全超越了她的欣赏范畴,把她弄得心烦意乱的,她不耐烦地问道:“什么还来得及?你不是要送我回家吗?”
“你一般这个时候都不回家的啊,不是都去梦里街的PUB吗?”他仿佛很不经意地随口一说,眼睛专注地盯着前路。
她撇了撇嘴,仔细审视着身边坐着的外星生物帅哥,说道:“你是KGB啊?还是FBI、CIA?你怎么知道我每周这个时候都去那家PUB?”
“我是你Boss啊,大小姐。”他说话的音调非常平,你甚至听不出任何情绪,是调侃还是抱怨,没有一丝一毫的痕迹。
她“哼”了一声,根本不看这个人,冷冷地说道:“跟你说个惊天大秘密,我其实不是老爸老妈亲生的。他们有钱都给哥哥花,所以我只能在晚上去酒吧卖唱,挣点小钱。这日子可真不好过。”
他“呵呵”地笑着,说道:“你这么说我可就当真了,那你的命运却是很悲惨。不过,你身上的这些大牌衣服都是用卖唱赚到的钱买的?”
“那是,卖唱油水可多了,还有人给小费。摸一下给好几千呢。”
“可是茂哥说你每次去唱歌都不要钱的。”他的声音在歌剧的伴奏下仿佛具有一种韵律感,让他身边的女人几近战栗地感觉到自己的一切近乎透明。
她愣了一下,幽幽地说:“茂哥你都认识?看来你真是KGB了。原来他们还招外国人啊。”
“我认识很多人的。”他始终都在看着前面的路,说出来的话却让齐筱玉张大了嘴巴,他说道:“我知道有个叫尤殊波的吉他手,长得很年轻,因为双胞胎姐姐住院需要大量的医疗费才辍学工作。我还知道有个叫岳衡的数学博士,因为论文被冠上别人的名字、女朋友又抛弃自己而整日伤心不已。他们好像都在那间酒吧等你。”
“哇塞——,你真是万能!”齐筱玉的赞叹不是发自内心的,因为她的心里正萌生着一种剧烈的抵触情绪,她的生活似乎被监控了,她已不再是一个罩在玻璃罩子里的人,她变成了动物园里供人参观的动物,她还可以乐观地想象一下自己究竟是哪一种动物,是猴山里的红屁股猴子还是玻璃板后面慵懒睡觉的犀牛?恩,猴子好一点,起码可以“自由地”爬来爬去的,她面无表情地说道:“看来在招聘我之前你就已经知道这些了。我身上还有什么秘密你不小心遗漏掉了吗?”
有那么十秒钟吧,车子里除了歌剧的声音,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他沉默了半晌,说道:“我知道我的做法会令你很生气。其实……”他顿了一下,说道:“其实我和怀杨是很好的朋友。韩叔叔给我看你照片的时候我就很惊讶,后来见到你本人我就更确定你一定就是怀杨的女朋友,他曾给我看过你们的合影的。其实在C城你朋友的那次订婚仪式我确实是不小心闯入的,听了你讲的岁月盒的故事我就知道那一定是和怀杨有关的回忆。所以我才不遗余力地把那个盒子挖了出来。他跟我说过他很不放心你,他怕你受伤害。所以……所以当我找到你的时候,身为他的朋友,我认为应该帮助你。所以我找了私家侦探调查你,了解你这些年究竟过得好不好。”
“别骗人了。怀杨没有朋友。”她的声音出奇的冷漠,因为她不愿意相信他的话。
“他是个脾气古怪的人,你一定也是知道的。我确信,除了我和你,他的身边确实没有懂得他的人。”
“怪不得你大半夜的出现在桂姨家。看来你对他父母还蛮照顾的。”她似乎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我做的远远没有你多。”
她又打了个呵欠,说道:“我倒是有个疑问,怀杨和你整整差七岁。请问,你们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我们在湿地公园认识的,就是你们高一春游旅行的那次。我想你不会不记得怀杨曾经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那次吧?”
当记忆的闸门打开,一些画面无比清晰地涌流出来,她终是不能再以一个局外人的姿态表达着那莫须有的冷漠。对于那个记忆中的男人,她从不曾冷漠,因为一颗滚烫的心即使随他埋入深深海底,还是会继续跳动。
她在十八岁的时候已经有了一个志向,就是做医生。她知道医生在很多人眼里都是冷血无情的形象,但她仍热切地希望成为一个天使。她很喜欢生物学,并以为凭借自己优异的成绩可以考到很好的医科大学。但那个时候,她已经有了一个相恋三年的男友,那男人最讨厌医生这个职业。她从高一的时候就追那个男生,虽然她的行动很隐秘,连她最好的朋友都不知道这件事,但她风风火火的追求还是让那个男生不知多措。男孩是个怪人,全校公认的怪人。他不爱学习,整天沉迷在网游里。他长相完全不帅,长长的黄瓜脸上眼睛小小的,嘴唇很薄,全无血色,皮肤倒是很白,很多人都在背地里说他像德拉库拉。没有人会当面说他什么,因为他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周围的人过于聒噪,所以大部分人都很惧怕座位被安排在他周围。只有齐筱玉主动要求和他做同桌,这倒让班主任大为惊奇的同时也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有人愿意和他同桌了。后来她就开始了猛烈的攻势,除了整天给他写一堆小纸条(由于这人太怪异,跟他说话基本上得不到任何回应),还彻底摸清了他的作息习惯。知道他早晨一般都起床晚,总是饿着肚子上学,她就会递上一盒牛奶和一个菠萝包。知道他一般午饭吃很少,而且下午会胃疼,就给他准备了暖胃的手炉。知道他不喜欢和同班同学一起玩却又十分喜欢篮球,竟然还在放学后找人跟他斗牛。她甚至还摸清了他的住址,并和他的父母混得很熟。这一套战略收效显著,使得他对她的反感达到了历史最高点。可是他们的爱情最终还是有了结果。在她十五岁的时候,有一次去湿地公园的春游旅行。那次旅行,改变了她的人生。
她不愿意再回忆了,她很累,无论是思绪还身体,都疲惫不堪。她低垂着眉眼,说道:“你该不会说,你要替死去的好友照顾我保护我,然后咱俩再来一个舌吻,这就算HAPPY ENDING了吧?我倒是很希望生活能像一个平实的爱情小说一样继续下去。”
“我没有权利替他爱你,而且我知道,我不爱你,你也不爱我。”他叹了口气,紧紧地握着方向盘,故作轻松地继续说道:“而且我不喜欢第一次接吻就舌吻,应该循序渐进的。”
“你怎么不说你不喜欢第一次自杀就跳十五层楼,应该先从一层开始跳?”她笑了起来,在昏暗的夜色中,像索命的游魂一般,她的粉打得太白,嘴唇又太鲜亮。
“呵呵,我只是想缓和一下气氛。看起来你似乎沉浸在一种悲伤的情绪中。”
你是ET你知道吗?还缓和气氛,学别人扮风趣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演员的气质。她冷冷地看着他的侧脸,说道:“你这话题转得也太远了,你该给我颁一个奥斯卡影后奖,然后承诺以后再也不让我做假扮女友的事。否则我很难再继续在你们银行做下去。我知道你是为了怀杨才给我工作,但我也不希望你难做。”
这时候《卡门》里的小夜曲间奏响了起来,逢小山似乎很喜欢这一段,一边听身体一边有节奏地摆动着。他的神色不再凝重,微笑着说道:“我只能给你颁一个金酸梅奖,因为你的表现虽然很优异,但是说的话都很酸。我没想到你的口才原来这么好。”
“女人的天赋需要激发,谢谢你安排了这么好的两个陪练来激发我吵架的本能。我不得不评论一下,那个凌想囡小姐显然是对你垂涎已久了,被我这么一搅和说不定会迸发新的斗志,并且对你继续穷追不舍。你姨妈就更不用说了,此役之后我就荣升成她的眼中钉了,她一定会继续插手你的婚事的。这么看来,你选择我来做你的假扮女友是一个很大的错误,不是吗?”
“我不这么认为,”他嘴角挂着惬意的笑容,“也许事情会更复杂,也许事情会更简单。只要你愿意帮我。”
“你还要我帮你?你以为我是义工还是志愿者啊?你有多少张照片?”她不屑地说道。
“我只有一张照片,而且已经给你了。”车子停在了梦里街,“可是你不是也需要一些有趣的事情来打发无聊的时间吗?”他手指着车子斜前方,幽幽地说道:“看,你男朋友竟然在大门口迎接你呢。”
第四个男人
尤殊波陷在座位里,一边抽着烟一边上下打量着逢小山,花美男穿了一身白色薄透型的衬衫,一条破了无数个洞的牛仔裤,他看着对面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一脸疑惑地问道:“你是齐MM的老板?”
逢小山点了点头,咳嗽了两声,似乎是被烟呛着了。
岳衡坐在两人之间,充分感觉到了气氛的怪异。他一大早就打电话给尤殊波说想要见面,因为他没有对象。他没有朋友,同事都觉得他迂腐,他本来不觉得自己的世界单一而孤独,自从失去小梅之后他才稍微察觉到了一些。后来,他经历了第二次失恋,当齐筱玉把他甩了的时候他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空虚的含义。借伊之故,他认识了尤殊波,他鬼使神差地就拨通了那个号码,没想到尤倒是十分热心的人,当下就约他晚上在酒吧见面。岳衡自然不知道尤早就得知齐筱玉回来这里。而尤也不知道齐筱玉竟然和自己高大帅气的老板一同前来。
轮到齐筱玉到台上唱歌的时候,她没有换衣服,还是那身红裙,妆倒是更浓了一些,离近一点看会觉得像神婆,远距离观瞻倒是不影响美感。她唱歌的时候几乎没有表情,眼神十分迷离,且不会停留在任何角落。
逢小山喝了一口加冰的威士忌,轻声对尤殊波说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一副过来人对后辈的关怀姿态。
“初中的时候就喜欢在厕所抽。你不抽吗?”尤不屑地看着他,又望着岳衡说道:“呆子。你不抽烟的?”
岳衡摇了摇头,他极度厌恶这种烟气弥漫的环境,可是还是很希望找个人多一点的地方让自己融合进去。
“书呆子,你这种人属于闷骚型的,不喝酒不抽烟会憋出病的。怎么说你也是大小姐的男朋友啊,怎么这些技能都不会啊?”尤调侃地问道。
“筱玉会抽烟吗?”岳衡惊奇地问道。
尤吐了几口烟圈,说道:“她不止抽烟,还HIGH药呢。”
“HIGH药?”身为典型的知识分子脑子显然暂时转不过弯来。
尤笑了起来,发现这个人确实迂腐的很有趣,于是说道:“你知道是谁让夏娃偷吃伊甸园的果实的?”
“蛇。”岳衡疑惑地回答。
“那蛇是谁变的?”
“撒旦吧。”岳衡思前想后得出了这个答案。
尤微笑着把目光转向了逢小山,问道:“你肯定不这么认为吧?如果你读过《神曲》的话。”
“但丁说那条蛇就是大天使路西法。”逢小山平静地说道:“但那只是一种艺术加工而已。我听不出你说的这些和HIGH药有什么关系。”
“HIGH药就是一种完美的堕落过程,正如大天使以及他促使亚当夏娃所作的事情一样。你们有空可以试试。”
逢小山摇了摇头,说道:“路西法是黎明与光芒的代名词,并非就是坠落天使。也许他只是个异教徒,但并非是堕落的象征。”
岳衡恍然大悟一般地看着尤,说道:“你说的……该不会是……?”
尤心领神会地微笑点头,逢小山的面部表情却冷静而严肃地可怕。
这时候齐筱玉的手搭在了岳衡的背上,俯身把脸凑到他身旁,呼出的气正好温热地打在他脸上,轻声说道:“书呆子,听说你最近很沉闷。怎么?是不是数度企图和小梅复合都未果啊?或者,你是想我了?”
岳衡的脸立马就红了,他眨了眨眼,呆了一阵子才回答道:“小梅……小梅要出国了。”
齐筱玉坐到岳衡对面的座位上,要了一杯血腥玛丽,发现他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在看自己,笑道:“怎么了?因为我今天穿得太惊艳了把你吓到了?”
岳衡一个劲地摇头,不语。
尤殊波倒是很活跃,他欢快地说道:“今天有幸见到你的老板呢,也算是多认识了一个朋友。为了这个咱们是不是应该干一杯?”
她扫了一眼每个人手中的饮品,目光最后定格在岳衡手里的那杯雪碧上,苦笑着说:“书呆子,你我久别重逢,你就喝这个?”
“我不想喝酒。上次喝了那些啤酒之后我难受了好几天呢。”岳衡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
她倒没表现出要勉强的意思,但尤却很明白她的心意,立刻让服务员调了一杯贝利尼。他知道齐筱玉有虐人的爱好,而岳衡显然属于受虐的绝佳对象。
当岳衡看着眼前的杯子踌躇不已的时候,尤喊了一声“干杯”,觥筹交错之间,其他三人的杯子竟然都空了,逢小山的杯里倒还有几个冰块。岳衡咽了一口唾液,发现其他人都充满期望地看着自己,于是他一股脑地把那充满刺激性的液体贯到了喉里。他自然不知道,那只是开始而已。
岳衡眼冒金星的时候,逢小山咳嗽了两声,说道:“你唱歌很好听。但是,你父母知道你在这里驻唱的事情吗?”
“知道的。这件事他们并不反对。Boss你操心的事情还真多。”她打了个呵欠,这一夜确实很累,她忽然眼前一闪,说道:“咱们正好四个人,这么坐着多闷啊,来玩个真心话大冒险吧。”
尤自然十分兴奋,举双手赞成,逢小山也并没什么异议,只有岳衡还傻乎乎地寻思着这个游戏究竟怎么玩。
“就是Truth or Dare撒,书呆子你不会不知道吧?”她看着岳衡仍旧很迷茫的表情,继续解释道:“你回答别人的问题,可以选择真话回答也可以选择大冒险。大冒险嘛就是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咯。”她看着岳衡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开心地说道:“那么,由我开始,殊波你来回答:你昨天晚上睡觉前想到的是谁?”
尤把烟熄灭,故作沉思状说道:“主唱阿爆。因为怕他再生病影响我们生意。”齐筱玉并不怀疑他的回答,于是他继续问道:“书呆子,我问你:你是不是处男?”
岳衡正准备喝口白水漱漱自己嘴里的酒味,听到这句话差点把水都喷出来,他瞪大了眼睛说道:“这个……这个可以不回答吗?”
“当然可以。”尤十分大方地说道:“不说真心话的话就可以大冒险啊,你现在就给你电话簿里地56个人打电话说你爱他,不管那人是男是女。”
岳衡张大了嘴巴,愣在那里,看来这是个很艰难的选择,他犹豫了足足有一分钟,最终还是决定回答问题,他的声音很低沉,说道:“那个,我还是不冒险了,我是……是那个的。”
“哪个?”尤殊波好像没听清的样子。
“是……是……处男。”他唯唯诺诺的样子让在座的人都笑了,纵使是平时很严肃的逢小山也开怀一笑。
轮到岳衡提问了,他整晚还没有正面和逢小山说过一句完整的话,除了刚见面时的寒暄和介绍之外,他问道:“你相信缘分吗?”这个疑问确实藏存在他的心里很久了,他很希望知道别人的看法。
“不信。”逢小山回答的很干脆,他看得到岳衡脸上的失望。他看见齐筱玉又喝了一杯血腥玛丽,叹了口气,问道:“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你愿意继续现在这种生活吗?”
齐筱玉把空酒杯放在桌子上,摸着微微发热的脸颊,又打了一个呵欠,随意地说道:“我不回答这个问题,我要大冒险。”
逢小山还没有说话,尤殊波笑得很灿烂地说:“那好,不回答的话你就在我们三个中选择一个KISS吧。”
“这还真是一个很黄很暴力的游戏撒。”齐筱玉笑眯眯地说道:“那我得好好想一下,这可是一个严肃而难以抉择的问题。”她似乎有些昏昏沉沉的,垂下的头发遮住了一半面庞,她把椅子挪到离尤比较近的位置,伸长了脖子,撅着小嘴,像一只准备吃树叶的长颈鹿。
她的动作没让尤殊波感到惊奇,倒是让另外两位有点看不下去了。这个吻很短,犹如蜻蜓点水一般。她的头一直静止在他的面前,他却只是轻轻地亲了一下,便把她搂在自己胸前,轻声说道:“你醉了。”她闭上双眼,努力抑制着差点涌流出来的泪水,醉态是最好的掩饰。是啊,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是否愿意继续现在这种生活?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怀杨可不可以不要死?
沉默突然袭来,没有人再说话。岳衡低着头打开手机的电话簿,开始数,1,2,3,……54,55,56!当他发现第56个号码是齐筱玉的时候他张大了嘴巴。难道这也是缘分?他看着似乎已经在尤殊波怀里沉沉睡去的女孩,紧皱眉头难以放下心中的疑惑。
这一夜本就该这样平静地过去,若不是逢司晨的出现,也不会有后来如此这般的跌宕起伏。他与齐筱玉同岁,是逢小山同父异母的弟弟,他有一张与内心极为相符的脸,浓眉、杏眼、厚唇,肤色偏黑,脸圆,身材也很圆润,打眼望去一副虎背熊腰的模样,他性子很急,莽撞这个词是他母亲经常用来责备他的词汇。他很喜欢哥哥,即使母亲反复叮嘱他要与哥哥保持距离,他还是从小就喜欢跟在哥哥身后。这一日,他听说哥哥要在义卖会上向大家介绍女友,他便推掉了酒店的工作提前下班,到达会场却恰好与逢小山错过。他给逢小山打了三四个电话都没有人接听,当他拨打第五遍的时候,正赶上了酒吧里难得的寂静。乐队演奏间歇,齐筱玉假睡,三个男人各怀心事。
逢小山终于意识到电话响了,接起,“司晨,什么事?”
“哥,你今天不是给大家介绍你的女朋友吗?我很想见一见。”
“你今天不是在酒店值班吗?以后有机会再说吧。”他对待弟弟总是用这种淡然的冷漠语气,他和弟弟在外表和内心都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也许只有血缘的纽带是唯一不能被否认的,他憎恨自己的母亲,但更厌恶司晨的生母,在他的心里,司晨和那个女人根本就是一个人。
“哥,我提前下班了。刚才我去义卖会现场你已经走了。你们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你们吧。”
掌中刺
逢小山告知了弟弟梦里街PUB所在,当逢司晨赶到的时候,酩酊大醉的齐筱玉正在和尤殊波猜拳。岳衡被灌了五六杯,早就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逢小山给弟弟拖了把椅子,并招呼处于极度惊诧状态的弟弟坐下。逢司晨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仿佛他只是不小心吹进来的一阵风。
“哥……难道……难道这就是你的女友?”他瞪圆了眼睛看着一边大声猜拳一边大口喝酒的齐筱玉,不知所措地问道,他看到的一个在很多影视作品中都被模式化的坏女孩的形象。
逢小山耸了耸肩,笑着点了点头。
齐筱玉醉醺醺地转过头来,发现她和逢小山中间凭空多了一个人,拧着眉毛问道:“你是什么人?你长得好火星啊。”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逢司晨无奈地看着哥哥,又看了一眼齐筱玉,说道:“我是逢司晨,他的弟弟。”他用手指了一下哥哥。
“哇塞,你们家怎么也超生?”齐筱玉开心地叫到,又和尤大笑了起来。
逢小山默不作声地喝酒,似乎并不介意周遭发生的事情。而逢司晨却感到震惊,百分之百的震惊。他对兄长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崇拜,甚至他的母亲都不能阻断这种崇拜。他一直认为哥哥是自己学习的榜样,哥哥是自己永远的人生目标,哥哥的选择永远是对的。但现在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十分不堪的年轻女人,化着浓艳的妆,穿着鲜红的衣裙,在酒吧里和一个自己哥哥以外的男人乱喊乱叫,他看到这一幕几乎要崩溃了。他始终认为只有落落大方的名媛淑女才能成为未来嫂子,且他始终相信哥哥一定可以觅得佳伴,可是眼前这个女人是什么?简直就像红灯区的从业人员!这时服务员递来一杯加冰矿泉水,他随手接了过来。
“哥,你还没介绍一下呢。”逢司晨压抑住内心的惊诧和不满,低声说道。
“她叫齐筱玉,现在是我的秘书,也是我的女友。筱玉——”逢小山叫了她两声,看对方全无反应,无奈地说道:“呆会儿再给她介绍你吧。她今天喝多了。”
“哥,你姨妈不是介绍斯坦福大学毕业的凌小姐给你认识吗?听说那位小姐人品好又有涵养,而且家世也很好。你看……你看这个齐小姐,她似乎和你不是很配的。”他正在说服自己说兄长一定是突然脑子发热要不就是那根筋搭错了才选择这么没品的女人。
逢小山笑而不答,他喝了一口威士忌,说道:“司晨,见也见过了,哪天她清醒了咱们再坐在一起吃饭吧。你先回去吧。”
齐筱玉和尤殊波的兴致越来越高,声音也越来越大,猜拳是一项技术性与娱乐性并重的活动,这两个人着实是很开心。
“哥,你真的忍受得了吗?”逢司晨已经无法禁受这样的吵闹了。
逢小山仍旧微笑。
逢司晨自认为是最了解哥哥的人,可是这一日他却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哥哥。这女人究竟有什么能力让哥哥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你又输了!”尤殊波喊道。
“那怎么办?”齐筱玉的头发完全散乱了,睫毛的妆也掉了一半,一双大熊猫眼还在那里扑闪扑闪的,她撒娇地说道:“那这次就不喝酒吧,你亲我一口就好了撒!”
这句话已经彻底刺激到了逢司晨脆弱的神经,一股愤愤之气直线上扬,他竟然一把将手中的矿泉水泼在了齐筱玉的脸上。
酒吧里的音乐声和吵嚷声从来都不会停息,但就在那一瞬间,这个五个人小世界却享受着少有的宁静。逢小山皱着眉看着弟弟,他知道弟弟只是为他鸣不平,但他更知道他不需要任何人为他鸣不平。他站起身来,抽了几张桌上盒子里的纸巾正准备帮齐筱玉擦拭一下,尤殊波却冷冷地把他的手挡在一边,说道:“麻烦你送书呆子回家。”说完,拉起齐筱玉的手便离开了。她始终是沉默的,她没有看任何人,就任由尤殊波牵起了她的手,仿佛手已不是自己的手,脚也不是自己的脚。
“跟你说过了,有钱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他叫了一辆出租车,两人都坐在后座上,他把纸巾递了过去,眼睛却望着窗外。
她用纸巾擦了擦脸上和身上的水,怎么可能擦干净?那杯矿泉水可有三百毫升那么多,即使随意的一泼,也可以大面积地分布在她身上。她根本没有醉,而且她知道某些人完全可以看得出来,她轻声说道:“清醒其实本就是一种折磨,我害怕清醒就像害怕看到自己的内心一样。”
“他弟弟倒是很希望你清醒,估计你在那位仁兄心中根本就是家族耻辱。”
“耻辱是划在手掌上的一道血口,从刀子移动的那刻起就注定要留下印记。就算我是逢家的耻辱,那带来这份耻辱的只能是逢小山自己。”
“说的好像你们就要结婚了似的。”尤殊波叹了口气,卸不下心中的沉重,说道:“我跟你说真的哈,书呆子比他好一万倍,别说我没提醒你。像你这种心智不正常的女人就适合找一个单纯的男人疗伤。别再和那个公子哥真真假假地搅和在一起了。”
她感觉到有些液体正在自己的脸上渐渐风干,矿泉水这种东西还是很有营养的,可以当成爽肤水来用,特别是对于她这种夜行动物的人来说,还是很需要滋养皮肤的,她笑了起来,像是在嘲笑自己,问道:“连你都看得出来我们是假的?”她仿佛感到自己走在一条黑暗的小路上,渐行渐远,越来越偏离本初。
你什么时候真过?尤殊波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只是继续静静地望着窗外。
“你说,如果我给你一百万让你不要再去驻唱了你愿不愿意?”她望着路边的霓虹,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她的问题倒是引得出租车司机频频往后视镜里看。
他又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明知道我不可能愿意。玩乐队是我生存的手段,你让我生存却不让我用用实现自我价值的方式生存,我生不如死。”
她的笑容在惨白的月光下像是一朵苦菊,她开玩笑说:“既然你一直在实现自我价值,为什么还不停地向我借钱?”
“我不成天嚷着跟你借钱怎么才有机会见到你?”他似乎也在开玩笑。
堕落就是我的生存方式。如若我不得不生存,我将以这种方式实现我的价值。如若禁止我在迷失自我的河流里沉溺,我将生不如死。她不再说话了。他也不说。阴冷的风从窗子里吹进来,他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她眨了眨眼,回忆又开始泛滥。
不是她热爱回忆,而是回忆太温暖。十五岁,湿地公园,当郊游的同学们兴高采烈地吃完午饭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古怪的同桌被老师叫到了一边。她一上午都在找他,却始终没见到他的身影。他那时遍体鳞伤,穿着T恤的他胳膊上有好几个瘀青,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的。老师批评他和外校学生打架,他不做任何辩解,老师罚他整理所有同学扔掉的垃圾,他沉默不语。老师是气鼓鼓地带着全班同学离开的,只留下他一个人。当然,由于老师太过生气而忘记了清点人数,竟然没发现她也偷偷地留在了那里。她和他一捡拾剩下的饮料瓶子和食品袋。她很认真地清理着,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厌恶的目光。
“我要说多少次你才能听明白,你可不可以不要总在我周围像只苍蝇一样的绕来绕去的?”他说这句话似乎是因为积蓄已久的烦闷需要爆发。
她不声不响地继续捡着瓶子,就好象什么也没听到。
“喂——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不要总是在我周围晃来晃去的!晃得我很烦!”他是个怪人,他厌恶一切在他周围可以说话的生命体。
她不能再假装听不到,但却只能继续沉默不语。
他很生气,把瓶子摔倒了地上。
她吓了一跳,回头看着他,问道:“你为什么要打架?你和那群人的纠葛还没有了解?”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他没好气地说。
“哦。”她回过头来继续捡瓶子。
他摇了摇头,跑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手里垃圾袋扔到了一边,说道:“拜托你不要再继续缠着我了好吗?我真的很烦!明天我就会和老师要求调换同桌的。你不要以为你家很有钱就可以想要怎样就怎样!总之,我希望你现在就在我眼前消失!”
她直视着他的双眼,始终觉得那双眼十分明亮而有神。她的目光坚定而有力,甚至让他有些畏惧。
他叹了口气,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说道:“好吧,我本来不想跟你废话!但是有个问题我非常想知道答案。”
“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你想问这个对么?”她静静地说道。
他点了点头。
她也叹了口气,因为这件事终是要让他知道的。人世间又怎会有无缘无故的爱呢?纵使爱的降临充满变数,爱总是要有个缘由的。她沉默了半晌,说道:“六年前,你在水库救了一个小女孩。”
他瞪大了双眼,不错,他确实曾经救过一个小女孩,那是一次很不愉快的回忆,因为他千辛万苦地把那孩子救上岸的时候,胳膊却被她的指甲深深地划出了血印。他疑惑地说:“那个小女孩……”
“是我。”她点点头,那时她留着齐耳的短发,样子很清爽。
他的抵触情绪似乎一下子消除了,自言自语地说道:“怎么会这么巧?”
“我一直记得你的名字。”她依旧很平静,“我从那时候就对自己说,如果我可以再找到你,我一定要报答你。”
他苦笑着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忽然皱了皱眉,说道:“我记得那时候我是和爸爸去水库钓鱼的,我看到对面两个小女孩准备下水,可是其中一个本来套着游泳圈的忽然把它拿了下了。后来那个孩子就先下水了,但却很久都没有上来。另一个小女孩开始大哭然后就跑掉了。当时爸爸就说可能是出事了,爸爸腿不好不能下水,所以我就跳下去了。”
“另一个小女孩是甄月。”她静静地说。
“甄月?我们的班长,你的好朋友?”他吃惊地问道,顿了一下,说道:“也就是那个抛弃你的人?”
她点头,面无表情。一阵风吹来,好冷,她的短发在风中起舞。她看见他用一种从未有过的专注神情望着她,她看见他把黑色夹克外套脱了下来披在她身上。她听见他说:“我们回去吧。”
她又点头。他忽然笑了,那时他第一次对她微笑,他说:“你小时候比现在好看。”
她回答:“哦。”然后也笑了起来。
夜是这样深,记忆陷入到黑洞里,她却陷入到睡梦里。尤殊波拍了拍她的脑袋,不耐烦地说:“MM到家了,快醒醒,不然就把你踢出了哈!”
她睁开眼睛,确定面前的男人仍旧是那个白白嫩嫩的小白脸之后,失望地挪动着身体。下车后,她朝车窗里的男人露出勉强的微笑,挥手告别。她自然看不到尤殊波脸上的落寞与伤痛,因为疲惫的一天即将结束的时候,她只注意到生疼的脚趾和满脸的残妆。
还有别的需要留恋的吗?
白色深潭
下班,接到洛可可的短信,她竟然打算去意大利读书。不知道那孩子究竟怎么想的。抛弃一切去一个陌生的国度,这种想法齐筱玉曾经也是有的,她的父母也这样强烈建议。一个连高考也没有参加的孩子唯一的出路就是出国留学了。可是她只是出去玩了一个月又孑然一身的回来了。这个词用的多好啊,孑然一身。
很少有的安闲日子,她竟然没有安排任何夜生活,就这样乖乖地回到家。因为,她在等一个人。
她很喜欢在硕大的浴缸里做各种有氧运动,因为运动可以让头脑清醒,水可以让身心柔和。她不是个柔和的人,却挚爱柔和的事物,这就是所谓的矛盾。水漫过她的胸部,呈现波浪状,她很喜欢冲浪模式,这不禁想起一个很爱冲浪的男人。那个人很有趣,但也只是有趣而已。她在脸上抹了大量的火山泥面膜,闭着眼睛,湿热的气息让她快沉沉睡去。
甄月毫不避讳地打开浴室的门,看见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赤裸裸地躺在撒着玫瑰花瓣的水里。
“筱玉君,今天下班很早啊?”她一般不会说这些奇怪的寒暄,因为在她的世界里没有必要如此谨慎地与别人对话。她是公主啊,公主。
齐筱玉缓缓睁开眼睛,看见甄月已经坐在浴池旁边的大理石凳上,说道:“哪里早了?我就是个被压榨的劳动阶级。”她知道甄月没有谈到主题,她也漫无边际的说些有的没的,“我现在那个老板啊,脾气可怪了,不仅不好沟通而且全身都是古里古怪的毛病。”
甄月勉强地笑了笑,说:“有份工作就好,这是个很好的学习机会,你可以积累很多经验将来好打理公司的。”
“做秘书的经验?那有什么意思?”齐筱玉抿着嘴,不屑地说道。
“筱玉君,”甄月叹了口气,终是想要说什么,却把话噎在喉管。
齐筱玉看着石凳上的女人那微微凸起的小腹,仿佛看到什么东西破灭了一样,但她知道她的任何表情都可以被厚厚的火山泥掩盖。
“筱玉君,已经快三个月了,我怀孕已经快三个月了。本来我们这个月就打算结婚的。我替他还清了所有赌债,可是……可是他却消失了!如果他再不出现和我结婚的话,纸肯定是包住火的,我爸爸妈妈早晚会知道一切的!”
一切是什么?是一个所有人眼中的乖乖女孩高傲公主未婚先孕了?还是你父母眼中前途似锦的女婿实际上是个赌鬼?还是那个男人根本不打算和你结婚?齐筱玉只是在心里这么想着,因为这些话她永远都不会对甄月说,她一脸茫然地扬起头,疑惑地问道:“什么?顾亚宁消失了?怎么会这样?”其实她没有必要去做什么OL,她很适合做演员。
“我也不知道……”甄月的双眼开始发红,泪正蠢蠢欲动地准备流淌下来,“上星期我东拼西凑地为他还清了赌债。后来我打电话找他那号码竟然变成了空号!我去他的公寓找他,那套房子竟然被他卖了!那可是我出钱给他买的公寓啊!”
齐筱玉张大了嘴,似乎很震惊,说道:“怎么会这样?难道他……?不过,你上次跟我说过的,你说你的直觉告诉你他是个很好的男人,可以托付终身的啊?”
“你是说咱们上次吵架我说的那些话吗?”甄月的泪终于大滴大滴的流下来,“你那次和我说你觉得顾亚宁靠不住,你听说他很花而且挥霍无度,我听了你的话真的很生气,因为他在我面前总是一副很绅士很温情的样子,我觉得那就是爱情。我以为你是嫉妒我……”她说不下去了,因为她已经开始抽泣。
嫉妒你吗?齐筱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似乎在你的眼里所有女人都站在嫉妒你的角度上。那次吵架是我给你的最后机会,可是,你还是不肯听我的劝诫。
“现在我知道错了!我终于明白,你和我说那些话是为我好!”甄月哭得很伤心,真得很伤心,就像哭断长城的孟姜女一样。孟姜之夫尸于城下,甄月的未婚夫却似乎是踩着跟斗云消失了。
“别伤心了。”齐筱玉充满关怀地说道,“你总会遇到一个好男人的!”
甄月拼命地擦着泪水,愤愤地说:“现在不是好男人的问题了!他拿走了我的一切,我不在乎,钱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可是,可是眼见我的肚子越来越大了。你也知道,我爸爸妈妈是很传统保守的人,他们要是知道我做了这样有辱门风的事情一定不会饶了我的!而且如果这事情传出去也会对我父亲的仕途有影响啊!我必须……我必须找个人结婚!或者……或者干脆……把孩子打掉!”她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闪着残忍的光,但那终究是一道光,似乎可以照亮她的生活。
孩子……孩子……齐筱玉在水的拥吻中被这个词刺激到了。如果当初能有一个怀杨的孩子,那该多好。她甩了甩脑袋,决定让自己清醒一些,她怜悯地看着甄月,说道:“可是你知道吗?堕胎一般在怀孕的前十二周内进行,是一个很残忍的过程,医生会用一个很小的吸抽器把胎儿从身体里抽出。这种吸抽器是普通吸尘器吸力的二十五倍,它可以轻松地绞碎胎儿的身体,最后只剩下头部。可是头部是吸不出来的,所以就要用钳子插入子宫把孩子的头部捏碎……”她脸上阴森的神情被火山泥掩饰得很完美,在如薄纱一般的蒸汽中,她就像是一个讲鬼故事的人。
甄月的牙齿在颤抖,其实她浑身都在颤抖,她的双眸胀得很大,因为她被吓得不轻,她打断了好友的话,说道:“别说了!别说了!”
齐筱玉站起身来,任由自己的肉体展现在甄月的面前,她浑身湿淋淋地走出浴缸,打开水龙头把脸洗净,取来洁白的浴巾开始擦拭身体,此时甄月恰好可以看到她雪白的后背和屁股,她面无表情地一边擦一边说道:“除了这个方法,还有好几种别的堕胎程序。可是你要明白,没有一种方法不是大逆不道而残忍至极的!因为堕胎就是一场把人绞碎,撕碎,敲碎甚至毒死的谋杀。做决定的人就是凶手。你……确定要做凶手吗?”她没有看甄月的脸,因为她不见得很喜欢甄月苍白憔悴受惊吓的表情。
甄月像是看到了多年以来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过的另一个齐筱玉,像是看到了附身于齐筱玉的嘴里念念有词的神婆,像是听到了从地狱而来的魔鬼的歌声。她的战抖已经无法停止,她虽然坐在那里,却已经感觉到体力不支。
齐筱玉擦干了身体,裹上了另一个粉红色的浴巾,忽然一脸灿烂的笑容转向好友说道:“别这样嘛!我只是说说而已的。你根本不需要堕胎的!我会想办法帮你把顾亚宁找出来的!即使找不到他,还可以找个合适的人选和你结婚的!你也真是的,事情都到这步田地了才来找我。”她的笑容很纯澈,如果她的心此刻也是一尘不染的话,那她就是天使。
看见那充满善意的笑容之后,甄月果然感觉稍微好一点了,她捂着胸口,尽力不让自己感到更大的恐惧,苦笑着说道:“你真的肯帮我?”
“放心吧。”
岳衡手里拿着一张被揉得皱皱巴巴的纸片,按照纸上的地址终于找到了齐筱玉家的别墅。他站在别墅对面的街道,仰望着对面奢华的风光。回忆起那晚在酒吧里的情形。
那时候齐筱玉和逢小山还没有到,只有他和尤殊波两个人。尤殊波一边抽烟一边问他:“我说,你是不是喜欢上齐MM了?”
他咽了一口唾液,浑身的不自在,因为这个问题让他不知所措,半晌他才回答:“我不知道……”
尤殊波的烟差点呛得他流泪,“那么,你究竟了解齐MM多少?”
“我好像一点也不了解她。”
“那我给你个忠告:她是天使,不过她的翅膀是黑色的。”
“啊?”他摸不到头脑。果然,他是一个很笨的人。
尤殊波继续抽烟,抽得很凶,一根接一根地没完没了地抽。在这个帅美青年的身上正发生着科学无法解释的事,一个嗜烟如命的人,肌肤竟然嫩白如纸。他不告诉岳衡答案,若无其事地问着其他问题:“你只交过一个女朋友?”
岳衡点着头,发现这个比自己小很多的青年完全一副过来人的模样。
“你都二十八了竟然只交过一个女友?!”他的样子完全是冷嘲热讽。
岳衡辩解道:“恋爱的频率并不能说明问题!重要的是质量和成功率!”
“怎么说的好像你那逝去的恋爱有质量和成功率似的?”尤殊波依然充满嘲笑地说道:“不过你果然没有把齐MM算成你的女友之一。我也看得出来你们只是玩玩的。不过呢……”他的神色忽然一沉,说道:“我觉得你人很好,真的。经过几次接触我终于发现,你和我还有她都是不同世界的人。所以,也许你可以拯救她。”
这番话的威力不小,因为它彻底侵袭了岳衡的小宇宙。拯救吗?莫非自己被看成了超人?而齐筱玉是什么?是失足的无知少女吗?
“你是个心地很好的读书人。也许你能帮她从某些情绪中解脱出来。”
“什么情绪?”他不仅是博士,还是十万个为什么。
“你要是真想帮她,就要自己去问她咯。”
“你为什么不帮她?”
尤殊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你觉得我帮得了她吗?”
为什么帮不了?岳衡本来打算把这句话问出来的。可是他看到尤殊波站起身来,走出了就把大门。过了一会儿,尤殊波折返了回来,身后还跟着齐筱玉和另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
岳衡仍旧站在她家别墅对面的街道上,初夏的傍晚是那样的明亮,他却感到彷徨。若果拨通电话簿里的第56个电话,不知道她会不会笑他。他毕竟是一个已经被她PASS掉的人了。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手机却响了,他拿起来一看,屏幕上闪烁着的竟是她的名字。
那一刻,他陡然感觉到一丝幸福。只是,他却无法预知到那幸福将会在未来的某一瞬间幻灭。
声色犬马
齐筱玉穿了一身黑色蕾丝小吊带,一条泛白牛仔热裤,扎了一个大马尾,就这样十分清爽地出现在岳衡面前。看着她裸露的双肩和长腿,他觉得寒冷。
电话里她约他在YOYO CLUB门前见面,她并不知道他当时就在她家楼下,他也不想让她知道。于是他们几乎是一前一后地从齐家门前出发的。
她欢快地打了一声招呼,便拉着岳衡进了俱乐部大门。门口的保全看到齐筱玉都很礼貌地让了路。
一踏入俱乐部的土地,岳衡就经受着一波又一波的惊异与震撼。迷幻的灯光、充满蛊惑力的电子音乐、舞台上穿着暴露的低声吟唱的年轻女子、由珠帘阻隔而成的一个个沙发小包厢,这一切都给他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他察觉到自己似乎是到了不该来的地方。
“愣什么啊?坐下撒。”她觉得他的脸在此时很有趣,那是像踩到大便一样的阴沉面孔。她带他去过很多新奇的地方,但YOYO CLUB实在是太不同了,这么充满刺激性的地点绝对可以压轴上演。
岳衡豪不情愿地坐在舒适的大沙发上,四周的透明珠帘散发着朦胧的气息,他身处的沙发可以坐两三个人,对面的她也坐在一张同样的大沙发上。他不知道此刻自己该说什么,却忽然意识到了身后的珠帘里似乎有很奇怪的声响,那是女人的呻吟声,好像是觉得疼痛抑或是……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猛然转头,竟然看到两个女人一上一下地在他身后的包厢里做着让他觉得不堪入目的事情。这间CLUB没有完全隔离的包厢,这种稍微遮蔽的透明感恰如其分地反映了每个光临这里的顾客的心态。而岳衡却觉得很恶心,他甚至想要呕吐。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转回身来,一脸郁闷地问道。
“哦。”齐筱玉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说她们啊?好像是Cici在和她的‘好朋友’。”
“Cici是谁?是女的吗?女的怎么可以和女的……?”他说不下去了,话就这样噎在喉咙里。
齐筱玉对前来的侍者微笑着,指了指餐牌上的某个位置便让他退下了。她看着处于极度震惊中的岳衡,不解地说道:“怎么了?女人也有自己的权利撒。Cici经常在这里玩的,她很红哦。她的‘好朋友’一般都是名门千金呢,当然名门公子她也不会拒绝的。援交嘛,又不是卖,各取所需咯。”
岳衡瞪大了眼睛看着对面的女人。他不认识她!他不认识她!他果然一点也不了解她!一个二十三岁的女人竟然有如此肮脏的思想!他甚至替她觉得可悲。慢着,在替她可悲的同时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马上开口问道:“你……你该不会和这个Cici也……?”
“我?”她顿觉好笑,于是就大声笑了出来,“你说什么啊?我不喜欢女人的。多恶心。”
他不禁长舒一口气,甚至觉得有一块心底的石头放了下来。当然了,他心底还有好多块石头。他东张西望了一番,又问道:“那么说,这里就是传说中的红灯区?”
“你说什么啊,书呆子?”她看到他神秘兮兮的样子,差点笑喷出来,“你好老土啊。我不是说了嘛,那些女孩是搞援交的。她们是自愿出来玩的撒,又不是作为职业出来卖的。她们平时可都有很体面的工作的。一夜情你知道吗?那只是一种基于生理要求而拒绝感情和责任的在不熟悉的人之间发生的事件啦。比如咱俩之间就不可能发生。”
他的眉头紧皱着,他还是厌弃这种违背道德的行为,说道:“你总到这种地方来不好的。别人还以为你和她们一样!你应该远离这种地方,多去读读书啊做做运动什么的。”
“别人怎么想很重要吗?”她喝了一口水,一脸不屑的样子。
他不再说什么,只是身后两个女人没完没了的呻吟声搞得他浑身不舒服,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不过,令他汗毛直竖的事情并不只有这一件的。侍者端来那一盘子黑黑的东西和两杯黄绿液体的时候,他实在辨不清究竟是什么。当他正在纠结那黄绿粘稠液体究竟是哪种鸡尾酒的时候,却听见侍者幽幽的说“今天的蜘蛛是从云南空运过来的,青蛙也很新鲜。”岳衡感觉到胃里的酸水正在一波一波地向上翻,呈排山倒海之势。
“这里的炸蜘蛛很好吃的,而且很有营养,你要不要尝尝?”她的样子轻描淡写,用两只手指抓起一个黑色的炸熟的小蜘蛛放在舌头上,慢慢地咀嚼,那个动作似乎充满了享受。
他张大了嘴,呕吐物已经涌到了嗓子眼。
“对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她指着杯里黄绿色粘液说道,“这是鲜榨的青蛙汁。把活青蛙用榨汁机榨出来的肉泥哦,这个也很有营养的。”
他终于要吐出来了,他捂着嘴站起来的时候,看见齐筱玉若无其事地用手指着卫生间的方向。他头也不回地冲了过去。他趴在水池边吐了良久,感觉一整天吃的食物都已经被嘴排泄出来了。天,这简直就是巨大的SHOCK。这里的人究竟过的是什么生活?他忽然明白了尤殊波那句话的真正含义。“她是天使,不过翅膀是黑色的。”
他两腿瘫软地回到座位上的时候,欣喜地发现身后包厢的女人们已经离开了。这是一整晚第一件令他欣慰的事情。
“这你就吐啊?”她一脸俏皮地看着他,说道:“我就是怕你承受力不够才没点那些生吃的虫子的。”
他发现盘子里的蜘蛛少了一半,她眼前盛黄绿液体的杯子也已经空了。酸水又一次涌了上来,他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向了卫生间。
他再一次折返的时候,桌上的食物全部都被撤走了。哦卖糕的,终于发生了第二件令他欣慰的事情。
“你……到底为什么把我叫出来?”他决定步入正题,他决定尽快结束这个可怕的夜晚。
“上次喝酒把你扔在那里,人家很不好意思撒。所以请你出来玩赔罪咯。毕竟咱俩曾经还是情侣呢。”她的语气很温馨,像一个幸福的小女人。
他眨了眨眼,说道:“没什么,你那个老板把我送回家了。是我自己不能喝,还拖累你们。”
她的左腿搭在右腿上,忽然很认真地说道:“你是不是还很想念小梅?”
他看到她裸露的双腿雪白雪白地反射着朦胧的光,竟然有些走神。少顷,才回答道:“哦……是……是的。”
“如果我答应你帮你把小梅找回来,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小忙?”她的笑容很可爱,像一个小学生在诚恳地请求大人的帮助。
“你能把小梅找回来?”他很惊讶。
“钱确实有很多东西买不来,但却有很多事情可以办到。”她说这话的时候骤然变得很事故,“你也二十八了,老大不小的了。不想结婚吗?”
她的问题就像晴空霹雳一般使得他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如果你肯和我的一个好朋友结婚的话,我可以保证小梅在三个月内就会回到你身边的。”
“结婚?你让我和别人结婚?我都结婚了小梅怎么可能还会回到我身边呢?你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他竟然很生气。
“结婚了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她一脸无辜地问道,就好象自己的想法本来很单纯一样,“你就帮帮忙啦。我好朋友啊一不小心怀了孕,现在她老公又跑了,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她真的很可怜撒。你是好人我知道的。你就帮个忙嘛。”她说话的声音很嗲,很甜。
他却被吓到了。他被她吓过很多次,可是这次竟然发现心中有被刺痛的感觉,他紧皱着眉毛,愤怒地说道:“原来一直以来你只是想利用我?搞不会当初你在所谓的恋爱实验的时候就盘算着让我做这件事吧?你只是想把我的性子摸透了,看看我是不是一个能被你使唤的人是吗?你以为有钱很了不起吗?你以为有钱就可以做任何事吗?”他的愤怒到达了顶点,竟然站了起来。
她却似乎无动于衷,平静地说道:“可是,你不是很喜欢我吗?喜欢我难道就不想为我做些事情吗?”
他愣在原地,直直地看着她,说道:“我……喜欢你?”
“你的脸上写着呢,写的很清楚。”她又喝了一口水,声音正在逐渐变冷。
“我只爱小梅。”他的声音是那样的不坚定。
“你当然应该爱小梅,而不应该爱上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失足女青年。”她的声音依然很冷,“可是你问问你的心真的是这样的吗?”
他瞪圆了眼睛,使劲地摇着头,说道:“我不爱你!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
“那就好。”她开始欣赏着新做的美甲,而不再看他的脸,继续慢悠悠地说道:“那我们就算谈判破裂了吧。不过还是请你考虑一下,我说的那个朋友就是上次去你家一起吃饭的那个,她很漂亮而且家世很好……”
“尤殊波说的没错,我和你根本是不同世界的人!”他打断了她的话,“我初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是一个肤浅艳俗的女人。当我们有了更多的接触之后,我有些怀疑自己初始的想法,我还天真的以为你也许是一个遭受过伤害但本质上很善良的人。可是,我现在终于看清楚了。你根本就是个满身铜臭的堕落女人!”说完,他就满脸怒气地冲出了珠帘,冲出了YOYO CLUB。
看着他的背影,她的脸上竟然展露出温和的笑容。夏天就要来了。
夫妻脸
莉玲一大早就冲进办公室,她比平时早来了半个小时。自从齐筱玉成为主管女友的消息传开之后,她感觉到地位大不如前。以往她总是狐假虎威地在其他同事面前显示自己和主管多么亲昵,而如今她却只能酸酸地看着别人对那个叫齐筱玉的没品女人谄媚。
当逢小山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他发现桌子上安放着一杯散发着沁人香气的红茶。红茶下面是一大叠处理好的文件。他一一翻阅着,一边看一边喝着红茶。那味道很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未感觉到心旷神怡。
栾莉玲敲门的时候,他仍旧低着头。
“主管,那杯茶是MISS齐早晨来给您泡的。您的女朋友可真细心啊。另外,那几份文件是您昨天让她整理的英文会议记录。”她微笑着说完,就像齐筱玉是她的好朋友一样。
他却只是点头不语。
“主管,我得到消息,最近上级部门可能有飞行检查。所以咱们的文件和员工日常规范是不是应该都重新审核一下?”
“哦。”他抬起头,问道:“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我在上级管理部门有几个以前的同事,他们在和我闲聊的时候告诉我的。”她一脸神秘地说道。
“哦。”他又低下头,继续看着文件,说道:“我知道了,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出去了。”
她关上门的时候心里充满了郁闷,这个男人竟然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在齐筱玉到来之前他虽然稍显冷漠但对她还是很平和的,现在却完全如冰山一般。她回到办公室,正巧遇上刚进门正在挂外套的齐筱玉。
“你又迟到了。”栾莉玲不满地说道,“你知道工作必须要守时吗?就你这个样子还指望我把重要业务交给你吗?”一定要狠狠地批评她!不要觉得自己成了主管的女朋友就可以耀武扬威!
“哦。”齐筱玉漫不经心地回应了一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哦?他们表达轻蔑的方式竟然都是一样的?!栾莉玲彻底被激怒了,她愤恨地说:“我劝你不要这么嚣张!我告诉你,主管只是暂时被你蛊惑了!他早晚会抛弃你的!像你这种没有涵养没有……”
“哦。”齐筱玉没等莉玲说完,一边打呵欠一边算是回应了。
“你……你以为自己是谁啊?”莉玲似乎已经准备爆发了。可是事情就是这么不凑巧。这个急待暴跳如雷的女人桌边的电话响了。
“莉玲,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是逢小山的声音。
她玲忽然笑了,笑容很奇怪。她不再说话,而是迅速地站起来看也不看齐筱玉。
“这些会议记录都是齐筱玉做的?”逢小山看到她走进门来便问道。
“是她做的啊。您不是让我教她做嘛,我都告诉她具体流程了。但是后来我需要去支行跑业务,剩下那部分都是她独立完成的。”
“那你也应该监督一下啊。”他的声音十分严厉。
“主管,难道有什么问题吗?”她脸上的惊诧还真是充满戏剧性,“MISS齐很聪慧的,难道她会把这些文件弄错吗?”
他冷漠地看着莉玲,说道:“把她叫过来。”
当齐筱玉睡眼惺忪地被叫到主管办公室的时候,她还是一副慵懒的模样,她起晚了,没来得及化妆,束起的头发散乱的很厉害,看上去就像一个整日忙于家务无暇打扮自己的少妇。
“首先,MISS齐,我希望你注意自己的仪容。身为本行的一员,你代表着本行的形象,你这副样子实在不是一个专业人士的打扮,其次,我要再次阐述一下你的职责:你需要做的就是协助我处理日常的行政事务;负责各部门间之中的沟通;完成对外联络和会议纪录。最后,我不得不对你昨天做完的会议记录做出评价!那简直是一团糟!你真的学习过英语吗?”
她摸了摸鸟窝一样的乱发,睁大了肿胀的双眼,说道:“什么会议记录?是昨天上午九点半的办公会?我有拿录音笔录下来的,记录地很详细,怎么可能一团糟?”
他戴上眼镜,就像严苛的小学老师,开始一一指出她的错误,说道:“第一,你的会议记录竟然没有内附目录,查阅议题的时候根本不能立即找到。第二,你在会议记录中并没有地点和时间。第三,你这篇文件中大概有五十多处语法错误。你觉得这还不是一团乱麻是什么?”
她似乎一下子清醒了,气呼呼地说道:“第一,我有加入目录,一共六个议题,每个议题的相关页码都标得很清楚。第二,地点和时间我也都有写。第三,我根本没有犯语法错误!就算我只是一个高中毕业生,这么简单的东西你想让我出错都很难!第四,你手里的是纸不是麻,拜托你看清楚!”
看着她满脸的自信,他把文件扔在桌前,冷冷地说道:“你自己看。”
她一把抓起文件夹,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正当她要开口辩解的时候,莉玲突然仓促地敲门进来了,刚一进门就说道:“主管,下属的各科长接到通知后已经在会议室等您了。”
“什么通知?”逢小山一脸不解地问道。
“会议通知啊?他们昨天下午接到了MISS齐的电话说今天上午有重要会议,所以都丢下还没处理完的公务赶来参加了。”
逢小山叹了口气,看着眉头拧在一起的邋遢女人,说道:“MISS齐,是你通知的?”
她已经被气得圆鼓鼓的了,说道:“是我……但是……”
没等她说完,他已经夺门而出。
她不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莉玲,那个前一天告诉她通知各处室有重要会议的女人。
“你干嘛这么看我?自己做错了事情难道还想赖在别人身上?”莉玲的脸绽放着花一样的笑容,她自然应该开心的,本来计划一个星期内就把齐筱玉赶走的,如今没想到齐筱玉已经成为了主管女友,所以战线不得不拉长了。可是莉玲从来都不是吃素的,对付这种刚入行的白目是小菜一碟。她得意地想着,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齐筱玉本就不在意这份工作的,她只是喜欢穿上职业装坐在OFFICE里的感觉,她更想实现怀杨对她的期望。可是,她不明白,这么明显的陷害怎么就有人看不出来。难道那个男人真的思维不正常?她开始伺机找这个人理论一番,没想到那男人竟然在离开办公室之后一直就没有归来。她一直等,等到太阳都快下山了,下班了。
当齐筱玉满心不爽地走出办公大楼的时候,她惊奇地看见某个男人的车停在门口,再定睛一瞧,那人竟然站在车前打电话。她立刻拔腿冲了过去。
他打开车门坐到驾驶席上,只听另一侧车门被人迅疾打开,一个身着白色套装头发凌乱的女人坐在了副驾驶位置上。
“我和你不顺路。”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路,幽幽地说道,竟然把车启动了,似乎并没有赶她下车的意思。
“怎么的?你以为本大小姐死皮赖脸地要你送回家么?”她也是横眉冷对的样子,“BOSS先生,我来是要和你谈谈关于你早晨对我批评的问题。”
他握着方向盘,看也不看她一眼,说道:“你有什么不满吗?”
“当然!你的指责根本就是毫无道理。你懂什么叫领导艺术吗?你……”
他呵呵地笑了起来,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说道:“领导艺术?你的意思是我没有用艺术领导你?”
“我的意思是你是个大白痴。”她的心情很糟糕。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好像很久很久都不知道真正的生气是什么状态了。她会佯装快乐,会佯装愤怒,可是佯装的好处就在于那是一种虚假的情绪,那种情绪可以遮盖着本源的哀伤,为心灵涂抹上一层厚厚的雾气。
“你竟然这么和你的老板兼男友说话!一般嫁入豪门的女人嘴都很甜的。”
“甜你个香蕉芭拉!”她怒目而视,发现那个人竟然还是不看她。
逢小山伸手准备打开音响,没想到被齐筱玉硬生生地给打了回去。他一脸痛苦地终于把脸转向她,说道:“大小姐,很疼的好不好。”
“我不想听鸟叫。”她趾高气昂地说道。
“我的汽车CD里没有鸟叫。”他不解地说道。
她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那些鬼哭狼嚎的歌剧声对我来说就是鸟叫。”
他又笑了,说道:“那你喜欢听什么我可以放的。”
“我什么都不想听。我现在说的是早晨的那件事……”
她还没说完,他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说道:“司晨啊……我马上就到了,转过一个路口……很重要的事吗?我知道了……”他和弟弟说话的时候有种浑然天成的冷漠,也许不是血缘使然,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隔阂感。她看着他的侧脸,在初夏傍晚阳光的勾勒下,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放下手机,说道:“我们到了。既然你都跟来了,我们就一起去好了。”
“去哪里?”她恍然发现车子已经停在了一个欧式咖啡馆的门前,“你……该不会是去相亲吧?”
他停好车子,微笑着看着她,说道:“所以你得打扮得好一点,否则会输掉的。怎么说你也是我名义上的女朋友啊。”
“可是我明明听见你和你弟弟讲电话。难道他给你介绍的?对了,我想起来了,他那天还泼了一大杯矿泉水在我身上!”她掏出梳妆镜,开始涂涂抹抹,一边忙活着一边说道:“等我一下。看我给他个下马威!”
他看着她往脸上涂脂抹粉,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的完成。由于手法娴熟,不到五分钟就焕然一新,她还不忘把头发整理了一番。开心地下了车。她的完美计划就是把对某个男人的怒气发泄到他弟弟的身上。
当逢小山看到窗边座位上的逢司晨身边坐着的女人的时候,他皱了皱眉。当逢司晨看见哥哥身边跟着的那个女人的时候,他的眉头皱得更紧。
“司晨,你不是说有重要事情和我商议吗?”逢小山坐到弟弟的对面,把身边座位拉开让齐筱玉坐下。
逢司晨看着哥哥身边的那位被他认定为百分百败家女的齐大小姐,不爽到脚抽筋,他缓解了一下面部神经,谨小慎微地说道:“哥哥,我正想找你商量最近集团遇到的一些事情。没想到这么巧,我在等你的时候竟然遇到了凌想囡小姐。”他指了指着身边那个面色不太好看的靓丽女士。
“真巧啊。”没等逢小山开口,齐筱玉抢白了一下,她笑眯眯地看着上次见过的那位大波妹小姐,说道:“凌小姐咱们又见面了。上次的会面真是很愉快呢,不知道你最近在忙什么?”
凌想囡眨了眨眼,勉强地笑了笑,说道:“我要忙的事情可多了,我在准备去法国进修。”
“法国啊,好地方。”齐筱玉似乎是发自内心底由衷赞美道,忽然天真无邪地问道:“你都这么忙了,还能闲晃到这里遇到我老公的弟弟呢,看来真是缘分不浅哦,有空发展一下撒,咱俩就是妯娌了。”说完开始掩着嘴笑起来。
这番话使得在座的三个人分别用不同的目光盯着她。
“你……只是我哥的女朋友而已,你们还没结婚呢,怎么能说我哥是你老公?”逢司晨实在是气不过。他之所以装作有急事把哥哥叫出来就是想创造机会让逢小山和凌想囡多接触。没想到却看到轰隆隆雷声震天响,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这个程咬金不仅把自己打扮得很妖媚,还出言不逊。他一定要想办法扭转局势,他不能让哥哥和这样的女人结婚。
齐筱玉把椅子拖近逢小山的椅子,两人之间的空隙还不到五厘米,她亲密地挽着他的胳膊,把香喷喷的脖子靠在他的肩上,幸福地说道:“弟弟呀,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和你哥早晚是要结婚的。你看我们俩多有夫妻相啊。”她本来怕逢小山挣脱她,所以很使劲地握着他的胳膊,没想到那男人倒完全是来者不拒的架势,这倒让她吃了一惊。
“你怎么能叫我弟弟?你……你……”逢司晨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凌想囡气得眼泪都要流出来,她看好逢小山这个钻石单身男已经很久了。她本以为自己想要得到什么都不是问题。没想到这次却着实撞到了南墙上,满脸都是大包,不仅不好看还满心的怨气。她瞅着对面那个貌似很幸福的小女人,说道:“哼,逢家可不是一般的市井人家,你以为是你想过门就能过得吗?”
“咦——?”齐筱玉一脸无辜地问道:“凌小姐你的样子怎么好像在吃醋一样?难道是我看错了?”
凌想囡站起身来咬紧牙说道:“哼!咱们走着瞧。”便扬长而去,多可惜啊,这次会面她从头至尾还没和逢小山说过一句完整的话。
逢司晨站起来想要追,看了看哥哥严肃的表情,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事,便又坐下。
齐筱玉若无其事地在手袋里翻来翻去,找出那把手柄银镜举起来在两人紧靠着的身前照了半天,美滋滋地说:“恩,咱俩确实很有夫妻相。呵呵——”她笑着端详着镜中的两人,她始终知道这面奇怪的镜子里反射的人都会被拉伸到诡异的幅度,所以她明白在镜子里看到什么都不该感到惊异。可是她还是在那一瞬间被吓到了,她看到了,她确定自己看到了那个已经死去的人。她放下镜子,转过身去看着逢小山,她的脸距离他只有几公分。不对,那眉眼和怀杨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一定是幻觉!
“我说,你靠得这么近我会很热的。”他终于忍不住,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哦。”她迅速坐回到原来的姿态。
“司晨,下次不要这样。”逢小山看着弟弟,声音竟然有些严厉。
逢司晨有些羞愧地说道:“哥哥……我只是……”
“我们还有事,先走了。”逢小山站起身来,拉着“女友”离开了。
“弟弟再见哦。”她走了一半转身回来开心地说道。
车开了很久,两人竟然都是沉默的。齐筱玉一直在回忆着镜中的景象。逢小山却似乎仍在责怪弟弟的自作主张。
车子徐徐开到齐家别墅门前,齐筱玉开门下车,忽然感觉胳膊被拽住了。她听见逢小山语重心长地说:“你不是一直想跟我说早晨的那件事吗?”
她回头看他,叹了口气,说:“我已经不生气了。”
他笑了一下,说道:“我只想跟你说,你确实是错了。因为你不该任由别人随意篡改你的文件,这说明你一点自我保护意识都没有。你也不该轻易听信别人的话,这说明你不懂得防备别人。这两点你应该谨记。”他说完之后,就松开了手。
“哦。”她似乎毫不在意地听完,说了声“拜拜”就下车了。
站在家门口,看着他的车子渐渐开走,她又掏出那面镜子,看着,看着,就像陷入一滩湖水之中。
两人榻榻米
她这一生若果只有一次蜜月之旅,她愿意将高二那年的东京之行作为最浪漫的回忆。
那年她只有十六岁,一个懵懂而善变的年纪。她本该是个单纯幼稚的女孩,却怀揣着复杂的心情倚在一个男孩身旁,忍受着飞机起飞时的颠簸,憧憬着一路的美好。那个没心没肺的男孩早在几分钟前就已经睡着了。悠闲的暑假,她瞒着父母说要和洛可可去F城参观大学城,其实却是软磨硬泡地让怀杨答应和她去日本玩。
降落在成田空港的时候,她呼吸着不一样的空气,体会着新奇与欢愉。怀杨却懒塌塌地嘟囔着快找宾馆住下。还好她早就联系好了地陪,很快两人便在导游的陪同下坐上了开往宾馆的车。
怀杨拎着好几个旅行袋刷卡打开房门时着实吃了一惊。他并不急于进门,而是若有所思地望着在走廊不远处正与导游商量行程的齐筱玉。他犹豫了半晌还是走进了房间。虽然面积不大,但屋子里的设施十分齐全,最让他不解的是那张硕大的双人床。
“累死了。”她一边走进来,一边擦了擦汗,“怎么样?房间不错吧?”她满心欢喜地看着男友。
“只有一张床你知道吗?”他把旅行袋放好,坐在木椅上看着她。
“哦。”她眨了眨眼,坐到松软舒服的床上,说道:“我们应该随遇而安哦,既然条件艰苦就将就一下好了。”
怀杨给所有人的印象都是冷漠而孤僻的,只有她可以看到他的另一面。自从在湿地公园那次谈话之后,两个人就顺其自然地开始了地下恋情。怀杨本就不是个张扬的人,他也没有什么朋友,所以恋爱的事自不会和别人去说。她也掩饰得很好,甚至连甄月都不知道这件事,当然,在她的世界里还有个叫洛可可的人是可以托付秘密的。
他苦笑着看着她,幽幽地说道:“话说你知道艰苦到底是什么含义吗,大小姐?还随遇而安呢,房间明明就是你事先定好的……”
没等他说完,她跳了起来,撅着嘴说:“太热了,身上都是臭汗,你看电视吧。我要去洗澡。”说完便像一阵烟般飘走,留下差点当场石化的他。
SHOWER之后她浑身香香的如出水芙蓉一般,裹着个白色浴巾开始在屋子里晃来晃去,擦头发啊,抹脸啊,就是不肯换上一件完整的衣服。
“我说,你挡着我看电视了。”坐在床上怀杨终于忍不住了。
她一脸漫不经心地说道:“恩?难道你听的懂日文?”
“就是因为听不懂才看画的啊。”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完全对某人包裹在绒布浴巾下未发育成熟的身材没有任何兴趣。
她擦干了短发,一屁股坐到怀杨的身边,开始用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电人,结果身边的小哥还是稳如磐石般坐怀不乱。
“我们可是远渡重洋才来这里的呢,你该不会就想在这里看电视吧?”她甜甜地问道。
他拍了一下她湿湿的脑袋,打了个呵欠说道:“飞机上的晚饭没吃饱,你快穿好衣服咱们到楼下吃饭去。”
“我不吃饭!”她撅着嘴,不高兴都写在脸上。
“你瘦的只剩排骨了你还不吃饭?”他仍旧专注地盯着电视。
她努着嘴,说道:“难道你有透视眼,你怎么知道我只有排骨?”
“因为你是猪头三,瘦瘦的猪头三。”他还是不看她,看那些全是鸟文的外国电视也不看她。
沐浴之后她的皮肤散发着清香的味道,她一手抓着胸前的浴巾,一手推了他一把,依然很不开心地说道:“我不想吃饭不想吃饭不想吃饭——”
“等等……”他忽然很专注地看着他,凝视的目光充满了温情,他靠近她,左手食指点了一下她的脸颊又轻弹回来,她呼吸急促,以为一直盼望的时刻终于到来了。她知道不会有人了解她为什么把整个一颗心都放在怀杨的身上,更不会有人了解她为什么不惜一切地和他在一起,她只知道她的心告诉她必须这样做。她是个多么敢作敢为大胆泼辣的女孩子,她对自己勇于追求爱情的做法十分满意。他盯着手指惋惜地说道:“唉,你掉了一根睫毛。许个愿望吧!”
“你才是猪头三!”她已经哭笑不得了,所以不小心忘了许愿。多年以后,当她已经蓄着披肩长发,天真的素颜早被厚厚的彩妆覆盖,稚嫩的心早就蒙上了尘埃之时,她是多么悔恨当初没有许一个愿望。只要一个小小的愿望,也许真的可以拯救她,拯救怀杨。若果时间倒流至此,她一定要低头默念一万遍,她要一辈子和怀杨在一起。若果真能如此,她便不会堕至现今般不可救药的田地。
怀杨很累,他打了个呵欠,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说道:“小傻子,穿好衣服吃饭去。我去嘘嘘,希望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穿好衣服了。”
她不情愿地穿上衣衫,和他去二层餐厅吃了地道的日式料理。晚上还乘出租车去涩谷逛了一圈,大包小包地拎回了宾馆。
全部都整理好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她换上乳白色的丝制睡衣扑到了床上。而他却拿开了她身边的另一个枕头,扔到了地上。
“呵呵,既然都来日本了,那我就睡榻榻米吧。”他倒是自得其乐。
她倏地坐起来,用看怪物的目光惊奇地看着他:“那不是榻榻米,你那叫地铺!多不舒服啊,你还是上来睡嘛。”
他笑着摇摇头,根本不睬她,从衣柜里取出一个备用毯子盖在身上,背过身躺下了。
她愣愣地坐在床上,半天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大概十多分钟,她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轻轻地躺在怀杨的身后,正对着他的后背。她窃笑着从后面抱住他,骤然感觉很温暖,那种温暖散发着温柔的味道,环绕她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她经常被他抱着,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抱他,她竟然爱上了这种感觉。
他显然没有睡着,独处一室的孤男寡女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入睡。他的身子一动不动,声音依然很温和:“我说,大夏天的你不热吗?”
“不热。”她还是紧紧地抱着他,他的臂膀很宽,给她百分之百的安全感,她确定这缘分是上天注定的,多少年的等待让她再次遇到这个少年,他便是她这辈子唯一的男人。这想法有多么幼稚她在很久之后才有所了解,时过境迁,缘分为何物她早已不再纠结。缘分吗?还是单纯的偶然?
“可是我还要睡觉呢。”怀杨像是在哄小孩一样。
她的脸靠在他的背上,轻声说:“那我们一起睡嘛。”
“你年满十六岁了吗?小傻子。”
“还有十天。”
“恩。你知道你在这样黏着我搞得我一不小心控制不住了会有什么后果吗?”他的声音依然很平和。在齐筱玉的记忆里,他们恋爱之后他总是如此的温和,从来都不对她凶,即使她是如此的任性放肆。
她的脸本就是红彤彤的,听了他的话立刻变成刚洗干净的大番茄了,红灿灿水灵灵,她小声说道:“恩……我……不知道。”
他叹了口气,幽幽地说:“你有安全套吗?”
“那是什么?”
他又要瞬间石化了,继续说道:“那你知道没有安全套的话怀孕的几率有多高吗?”
“怀孕?”她张大了嘴。
“算了,你算一下好了,如果是安全期的话那还好。”
“安全期是什么?”她的脑子乱糟糟的,他的问题怎么都那么火星,她从来都没听说过。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你还打算继续黏在我身上吗?后果不堪设想哦。”
他没有命令她,她却乖乖地收回拥抱他的双手,蹑手蹑脚地回到了床上。那一夜她睡的很不好,满脑子都是可怕的想法。她做了很多噩梦,而且都是情节连续的梦,她在梦的泥沼中徘徊,看见自己的后背上竟然背着一个小孩,她穿着少数民族的衣服,脚上穿着草鞋,一脸灰尘,哦卖糕的,她成了一个未婚先孕的单亲妈妈。
“MISS齐——”这个声音一遍一遍地敲击着她的耳膜,身为偏远山村的单亲妈妈,怎么会有人用如此时髦的叫法来称呼她?当齐筱玉挣扎着张开双眼的时候,看到逢小山面无表情地站在她面前,手里举着一大叠材料。
她咽了几口口水,搓着双眼,又连打了N个呵欠,才幽幽地说道:“BOSS,什么事?”
“莉玲说你已经睡了一下午了?”他冷冷地说道。
“哦。”
“请把这份报告做好,我立刻就要。”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墙上的时钟,说道:“可是马上就要下班了。”
“那就加班。”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逢小山已经离开了。她竟然被迫加班,看着厚厚的资料,她可以想象这将是多么艰难的夜晚。栾莉玲下班临走时又给了她一个白眼,由于上一次的迫害计划没有得逞,莉玲似乎又在找寻新的契机。当屋里只剩下齐筱玉一个人的时候,她竟然慵懒地什么都不想做,只是发呆。她发现趴在桌上睡觉的好处就在于会大篇幅地回忆起曾经发生的某些场景,图像清晰音质优良,就像看巨幕影片一样。这些回忆在她上班之前已经被封存了起来,可现在却开始一点一点地渗透而出,像是冲破阻隔的细微粒子,正在侵食着她的生命。她知道活在这些记忆里她就会死,为了某个人她却不得不希望自己能活下去,所以记忆是应该被抹杀的。但是,自从岁月盒里的照片被发掘而重新交到她手上的时候,她似乎看到了一个可怕的轮回。九岁时,在水库被怀杨救起;十五岁时,与他重逢;十八岁时,他离开人世;二十三岁时,和他有关的一切开始翻涌。她是个不能面对现在的人,更是个不能放弃过往的人。
她使劲地按压着太阳穴,想让自己清醒过来,却越来越感到眩晕与沉重。黑色的情绪在她身体里升腾,她便成了一个黑色的人。
八点钟逢小山走进她的办公室,却看见她又趴在桌上睡着了。再度叫醒她,此人仍旧一副吃吃的嘴脸,像是几天几夜都没睡过觉的贫苦劳工。
“MISS齐,报告赶完了?”他已经收拾好,等拿到她的报告便可以回家。
她又在打呵欠,拍了拍鼻子,一脸无辜地问道:“什么报告?”
他眨眨眼,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之后,看见那个文件夹仍旧摆在三小时前的位置上,纹丝未动。他叹了口气,摘下眼镜,说道:“MISS齐,我布置给你的工作……”
没等他说完,她忽然说道:“我生理期,我不舒服,我要请假。”
他一脸无奈地说:“这个理由你上个礼拜已经用过了,你的生理期那么长么?”
“那我是更年期。”她面不改色地说道。
他的表情依然是冷冰冰的,他注视着她,直到她努了努嘴感觉到理亏不再与他对视:“起来,我送你回家。”
临时绑架
“这样好吗?我们俩都不上班?今天晚上我还有约会呢?去了你说的那个地方是不是要呆好几天啊?”齐筱玉一脸疑惑地抛出数个问题,清晨起床二十分钟后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自己的老板接到了火车站,看见逢小山的车停在齐家别墅门前的时候,她的父母欣慰而焦急地催促着孩子赶快收拾好,生怕完美的女婿人选会人间蒸发。她本以为此人只是善心大发来接她上班,但当她听到他嘴里念叨着要立刻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顿时震惊无比。
“这是出差。”他似乎懒得回答她的问题,“大概过几天回来。”
“那岂不是要过夜?我晚上还在YOYO约了人呢。你虽然是我BOSS,但也不能占用我的私人时间啊!“她开始表示强烈不满。
他听到YOYO这个词的时候竟然皱了一下眉,一脸严肃地问道:“你经常去那里?“
“哦。多精彩的地方啊。”她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回答道。
“你以后最好不要再去那个地方。”他似乎是在命令她。
“不用你管。”她小声嘟囔着,脸转向窗外,她惊奇地发现前方不远处不是飞机场而是火车站,“难道……我们坐火车?”
“你该不会从来没坐过火车吧?”
由于过于仓促,她没有带任何生活用品,只背了一个平时上班常用的GUCCI背包,包里空荡荡的,放着手机、插满信用卡的钱夹和化妆包。她发现逢小山似乎也没准备什么,只带了一个中等大小的背包。算了,日常用品还是到了目的地之后再买吧。她决定放宽心态随遇而安,就当是出去旅游好了。结果,当她看到火车票上写的目的地的时候,她彻底崩溃了。她面临的是十个小时的车程,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她将会到达一个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也不是什么风景名胜的小镇。
火车的颠簸与晃动并不是最不能让她忍受的,她坐在最简陋的硬座三人席中间的位置,逢小山竟然史无前例地毫无绅士风度一上车就占了窗边的座位。她毫无选择地坐在“夹心饼干”地带,她身旁靠过道的位置坐着一个穿一身脏兮兮灰色工作服的中年男人。她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淡紫色套装的整洁度正在遭受着巨大的考验,那男人总是有意无意地靠过来,她觉得那沾满汗渍和尘土的工作服正在弄脏她一尘不染的衣装。她局促地把手放在膝盖上,因为膝部以下已经没有任何遮蔽物,幸好没穿迷你裙,但正装裙的长度在坐火车的时候也是很尴尬的,她能感受到身旁陌生旅伴投在她身上的灼热目光。
逢小山一直不说话,也不睡觉,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流动的风景。那风景并不美丽,不过是一排排废弃的厂房。
对面坐着三个似乎互不认识女人,她们的穿着与她有着天壤之别,从布料的成色、新旧程度以及质地来判断,一眼就看出来都是劣等品。她们三个的共同点是身材微胖,这倒让她很庆幸身边的人都比较瘦,但即使这样她还是觉得很挤。对面的三个女人不仅是沉默的,而且都用怪异的目光盯着她。她这才发现逢小山穿得是运动服,是那晚在怀杨家门前遇到他时穿得那身。这个猪头三原来筹划的这么滴水不漏却根本不提醒她该注意什么?她怒视着在她看来动机不纯的BOSS的时候,陌生旅伴对她的兴趣却大爆发了。
“姑娘,你也去E镇啊?”那男人说话的时候口腔里会散发着一种极度难闻的气味,搞得她被熏得眼都睁不开。
“恩……是呀。”她敷衍着回答,期待对话不要再继续。
“姑娘,我就是从E镇出来的人,已经好几年没回家了!工头终于给了假,我想回去看看老婆看看娃。”他说得情真意切的,就是口臭味搞得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那……是挺不容易的啊……”
“唉,前几年我在两个工地干活都没拿到钱。这次的工头好,不仅给了假还给了点奖金。我得回去给我娃买点好东西!这钱买了车票还有不少富余呢。”他继续兴高采烈地抒发着感想。
她舔了舔嘴唇,决定咬紧牙关,苦笑着说:“那挺好的,你孩子见到你肯定会高兴的。”
“我娃今年该有四岁了,叫长岭,特别聪明的娃。”他说这话的时候满脸自豪。
“哦,那快上学了哈?”
“唉。”他突然愁容满面地说道:“我也想让他念书,不过得看年底的时候工头给多少钱了。”
“可是我听说,农村义务教育不收钱不是吗?”她皱着眉头问道。
“原来有这么好事?我一直没听说过啊。姑娘,要真有你说的这么好那就太好了!一定要让我娃念书,将来当城里人。”
城里人又不是工作,为什么要当城里人?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在她的心目中乡村就是美妙的代名词,那里有一望无际的稻田,有清澈甘冽的水井,有在田间嬉戏的幼童,有在河边打衣服的妇人,总之乡村就像油画一般美丽,和城市的车水马龙钢筋混凝土完全不同。她忽然对这个农民工兄弟产生了好奇,说道:“那……你今年多大了啊?”
“我啊,今年都二十七了。”
这个回答让她瞪圆了眼珠持续大约二十多秒无语状态,她看着这人满脸的皱纹,发红的皮肤,眼角眉间流露出来的疲惫和衰老,这都不是一个二十七岁的年轻人应该有的啊。她迅速转头看向刚步入而立之年的逢小山,这才发现他已不再关注窗外的风景,而是饶有兴趣地听着她和民工兄弟的对谈。为什么二十七岁和三十岁的对比根本就像是叔叔和侄子的差距?
“姑娘,你咋不说话了?”农民工兄弟有些不好意思了,本来本晒得通红的脸颊更红了,“我显老,你被我的年纪吓到了?”
“没……没什么。”她咽了口唾沫。忽然意识到现今的遭遇很可能只是某些艰难困苦的小小开端,难道是自己恶行太多终于要遭受报应了?
她和陌生旅伴的对话断断续续地持续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她困得失去知觉。她自然不知道她睡着的时候是歪向农民工兄弟的,就在她马上靠上那个人肩头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逢小山把她搂到自己身边,她就这样枕着他的肩安心地睡去。她自然也不用担心大腿暴露的问题,逢小山已经把一件外套盖在了上面。这一段在火车上的睡眠竟然出奇的香甜,她没有再被近来频频出现的梦境困扰,就那样呼呼大睡直到火车还有十几分钟就进站,她被一阵争吵声惊醒。她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靠在逢小山宽阔的肩膀上,她同时还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她的口水把他白色的运动服浸染出一个规则的圆圈。
“你醒了?”他的声音仍旧很冰冷,也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了。
她迅速坐直身体,以表示自己和这个人没有任何身体接触。这时,把她吵醒的争吵声开始加剧,原来是对面的三个女人不知因为什么竟然彼此破口大骂起来。
“怎么回事?”齐筱玉小声地问着身旁的农民工兄弟。
“有个大姐不小心把茶水洒在另一个大姐带回家的一包衣服上了,衣服都脏了。”
她这才看见对面有个女人指着一个包袱皮里包着的三四件衣服对着身边的另一个女人不依不饶地吵着,虽然说着方言口齿也很含混,她大抵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就是说这些衣服是一大早买回来要带回家给孩子穿的新衣服,又湿又脏的怎么给孩子啊。被指责的一方虽然理亏但还是一直声称自己不是故意的自己也没有办法。令齐筱玉不能理解的是,“受害方”那位女性手中的衣服并不是新的。那些衣服是很破旧的,根本就像是人家扔掉不要的。
“那么破的衣服还在乎一点茶水?”她小声嘟囔着,忽然感到逢小山的手压在她手上似乎是叫她不要说话。
还好她的声音很小,对面的女人们忙于吵架都没有在意。倒是她身旁的农民工小声提醒道:“其实新旧都是个心意,我们工头今早也给我几件旧衣服让我带回家呢。破不要紧,但脏了湿了就太埋汰了,我们都讲究这个的。”
“哦。”她一边回答着一边把右手使劲从逢小山的手下给抽了回来,看也不看他一眼。这个把她带到水深火热之地的猪头三!等回去一定要他好看!她已经开始设想各种完美复仇计划,例如利用职权之便捣毁他所有的会议记录和商业资料。哈哈哈……她也只能靠这种毫无边际的幻想宽慰一下受惊的心灵了。
火车进站。民工兄弟的善良和淳朴又一次感动着她,他说:“姑娘,有没有行李啥的我帮你扛?别的没有,我有的是力气。”
“呃……我没行李,不用了,谢谢。”
“我叫陈旺,你要是有啥事可以找我!”
“恩……好。”
逢小山拍着她的肩,说道:“该下车了。”
“你们是一起的?”陈旺同志显然倍感惊奇,因为一路上齐筱玉和逢小山的对话极少,他还以为齐筱玉睡着时倒在逢小山的肩膀上是逢小山故意在占人家便宜呢。
“她是我女朋友。”逢小山礼貌地回答道。
陈旺善意地笑了笑,说道:“恩,你女朋友真漂亮。姑娘,再见。“说完便下车了。
齐筱玉用看宇宙超级无敌第一丑大怪兽的眼神看着逢小山,一句话也不说。窗外就是月台,这小站的破旧已经印证了她的某些可怕的预感。她甚至怀疑在这种地方是不是有一次性内裤卖。算了,还是先操心住在哪吧。
“BOSS,用不用我给你让路你先下车?”
“不用,你先走。”他的语气还是没什么温度,好像一天都在生气似的。莫名其妙的状况,她倒是很少见这个人生气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才能激怒他呢?
“BOSS,火车和公共汽车一样可以到了终点不下车再坐回去吗?”她一动不动,似乎打算赖在车上。
“你看见还有很多人根本没打算下车吗?”
“哦,是有啊。”
“这车十分钟后会继续开,一直开到内蒙古,那儿才是终点。你要坐到那儿去吗?”
她顿时气晕,面无血色,但为了置气她咬了咬牙说:“那我就坐到蒙古好了。”
“那也行。不过你的票就是买到E镇的,过一会儿会有乘务员让你补票的。我知道你很有钱,不过火车上不能刷卡。到时候小心被赶下去。”他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在看实验中的小白鼠,果然小白鼠做出了他预想中的反应。
小白鼠灰溜溜地下了车,逢小山背着旅行包不紧不慢地走在她身后。她撅着个嘴走了一会儿,貌似是实在忍受不了了,转过身来大喊道:“你这是绑架!你这是侵犯我人身自由权!”她的喊声招致周围零零散散的旅客频频侧目。
他却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没绑架你。你想走可以走啊。你想去哪里就去好了。”
她站在原地,身后是月台,前方是一个小门,有个穿铁路制服的工作人员站在那里似乎是检票的。小门的后面是层峦叠嶂的大山。哦卖糕的,这就是传说中的山区。那崎岖葱翠的景色在傍晚的暮色中散发着诡异的光芒,她舔着嘴唇,感觉到浑身在发冷。完了,难道这男人终于忍不了她了决定把她在这里卖了?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逢小山已经从她身边走过十几米了。不行!身上一分钱现金也没有,想活命还是跟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比较好!于是她下定决心似的一路小跑跟到他身后,什么话也不说了,只是低头跟着走。她甚至开始后悔刚才还不如投奔那个陈旺同志,说不定那人会朴实地借她点钱让她买车票回家呢。
手机响了,这里竟然有信号!她一边走着一边兴奋地接起电话,是Lisa。
“在哪儿呢?”
“Lisa,那人找到了?”
“这有什么难?你在哪儿呢?她在YOYO等你呢。”
“我今晚不能去了,我在出差。”
“在……什么……”Lisa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的,直到完全消失。
齐筱玉对着话筒喊了半天完全没有回应。她又重新拨回去,结果根本没法接通。
“不要白费力气了。刚才能说几句话已经算你赚到了。”逢小山说道。
“要你管!”她气呼呼地把电话扔进包里,正准备发作,可是高跟鞋在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上走着让她的脚备受摧残,她已经疼得呲牙咧嘴了,也就懒得和他理论。这个男的是不是原形毕露了?一直装做温文尔雅绅士体贴的样子,如今根本就是铁石心肠,而且还对她的悲惨境遇熟视无睹!猪头三!还说是怀杨的朋友呢!难道不懂得照顾一下朋友的女朋友吗?
当他们步入E镇的时候,脚下是一条土石路。她已经没有力气张口说话,只能咬着牙跟在他后面走着,脚趾被磨得生疼,再加上旅途劳顿,坐在硬座上的屁股早就疼得骨头都裂了。她一直相信自己是个吃不得苦的人,所以她用能想到的一切方式来折磨自己。她喝烈酒,玩迷幻音乐,去酒吧唱歌,她可以和不认识的男人狂热接吻却不敢付出贞操,即使是一具尸体也该忠于她唯一的男人,纵使那人早已入土,她是这么想的,因为她也是一个猪头三。
走了整整两个小时,在漆黑一片的夜色中,逢小山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门。那房子十分破旧,窗子里透着微弱的光。她站在他身后,惊奇的发现这是方圆百里唯一的住户,周围都是荒芜的土地。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感到自己已很难支撑下去,便斜倚在门边。
吱——门被慢慢打开,一个男孩的脑袋露了出来。慢着,难道是看错了?他的脑袋后面怎么还有一个脑袋,难道是连体婴?齐筱玉揉了揉疲倦的双眼,发现原来是男孩身后背着一个头发还没长出来的婴儿。
终于,有地方睡觉了。
真实的绝望
男孩叫冲冲,今年十二岁。个子不高,身材也很瘦弱,头大,俨然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子。他身后背着的是刚刚五个月大的妹妹,叫好好。他见了逢小山之后喜笑颜开,睁大了纯澈的双眸喊了一声“逢叔叔”,看到齐筱玉他倒是有些惊讶,甚至还有些羞涩,他很少见到女人,特别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当然,某位齐家大小姐现在已是浑身尘土满脸残妆了,对她而言这简直就是灾难,对小男孩而言却仿佛是从天而降的仙女。他眨了眨眼,喊了一声“阿姨好。”
她不常和孩子打交道,不过在酒吧或是迪厅里那些九零后非主流中小学生都是管她叫姐姐的。“阿姨”这个称呼还真是稀奇。她点了点头,
进了屋之后,逢小山摸了摸好好的头,关切地向冲冲询问着他们的近况。齐筱玉却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脚应该往哪里放。她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简陋的房子,即使是桂姨的家、尤殊波的家都不及这里破败的百分之一。瓦房的墙壁有好几道裂缝,墙的颜色也呈现出年久失修的本质。屋子里乱七八糟地堆着很多物品,大多在她的眼里都是垃圾箱或是废品收购站里才应该有的东西,一摊杂草、几个脏兮兮的易拉罐、一个花纹看不清楚的塑料小凳以及一堆她都不知道有什么用途的东西,她还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灶台,上面有一个生锈的铁锅。
逢小山和冲冲聊了好一阵子才转过头望着那个似乎已经变成蜡像的女人,说道:“里面还有一间屋子,晚上你就在那里睡。”
她眨了眨眼,还是不说话。
“阿姨,我们这里很脏,不过我马上给你收拾一下哈!”冲冲说着站了起来,他后背上的妹妹似乎笑了一下。
她咽了口唾液,问道:“那个……这里难道……只有你们俩?”她还是觉得十分十分地难以置信。
“恩。”小男孩哀伤地点了点头,说道:“我和妹妹一起住。爸爸出去打工了,上个月刚回来一次。下次回来可能要等明年了。”
“那你妈妈呢?”她好奇地看着小婴儿,又好气地看着冲冲。
他咬着嘴唇,幽幽地说:“妈妈生妹妹的时候……就不在了。”
她被严重地惊吓到了,她在想两个小孩在深山里究竟是怎么生活下去的。
小男孩收起忧伤,微笑着说:“姐姐,我给你收拾房间去哈!”说着便走进了里屋。
她这才意识到脚有多疼,疼到站不住。她缓缓地蹲下,可是穿着那样的裙子蹲下还真是难看。她只能勾着腰挪到墙角,长舒了一口气靠在那里。逢小山坐在破旧的竹藤椅子上看着她,眼神里流动着奇怪的物质。她看不懂,而且根本不想看。她心里充满了对他的抵触情绪。
“你和好好睡里屋,我和冲冲睡这里。”他的声音比之前柔和了一些。
“是,BOSS。”她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你为什么不问出差来这里要干什么?”他忽然问道。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她紧盯着银色的高跟鞋,感觉到十跟脚趾正在鞋子里膨胀,还有好几处已经磨破皮了,她甚至闻到了血的味道,“我怎么觉得这不是出差,而是爱国主义教育?难道咱们银行还有对失足青年进行劳动改造这项业务?”
他笑了,一整天他第一次笑,“不是劳动改造,只是体验一下生活。”
“是吗?明天我是不是要开始犁地了?”
“你又不是牛。”
“貌似您现在心情好些了,BOSS?”她俨然一副旧社会地主家丫鬟的语气。
他笑得比之前还要灿烂,说道:“我觉得你最近的状态似乎越来越差,我说的没错吧?”
“我一直都这样。”她没心没肺地说道。
“我跟你说过的,为了怀杨,我要帮你。”
“呵呵——帮我摆脱痛苦的沼泽还是堕落的深渊啊?”她充满嘲讽地说,心想这男人果然是ET。男人该去征服世界的,为什么费心力在一个无可救药的女人身上呢?这人果然和岳衡博士一样有拯救她的企图,她若是能被拯救了那犹大也不会背叛耶稣了。
他的脸又阴沉了下去,不再说话。
冲冲把房间整理好之后让她进去。她看到一个土炕,一团破旧的被褥,还看到围着天花板灯泡飞舞的N只不同种类的小飞虫。她选择间歇性失明和失聪,一下子瘫坐在土炕上,感觉到浑身的疼痛似乎在慢慢的缓解,脱掉鞋子,视而不见伤口和脓疱。
“阿姨,好好很乖的。你和她睡她肯定不会吵你的。我先喂她一下你们就睡吧。我留一瓶奶放在这里,麻烦你在她晚上饿的时候喂她。”男孩说着就跑到屋外似乎在找吃的东西,过了一会儿拿了一碗米糊进来,一勺一勺地喂着小宝宝。
“那个……这孩子就吃这个?没有高级奶粉什么的吗?”她张大了嘴吃惊地问道。
“有的有的,”小男孩连忙摆手,说道:“逢叔叔一直资助我们生活费,也给妹妹买了很多很好的奶粉。我一般白天都给妹妹喂那个吃,米糊只有晚上这一顿的。”
这么节省?她叹了口气,甚至觉得有些看不下去,偷偷地把脸别向了一边。此时她听见外屋有叮叮咣咣的声音,原来是逢小山在支弹簧床。她忽然小声地问道:“那个逢叔叔经常来看你们啊?”
“恩。”听到这话,小男孩笑得很开心,“从前年开始,每两个月就来看我们一次呢。那时候,妈妈还在的……叔叔对我们可好了,妈妈住院的钱也是叔叔出的。以前我还有个弟弟,他身体不好经常住院,逢叔叔就带他去最好的医院。可是弟弟命不好,病太重了,怎么都治不好,也不在了。”他又低下头,默默不语地继续喂妹妹。
过了半晌,冲冲把身上绑着的背带接下来,把好好放到齐筱玉的身边,说道:“阿姨,麻烦你了。”他的笑容是那般纯澈,甚至让她产生了幻觉,以为自己进入了天堂。
小男孩出屋的时候把破旧的木门带上了,门吱吱咔咔地响了几下,弄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小婴儿!她的身边正躺着一个不哭不闹只有五六个月大的小婴儿!天啊,这是不是拍电影?还是她已经穿越了?简直是疯了。她呆呆地看着那个叫好好的小宝宝,眉毛和头发都没长出来,眼睛闪亮亮地直直地盯着她,小嘴嘟嘟着可爱极了。只是她身上穿的小衣服和外面裹着的小摊子都太破旧了,齐筱玉看着甚至有些心酸。
就在她发呆的时候,冲冲敲了一下门,探头说:“姐姐,我可以进来吗?”
姐姐?这孩子怎么又改口了?她疑惑地点了点头。
小男孩竟然端了一个木盆进来,身上还搭了一件衣服。
“哦,是要给好好洗澡吗?”她立刻感到慌乱,她可没有给婴儿洗浴的经验啊。
“不是的,逢叔叔说这盆热水是给你泡脚的。姐姐你太累了,脚一定不舒服的。还有,”他从衣服兜里掏出一打创可贴,说道:“逢叔叔让你用这个把脚上的伤口包上。这件衣服是给你睡觉穿的睡衣。”他把肩上搭的衣服也递了过来。
她被动地接过冲冲递来的物品,若有所思地问道:“那也是逢叔叔告诉你的不许叫我阿姨的吧?”
“呵呵,是啊。”小男孩开心地说道:“姐姐你换衣服吧,我走了。”
她看着小男孩又一次关上房门,心里的各种滋味开始翻滚。她换上那件粉色的长袖大睡衣,把脚泡在盆子里,任由热水刺痛着身上的每一根神经,扯开几片创可贴准备泡完脚就贴上。这睡袍和创可贴在几分钟前应该还躺在逢小山的背包里吧。这个有钱的ET男果然是同情心泛滥而无处施展。她只允许自己这么想。对,只要这么想就可以了。于是她用脱下的套装擦干了脚丫子,然后把那衣服扔到了一边,因为她知道这几天她都不需要穿这身衣服了,他的背包和哆啦A梦的神奇口袋一样,那里一定还为她准备了轻便的衣服。
她睡了,身边躺着一个婴儿,这种感觉真奇怪。
半夜,她在啼哭声中惊醒。本来乖巧如洋娃娃一般的小婴儿正在大声哭嚎。她睡眼惺忪地打开灯,找出奶瓶子一边哄着好好一边喂,没想到哭得更凶了。
冲冲听到哭声就从床上跳了起来,也顾不得敲就推开了里屋的门,一边拍着妹妹一边满脸歉意地说:“姐姐,真不好意思,妹妹很少闹的,可能是尿了。”一边说,一边掀开她的屁屁,果然下面全湿了。然后他开始忙前忙后第换尿布。而齐筱玉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终于知道什么叫“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此后,一夜算是安宁度过了。
清晨,在初夏时节,太阳还没有探出脑袋,山里的空气是如此新鲜,她感觉到有人在这清澈的空气里捏她的脸,该不会是身边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婴儿吧?这孩子劲还真大。她感叹着睁开朦胧的双眼,发现一个身形是小婴儿数倍的男人一脸愉悦地看着她。虐待狂!这是她的第一反应。一个鲤鱼打挺,她十分灵巧地坐了起来,虽然立刻感觉到头晕眼花,她还是用沙哑的声音喊了一嗓子“你干什么?”
逢小山穿着那套白色的耐克运动服,轻快地问道:“你不想起床吗?”
“不想!”她深刻地体会到了当初岳衡被她折磨的心情,她决定无视此人,便又迅速躺下,背过身去。
“那好吧。我陪冲冲他们上学去,你自己好好睡。”他说得很自然,声音也十分愉快,看来大自然确实可以给人一个好心情。
在这昏暗的黎明,在这荒僻的山脚下,在这方圆百里唯一的破旧瓦房里,只睡着她一个人。齐筱玉越想越觉得慎得慌。她听见里屋的门刚被关上,恍然发现身边的婴儿早已不在了,估计已经被冲冲抱走了。她相信自己在他们走后将不会成方圆百里之内的唯一的生命体,但值得深思的是其他生命体是否是她的同类。她满脸黑线地坐了起来,粉色的睡袍泛着皱皱巴巴的褶子,她扯着嗓子喊道:“逢小山——你给我回来。”
一秒钟后门就开了,那人若无其事地一边刷牙一边说道:“我又没走。请问这位小姐,有事吗?”
“我要穿睡袍高跟鞋和你们出去吗?还是有新装备?”她彻底睁开眼并确定天确实没有亮,难道六点还不到?
“都是好装备,彪驴的。”说着,他把背包扔到了她的床上。
她从中掏出一套运动服,还有一双运动鞋,都是深蓝色的。她瞅了他几眼,问道:“现在几点了,BOSS?”
他满嘴牙膏沫含混不清地说道:“五点。”
“五……五点?ARE YOU KIDDING?”她已经快被逼疯了,“这么早起床干虾米?”
“你想吃虾米?”他惊奇地问道。
“我不吃虾!我是问为什么这么早起?”
他转了个身跑去漱口了,回来的时候看见她还是呆坐在床上一副被欺凌的模样,他叹了口气,说道:“孩子要上学。学校在山后面,翻过这座山要两个多小时。”
她眨了眨眼,半晌没有说话,最后抬起头说了一句:“你站在这干什么?BOSS就可以偷看员工换衣服啊?”
他们出发了,在山里夹杂着寒意的晨风中,冲冲背着妹妹走在前面,逢小山和她走在后面。山路很不好走,因为山上并没有所谓的路,只有陡峭的石阶,有苍翠的树木,还有无尽的鸟鸣。小男孩倒是很兴奋,有人作伴是多么快乐的事。当他们攀上山顶的时候,晨曦终于小小的露了一下脸,山下可以看见稀稀落落的十几户人家,学校大抵就在那些瓦房中。
“冲冲,为什么你家住这么远?”齐筱玉好奇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自懂事后家就一直住在这里。以前爸爸妈妈都在门前种地的,后来地荒了,爸爸就出去打工。我们家偏僻并不是稀罕事,我们村有好多人都在山里散着住的。”
“哦。”她咽了口唾沫,吃力地继续走着,被残忍折磨的双脚开始持续不断地发表着抗议,疼痛从表层钻到身体里,不眠不休地提醒着她该休息了。可是,她对这个孩子、这个村庄、这座山都充满了好奇。这不是她想象中风景如画的乡村,这不是她在电影里看到的繁荣富庶的乡村,这是个荒芜的、不堪入目的、甚至让她害怕的地方。
走到学校,大概用了两小时半。她看着那间砂石砌成的平房,看到房顶竟然堆着大量的稻草,很不放心让孩子走进去,生怕有什么危险。有几个孩子在门前玩,他们看到冲冲都很兴奋,纷纷喊他一起玩。孩子有大有小,大的大概十五六岁,小的只有三四岁,他们的游戏也很简单:追着打闹。冲冲指了指背上睡得正香的妹妹,意思是自己不能跑闹,孩子们都笑着跑过来看孩子睡觉的模样。大概十分钟后,一个五十多岁出头的老人从屋里走出来喊孩子们进去上课,二十几个孩子一股脑地都涌了进去。冲冲进门的时候还朝她俩开心地微笑。
“我们可以进去坐着听吗?”她问了一句,眼神盯着屋子里整齐坐着的孩子们。
“你想进去听吗?”他看着她的脸,发现那上面除了写着疲惫、憔悴还有深深的同情。
“不想。”她摇了摇头,开始环视着这破败的村庄。
他耸了耸肩,幽幽地说:“你什么时候才愿意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
“我没有真实想法。”她漫不经心地说道:“经过这次爱国主义教育我很受触动。BOSS,我愿意捐出所有的工资来支援这些孩子。”
“你的工资早就因为无视请假制度以及频频犯错给扣光了。不好意思,截至目前为止,你的工资余额是负值。”
她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逢小山的双眸闪着深沉的光,清晨的朝阳之光勾勒出他成熟而优雅的面庞,他看着她的侧脸,严肃地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出生在这里你的人生将会怎样?”
“你有没有想过,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如果?”她反驳道。
“在这样的环境中仍旧不懈地努力,积极向上地生存,这样的人生你不觉得很可敬吗?”
“哦。”
“你是不是一直认为自己很绝望、找不到方向?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绝望吗?”
“不知道。”
“你只不过是活在那些关于怀杨的回忆里难以自拔而已,挥霍着青春和生命,得过且过地慢慢接近死亡,你觉得这样有意义吗?你觉得你有资格爱怀杨吗?”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充满了悲悯,他很少这么激动地与人交谈。
“没资格。”
在清晨的山脚下,两个人沉默地站在那里,对峙。直到孩子们从学校里冲了出来,他们俩都没再和彼此说一句话。
命运齿轮
从E镇回来的两天时间里,她都处于身心俱疲浑身不适的状态。拜那位敬爱的BOSS所赐,她终于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贫困,什么是真正的绝望。那个自称是怀杨朋友的人似乎很想要让她体会她的生活是多么的富足,也想让她明白她不该那么不珍惜眼前的一切。但她并没有告诉逢小山,她并不绝望,因为一直以来某个强烈的愿望支撑着她活了下来。
Lisa坐在她身边,点燃一支烟,神色悠然地说:“出差似乎很辛苦?到现在还没恢复?”
“没什么,就是浑身难受。具体是哪个部位也说不上来。”齐筱玉坐在床上,她又请假没去上班。
“那天我替你去YOYO和她见面了,我把你的意思都说得很明白了。”
“恩。谢谢。”齐筱玉的脸上滑过一丝温暖的笑容。
“我一直不知道你原来是这样想的。”Lisa叹了口气。
齐筱玉拉着嫂子的手,轻声说:“她知道分寸的,不会说出去的对吗?”
“那当然,你们不是很要好的朋友吗?你还不了解她?”Lisa打包票说道。
“那就好。”她很满意地点着头,“哥哥什么时候回国?你总是守活寡多难受啊。”
“你还真会关心人。”Lisa轻抚着齐筱玉的脸颊,“他这两天在意大利,估计忙完了这个月就可以回来了。你们俩也有半年多没见了。”
“只是一个老哥而已,我对他没什么兴趣。”她想起自己的哥哥,仿佛是一个书上的人物。那英姿飒爽、帅气高大而充满传奇性的男子估计也只有书上才有了。可是如此完美的男人也有做错事的时候,那件错事让她认识了一个人,也改变了此后诸事的发展轨迹。
“你哥说你小时候总是粘着他,寸步不离的。”Lisa饶有兴趣地问道。
“那是因为我那时候还小,没见过世面,也没见过帅男。还以为他就是天字第一号帅哥了。后来的种种事实证明,他确实不是最帅的。”
Lisa笑嘻嘻地又继续坐了一会儿,直到公司的电话把她叫走。
当房间里只剩下齐筱玉一个人,她下了床,整理衣装,为自己挑选了一件幽蓝色的连衣裙,一个白色浅沿帽子,一双白色坡跟凉鞋。她要出门。
穿过几条街,远离别墅区,一边游走,一边呼吸着被污染的空气,她的各种感觉正处于极度麻木的状态。直到接到尤殊波的电话,她才仿佛从睡梦中惊醒一样。
十分钟后,他从出租车上走下来,满脸堆笑地望着她,说道:“MM今天怎么不上班?难道是业绩太好,已经有休假了?”
“你怎么不说我被辞退了?”齐筱玉看着他,注视着他脸上一贯的玩世不恭。
“叫我出来干嘛啊?下午还有演出呢,不能陪你太久哦。”他的声音仍然很温和。
她低垂着双眼,在微凉的风中微微转头,她没有看对面的男人,声音低沉地说道:“你还真不擅长撒谎。你早晨不是接到电话了吗?”
尤殊波一惊,微皱起双眉,思忖了一会儿,说道:“你是说……医院的电话?”
她点点头,叹了口气,说道:“我想和你一起去那里看看你姐姐,可以吗?”
他注视着她,发现她正极力地躲避他的目光,他咬了咬嘴唇,说道:“你……早就知道我姐姐的事?”
“我不仅知道你姐姐的事,我知道的更多。”她从小手袋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子,从里面倒出几粒口香糖,放在嘴里。她从小就不喜欢吃这东西,因为每每嚼过口香糖后,她的胃就会火烧火燎地疼痛。尽管如此,紧张的时候,她还是喜欢嚼上几粒。
他长长地叹息,忽然自嘲地笑了,说道:“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你一个富家小姐愿意结交我这样的朋友,还乐善好施地资助着我。其实,我姐姐的事和你无关,你又何必这样?”
“若果你真的以为你姐姐的事与我无关,又怎么会那么急切地接近我?最初的时候你是想要报仇的不是吗?”她继续咀嚼着水果味的口香糖,感觉到一团小小的火焰开始在身体里燃烧。
“你早就知道你哥哥和我姐姐的事?”
“我比你知道的还要早,从他们一起去巴厘岛度假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尤殊波低下头,脸上的表情交杂着回忆的痛苦,他轻声说:“所以,当我第一次在酒吧和你搭讪的时候,你就知道我是什么目的?”
“你多么爱你的姐姐。她变成植物人都是我哥哥害得。现在我哥哥远在异国他乡,如果你想报复就只能找我了。”她冷静地推断着,就像在说一些与自己无关的事,她忽然笑笑,说道:“不过,你记错了。其实我和你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是那次。之前我们就在一家PUB见过的,只是那时你对我完全没有印象,我却被你的脸惊呆了。”
他笑不出来。上午医院打来电话,尤殊清状况恶化,他赶过去发现情况很严重,于是决定回家拿些换洗衣服,以便到哪里陪护。在路上接到齐筱玉的电话,他以为她又百无聊赖需要人陪,于是决定见面聊两句就离开,却没想到聊的这几句会让他如此震惊。又是叹气,他说道:“我……我确实恨过你哥哥,他脚踏两船、出轨本来就和我无关,可是当我知道我的亲姐姐就是他的情妇的时候,我真的……真的很难过。姐姐是多么清高的人,竟然沦落成……某人的情人……”
“你和我是一样的人,这就是我为什么爱你。”她说话的声音飘渺清幽,就像在云中一样,她转过脸来,专注地看着他,“我能体谅你的痛苦,正如你能体谅我的。”
“不。”他奋力地摇了摇头,说道:“我刚开始接近你确实怀着强烈的愿望。你哥哥把我姐姐害得生不如死,所以我要让你替他受到惩罚。我没想好具体该怎么做,但是我相信……我相信我一定可以想到办法。可是……和你相处得久了,我却发现我们真的很适合做朋友。正如你说的,我们是一样的人,我们的心里都有些挥之不去的阴影,我们一样的可怜,所以我们可以一同躲在角落里为彼此舔伤口。然而,我们又是不同的。那是因为有些事我放下了,你却永远都放不下。”
她叹了口气,她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尤殊波可以放弃对齐玟贤的仇恨,但她心里却有些沉重的灰色情绪永远都无法抹去。她眨了眨眼,说道:“别说这些了,我和你一起去医院。”说完,两人一同乘上一辆出租车,向医院驶去。
齐筱玉的生活经历总是一帆风顺的,在很多人看来。除了她连高考都没有参加这一点稍显诡异之外,她的人生本就是蜜罐子一样的滋润。但她是个不知足的人,也是个自认为满身创伤的人。一般人在曾经的恋人死后都会悲伤,深重地悲伤,但他们还是愿意为了逝去的人好好活下去,也愿意为了自己而不放弃未来的希望,因为他们懂得生活必须继续。但她却不会,她放弃了很多东西,甚至愿意和他一起长眠地下。纵使她因为这样或那样的理由活了下来,她却终不能算是一个鲜活的人了。十八岁时,怀杨的死让她看到满天星光似乎一下子被关掉了电源,她闭门不出,什么也不做,父母这才发现女儿的怪异,后来他们找私家侦探调查,终于得知女儿隐蔽多年的恋情和挥之不去的伤痛。他们毫无办法,只能听任她的选择,但他们最大的希望是她能够忘记怀杨这个人。令他们欣慰的是,多年以来,她似乎真的忘记了那个人。她在同学都参加高考的时候,竟然选择去巴厘岛度假,她在那里待了整整一个月,不仅没有缓解心灵的创痛,还发现了一个可怕的秘密。
她那位刚刚结婚本应在巴黎和新婚妻子享受甜蜜生活的哥哥,竟然在巴厘岛与另一个女人卿卿我我。她踏上那座被称作人间天堂的岛屿的第四天就发现了哥哥的行踪,但她不愿现身,因为她不想让她最尊敬爱戴的哥哥知道她看到了那些露骨的亲热场面。她从来没见过那个女人,但她不得不承认那女人很漂亮,那浑身散发的青春与性感是那样的明丽耀眼。与LISA的成熟、稳重不同的是,那女人有着稚嫩的笑容和不安分的躁动。齐筱玉一直在思索,哥哥为什么会和与LISA差异如此大的女人纠缠不清?难道这个女人真的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她素来知道哥哥不是一个花心的人,他只是喜欢四处飘泊而已。长了这么大她和哥哥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也超不过十年,其他时间他都用来体验世界的奇妙。她尽力去理解他,他不止是她的哥哥,还是一个男人,男人总是有七情六欲的。但若果那是她的男人,她便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从巴厘岛归来,日子变得蹊跷。她从一个学生正式进化成了无业游民。父母对她无所适从,她对自己也无所适从。她学会了喝酒、蹦迪、泡吧,还可以跑到网吧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地玩CS。当她又一次在某间PUB遇到那个女人的时候,她却更加关注那女人身边如花般娇艳开放的少年。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尤殊波,那是多么惊世骇俗的洒脱与妩媚,一个男人生得如此脸庞简直是神的手笔。她佯装与姐弟俩聊天,才发现原来两人都是一个乐队的成员,姐姐是主唱,弟弟是吉他手。她那时与两人的接触也尽限于此了,点头之交而已。
后来的事情变化得很奇特,齐玟贤带着LISA又一次从国外归来,他们无论从表面上还是真实的日常相处看来都是那么如胶似漆。但齐筱玉却发现哥哥还是会偷偷地和尤殊清相会。一个男人并不是不可以同时拥有两个女人,但是这其中究竟有多少复杂难缠的问题需要处理,大概也就只有男人自己知道了。可是,齐筱玉对于哥哥的两面生活超乎寻常地关注,大概是因为她的人生处于空虚的极致状态,所以她必须给自己找一些事情做。她经常偷偷跟着哥哥,尾随他跑到他们幽会的地点——一家爵士酒吧。就在齐玟贤准备和妻子回到巴黎的前夜,他来到这里与尤殊清告别。齐筱玉像个变装癖一样戴着短发发套和彩色隐形眼镜,佯装成一个陌生人在齐玟贤周围的座位坐下。就在那一夜,她看到尤殊波从门外冲了进来与她的哥哥缠斗在一起,那两个人打到彼此满脸挂彩,齐玟贤一脸无奈地出门,尤殊清想要追出去却被弟弟硬拉住。她以为这个夜晚就这样结束了。所么无聊啊,只流了那么点血而已。后来她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罪孽深重。正当她站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尤殊清挣脱开了弟弟的手,冲出大门外。齐筱玉从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的尤殊波身边走过,抱着看戏的心态走出酒吧大门,以为可以看到哥哥和那个女人拥抱在一起,却看到哥哥的车早就开走,尤殊清却倒在血泊里,她似乎是太急着冲出去追赶齐玟贤而没有注意到飞速驶来的汽车。
齐筱玉见过血的,所以她不害怕,她真正害怕的是自己之前的冷漠心态和玩世不恭的立场。她想要给哥哥打电话,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一分钟后,尤殊波从酒吧内走出,狂奔到姐姐身边,手颤抖着拨打了急救电话,等待。他自然不会注意到在很多围观的人中间还有一个幽灵一样的女人,他也不会知道那个女人的手也是颤抖的。第二天上午,尤殊清躺在病床上始终没有脱离危险期,齐玟贤却已经和LISA坐上了离开的航班,他也许彻夜给情人打电话却一直得不到回应,他自然不会知道那台手机已经被车轮轧得粉碎了。直到如今,他都以为尤殊清因为弟弟的反对而与他断绝了往来,却不知道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可怕的事情。这一切仿佛被造物主精心策划的戏剧,却在他全不知情的情况下静悄悄地上演。
拜见公婆
阳光之所以明丽,是因为一道道丝线一般的闪光轻而易举地穿越了大气层。对于太阳来说,这条路也许漫长,但这终究是它必须做的事情。云之所以可以悠然纯净地点缀在湛蓝色的天空上,是因为水气辛勤地蒸发、凝结又被上升气流托举着。由此可见,自然现象远没有肉眼看起来那么简单。
齐筱玉吃吃地望着窗外的天空,脑子里闪过各种各样奇怪的想法。日子也许流逝得太平常了,她觉得大脑已经麻木。
栾莉玲咳嗽了一声,貌似是在显示自己的威信,皮笑肉不笑地说道:“MISS齐,主管说有事叫你。”
齐筱玉站起身来,走路的样子和机器人差不多,而且几十年前发明出的那种。
“对了,你上班一个多月一共请假了七天。根据规定,三个月内超过无故请假超过十天的话就自动解除合同。”栾莉玲笑道,提到这件事情她还真是很高兴的。
“哦。”
齐筱玉移动到某主管办公室门前,敲门,得到许可后进入,坐下。然后毫无生机地看着坐在沙发椅上认真批阅公文的逢小山,目光呆滞地问道:“主管,有什么事?”
他抬起头,注视着她的脸,忽然笑了,说道:“我发现你似乎只要是不上班的时候就特别活泼。你上班时候的样子还真像蔫了的茄子。”
“我不是蔬菜。即使是,我也不是紫色蔬菜。”她的嘴一张一合,脸上表情却没什么变化。
“今天下午你有工作了,咱们得一起去一个地方。”
她陡然瞪大了眼,问道:“该不会又要出差吧?我没兴趣,你还是找别人吧。”
“不是出差,连市区都不会出。只是去办一些你没办过的业务而已,我想你需要学习。”他循循善诱地说道,很像是小学老师的样子。
“哦,那好吧。”
齐筱玉挪动出办公室的时候,自然看不到身后的男人笑得有多灿烂。
下午,车上,逢小山没有放歌剧,而是播了一张交响乐的CD。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副驾驶座位上的女人心情又多恶劣。
“BOSS,我们去哪?”她弱弱地问,并强烈预感到不会得到答案。
“到了就知道了。”
果然,搞得神秘兮兮的,最多也就是去几家分行做下调查而已。她低垂着双眸。懒洋洋地靠在舒服的座椅上,打了和呵欠,午后总是犯困的最佳时机的。
“过一段时间我打算把冲冲接过来住一阵子,到时候希望你可以帮忙。”
在隆重盛大的交响乐中想要辨识出逢小山的声音还真是一件费时费力的工作,她只能竖起耳朵仔细地听,听明白之后她点了点头:“好啊,反正我很喜欢那两个小孩。”她看着那人专注开车的侧脸,问道:“这是扶贫帮困之类的活动吗?是咱们银行组织的?”
“差不多。不过不是银行组织的,而是我自己想要做的。”
“你可真有爱心。”她这话倒是发自肺腑的。
“连我都收到喜帖了,你那个叫甄月的好朋友要结婚了?”他转换了一下话题。
“你应该很荣幸,第二批发放的请柬只有三十几份。若不是家世地位或财富攀到一定高度的,是绝对拿不到手的。”这句更是大实话。
他笑了笑,CD此时正流泻出《阿兰城姑娘》的旋律,他轻快地说:“我还以为是上次误闯订婚宴给主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呢。”
车子停了下来,停在一幢三层别墅前面。她一直懒洋洋地断断续续地继续着和他的对话,却根本没有注意车子早已驶上了半山腰。他去停车,她下了车。这是她很喜欢的一类欧式风格的别墅建筑。一层与二层在中间部分安放着巨大相连的落地玻璃,两侧是四扇带护栏的小窗,屋顶是西班牙式的坡顶,显得豪华而大气。她看到二层玻璃前走来一个穿一袭红色长裙的女人,她接触到那女人犀利的目光,甚至感到身体发冷。这时逢小山悄然出现在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进去。
“我很好奇撒,这究竟是什么需要我学习的业务?竟然要到这么高档的别墅区来?”她站在门前一脸莫名其妙的大问号。
“进去你就知道的。”
仍旧故作神秘。她满脸黑线地如同待宰羔羊一样静静地等候着进门的一刻。因为她着实预感到了什么,她觉得此行一定是荆棘密布,因为楼上的女人给她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您回来了,小山少爷。”一个五十多岁的胖胖的大妈开了门。
小山……少爷?这称呼还真是比旧社会还旧社会。当然,也可以认为这称呼比贵族还贵族呢。难道这是他家?哦卖糕的,这男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唯唯诺诺地跟在他身后,注意到胖大妈看她的眼神出乎寻常的慈爱。
当她换好拖鞋,正打算跟在逢小山后面往里走的时候,红衣女人从楼梯上飘了下来。用“飘”这个词来形容还真是生动,那女人仿佛没有脚一样,步子的移动速度倒是很快。
“小山,你回来了。”红衣女人的声音有种浑然天成的妩媚,与齐筱玉大大咧咧的声音有着天壤之别。前者的声音更能牵扯着男人的心,而后者时常给人一种敷衍和不耐烦的感觉。
逢小山微笑看着红衣女人,那微笑里的冷漠却是零度以下的冰寒,他轻声说道:“阿姨,父亲在楼上吗?”
“是啊,他中午就开始等着了。来来来,先让我看看……”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楼梯口飘到了逢小山身边,用如电的目光端详着齐筱玉,似乎她的眼神是X光,可以照透齐筱玉的骨头。
“这是我阿姨。”逢小山介绍道。
齐筱玉终于看清楚那女人的容貌,她很美,她把挑染成紫色的头发束了起来,额上是整齐的刘海。她化淡妆,但如此淡的妆在她的脸上却衬托出她的天生丽质。她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有樱桃一般圆润的嘴唇。她那身低胸红色长款连衣裙轻柔地包裹着纤瘦有致的身形。裸露的脖颈上戴着一串设计时尚的翡翠。齐筱玉自叹不如地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白色短袖针织衫和白色八分裤,以及脚上那双烫金色的露趾凉鞋,心道自己若是个男的,一定也会发痴似的看着这位被逢小山称作阿姨的人。忽然她产生了一个巨大的疑问,她看不出女人的年龄。
“你就是齐筱玉?”逢小山的阿姨幽幽地问道,似乎很温和的声音夹杂着太多奇怪的情绪。
齐筱玉点点头,说道句“您好。”
“既然都认识了,就上楼吧。”逢小山把手自然地搭在齐筱玉的腰上,推着她向前走。她脸上的黑线更加浓密了,因为她感觉到事态的严重。
三人上楼,在洒满阳光的大厅里,逢父坐在玻璃窗前的木桌边,悠闲地饮茶。
“爸爸,这是我给您提过的齐小姐。”
齐筱玉眨着大眼睛,接受着第二轮更为详密的观察。
“老爷子,你快看看,这位齐小姐长得多可爱啊,和小山很相配啊。”红衣女人走到逢父身后,轻柔地抱着这个年过六旬的男人,眉飞色舞地说道,“不过……齐小姐似乎没想到今天回来见您,穿得有些随便啊。”
那女人叫邓沫,那媚惑的声音让齐筱玉想到了旧社会的妓女以及富人家的姨太太。她无话可说,只能装乖,问了句“伯父好。”自己似乎是被逢小山又一次拿来做挡箭牌了,说不定他父母正逼他结婚呢,所以她又被叫来假扮女友了。问题是,他的父“母”?没见他的妈妈出现啊?难道说……齐筱玉咽了口唾液,又看了一眼那个所谓的“阿姨”。她本以为那人是逢小山的姨妈。对了,她在慈善义卖会上见过他姨妈的,一个年老色衰的妇女形象,和这个女人截然不同。
“爸爸,筱玉本来是想穿得正式一些。是我叫她随意一点的,因为我不希望这次会面显得太严肃。”逢小山一脸微笑着替齐筱玉辩驳。
逢父看上去是个威严冷漠的老人,但他见到齐筱玉的时候却和蔼地笑了,他点了点头,说道:“齐小姐快过来坐下。”
四人入座,胖嫂沏了上好的西湖龙井。
“齐小姐工作还习惯吗?听说你现在和小山共事。”逢父问道。
“还好还好,我跟主管学到很多东西的。”齐筱玉满脸堆笑着回答,心里却在疑惑自己干嘛这么卖力地表演。
“齐小姐跟我们小山还是很生疏啊,怎么‘主管’‘主管’的叫啊?”邓沫脸上仍挂着笑容,出口的话却似乎都藏着明枪暗箭。
逢小山拿起茶杯,闻了闻,陶醉地笑了笑,说道:“筱玉很喜欢这么叫我,她叫顺口了。”
“我听司晨说,齐小姐很擅长喝酒啊。”邓沫的双眉轻轻地挑了起来。
司晨?逢司晨?难道邓沫是逢司晨的母亲?逢小山又管她叫阿姨,难道她是他的后母?齐筱玉一边揣度着,一边咧着个嘴苦笑,心道自己喝酒的毛病终于被拿出来说事儿了。她正准备说点什么,却看到逢小山向她投来温柔的目光,那眼神似乎在说“不用害怕,有我呢。”
“筱玉有时候会去酒吧和朋友喝两杯的,现在工作压力都很大,需要放松一下。她喝威士忌什么的还是有分寸的。”逢小山说道。
“是吗?可是我听说……”邓沫似乎打算把齐筱玉喝醉的糗事也说出来,没等她说完,逢父却和蔼地开口了。
“我也很喜欢喝酒,齐小姐喝白酒吗?”
“恩,有时候喝点竹叶青什么的。”她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自己的回答合不合适。
逢父竟然笑了起来,开怀大笑,仿佛遇到了知音,说道:“小山这孩子就不喜喝酒,总是点到为止。司晨倒是很想喝,但每次都醉。看来将来还得咱俩一起喝啊。”
邓沫坐在逢父身旁,脸色着实不好看。而齐筱玉此时也是惊诧地眨着眼睛,搞不清状况。
逢父此时却叹了口气,说道:“齐小姐,我和你父母虽然不算深交,但也曾打过交道。有些事我不得不跟你说实话,”他的表情严肃了起来,说道:“小山曾经跟我说过,他不愿意继承我的家业,所以将来你们结婚之后,他也许只能靠银行主管那点工资来养活你,你介意吗?”
她看了看身边始终微笑的逢小山,看了看脸色早已由阴转晴的邓沫,轻声说道:“伯父,这个我不在意的。”
逢父满意地微笑,忽然邓沫插了一句,说道:“可是我听说,齐家的公司将来会交给齐小姐你的大哥管理的。这样一来,你和小山就只能自食其力了。”她的笑若有似无,她必须保证没有人和她的儿子逢司晨抢夺那庞大的资产。
齐筱玉望着邓沫,说道:“我确实是不太独立,不过要养活自己应该还没问题。”
邓沫的脸上充满着不屑,逢父倒是非常满意。
回去的车上,齐筱玉慵懒地倚在座位上,打着呵欠,说道:“BOSS,我还要演几次啊?”
“说不好。”他似乎心情不错。
“你姨妈可比这个阿姨老多了,也没有这个阿姨漂亮。”她望着窗外的风景,轻声说道。
他呵呵地笑了一下,说道:“姨妈是我母亲的姐姐。在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我也就没有机会再见到母亲。这位阿姨是我的继母,司晨的母亲。”
“你为什么不在来之前和我说这些呢?”她的心情却着实不怎么样,她终于意识到逢小山是个很喜欢替别人做决定的人。往好处说,这叫为别人着想,往坏处说,这叫霸道。
“你对我的家庭本就不感兴趣的,我给你解释这些你当然不会喜欢听。”他幽幽地说。
她斜倚着车窗,似睡非睡,说道:“让我感兴趣的事还真是越来越少了。”
“我打算把你改造得阳光一点。”他的声音伴随着洒进车子的阳光一同传来,像是穿越了几道时空一样。
她猛地睁开眼,目光落到他的侧脸上,感受到一股突如其来的悲伤。这句话像钉子一样扎在她的心里,她甚至可以看到心口有鲜血流出来。她终是无法忘记怀杨也说过同样的话,在某个春天的傍晚,在他临死前一个星期。
虚情和假意
天空很蓝,蓝得让人误以为心情就该是心旷神怡的。可是,这样的好天气下并不是每个人都充满欢愉地生活着的。
甄月坐在喷水池边,手里拿了一个冰激凌。她知道自己该注意饮食的,可是她心底的某个角落似乎传出了恶魔的声音,所以早晨的时候,她毫不顾忌地喝了两大杯咖啡。她仍旧仔细地整理着自己的外貌,她看起来不像个孕妇,像一个穿着考究的富家小姐。她本就是个大小姐,公主一样的大小姐。
齐筱玉从街角走来,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是她主动约的甄月,她有好消息。
“难得周末,你这个上班族都不休息?”甄月幽幽问道。
“难得周末,你这个准妈妈还在这里吃冰?”齐筱玉坐到甄月身边,抚摸着她顺滑的长发。
“孩子如果没有爸爸,我也不想做妈妈。”甄月低声说道,样子十分消沉。
齐筱玉一边继续摸着好友的发丝,一边轻轻问道:“我听说你家里又发了第二批请柬,难道你父母还蒙在鼓里?”
“他们最近没见到顾亚宁,也问过我为什么,我就说他工作忙没时间。可是这样也瞒不了多久的。”甄月微闭着双眸,美丽的脸庞写着深重的忧伤。
齐筱玉叹了口气,忽然笑了笑,说:“月,我有事和你说。”
甄月睁开眼,充满期待地望着她。
“我找到了顾亚宁,也找到了另一个很适合做你老公的二十四孝好男人。你现在可以做个选择,是坚持和曾经抛弃你的顾亚宁结婚;还是重新选择一个会给你带来希望和未来的男人。”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异常认真,她希望好友能慎重决断。
甄月舔了舔嘴唇,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紧紧地抓住筱玉的手,急切地问道:“你找到他了?在哪里找到的?他还愿意和我结婚吗?”
齐筱玉又叹了口气,苦笑着说:“在澳门。他把你给他还债的钱又拿去赌了。我用了些特殊手段把他弄回来的。”
“什么特殊手段?”
“恫吓呗。我说已经拿到了他私吞你财产的证据,我们可以利用你爸爸的关系轻而易举地把他抓起来。于是乎他就乖乖地回来了。”
甄月的脸上仍旧满是焦急:“他应该知道我不会这么做的!”
“他也应该知道他这次有多过分。”齐筱玉不冷不热地说,仿佛看着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幽幽地说道:“也就是说,你还是一心一意地要和他结婚,并且不打算选择我给你找的那个愿意心甘情愿戴绿帽子的好男人咯?”
甄月认真地点了点头。她是痴了还是傻了?或者是穷聊阿姨的小说看多了?齐筱玉只能这么想了。不过看到甄月做出选择的时候她虽然心情沉重,却松了一口气。毕竟利用岳衡这种人并不符合她的做事风格,看来书呆子终于可以过上往日平和的生活了,她该为他高兴的,不是吗?
“筱玉君,我什么时候能够见到他?”
齐筱玉淡淡地回答道:“广场后的咖啡厅里,他等在哪里。你现在去吧。”
甄月感激地和她告别,离开。齐筱玉看着好友的背影,周身上下布满凉意。她转过身去,到路口搭了一辆出租车,回家睡觉。
此时岳衡正在厨房里笨手笨脚地做炒饭。短短两天,他的生活发生了让他感觉天旋地转的变化。他措手不及地迎接着一切,心绪却烦乱到了极点。
周四黄昏,天阴沉欲雨,他在冷风中走进楼道口,照例查看信箱,拿了报纸之后上楼,却看到一个熟悉的曼妙身影在门前徘徊。
“小梅——”他吃惊地叫了出来。
“你回来了。”他的前女友倒是十分平静。
“你不是要出国了吗?你……还没走啊……快进门吧,有什么事进去说。”他一边开门,一边前言不搭后语支支吾吾地说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兴奋了,钥匙插进锁孔竟然半天也没打开门。
小梅微笑着跟着他进门,微笑着换上拖鞋,微笑着坐在她经常坐的沙发上。她注视着桌上那张两人夏天的合影,说道:“你还留着这张照片?”
“恩……”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总不能说他曾多么地对她难以忘怀,他也不能说他现在感觉不到自己究竟是不是还那么爱她。
“看了你的邮件,我很感动。”小梅还是那么优雅,她说话的样子也很有气质。
邮件?岳衡迷惑地望着她。
“从我们分手后的第二周开始,你竟然能坚持每周给我发一封邮件,而且内容都那么让我感动。我本来打算不接你的电话,不再和你发生任何联系,可是看了你的文字我真的觉得也许……”她顿了顿,说道:“也许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沃特?岳衡越听越惊讶,他从未给她发过邮件,他只是一味地给她打电话她不接而已。
“你在一封EMAIL里说你经常擦这张夏日的合影,还说你永远忘不了那次美好的回忆。我当时也充满了感怀,我也忘不了那么美丽的时光。”她说得十分动情。
他却处于思维混乱的状态,难道他得了间歇失忆症?自己做的事都已经记不起了?
“我想了很久,也许我不应该出国,我们可以重新在一起!”她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可是……我没想到……在你上周的邮件里提到了你要和别人结婚了,那是真的吗?”
岳衡傻傻地望着小梅,说道:“啊——?”
“我们分手是因为我太绝情,我知道是我的错。你说你仍然爱我,和别人结婚是因为她是你的好朋友,她未婚先孕了,你只是想要帮帮她应急,是真的吗?”小梅焦急地问道。
“哦……这个……”他已经猜到那些邮件究竟是谁的手笔了。
“你这个人太单纯了,有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帮忙就能解决的。”她似乎很担忧,“你说你们已经订好了协议,结婚一年就离婚是吗?”
“啊?”他惊奇地眨了眨眼。
“其实……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来找你,不过昨天我接到了那个女孩的电话。”
“哪个女孩?”岳衡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说是要和你结婚的人,她说她知道你……你一直都爱着我,希望我理解你,一年以后她一定会把你还给我的。她还说,只是表面结婚而已,她不会妨碍你和我私下见面的。她的声音真的很可怜,我……听说了她的遭遇,都差点哭了出来。”
这个“她”绝对不是齐筱玉的朋友!一定是齐筱玉本人!岳衡皱着眉,支吾了半天,说道:“那……你对这件事是赞成还是反对呢?”
“我并不在乎你将来会变成一个离异的男人,但我怕你和她结婚之后要是真的产生感情怎么办?可是,她这么可怜,你确实应该帮帮她的。”她仍旧很担忧。
岳衡的眉皱得更紧了,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小梅,说道:“你真的回心转意了?”他惊诧的是难道十几封邮件就可以挽回一个女人的心意?这确实是令人很难相信。他曾一度锲而不舍想要追回的东西难道就这样被齐筱玉给找回来了?
她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我觉得我以前还不够了解你,读了你的信我似乎是重新认识了你这个人。”
那根本不是我写的,所以你不是重新认识了我而是认识了另一个人!他咽了一口唾液,最终决定把心里的话咽了回去。
他送走小梅,心情却久久不能平复,失眠。
第二天,他决定和整件事的幕后操纵者会个面,他要把想问的问题问清楚。他在梦里街的PUB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喝得正兴起的齐筱玉,并把她拉到了一边。
“是不是你写的那些电子邮件?那些令小梅回心转意的电子邮件?”岳衡急切地问道。
“小梅是谁?”她一脸无辜的样子。
“别装傻了好吗?你预谋了很久了吧?小梅说在我们分手的第二周就开始收到邮件了。你究竟想干什么?”
她打了个呵欠,说道:“我早就说了,我有办法让她回到你身边的,可你就是不信。”
“我以为……你会用钱……”
她呵呵笑了起来,说道:“不要开玩笑撒,书呆子!你女朋友那么知性,根本不可能用钱买通啦。”
“可是,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你以为告诉小梅我将和别人结婚就可以逼我就范吗?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观察我很久了,发现我非常适合做你那个未婚妈妈朋友的丈夫?”他一脸怒气。
“是。”她的回答很干脆,“为什么不呢?娶了她你会有很多钱、很高的地位,难道你是傻子?只要一年而已,一年过去了你就可以和你的小梅重新在一起了!这么优厚的条件你还犹豫什么?”
“这不是谈生意!很多事情……是不能用来做谈判条件的!”岳衡越来越愤怒。
“为什么不能?”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冰冷,幽幽地说道:“你现在只不过是一道选择题里的选项,也许我的朋友不打算和你在一起也说不定,这样你就可以马上和小梅重归于好了,这样你都不谢谢我?”
他直视着她的双眸,自从上次见面后他就感觉越来越不了解这个女人,她甚至让他觉得恐惧。他冷漠地问道:“你在邮件里给小梅下了什么迷魂药?”
“我只是用普通的肉麻情话告诉她你有多爱她而已,这种事情对于我来说简单的很。”
“哼,”他冷笑道:“你这么擅长虚情假意,写那种东西当然很在行。”
“你不是第一个夸奖我演技的人。”她笑了,像夜里绽放的花朵。
他看着她的笑容,脑子里忽然浮现出湖边公园的场景,他想起她纵身一跃的一幕,想起当时他曾经经历过的心痛,竟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傻了。他紧咬着嘴唇,转身离开。
她默默地望着他的背影,察觉到他浑身上下充斥着的愤怒与不安。她只能若无其事地说着伤人的话,用冰冷的目光告诉他她的计划。她自然不是坏人,她始终这么认为。为了自己的好朋友而设计某些小圈套让一个陌生男人跳下去,这是多么正常的一件事。不过不正常的是:她知道那男人已经爱上了她。纵使这样又能如何呢?友谊多么伟大啊,可以战胜一切的。她苦笑着对着他的背影说:“祝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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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开始做噩梦,不断地做噩梦,当她一身冷汗地醒来,她只能对着天花板微笑。她怎么在好朋友的婚礼前夜如此辗转反侧?
坐起来,喝一杯温开水,想到洛可可在意大利那边大概已经是晚上七点钟。齐筱玉平时都是裸睡的,于是裹上一件丝质睡衣走到阳台上,拨通了电话。
“喂——”是可可的声音。
“可可,是我。”
“筱玉啊,你那边应该很晚了啊,你怎么不睡觉?”
“我睡不着。”
“是不是酒又喝多了?”
“没有。”她望着窗外的暗郁的夜色,感觉到一阵阵凉意。
“我在这边一切都很好的。对了,我还见到你大哥了,他人很好,申请学校的时候帮了很多忙呢。胡润说过几天也会来看我。”洛可可似乎非常愉悦,胡润是她的男朋友。
“哦。”她轻声说道。“我以为你只打算在那里玩一阵子的。你真的要在那里念书?”
“恩,我已经考虑了很久了。”
“哦。”
“你心情不好?”洛可可担忧地问道。
“还好,明天甄月结婚。”
“呵呵,替我祝福她吧。虽然不是很熟,不过毕竟同学一场。”她的话语很由衷。
“好。”
挂了电话,她仍旧让风肆无忌惮地吹着自己,初夏的天气多么的娇羞啊,不肯赤裸裸地热起来,还要让你先凉一阵子。她想一想觉得好笑,甄月和洛可可都是她的好朋友,甄月与她从小一同长大,一直到高中都是同学;而洛可可是她在高中时才结交的。很多人都以为女孩子的友情只要有一个连接点就会衍生出一大圈,也就是说一个人的朋友和一个人的另一个朋友往往都交情不浅,以此类推。可是齐筱玉的这两位好友的关系却比清汤寡水还要淡漠。甄月是浑然天成的优秀代言人,她自然不能容忍洛可可这种出身普通家庭却成绩优异的人。而洛可可对甄月和对待其他同学无异,因为洛可可的棱角从不会露在外面的。
熬了一夜到第二天清晨,开始了浩大的化妆选衣工程。她决定把自己打扮得精致些,所以要用厚厚的粉底遮盖熬夜造成的粗糙肤质,还要用厚厚的遮瑕膏挡住浮肿的下眼皮。衣服的话,她挑来挑去,选了一件D&G的碎花连衣裙。鞋子她却挑了一双VERSACE平底烫金露趾凉鞋。距离中午的十一点十八分还有两个多小时,她决定出去闲逛。
她是个很喜欢闲逛的人,而且在闲逛中能够找到乐趣,所以这么说来,她算是个乐观的人。
到达婚礼会场的时候,齐筱玉早就迟到了。她只打算在中午噌一顿饭吃,再向好友献上甜蜜的祝福,然后去医院跟尤殊波换一下班。在众多宾客中有很多她熟悉的面孔,但她没想到那么容易就碰到逢小山。
蓝西服白衬衫,一身简约的装扮,她发现这人竟然坐在她身边的时候还以为见鬼了。她做的可是好友桌,这男人总不算是甄月的好友吧?他们很熟吗?
逢小山看到她那张惊诧的脸,悠然笑道:“你今天身上的香味很特别。”
她眨了眨眼,无奈地说:“还好,因为要大吃一顿,所以喷得香一点好激起食欲。”
“你怎么好像看到我坐在这里很不开心?”
“没有,BOSS,你误会了。我对吃饭时候坐在旁边的人没有特殊要求。”她冷冷地说道,不开心都写在脸上。
“我刚到的时候就和你的好友遇上了,我说是你的男朋友,她很惊讶的样子。不过她马上就叫人把我领到这个桌前了。”逢小山风趣地说道。
她叹了口气,自己只不过是为了一张照片而已,却感觉似乎被这个男人挟持了。
“其实……”逢小山拿起一杯红酒,轻尝了一口,幽幽地说道:“我知道她为什么惊讶,因为她上次见到的你的男友是另一个人。”
“BOSS你是万能的,没有你不知道的事情,特别是关于我的。”她淡淡地说,微笑地观察着这一桌其他的客人,他们基本上都是甄月父亲朋友的孩子,和筱玉并没有太深的交情,最多就是见面点点头而已。
“你不要把我想得和KGB一样。”
“KGB不是想象出来的而是训练出来的,BOSS你不去俄国太可惜了。”
逢小山又酌了一口红酒,面色红润,说道:“其实我觉得你似乎正一步步地走进沼泽,而且是意识清晰地自愿走下去的。”
“哦?”她望着他,觉得这个人不是一般的莫名其妙,用一种对其不可理喻地姿态伸出筷子开始吃东西。
“你可是来参加闺中密友婚礼的,为什么搞得像专程来吃饭的?”
“我饿了。”她嘴里塞了沾满酱汁的西兰花,毫不注意形象地回答道。
“上次订婚宴上你不是说你经常催吐吗?那样对身体不好,那样会损害胃壁,让胃部发炎,还有可能患上胃癌……”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她冷冷地说:“BOSS,请你注意场合,喜气洋洋的地方你为什么说这么不吉利的事?”
“你很迷信吗?”他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很无聊,因为他除了偶尔会喝一两口酒之外,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在和这位“名义女友”的对话上。
“我当然迷信的。心里有鬼的人都迷信。”齐筱玉若无其事地说道。
逢小山笑得很爽朗,他很少这么笑,同桌宾客都向他投来怪异的目光。
新郎新娘敬酒的时间到了。甄月那一席洁白的婚纱将她白皙的皮肤映衬得更加冰雪动人,她是多么的美丽啊,即使小腹微凸,细致的高腰设计轻易就可以塑造出完美的曲线。女人需要衣服就像需要男人一样,她深情地挽着顾亚宁的胳膊,向每个人都致意。新郎脸上的表情十分平淡,仿佛在参加别人的婚礼,他看齐筱玉的眼神更加奇怪,那目光里夹杂了诸多复杂的情绪,齐筱玉却对他报以诚挚的微笑。
当甄月走到齐筱玉身边的时候,两个人携起对方的手,微笑着看着彼此。
“月,祝你幸福。”齐筱玉轻声说道。
“筱玉君,谢谢你。”甄月很激动,她等这一天等得太久,“谢谢你为我所的一切,我很感动,真的……”她没说完,眼泪竟然在眼圈里打转。
齐筱玉经常见到甄月哭。她知道甄月是多么地好强,她知道甄月绝不允许别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但甄月却允许齐筱玉看到最真实的她。
顾亚宁冷冷地看着齐筱玉,说:“我也很谢谢你。”只是这几个字里却饱含着嘲讽。
“既然你已经成了月的丈夫,咱俩以后打交道的次数还会很多。”齐筱玉的声音平和而坚定,“希望你好好对她。”
顾亚宁撇了撇嘴,幽幽地说:“好啊。”他转向齐筱玉身边的逢小山,说道:“咱们又见面了?你还记得我们上次的谈话吗?”他露出以为深长的笑容。
逢小山靠到齐筱玉身边,伸出手轻轻地搂着她的肩,说道:“当然记得。不过上次我和她还只是普通朋友,现在筱玉已经是我的女朋友了。”
顾亚宁的嘴角仍旧挂着冷笑。甄月却很感兴趣地问道:“筱玉,原来你和逢先生谈恋爱的?我之前……还和逢先生打过交道的。”
逢小山温和地笑着,手仍旧搭在齐筱玉的肩上,说:“希望你能祝福我和筱玉。”
“当然,你们一定要幸福!”甄月坦诚地笑着。
两位新人移步到别桌敬酒的时候,齐筱玉冷冷地说道:“BOSS,能把你的爪子移开吗?”
逢小山突然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太过分。”
她用如水的双眸紧盯着他,他们的距离很近,看起来到真的很像一对如胶似漆的情侣,但她的眼睛里却充满了敌意,她幽幽地说:“我觉得,你的那些以怀杨的名义作出的忠告让我很不知所措。”
“你还有不知所措的时候吗?”逢小山忽然语气沉重的起来。
她没有理会他的问话,继续说道:“而且,以一个死人的名义作出的忠告并不是那么打动人心,如果你想干涉我的生活的话,我劝你还是趁早放弃。”
他又叹了口气,终于收回了自己的手,坐了下来。而齐筱玉却拿起手袋准备离开了。
她走出会场,她知道没有必要和甄月打招呼,她的特立独行总是能得到理解。她要叫一辆TAXI,去医院。她一边走,一边认真地思考着某些问题,知道一辆很眼熟的车停在她身前。她看见逢小山悠闲地坐在车里,握着方向盘。她决定宁死也不上他的车,便转身像反方向走去,没想到那人却下车追了出来。
“MISS齐——你等等。”
她站定,冷漠地回头,问道:“现在是休息时间,就算你是我老板,也应该给我点自由吧?”
“当然。”他的笑容仍然很优雅,“我知道你要去哪,我送你吧。”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她的表情依然很冷。
“只要是我想查到的事情多半是不会被遗漏的。”他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我觉得,五年来你似乎一直没有挣脱某种舒服,我说的没错吧?”
她哼了一声,说:“哦?什么束缚?我是蚕吗?”
“你似乎对现实生活没有任何渴望了。但你又急切地想要完成某个目标。纵使你的欲望有多么强烈,这件事情却只能慢慢来。所以,你很累。”
“我是很累,每天穿高跟鞋穿的。”
“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我打算把你改造得阳光一些。”他诚恳地说道:“如果你愿意剔除一些不健康的情绪,也许你的生活可以多姿多彩一些。”
“BOSS,你是哲学家吗?还是大善人?或者你欠了怀杨人情,想在活人身上还回来……”
她还没说完,他一走到她的身边,一把把她搂在怀里,轻声说:“我做这些,不止是为了怀杨。”
她忽然觉得一股电流穿过了自己的身体,她的额头渗出汗来,这种感觉很温暖,很温暖,而且很熟悉。她曾经习惯了某个人的怀抱,曾经习惯了某个人的宠溺。可是现在给她怀抱的本是个陌生的灵魂,这是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快晕倒了。最初她是想反抗的,可是当她的头靠在他胸膛的那一刻,她闭上了眼,任由泪水流下来。这一切是多么的不真实,就像梦一样,此刻她仿佛感觉到给他拥抱的正是怀杨。
所以,这个梦不能醒来。
不速之客
一辆黑色豪华轿车停在破旧的大学教工楼门前,这场景有些奇怪。邓沫从车里走出来,抚了一下长长的秀发,径自走进楼门。她走路的姿态很优美,完全符合她贵妇的身份。只是她的眼角总是流淌着不屑的神采,那种表情据人于千里之外。
她按照手中的地址很容易地找到了目的地,她敲了敲门,有人回应。
“小梅吗?”岳衡的声音说不出是欢愉还是忧虑。
邓沫没有说话,她似乎有把握门会很快被打开,对很多事情她都是异常有把握的。当她嫁入逢家大门的那一天,她就开始精心编织着某个美好的计划,比如:生个儿子,获得全部家产,挤走逢小山。只是如此宏大的计划往往需要长时间的努力才可以完成,而且期间经常会出现一些小差错。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儿子会对逢小山那样的爱戴并且死心塌地,她也没想过逢小山会对逢家的资产那么的不在意,她更没想到逢小山竟然找到齐氏企业的千金做女友。她自然是不希望这段联姻成功的,因为她那不成器的儿子如今正和一个歌手打得火热,她不能让逢小山的婚姻占尽了风头。不过这件事情也不是仅有对她不利的一面,她听说齐家的这位大小姐并不争气,不仅连大学文凭的没有,还只知道吃喝玩乐,私生活也很混乱。她决定进一步调查,让逢老爷子知道自己的大儿子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审美水准。女人是多面的,女人的心肠也是最难琢磨的,邓沫是那种心思缜密到让自己都感到害怕的人,她要让一切都滴水不漏地按照自己的意思进展下去,只是她始终都意识不到这种情形往往是不可能发生的。
岳衡打开门,立刻看到一个陌生的华美异常的女人。那种雍容典雅的气质是他一生中少见的。他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不好意思,您是不是走错了?”
“我就是来找你的。”邓沫的话语十分简洁明快。她的声音有些生硬和冷漠,与对自己丈夫的妩媚之音截然不同,她若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往往充满自信。
“可是……我并不认识你啊?”岳衡摸不着头脑了。
“我以前也不认识你。”邓沫一边说着,一边走近了屋里。他审视着这位博士杂乱无章的房间,满脸鄙夷地说道:“这就是你住的地方?你不是在研究所供职吗?难道没有点研究经费什么的?”
他张大了嘴,看着这个虽然美丽但却很喜欢自说自话的女人,无奈地说:“不好意思,你到底来找我有什么事?”
“你的前任女朋友不是很有钱吗?她难道一点也没有资助你?”她欠身坐到沙发椅上,似乎嫌垫子太廉价了隔到了屁股,还反复地调整着坐姿。显然,这样简陋落魄的居所本就不是她该来的。
“你到底是哪位?找我有什么事?”岳衡有些不耐烦了。
邓沫笑了笑,从手袋里取出一根烟,点燃吸了一口,幽幽地说:“我是齐筱玉的未来婆婆,我想来了解一些关于她的事情。”
岳衡一边捂着嘴咳嗽,一边审视着眼前这个把年龄掩饰得很好的女人。难道她就是那个逢小山的母亲?看起来不太像啊。
“怎么,关于她你就无话可说吗?你们曾经可是恋人啊。”邓沫见他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便又问了一句。
“确实没什么可说的。”岳衡双手插在裤兜里,一副是不关己的姿态。
“可是,你们不是交往过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总过着纸金迷醉的生活?是不是挥霍无度?”她急切地问道。
岳衡眨了眨眼,满腹狐疑地盯着她,冷冷地说:“我不太清楚。”
“你开玩笑吧?你们是情侣。怎么会不清楚?”邓沫的目光越来越凌厉。
“既然你是她未来婆婆,你就应该更关心她和你儿子的事,而不是关注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他的语气淡淡的,他确定这女人不怀好意。
“旧事?”邓沫不屑地笑着,说道:“可是我听说你们分手也才没多久啊。她这么快就搭上逢小山你不觉得气愤吗?这样的女人是不是有点太不定性了,或者说是,水性杨花?”
“逢小山不是你儿子吗?”岳衡疑惑地问道。
“这和你无关,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可以了。”
岳衡哼了一声,冷笑着说:“不好意思,我没有义务回答你这些无聊的问题,请你离开我家。”他的音量并没有增大,只是他的脸色铁青,严肃的可怕。他曾经见过霸道的女人,但他也只能容忍那个给他快乐和烦恼的霸道富家小姐,此外任何人做出如此行为都令他感到自尊受到伤害。
邓沫站起身来,瞪圆了美目,说道:“你一个穷酸秀才,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我来问你事情,是看得起你!”
“我不需要你看得起。”他的声音产生了深远的震慑力,使得对面的女人心中越来越畏惧。
邓沫右手夹着烟,深呼一口气,似乎在调节自己的情绪,幽幽地说道:“我……只是想向你寻求一些关于齐筱玉的信息,如果你肯告诉我的话,我可以给你钱的。”她的眼睛放着光,她确定自己的方法非常高明,钱这东西,谁不爱呢?
岳衡哈哈笑了起来,他毅然说道:“我想你误会了一些事情。另外,我和你已经没有办法沟通了。请你离开!”
邓沫冷冷地站在那里,没有动弹,她长叹一口气,说道:“其实你我二人在利益方面并没有冲突点,为什么不和我合作呢?”她忽然神秘地问道:“我听说齐筱玉经常去城郊的一处住所,她去那里做什么你知道吗?
“你的吞云吐雾已经和我的生活习惯发生冲突了。你问的事我完全不知道。请你离开。”他不厌其烦地下着逐客令,直到邓沫脸色铁青地离开。
岳衡跌坐在座椅上,用手扇着风,企图把周围的烟气驱赶而光。昨晚小梅打电话说要来的,之前他开门还以为会看到她。如今,小梅这个名字在他大脑中出现的时候,他总觉得陌生和困惑,他无法整合自己的情绪。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拨通了某人的号码。
“喂,你好。”齐筱玉似乎刚睡醒的样子,声音慵懒地一塌糊涂。
“喂,是我……”
“书呆子?”她的声音里似乎有一丝惊喜,“你该不会是打电话来追问我为什么还没找你去和我好朋友结婚吧?”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不是……我有别的事情。”
“嗯……”齐筱玉此刻确实躺在床上,她不是没有睡醒,而是一直没睡,从昨夜到今晨,她一直睁着双眼,思考着别人一般不会思考的问题,她幽幽地说:“话说,上次见你的时候你对我的愤怒还确实不是一星半点呢,怎么今次主动给我打电话呢?想我了?不过,我现在已经有男朋友了哦,呵呵。”她的笑容很落寞,只有空气里的尘埃可以看得见。
“……”他半晌无语,都不知如何作答。
“你怎么不说话?我不会逼你去结什么大头婚了,我好朋友以前的男友回来了,她们已经结婚了。”
“哦,那很好。”他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其实是这样……今天我这儿来了个奇怪的漂亮女人,她想问我关于你的事。”
“哇塞,你很有桃花撒,漂亮女人呢?”她的大脑中已经浮现出某人的影像,她正等待正视。
“说是你未来婆婆……”
这么快就被证实了,她笑嘻嘻地说道:“可能是去你那对未来媳妇做道德情操调查的,你不要太神经过敏了。看你对我还算关心,我决定把你当朋友咯。你要知道,和我分手的男人里你是唯一一个成为我朋友的哦,荣幸吧?”
他又咳嗽了一声,说道:“那个……她的目的似乎不是那么单纯……”
她眨了眨眼,声音里终于没有了戏谑的成分,她轻声说道:“你不要在意。我想,她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了。”
“我什么都没说,因为她的问题都很奇怪。不过……她临走前问了一个更奇怪的问题,她问我知不知道你为什么经常去市郊的某地。我当时还以为殊波姐姐住的医院呢,后来发觉似乎不是那里。”他似乎忧心忡忡。
她睁着双眼,冷冷地盯着天花板,说道:“看来真是个多事的老太太。唯恐天下不乱。老太太的好奇心往往是异乎常人地多啊。”
“老太太?她很年轻啊。你怎么这么称呼她?怎么说也是你未来婆婆啊。”
“她儿子和我一样大,她还年轻?”
“她儿子?你男朋友?”岳衡的脑袋晕乎乎的,他确实不记得那天他酩酊大醉趴在桌上的时候曾经出现过的逢司晨了。
“不跟你说那么多了,有空出来喝酒哈。对了,我等着参加你和小梅的婚礼哦!拜拜……”她挂了电话,摸了摸脸上粗糙的皮肤,意识到自己该洗脸了,她站起身来,把手机扔到枕头边。
洗完脸后,她坐在梳妆台前,默默地看着镜子里的人。她抿了抿嘴唇,忽然想起逢小山今天约她出去玩的,那个诡异的男人甚至没有告诉她目的地。距离四月三日越来越远了,可是某些事情却越来越临近了。她开始微笑。
小僵持
池塘的水是如此清澈碧绿,那幽然水波在阳光的映衬下更加灿灿生辉。泛舟池上是多么浪漫的事情,此刻,逢司晨却只能静静地躲在岸边的古樟树之后,观察着湖边的一对男女。他自然听不清他们说话的声音,但看到两人冷漠生硬的对话完全感觉不出他们是恋人。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跟着哥哥的车,他心中某个阴暗的小角落似乎跳出来一个小人,一遍一遍地告诫他,一定要拆散他们!一定要拆散他们!
他们本就不是恋人。
风有些冷,在这初夏时节有这样清冷的风其实并不正常。齐筱玉却毫不顾忌地着了一件白色的体恤衫和一条粉色的八分裤。她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张报纸铺在地上,默不作声地坐了下来,目光集中在身前几米外的水波上。她很喜欢这样的景致,这样平静安详的湖水仿佛就是她曾经拥有过的心境,只可惜现在却不可能拥有了。
逢小山没有坐下,只是站在她身边,幽幽地说:“其实,你知道我总有一天会带你来这里的,对吗?”
“BOSS,你不是要把我改造得阳光一点吗?这个地方怎么可能让我阳光?”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有些呆滞。
“我想,自从高中那次郊游之后,你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吧?这里充满了对你来说最美丽的回忆,不是吗?”逢小山的声音里竟然有些沧桑。
“是啊。”她眨了眨眼,忽然笑了,“所以,你带我重游故地,以增进你我深厚的上下级情谊,以及不知所云的恋人关系?”
逢小山蹲下身来,说道:“我想给你讲讲我怎么在这里认识怀杨的,你想听吗?”
“哦,随便你。”
“那年我大学临近毕业,回家和爸爸学习一些业务,有时也会辅导一下正在上高中的弟弟。七年前的那个春天,司晨的学校也组织郊游,我开车把他送了过来。真的很巧,据说当天有三个不同的学校都在这里组织活动。把司晨送到集合地点后,我决定在这里散散步,因为我之前从没有游览过湿地公园。徘徊了很久,我看到远处树林深处似乎有一些人在对峙着。我渐渐走近,才发现是一群高中生在打架。说得准确些,是一个高中生和十几个同龄人在打架。”他顿了一下,看着齐筱玉的侧脸,她的面部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似乎就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说话的声音,他无奈地咳嗽了一声,继续说下去:“没错,那个少年就是怀杨,那是我第一次遇见他。我能感觉到从他身上各处发散出的震慑力,那不是一个少年该有的。我想我永远都忘不了他当时的那张脸。”
齐筱玉又笑了,她的笑声中充满了嘲讽,她说道:“怀杨是个混混你知道吗?打架是他的本能。他从小家里就穷困潦倒,很多东西都要靠抢的。你所说的那种震慑力不过是古惑仔身上的蛮气而已。你不要告诉我你是GAY,当时一刹那就对他一见钟情了吧?”
逢小山摇了摇头,感觉腿有些发麻,他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双腿,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因为什么发生了争执,我只知道怀杨似乎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他那犀利的目光里蕴含着无尽的力量。当他们开始打斗的时候,明知道自己会处于劣势的他仍旧不遗余力地战斗着,我为他的勇气感到敬佩。”
“我晕。他打蛮架你还敬佩?看来七年前你还不是心智健全的成年人。”齐筱玉的声音依然很冷,“所以你看不过去就上前帮忙了?然后就英雄救美了?你们俩是不是发展出了一段惊世骇俗的耽美之恋啊?不过呢,看你的长相可以算英雄,我们家怀杨长得可一点也不美哦,他是黄瓜脸。”她似乎是在开玩笑的,可惜她的脸上没有笑容。听着这个人的阐述她甚至感觉到心在滴血。她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当时的画面,看到她最爱的男人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模样。
他抿了抿嘴唇,轻声说道:“后来我确实上去帮忙了,然后我们两个都被打得很惨。我本来就不太擅长打架的,当时也只是一股血气上涌,竟然就什么都不顾了。不过说实话,和他一起打架真的很爽。”
“你才不是那种人。”齐筱玉笃定地说,“你是冷血动物,怎么会莫名其妙地热血沸腾呢?”
“呵呵。”他笑了笑,“我平时确实是比较冷静的,可是那次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一下子那么冲动。那群人发现我们怎么也打不倒,竟然有些畏惧了,最后就全部撤走了。当时我们瘫坐在地上,看着彼此,竟然笑了起来。我甚至觉得就在那么一霎那我们竟然是惺惺相惜的。”
“你说的还真是感人。你是周瑜,他是诸葛亮,你们相惜去吧。”齐筱玉站起身来,觉得有点晕眩,她定在原地,紧闭双眼,缓解着周身上下的麻痹感。
逢小山诚恳地望着她,说道:“也许你对我的故事并不感兴趣,你的心目中也许有另一个怀杨。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他对我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一个人。我和他后来成为了很好的朋友,还经常一起去酒吧喝酒。”
“我从很久以前就明白了。”她严肃地说,“只是,不是每个目的都可以达成的。你以为身为怀杨的朋友,你对我是有责任的。可惜你错了。你以为你知道我很多事情,所以你打算自说自话地改变我的生活,这一点上显然你也错了。”
“我也许是错了。”他微笑着看着齐筱玉,他对她的回答似乎并不惊奇,他轻轻走到她身后,伸出双臂把她抱住了,温柔地说:“但是我觉得,怀杨也许并不赞成你现在的某些行为。”
他柔和的声音顺着微凉的风轻轻飘进她的耳朵,她意识到当那个男人的双手接触到她身体的那一刻她竟然又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那感觉就仿佛被电流击中一样,她甚至觉得自己很不争气。
逢司晨看到哥哥与齐筱玉亲密的画面,撇了撇嘴,脸色十分不好看。他对齐筱玉的成见究竟有多深她自己都说不清。他只是希望哥哥可以找到一个合适的女人做妻子,但绝不是这个女人!之前看到两个人略显冷漠的对话他还以为他们的关系进入僵局了呢,他还在心里窃喜了一把,他惊异于自己的性格里怎么有这么三八的成分。他决定走近一些,以便听清楚两人的对话,他很高兴自己似乎有做特务的天分。
齐筱玉没有反抗,只是略微低下头,说道:“BOSS,你现在的行为属于性骚扰。你已经骚扰我不止一次了。”
他似乎并不理会她的言语,继续说道:“怀杨的死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但他一定不希望你因为他的离开而做错事。因为做错事之后往往受伤的是自己。”
齐筱玉冷笑的双眸里闪着残酷的光,她挣脱了一下,发现那人抱得还真紧,他纤细白皙的双手在她的腰间紧紧相扣,他的鼻子此刻似乎正在嗅她颈间的香水味,她发现让自己的后背靠在某个人的胸膛上真不是什么很好的选择,搞得她头晕目眩的,她咳嗽了一声,冷冷地说道:“若果说我现在做错事就让你这么不满的话,那么当初做错事让他死掉的人岂不是要负很大的责任?”
“那些和他打架的小混混都已经进监狱了。”他的声音深沉而有力。
齐筱玉脸上的笑容惨淡而凄凉,她幽幽地说:“怀杨是被人打死的,但却不是被他们。”
逢小山叹了口气,说道:“看来你还真是不愿从往事中自拔的人。别想那些烦心的事了,我们去吃饭吧。”
“Put your paws away first.”齐筱玉无奈地试图推开某人的双手,这时却发现逢小山已经轻轻地松开了手,站到她身旁,用一种无比奇怪的目光看着她。
电话响了,卡农的音乐声。齐筱玉接起了手机。
“什么事?……可以啊,那当然最好了。……真的?看来还真是顺利。……我明天本想和她见面的,不过她昨晚来电说有些别的事情。……嗯,总之你帮我关注一下那边的情况就好了……好的,拜拜。”她接完电话似乎很开心,她身边的那个人的双眉却锁了起来。
“想吃什么?”他无奈地问道。
“BOSS,我们不在公园里再呆一阵子吗?”
“我觉得没有必要。这里似乎对你没有任何感召力。”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失落,“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吧。”
她抿了抿嘴唇,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说:“为什么有时候我觉得你和怀杨很像呢?他死了以后就附身在你身上了吗?”
他眨了眨眼睛,望着她说道:“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你愿意听我的忠告吗?”
她本就是在开玩笑的,这个男人怎么可能是怀杨?她笑了,一脸灿烂无邪的微笑,声音却冰冷得可怕:“不愿意。”
“呵呵”,他更加无奈了,“走吧。”
她跟在他身后,穿过樟树林,穿过池塘、湖泊,穿过湿地公园所有的美景,直到最后走到停车场,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谈。
逢司晨从角落里走了出来,一头雾水。他意识到哥哥和这个女人的关系似乎很微妙。还有一个问题,怀杨是谁?
温柔的慈悲
窗外有风,有云,有潮湿的空气,还有弥漫在空气里的花香。窗边坐着一个绝望的男人,他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不看外面的风景。因为风、云、空气还有花香都不能提起他的任何兴趣,因为他的心已经被哀痛占据了。他连眨一眨眼的力气都没有。他属于很漂亮的那种男人,长睫毛、大眼睛、细白的皮肤。他眼角的泪痕已经干了,但咸咸的伤痛却无法泯灭。
司徒扬坐在尤殊波的对面,满眼的担忧与焦虑,她犹豫了良久,说道:“小尤……我……我从不知道你还有个姐姐……”
尤殊波没有回答,仍经默默地坐在那里。
齐筱玉推开门的一刻,司徒扬皱了一下眉,脸上的阴郁之气更重了。
“殊波,我订好了去C城的飞机票。你姐姐的遗愿不是打算把骨灰撒在大海吗?下午就可以出发了。”齐筱玉温和地说。
尤殊波抬起头,眼神愣愣的,似乎神志已经不清晰,他轻声说:“你会和我一起去吗?”
“当然。”齐筱玉走到他身边,抚摩着他的头,让他靠在她的怀里。
司徒扬看到此情此景,一怒之下站了起来,准备夺门而去。
齐筱玉轻声说道:“司徒,你快毕业了吧?”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殊波打算以后就住在C城了,你愿意陪他吗?”齐筱玉搂着小尤,就像搂着自己的孩子。
“C城?小尤?你打算定居在那里?你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司徒扬在门前站定,满脸惊异地问道。
尤殊波的声音很疲惫,说道:“你愿意吗?”
司徒扬瞪大了眼睛,问道:“你说什么?你现在是征求我的意见吗?你下午就要飞走了,你是要我现在决定下午是不是和你同去吗?”
“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在C城生活,不一定非要今天去。你也可以晚些过去。不过,有订你下午的机票。”
“那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和你去的话,我们……我们就分手了吗?”司徒扬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
“也许吧……反正我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齐筱玉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她只是静静地听着这对情侣的对话,不发一言。自从得知尤殊清的死讯之后,她赶忙找到殊波,帮他忙碌处理后事。她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给哥哥发了一封邮件。她觉得殊清的死齐玟贤也是负有责任的。
司徒扬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甚至连回答的话也说不出来。
“我留在这座城市一直都是为了姐姐。现在姐姐离开了,我也要走了。我要到有她的地方。”他抬头望了一眼齐筱玉,那目光意味深长。
“我……我对你究竟算什么?小尤,你能不能告诉我?”司徒扬气若游丝地问道,她不是震惊,而是忍受不了眼前两人的亲密。
“你是我的女朋友。”
“那她是什么?”司徒扬指着齐筱玉,声音提高了很多。
尤殊波没有回答,他的头依然靠在她的身体上,他觉得无比温暖。他甚至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女朋友已经怒气冲冲地摔门走掉了,他正在享受着下一刻即将消散的温暖。
良久,齐筱玉终于开口了:“我没有想到用最好的药也没能留住她。”
“她在很久以前其实就已经离开了。自从你哥哥走出酒吧的那一刻,姐姐的心就已经死了。没有心的人若果只是拥有肉体,那也不会快乐的。”
她轻柔地继续抚摩着他的头发,温和地说:“那么你的心也死了吗?你不该让你的扬扬这么伤心的,你明明就很爱她。”
“你不是说过你很爱我吗?”尤殊波的声音很低,他的心在滴血。
“因为我知道你并不是仅仅把我当成了朋友,你一直把我当成了你的姐姐。你一定觉得我在唱歌的时候和她很像吧?”
他叹了口气,缓缓地抬起头,缓缓地坐直身体。齐筱玉微笑着看着他,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
“我要走了,永远离开这里。”尤殊波的声音里不免有些落寞。“姐姐知道我会陪着她,她一定会高兴的。”
“以后我想看你就要去C城了。”
“是啊。我想重组个乐队。我想开始新的生活。我和姐姐的命运从出生起就是连在一起的,我要为了她而好好活着。”他的眼里充满坚定的光,忽然他忧虑地看着齐筱玉,说道:“可是我不太放心你。”
“为什么?”
尤殊波又叹了口气,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我刚经历了失去亲人的悲痛,我很难过。但是,我只是难过而已。我从未想过,若果你哥哥出现了的话我会对他说什么。正是因为我害怕面对他,面对那个伤害我姐姐的人,我才要离开。可是我知道,你和我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人。如果你经历了和我一样的痛苦,你一定要让制造痛苦的人得到惩罚。”
“你把我说得很像那种小肚鸡肠的人。”齐筱玉笑了笑,笑得很勉强。
“不,我担心你是《基督山伯爵》之类的书看多了。你要明白,不能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我们的明天还是要继续的!应该过好自己的生活而不应该在意那些伤痛的过往。”
“这就是你和我的不同之处。你比我更加看得开,我就是看不开。另外,我没看过《基督山伯爵》。”她淡淡地说,她当然没看过《基督山伯爵》,她喜欢看西德尼谢尔顿的书。
机场,两人办理完各种手续,开始候机。尤殊波买了两杯咖啡,距离登机还有半个小时,司徒扬还没有来。
齐筱玉的手机响了,来自甄月的电话。
“筱玉君,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和你谈谈,你能出来一下吗?”甄月的声音十分焦虑,似乎确实是遇到的很着急的事情。
齐筱玉手捧着咖啡纸杯,咳嗽了一声,幽幽地说:“月,我马上就要上飞机了,我这两天要去C城,已经和公司请假了。恐怕不能和你出去了。”
“那……筱玉君,你听我说……我现在很难受,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甄月似乎差点就要哭了出来,她顿了一下,企图平静情绪,说道:“我和亚宁结婚已经快两个月了,我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劲……越来越不对劲……”
“怎么了?”齐筱玉关切地问道。
“从蜜月开始,我就发现亚宁变了,他已经不像以前对我那么温柔了……”
“月,结了婚以后男人都是这样的。你现在可能是有点妊娠期的焦虑,没关系的。等宝宝生出来就好了。”
“不是的不是的!”甄月拼命地摇头,“我怀孕了啊,他根本都不照顾我也不关心我。我问他为什么对我那么冷淡,他说因为工作忙,还说什么家里有保姆根本就不需要他动手。你也知道的,我爸爸给他在一个培训中心找了个闲差,他根本就不忙啊。可是他每天都很晚回家,有的时候甚至夜不归宿。”
“你们不是和你父母一起住吗?他这样子你父母难道没发现吗?”齐筱玉皱了皱眉。
甄月深深地叹气,难过地说:“我能帮他瞒就帮他瞒了,有时候吃早饭的时候他不在,爸妈问起来我就说他很早就出门了,可以一边晨练一边早一点上班。幸好我爸爸妈妈也是很忙的,他们都没在意。”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你得跟他好好谈谈。真是个没责任心的人!要不然哪天我把他找出来谈谈!”筱玉愤愤地说。
甄月的两行清泪已经流了下来,她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筱玉君。我想,这不是谈一谈就能解决的问题了。当初,我和他刚认识的时候你就警告过我的,可是我没有听你的话。我们结婚前你又给我忠告,我还是没有听。我现在终于发现……其实……你是对的。”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似乎即将沉入海底。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前几天下午,我的腿肿得很厉害,还流了鼻血,我很害怕,就打电话叫他回来。他推说有事还说晚上要加班,我很生气就跟他吵了几句,他把电话摔了。到傍晚的时候,我感觉好转一些了,我气不过,就决定去他单位看看他到底在忙什么。司机把我送到培训中心楼下的时候,竟然正巧赶上他的车正启动。我就让司机跟着他,我远远地看到……看到他的车里副驾驶的位子上似乎坐着个女人。当时我不敢确定,我就一路跟着。他把车停在一个年初刚建成的高档小区楼下,果然和一个年轻女人一起下车了!”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充满了愤恨的情绪,“我……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说过他只爱我一个人的……他怎么能……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背叛我?”
齐筱玉抿了抿嘴,发现尤殊波靠在她肩上,似乎是睡着了,她温和地看着他,开口说道:“月啊,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只是送同事回家?你们婚前我确实说过他这个人靠不住。可是既然你选择了他,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幸福的。不要把事情总往坏处想!”
甄月在流泪,泪水越积越多,以至打湿了她的衣袖,她绝望地说:“不是我把事情往坏处想,是很坏的事情真的发生了。我还以为我和他爱得山河都变色了呢,我还以为他一辈子只会对我好的……可是,可是他下车的时候竟然亲热地搂着那女人的腰,还吻了她。”她已经泣不成声了。
“怎么会这样?这个不要脸的变态男!看来真得收拾他了!”齐筱玉的语气十分愤怒,“月,他知道你已经发现他的奸情了吗?”
“他怎么会知道?那天我强忍着自己没冲上去,我只是坐在车上,让司机把车开回去。后来的几天,他回家也不和我说几句话,我们就没有说这件事。我……我一定要那个女人好看!”甄月愤恨地咬着牙说道。
“需不需要我帮你找人查一下那个第三者的身份?”按照齐筱玉对甄月的了解,她知道好友是因为妊娠期的缘故才没有上前去理论,若果甄月没有怀孕,那她一定会冲上去撕扯那女人的头发的。甄月对爱的执着与她对很多事物的执着一样,她的东西是绝对不能让别人拿走的,何况那不是东西,而是一个男人。可怜的甄月现在竟然被肚子里的孩子折磨得没有脾气了。
甄月难过地深呼吸,说道:“不用了,我已经着手找人去查了。我不想这件事被爸妈知道,我想我要暗地里把它解决掉!”她似乎很有信心,但霎那间声音又软了,“筱玉君,你说亚宁只是因为我怀孕而被那女人的身体吸引,还是他真的爱上她了呢?我可以允许肉体上的背叛,但我决不允许精神背叛!”
这回轮到齐筱玉叹气了,她是多么地了解甄月,从小到大,无数个日子的相处,她知道甄月不会容忍任何意义上的背叛,无论是肉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也许这两者对别人来说是有区别的,但对甄月来说那都是背离了她的意志。甄月的意志是不可违背的。齐筱玉知道通常这样内心强硬的人往往才是最脆弱的,她轻声说:“月,不要胡思乱想了,一切都会好的。等我从C城回来,咱们再从长计议吧。”
“筱玉君……”甄月很憔悴,她要忍受生理反应的痛苦,还要忍受心理压力,“除了你,我不知道该向谁倾诉。我真的……真的很难过……我快要崩溃了!”泪水已经像洪水一般继续涌出。
“别难过,月!相信我,我可以帮你的!”
齐筱玉关掉手机,倚着座椅靠背,轻轻地叹息。尤殊波忽然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眸很美,如晶亮的宝石一样闪过非凡的灵气。他倏地坐起来,微笑着说:“MM,我很高兴你肯陪我去C城。不如,咱们一起去了你就不要回来了吧?”
“不可能。”她的声音已经变冷,幽幽地说:“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这么说我的提议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回绝了?”他的眼神更加忧郁,微笑一闪而过,他捧着手中的骨灰盒,黯淡的脸庞仍旧很美。
齐筱玉凝视着身边的男人,眼中竟有些不舍,她的声音在他耳畔轻轻地回旋,“殊波,我很高兴在生命的某一段有你陪伴。但是我很明白,当你退出主舞台的时候,我才可以毫无顾忌地做着我想做的事情。没有你绵声细语的忠告和劝诫,我才可以放下一切去完成我沉积多年的心愿。”
“我走了以后你就要去报复那些害死你前男友的人了吗?那些人都是人渣,你何必在意呢?”他不解地问道,他看到了她脸上蒙着的冰霜。
她摇了摇头,缓缓地眨眼,嘴角上扬,说道:“那个吗?早就已经开始了。”
晴天雨天
雨天,细雨有一种泥泞中拔起的充满生机的味道。雨中的湿气却有种可以熄灭生机的威力。细雨是最扰人的,因为那绵绵不断的愁绪轻轻击打着大地的时候,愁绪无法消亡,只能积累。
逢小山叹了口气,轻轻捧起一杯热茶,看着坐在对面的姨妈,一时无语。
姨妈是个健谈的人,她的思维灵敏跳跃,是个在商场战争中游刃有余,在生活中也始终想要立于不败之地的女人。姨妈和他的妈妈一点也不像,一点也不像。
“小山,我刚才进来时看见你那个女朋友秘书了,真是没教养而且穿着也没品味。”姨妈的脸上尽是鄙视的神情。
“姨妈,您今天特地到这里来找我一定是有事吧?”他眨了眨眼,刻意不去理会她的话题。
姨妈轻轻点头,脸色依然凝重,说道:“我最近发现一点事情,不得不和你说说。”
“您请说。”
“我发现你后母最近在调查齐筱玉。”她的眉头皱的很紧,“我想你根本不了解你这个女朋友不堪的过去。我看,邓沫这个人一定是想借由齐筱玉的那些把柄来彻底把你挤出继承人的名单。我很为你担心,小山,你一定要成为未来逢家的掌舵人!”
“可是,姨妈,我早就说过,我是不会回逢氏的。继承人的名单里本来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司晨。”他的声音很笃定,他知道姨妈并不是多管闲事,他深知只有经来由他掌控逢氏,姨妈才可以继续过着现在这种锦衣玉食的生活。
“小山,你怎么还不明白?从小我就一遍一遍地告诫你:是那个女人从你妈妈手里抢走了你父亲,现在她又想用自己的儿子来抢走你家的家产,这是多么无耻的行为!为了你妈妈,为了你自己,你都应该抢回属于你东西啊!”她苦口婆心地说着。
逢小山又叹了口气,把热茶放在桌子上,认真地说道:“我要属于我自己的成功,而不是那些伸手即来的东西。我要自己争取幸福,而不要那些从天而降的馅饼。”
他的话彻底激怒了姨妈,她愤怒地拍着桌子,说道:“算了,一半时和你也说不通!现在你回不回逢氏已经不是最大的问题了。你如果真的很喜欢那个齐筱玉,又真的很想娶她,你的愿望很可能就要落空了!”她的嘴角竟然闪过一丝冷笑,说道:“我告诉你吧,邓沫查到的事情足可以让你父亲绝对不会答应让她进门的!”
逢小山抿了抿嘴,他已经可以想象到那个女人究竟查到了什么,他甚至感到了一丝凉意。湿地公园归来,他和齐筱玉之间的关系正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他已经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演戏还是真的投入了感情,他经常约她看电影、喝东西,就像一对真正的情侣一样。她却也并不回绝,倒是很听话地陪着他去了很多地方。两个多月以来,她就像是一个把心思都放在恋爱上的普通女孩子一样,只是她的眼波里经常流转着某种读不懂的思绪。
“小山,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这个问题可是很严重的,邓沫她已经知道了……”
姨妈还没有说完,逢小山却站起身来,他礼貌地微笑了一下,说道:“不好意思,姨妈,我马上要去开会了。有什么事情我们下次再谈吧。”
他结束了这次谈话,把那位还有很多话都没说完的姨妈送了出去。自己却站在原地,思索着一些必须要处理的问题。
齐筱玉正坐在桌边处理文件。她的中午已经被预约了,要和老板吃饭。她头有些疼,大概是安眠药的作用。栾莉玲又在一边唠唠叨叨地指摘着齐筱玉在工作中犯的错误,可是这个人说的话却已经被自动过滤了。此日并不是清醒的一日,齐筱玉处于浑浑噩噩的迷蒙状态。尤殊波去C城四天了,还打来了好几个电话。司徒扬就像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和她的小尤联络。齐玟贤打来电话给妹妹说,洛可可在意大利那边病得很重,高烧很久都不退,怀疑是肺炎,他却丝毫没提到邮件的事情。齐筱玉很想飞到意大利去,因为洛可可的病痛让她辗转反侧,她的担忧长久都难以平复。可是她又不能走,她知道,她不能走。
十一点半钟,天放晴了,逢小山的电话准时打了过来。一分钟后,他俩在众多员工羡慕的目光中一起走出了银行。逢小山拉着她的手,脸上浮现着淡淡的笑容。她却没什么表情。
用餐地点是RIVIERA西餐厅,两人都是这里的熟客。
ORDER之后,逢小山轻声说:“MISS齐,你今天脸色很不好看。身体不舒服?”
“没。”
“你声音也很沙哑,是不是感冒了?我办公室里有药的,回去时我给你吧?”他关怀地问道。
“不用了。”
他无奈地看着她,眨了眨眼,说道:“看来你确实是很不舒服,要不怎么回答都不超过三个字。”
“是吗?”
逢小山笑了,他摇了摇头,“是不是莉玲今天又给了你一大堆文件做?”
“是。”她低着头,一直在摆弄指甲,她最近去做了色彩渐变的花纹,自我感觉还不错。
“那个,怎么说午餐也算是约会啊,你能不能多说几句话?”
她抬起头,闪烁着晶亮的眼睛,懵懂地说:“什么?约会就要说很多话啊?”
他又笑了,“我太欣慰了,你的回答终于超过三个字了。”
“我说,BOSS,”她一脸不爽地说:“你是不是没有自己的朋友圈啊?还是真的真的就很无聊?非要成天把我找出来陪你吃喝。”
“咦?你怎么会这么问?你是我女朋友啊,咱们这是正常的约会。”他轻描淡写地说。
她看着爱尔兰WAITER满脸微笑地递过来一杯辛德瑞拉,她伸手接过来就喝了一口,说道:“随你便,反正这些日子我也很无聊。”
他只要了一杯苏打水,默默地喝了一口,感觉到带气泡的液体滑过自己的喉咙。他注视着对面的女孩,她的脸色确实不好,如果不是睡眠不足那就是身体出了问题。他发现她的憔悴已经差不多持续一星期了,每次他问起的时候她却总是缄默。这不是什么好的信号,他非常清楚。
“看来这些日子我们的话题确实令你感到乏味。你想不想听听我母亲的故事?”
“随便你。”她又摆上了一张无所谓的臭脸,可是心里却开始揣度,这个男人为什么要给她讲这个故事,那一定是深埋在他心底的一颗从未发芽的种子。
“其实我对母亲并没有深刻的记忆。因为在我两岁的时候她就离开我了,离开爸爸,离开这个家。”他又喝了一口苏打水,讲故事的样子很平静,“七岁之前,姨妈肩负着照顾我的责任,她总是不断地向我灌输着妈妈是被爸爸逼走的,并说爸爸嫌弃妈妈得了心理疾病而在外面已经有了女人。七岁的时候,后母进了家门,姨妈在我身后狠狠地掐了我一把,要我记住,那就是抢走我父亲的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始终不肯相信姨妈的话。在我年幼的那段时光里,我经常看到父亲独坐在床边,手捧着母亲的照片,轻轻地抚摸,无声地流泪。仿佛有一个声音一直在我的耳边重复着,它告诉我错了的人是母亲,那声音比姨妈的训诫要有力一万倍。我忘不了十六岁那年的某一天,后母笑嘻嘻地把我叫到她和父亲的卧房,扔给我一封被她视作战利品的信件,当我看了信的全部内容,我的目光已经变得尖利起来。我问她从哪里找到的,她冷笑着说是在父亲珍藏的一个盒子里。我把信撕碎了,再也听不进她那些嘲讽的话语,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个把我带入的房间。”他的眼神变得黯淡,那确实是挥之不去的伤痛。
她咬着嘴唇,强迫自己不要问问题,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的倾诉。
“信是母亲写的,在她临走的前一天。她的文字里尽是对父亲的忏悔,她坦言遇到了多年不见的初恋情人,她忍受不了家中的气氛和禁锢,她要回到以前那种生活。她说她真的很爱那个人,她说她是迫不得已才抛下我们的。”他顿了顿,注视着齐筱玉瞪大的眼睛,“姨妈曾经说过,我母亲在生完我之后就患上了产后忧郁症,她的症状很重,竟然半年都没有完全消退。当这个病症渐渐好转的时候,她又开始幻听和过度焦虑,爸爸曾给她找了心理医生,可是却不见好转。我能想象母亲当时所承受的心理压力和精神折磨,但我却不能原谅她就这样抛弃我们。”
她皱起了眉,小声叹息着,声音柔和的很多,说道:“那么,你憎恨她是吗?你再也没有去看过她吗?”
“我确实没有再见过她。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憎恨她。但是因为她,我却不相信女人了。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身边的女人只有三个:后母、姨妈和离弃我们却总在我大脑中出现的母亲。她们在我看来都是自私自利甚至冷漠的人。所以,我以为女人都是这样的。”
“怪不得你都三十了还光棍儿呢。难道你真是GAY?你找我作女朋友该不会是想掩盖这个本质吧?”她歪着脑袋问道。
他呵呵地笑着,把剩下的苏打水一饮而尽,说道:“你这就跟GAY彪上了是吗?确实,我不找女朋友是因为某种抵触情绪的存在。可是,认识你之后事情就不同了。”他的目光突然变得很认真。
“咦?你对我动心了?我还真有魅力。”她的脑袋压根就没正过来,歪着个脖子很像天真无邪的小学生。
“这么说不准确。我确定你是怀杨的女朋友之后接近你其实是有目的的。”
“哇塞,你真的是KGB。怪不得你亿万家产都不要呢,原来有外国BOSS给你开工资呢。可是你有目的接近我要干什么?我身上又没什么机密。”她嘴角轻轻扬起,似乎只是在开玩笑。
“好吧,我告诉你。”他叹气,表情变得严肃,他之后的话语彻底击垮了齐筱玉那副玩世不恭的姿态,让这个晴好的中午陡然阴云密布。
夏天来了,夏天来了,可是有些花却永远也开不了了。
尘封报告
那是一个记忆中不能被磨灭的日子,某年,四月四日。天色晴好,有云,但不多,阳光洒在大地上的时候,彭桂缓慢地挪动着脚步,丝毫感觉不到温暖。她大概四十几岁的年纪,一脸憔悴与焦虑。她的身边有个瘦弱的女孩子一直搀扶着。
到了公安局,一个年轻的民警带她们走进一个阴冷的小房间。彭桂尽力跟随着民警的脚步,却发现是那么的力不从心,若不是身边还有个女孩支撑,她恐怕自己已经瘫坐在地上。她的心狂烈地猛跳,她害怕某些可怕的预兆变成现实。她感觉得到自己周身的颤抖,也感觉得到女孩手掌的冰冷。
民警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他似乎还有很多重要的罪案要查,不耐烦地说:“看一下,这是不是你儿子。”他指着拖出的停尸柜上的一具尸体,问道。他是警察,自然见过很多相似的场景,所以他不会像当事人家属那样表现得恐惧、紧张、震惊。他只是例行公事地一指而已。
彭桂的眼睛瞪得快凸了出来,她怎么会认不出来呢?那是她的儿子,她唯一的儿子。她感觉眼前突然一黑,她知道自己终于要倒下了,她窒息了,她甚至想要放弃呼吸的能力。可是她发现身边那个瘦弱的女孩的双臂竟然出奇的有力,那女孩用一种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力量支持着她,搀扶着她,强烈地希望她不要倒下。因为女孩知道,桂姨要是倒下了,自己也便撑不住了。她没有选择撑不住的权利。
“警官,我们确信这个人是怀杨。我们想要公安局出具的法医报告。请你们尽快给我们一个说法。”女孩的声音很镇定,清泪缓缓流下,无声。女孩的短发很清爽,却有点乱,似乎是一大早从睡梦中被惊扰而起的。而且惊扰她的绝不是好事。
民警愣了一下,敷衍着说道:“那个……法医报告还没有出来。经过调查,我们发现这是一起恶性群殴事件。我们一定会把杀死这个少年的凶手找到的,请你们不要伤悲。”他的话似乎是为了安慰两人而说出来的,但那冷漠的语调却怎么也不能让人信服。
彭桂的眼睛始终离不开怀杨的尸体,她终于忍耐不住,失声痛哭。她痛苦地捶打着自己的身体,伤痛从四面八方袭来。她悔恨万分,她知道把孩子教成这样是自己的错,她太放任他了,才让他最终因打架而死。可是她不明白,怀杨是有分寸的,也是爱惜自己的,他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回去的路上,彭桂始终是在断断续续地哭泣着,她一会儿哭,一会儿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女孩却冷冷地沉默,眼泪让她看不清脚下的路。
“筱玉啊,你说我怎么跟怀杨他爸交待啊?前几天……前几天他们才吵了一架,他爸……还一直……没有缓过来。我怎么……怎么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啊?我……我的命好苦。我……我对不起怀杨……我对不起……”
“桂姨。”齐筱玉的脸上除了泪痕,还有冰冷的愤怒,“我一定要找出害死他的人。”
彭桂哭得更厉害了,她紧紧地抱着齐筱玉,却抱不住曾经拥有的幸福。怀杨虽然是个在别人眼中很顽劣的人,对她来说却是很乖巧的。因为他始终很孝敬她,他是个有责任感的孩子,他怎么会抛弃了爱他的人一去不返了呢?
那一夜,齐筱玉第一次尝试了失眠的味道,还不错,虽然不是甜的,却是艰涩的,有棱角的。这种味道是她从未经历过的,她终于明白很多事情是一定要经历才能明白的。她发现自己很幸运,她经历过很多让她可以变得强大的挫折。不睡觉可以让一个人想明白很多事情,她的脑子里有很多模块状的物体撞来撞去,她看到过往看到未来,就像拿着水晶球的女巫一样,自以为看得清世界却看不到一切。她哭一阵子,想一阵子,终于自以为想清楚了。她笑了。
怀杨死前的一周已经被学校记了过,他就是因为那件事才和父亲争吵的,为了那件事齐筱玉也伤心了很久,但怀杨却说“不要为了这种事这么难过,我要把你改造得更阳光一些。”
怀杨是个怪人,性格孤僻,但人很正直。他被记过的原因却是在模拟考中作弊,严重违反学校规章制度,且认错态度既不诚恳,对老师不尊重。
怀杨喜欢喝牛奶,他胃不好,却有一个细心的同桌一直给他准备各种美味的牛奶。齐筱玉记得,有一天她还心血来潮为他做了一种红豆牛奶,没想到他竟然爱上了那种味道。从此以后,她便常常为他做,还把那饮品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相思牛奶。相思吗?若果不能相见,便也只能想念了。
怀杨死的前一天还和齐筱玉商量着要考那座城市的大学,他的心中充满了悔恨,他知道自己伤害了父亲,他一定要重新开始,不能让父亲再失望了。结果,他却没有了努力的机会。
这些模块撞啊撞啊,撞得齐筱玉头都疼了,她坐了起来,直到天亮,从此以后,她便常常这样。有人认为睡眠可以让你忘记烦恼,但她却相信清醒可以让你铭记所有的痛苦。
一个星期后,她弄到了验尸报告。
“死者脸上有多处淤血点,右顶部头皮、左上眼睑、左耳下方、双下肢及胸骨中、上部至右胸部等多处软组织片状挫伤。胸腔六根肋骨折断,胸部肋部青紫,后背也有多处伤痕。胸骨中、上部至右胸部等多处软组织挫伤处边缘不整,皮下出血处可见多个小片状出血融合而成,符合钝物多次作用所致。”
又过了一个星期,警察抓到了五个辍学的小混混,他们就是殴打怀杨至死的凶手,他们将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校园里流传着各种各样关于怀杨死亡的传说。有人说他死于帮派争斗,有人说他死于情感纠葛。齐筱玉只能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筹划着究竟什么时候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环境。全班四十二个人,只有洛可可知道她是怀杨的女朋友。
课间时分,洛可可坐到她身边,温柔地摸着她的短发,小声说:“别难过了,那是一场意外。我希望你能重新站起来。”
“恩,我知道。可是做起来确实很难。”她的目光很暗淡,如同她的已经被蒙上尘埃的心。
“筱玉,你是坚强的孩子,你一定要挺过来。”可可的声音有些颤抖,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一个快要心死的人。
“可可啊,你知道吗?我找他真的找了好久啊……当我终于找到了,我以为……我以为一切美好就要开始了……可是,‘啪’的一声,一切又戛然而止了。”她哭不出来了,也许是因为泪早已流干了。她的眼里没有弱酸性的透明无机液体,只有深重的痛。
洛可可说不出话来,她只能拍着齐筱玉的肩膀,久久不能平复自己内心的忧伤。她能体会到齐筱玉的伤痛,因为她曾亲眼看到怀杨给齐筱玉带来的快乐。如今,有过多少幸福,必然会带来多少悲苦。她是唯一一个知道齐筱玉与怀杨关系的人,她知道齐筱玉对自己有多么地信任。她也通过筱玉认识了一个与别人眼中不同的怀杨。她为他的死真心地感到难过。
甄月从门外走了进来,她看到洛可可坐在齐筱玉的身边,皱了一下眉,她从不喜欢自己的好朋友被人分享,可是又无能为力。她走到齐筱玉身边,神秘兮兮地说:“筱玉君,你猜传说中的二次模拟什么时候考?我得到内部消息了,这次是突击考试,据说就在两天后。”
看着甄月兴奋的神情,齐筱玉幽幽地说:“前两天你不是还很烦恼吗?怎么现在又关心起考试来了。”
甄月看见齐筱玉身边的洛可可正用好奇的目光盯着自己,她便故作平和地说道:“我能有什么烦恼啊,现在都没事了,我现在最关心的就是考试。上次模拟我只考了第六名,这次我一定要夺回第一!筱玉,我要向你挑战。”她的笑容里充满了自信。
“好啊。”齐筱玉回答的倒是很爽快。挑战吗?你要挑战的人两天后将不会再出现在教室里了。
甄月飘走了。洛可可低声说:“甄月最近很努力呢。你也得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这样可以忘记一些不好的事情。”
“恩。”她闷声回答。
一天后的傍晚,她趁班里没人的时候拿走了自己和怀杨桌子里的所有物品,她要彻底清除这两个人曾经在这里出现过的痕迹。
又过了一天,所有同学都知道她休学了,似乎是因为健康原因。齐筱玉这个名字成为了历史。
再过了两天,二次模拟考的成绩很快出来了,甄月考了第四名,而洛可可是第一。
那个夏天幽幽结束的时候,每个人都有了不错的去处。只有齐筱玉跪在怀杨的坟墓前,手捧着他最喜欢的红白相间的液体,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要活着,要活着,因为一定要把那件事情做成。
眼泪的秘密
RIVIERA,中午的天空晴朗而蔚蓝,两个坐在窗边的人却都无心看那方万里无云的碧空。
齐筱玉眨了眨眼睛,似笑非笑地说:“你究竟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难道是KGB组织的真相?说实在的,我还真是不感兴趣。国际形势对我来说一点吸引力也没有。”
逢小山叹了口气,一脸的怜惜,说道:“你知道桂姨的丈夫得的是什么病吗?”
她皱了皱眉,说道:“脑部血管梗塞导致的全身瘫痪。”
“恩。”他点了点头,“为他治病的钱都是你出的吧?其实当我得知这件事情后就打算出钱为他治疗了,那时候桂姨就告诉我说怀杨的女朋友早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我那时就很想见见你。”
“哼。”她的笑容忽然变冷,“为什么突然说怀杨父母的事情。”
“你知道怀杨的父亲还有别的疾病吗?”
她疑惑地问:“什么?”
“这个是桂姨告诉我的,怀杨爸爸是先天输精管发育不良。”他又要了一杯苏打水,平静地喝了一口。
“那是什么病?”她脑子里一团雾水。
“也就是俗称的不育。怀杨爸爸是不能生孩子的,明白了吗?”
她张大了嘴,一脸惊异地看着他,似乎在问,那怀杨是怎么出生的?
他抿着嘴,似乎在揣度着该怎么阐述他决定要讲出的事实。他又叹了口气,眼神坚定地说:“我在湿地公园第一次见到怀杨的时候就觉得和他很投缘,后来我们就经常联络。有一次和他出去喝酒,我无意间发现他有一块很漂亮的银色手表。”
“银色手表?是坏掉的指针都不走的,却总被他带在身上那个?”她焦急地问道。
“是的。我问他为什么那么珍爱这块表。他说桂姨告诉他这东西很重要,一定要珍惜。”他大口地喝着水,因为他有点承受不住齐筱玉炙热的目光,“有一次胖嫂大扫除,收拾出了一些被放在边边角角的小盒子。我在一个盒子里竟然发现了一个和怀杨那块很像的腕表,只是大了一个号,看来那很可能是一对情侣表。我在盒子里的那块表的后背发现了爸爸的名字。我问爸爸那表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却什么也不肯说。胖嫂偷偷告诉我那是他和妈妈结婚之前一同买的。后来我再见到怀杨,就很仔细地观察他的表,竟发现那表的背面本来也是刻着字的,却不知为什么已被人用尖锐的器具给划掉了。我向怀杨借来看,借口说在收集各种表,我把那银色的手表带回家用放大镜看了很久,终于在那些斜线中发现了我母亲的名字。”
“你……你母亲的名字?为什么?为什么你母亲的表在怀杨那里?为什么?”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答案,关于怀杨的事情总是让她的心紧紧地揪在一起。
他告诉自己要平静,既然已经决定告诉她这个事实,于是他尽力平静地说:“我发现胖嫂其实知道很多关于母亲的事,我就偷偷地去问胖嫂我母亲的初恋情人究竟是谁。胖嫂说不知道,但她清楚地听到母亲在睡梦中经常喊一个人的名字。那个人姓怀,那个人的名字和怀杨的父亲只差一个字。胖嫂说我母亲和这个人是因为误会分开的,后来母亲遵从父母的意愿嫁给了我父亲,可是心里一直忘不了这个人。”他注意着她脸上的阴晴起伏,他知道齐筱玉是何等的聪明,他知道齐筱玉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后来有一天,趁怀杨上学的时候我去了他家,和桂姨谈了很久,她那时候才知道我究竟是谁。她禁不住我一遍又一遍的追问,不得不告诉我真相。其实怀杨并不是她的孩子,而是我母亲临死前托付给他们的。”
“你母亲……临死前?”她双手握着那杯冰块早已化掉的辛德瑞拉,疲惫地眨着眼。怀杨,怀杨,原来你的亲生母亲早就死了。
“我母亲生下怀杨后就去世了,那是她离开我和父亲的第五年,她那时已与她的初恋情人结婚,在她怀孕五个月的时候,怀杨的亲生父亲因为车祸去世了。我的母亲忍受着悲痛把孩子生了下来,却没有挺住。后来怀杨就一直由他没有子女的叔父一家照顾着,他的叔父也就是那个一直被他称作父亲的男人。”
“他……怀杨他……知不知道其实他不是桂姨亲生的?”齐筱玉紧皱着双眉问道。
“知道。”他似乎很无奈,“我去找桂姨的当天晚上,她就按耐不住把真相告诉了怀杨。从那以后,怀杨便再也不和我来往了。”
“为什么?你是……你是他的哥哥啊。”齐筱玉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我始终不知道他的真实想法。直到多年以后收到他的一封信。”他的眼睛竟然有些红润,齐筱玉从来没见过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哭泣的样子。他从上衣口袋取出一张叠了几叠的信纸,递给了她,“这封信三个月前才到我手中。怀杨去世的时候我正好在国外,这封信的日期是他去世的前一天。他把信寄到了我就读研究生的大学里,可那时候我刚好出国读书了,此后再也没有机会回去那所学校。今年春天,我又一次遇到了那所大学的一位老师,聊起来他才想起还曾为我保留过一些信件,才转交给了我,那是我和你第一次见面后不久。在我没有收到这封信的日子里,我隔了很久才得知了怀杨的死讯,当我回国找到桂姨的时候,她告诉我怀杨是被人殴打致死的,打人的人已经受到了法律制裁。于是,我决定一心一意地照顾他的养父母。可是当我读了这封信,我才发现怀杨希望我做的远远不止这些。”
她用颤抖的手接过了轻似羽毛的信纸,却感到心里无比沉重,她将那张纸展开,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字迹,她压抑着心中各种纷繁复杂的情绪,开始无声地阅读。
“哥哥,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称呼你。请原谅我不接听你的电话。因为我不知该怎样面对你。
当妈妈,请允许我继续这样称呼我的叔母,因为她毕竟是把我养育成人的恩人,当她把我的身世哭诉给我听的时候,我惊呆了。我的亲生母亲原来另有其人,她抛弃了以前的家庭,抛弃了一切,和我的亲生父亲走到了一起,还孕育了我。我当时首先想到的就是,她抛弃了你,我亲爱的哥哥。我们相识以后,便自然地成为了朋友,你曾向我倾诉过被母亲抛弃的苦闷,我甚至能听出你的话语里对母亲深深的憎恶。当我得知事情真相的时候,我就明白,我和母亲同样是值得你憎恶的,我就是母亲抛弃你之后产生的恶果。哥哥,每当你拨打我的手机的时候,我看着手机一闪一闪却不敢接听,我不知道你在知道这一切之后是会继续像以前一样对待我,还是会开始恨我。总之,我真的不能面对你。
可是,我不得不给你写信,因为我的身边已没有能够求助的人了。我恳求你,哥哥,我需要帮助。我要走了,去很远的地方,我的生命也许在未知的某一点就会中断了。我不害怕死亡,但我害怕其他的事情。三年前,我认识了一个很好的女孩子,我和你相处的时候曾经给你讲述过很多我和她的故事,她是个坚强的人,但我害怕即将发生的事情会给她带来很大的打击,我更害怕她得知事情的真相。哥哥,请你在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回来帮我。请你帮我保护她,不要让她受到伤害!更不要让她被自己伤害!
弟弟
怀杨”
信并不长,但读完它对于齐筱玉来说却仿佛用了一万年。她的泪打湿了薄薄的信纸,当她看到最后几句话的时候已经浑身颤抖了。她极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轻声说:“也就是说,怀杨知道自己会死?”
“恩。”逢小山的眼圈是红的,“我看过信后,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于是找人做了详细的调查。结果我得到了和你所知的一模一样的真相。这就是为什么我知道你做的每一件事情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希望你再继续走下去。因为你很可能被自己伤害。我读过信后,便在心中暗暗地许下承诺,我一定不能让你受到伤害!”
她知道自己的眼妆已经花了,她知道睫毛膏此时一定已经晕染到了上脸颊的位置。她随意地抹了一把眼泪,冷笑着说:“逢小山,你并不是个称职的哥哥。也许是上帝的安排吧,你这么晚才读到怀杨写的遗言。所以你能做的事情已经很少了,你明白吗?”
“我……我明白。”
“你除了获悉那所谓的真相,就是声称要保护我。你知道你说的话都毫无意义吗?因为我决定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因为要做那件事情我才活了下来。并不是每个人都会为爱情付出一切的,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的偏执。可是我就是我,我是不能改变的存在,怀杨没有改变我,你更不能!”她的声音冷酷得没有一点温度,她的脸庞上除了憔悴还有愤怒。
逢小山紧咬着嘴唇,凝视着对面的女孩,他深深地叹气,说道:“我知道我说什么也没有用。我一直想要让你把生活带回到正常的轨道,你却越走越远。我思索了很久,还是决定把这一切都告诉你。因为……因为我发现,我已经爱上了你。”他的声音很真诚,他的眼里闪着恳切的光。
可是她却似乎再也听不进去任何话了,她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说道:“不好意思,BOSS,我头疼不舒服,我要请假回家。”说完,转身便走。
逢小山一边站起身,一边掏出钱来放在桌上,他冲到齐筱玉身边拉着她的手臂,轻声说:“让我送你回去吧。”
她狠狠地甩开他的手,说道:“不用了,BOSS,你下午还有很重要的会议,十五分钟以后就要开始了。”她没有直视他的目光,径自离开了。
他没有追出去,因为他不知道追出去以后要和她说什么。
她不希望他追上来,她加快步伐只为了尽快到一个没有逢小山的世界,她对自己说,在这个世界上我只爱一个人,那个人的名字是怀杨。
她终于到了室外,在明媚的阳光下,她脱妆的脸显得尤为引人注目。她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却深切地感觉到自己的那颗早已被撕碎的心正在沉向更深的海洋。沉下去吧沉下去吧,最好永远都不要浮上来。被海水泡过的心是绝对不会再感受到爱的。
可是,为什么她却似乎感觉到了呢?
空镜子
杲杲日出的时候,她还在床上昏睡着。夜里很晚才能睡着,上午很晚才能清醒。她辞去工作以后,基本上每天过得都是这样的生活。她在任何人眼里都不是一个有追求的人,所以有没有工作对她来说都毫无意义。
她起床后,从冰箱里拿出一大瓶可乐,倒在透明的大玻璃杯里,看着气泡跳跃着,她像是看到了生命体一样。她大口地喝下棕黑色的液体,顿时觉得有了点精神。她坐在梳妆台前呆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大脑中始终萦绕着那天中午逢小山对她说的话。
她从左边第二格抽屉里取出那面银质手柄镜,回忆起小屋里的流浪者曾经说过的话,“你很快就会知道这是不是适合你的镜子。”她明白了这就是为什么她看到镜子里的逢小山是怀杨的模样。因为逢小山就是怀杨,逢小山是怀杨临死前托付其照顾自己的天使。可是天使也不能打乱她的计划。
她收拾了一下,顶着中午的太阳出门去了。她涂了厚厚的防晒霜,还是觉得脸上被晒得火辣火辣的。
她溜达了几个街区,在街角的一个小学门前发现一个卖棉花糖的老伯,饶有兴趣地买了一个。她一边吃着一边走着,那种雪白的绵绵沙沙的食物在口中融化的时候,她仿佛回到了童年。她是一个对幼时记忆极为敏感的人,她甚至能回想起那年和甄月一起去水库游泳的路上,她们买了两个棉花糖,两人一边吃一边欢笑地走着。她现在只能一个人默默地走,因为没有人有闲时间陪她这个闲人。
她忽然停了下来,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男人的身影。她看出那分明是顾亚宁,他的身边有一个娇媚的纤瘦女孩子,他们似乎在打情骂俏,又似乎发生了小小的争吵。
齐筱玉皱了皱眉,拨通了甄月的手机。
“月,你在家里?”
“是啊,什么事,筱玉君?”
“我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我看到顾亚宁和你上次说的那个女人了!他们的举动还很亲密。”她正在为好友鸣不平。
甄月叹了口气,她的心又开始纠结,她本来打算在分娩之前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可是丈夫闹得确实很凶,最近时常三天两夜都不回家,她怀孕已经六个月了,本已没有气力再去管这些事情了,可是心中又有一个声音不断地提醒着自己关于丈夫不忠的种种。她天生的骄傲在此时终于发作了,她气愤地说:“筱玉君,你现在在哪里,我马上过去。”
那对情侣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打算,他们一直站在路边讨论着什么,或者说是争执着什么。
十分钟后,甄月的车已经停在齐筱玉的身边,她让司机去把车停好,自己下了车。甄月看到齐筱玉之后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顺着筱玉的目光看到了不远处的丈夫和那个女人。那两人似乎争执得很激烈,那女人已经快哭出来了,顾亚宁把她搂在胸前,一个劲地安慰。
甄月的脸已经浮肿,大腹便便的姿态使得走路都十分艰难。她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腿和脚踝的酸痛。但她觉得很多事情都必须做一个了解,她已经不能再继续容忍下午了。她感激地看着正搀扶自己的齐筱玉,轻声说:“筱玉君,我今天一定要和他说清楚。”
齐筱玉叹了口气,朝她点了点头,一脸的无奈。
两人走近的时候,那对情侣并没有发现她们,而是在继续自己的谈话。
“亚宁,你不是答应我要离婚的吗?你骗我!你一直在骗我!”那女子的声音十分娇柔,对男人来说倒真是很有杀伤力。
顾亚宁痛苦地咬着嘴唇,说道:“西西,我并没有骗你!我一定会离婚的。只是她现在有孕在身,而且她爸爸的势力很大,我不能轻易提出离婚啊!她的好朋友手上还有我的把柄!”他似乎是终于找到了一生真爱,或者只是觉得偷来的樱桃最甜。
西西哭得很惨烈,简直是梨花带雨。她捶打着顾亚宁的后背,苦闷地说:“那我要等多久啊?我的青春都给了你了!”
甄月这个时候已经站在顾亚宁的身后了,她正对着那个叫西西的女孩的脸。她看得到西西的泪眼朦胧中似乎有一丝微笑正浅浅地映在脸上。她看着西西,西西也在看着她,用一种挑战的目光。
甄月咳嗽了一声,没有说话。
顾亚宁猛地转过身来,看到妻子冷冷地站在原地,他一时不知所措。
“这是谁啊?怀了孕不在家里歇着竟然还往外跑?”西西的声音依然很轻柔,在场的其他三个人却都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挑衅。
顾亚宁用责备地目光看了西西一眼,轻声对甄月说:“月,这是误会。”他又狠狠地瞪了甄月旁边的齐筱玉一眼,似乎是在怨恨齐筱玉的多事。
“顾亚宁,我只有一句话问你:‘你是选她还是选我?’”甄月的声音冰冷的没有任何温度。
西西笑了笑,纤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的,幽幽地张口说道:“亚宁,你妻子在问你呢,你是选她还是选我。”她甜甜的声音很有自信。
顾亚宁紧皱着双眉,不知该如作答。
甄月压抑着内心的火气,感到自己的神经已经快要炸掉。她极力显得平和,说道:“顾亚宁,你是回答不了还是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你和她的事情我很早就知道了。可是我一直在想,也许等孩子生下来之后我们可以好好谈谈。没想到你根本就不顾及我们的孩子,还是执迷不悟地放不下这段婚外情。”她骄傲的脸上竟然闪过一丝悲哀。
“你在说什么?”西西无辜地问道,冷漠地说:“你在开玩笑吧?什么叫婚外情?我和亚宁在你们结婚之前就已经相恋了。他是被逼无奈才和你结婚的!你还以为他是真的爱你啊?要不是你不依不饶地非要他和你结婚非要他对你负责,亚宁娶的应该是我!”
顾亚宁拽着西西的胳膊,似乎打算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甄月吃惊地眨着眼睛,她发现丈夫就像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她发现如此的格局非常讽刺,她站在那对情侣的对面,就像一个局外人,而那两个人分明就是一条船上的同心爱侣。她感觉到气往上冲,已经有些眩晕了,她捂着胸口,问道:“你说什么?你是说你们早就在一起了?在我们结婚之前就在一起?你……你才是在开玩笑吧?”
西西脸上滑过更加慎重的冷漠,她表现得似乎对甄月表示同情。她说道:“在你看来,他是爱你的。可是你真的有问过他的感觉吗?你只不过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女人而已,你以为已拥有的东西其实早就不在自己的手上了!在新西兰的时候,他只是希望有个人帮他还赌债而已,没想到你那么轻易就上钩了!我确实不如你那么有钱有势力,但我却是得到他的爱情的人!”她的话即将点醒一个迷乱的人,也将会把一个家庭逼上绝路。
甄月感觉到自己的上下牙齿已经开始打架,她伸出颤抖的手,指着顾亚宁,说道:“难道……难道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吗?亚宁,我不相信这是真的!”
顾亚宁低下头,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月,我是爱你的,你不要怀疑。”他的声音平淡而没有任何温暖。
西西紧紧地依偎在顾亚宁的身边,撒娇说:“你说你爱她,那我呢?那我呢?那我是什么?”顾亚宁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希望她不要再开口。
“你……只是希望我帮你还赌债?那之后呢?你该不会是因为我父亲的原因才娶我的吧?”甄月依然颤抖不止。
顾亚宁低垂着双眸,眼神里充满了无奈,他并不是个完全无情的人,但他确实是个自私的人。他知道爱情重要,但他更注重金钱与地位,甄月可以为他带来的更多,所以他选择甄月作为结婚对象,尽管在结婚的过程中他确实是遭到了齐筱玉的威逼利诱。他对西西的爱已经深到让他自己都感到可怕的程度,他终于明他是离不开西西的,就像他的生存离不开水和空气一样。
西西用一种蒙昧的眼神看着甄月,像在看一个怪物。她朝着甄月露出一种奇怪的微笑,然后忽然双眼微闭,轻声说:“亚宁,我头好晕啊,你带我回家去休息好不好?”
顾亚宁看着西西孱弱的样子,焦急地扶着他,关怀地说:“我马上送你回去,我去把车子开过来,你等我一下。”
西西撒娇道:“我要和你一起去!我不要呆在这里!”说着她挽着顾亚宁的手臂朝停车处走去。顾亚宁已经顾不得站在面前的妻子了。他似乎已经忘记了她的存在。
甄月站在原地想要喊丈夫的名字,可是一股怒气涌上心头,她突然觉得头晕目眩,难以自制,她全部的重量都靠在齐筱玉身上,似乎连眨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目送顾亚宁和他的情人离开。她同样是个需要照顾的人,而且需要更多的照顾。可是丈夫连一眼都没有看他,而是把全部的关怀都给了那个叫西西的女人。甄月的眼睫被打湿了,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傻。
“你没事吧?”齐筱玉关切地问道,她扶着甄月,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这个刚刚受到刺激的孕妇,“我给你司机打电话,还是坐车回去吧。”
“怎么会这样?”甄月气若游丝地问,似乎是在自言自语,“难道他真的从来都没有爱过我?怎么会?我和他的相遇那么浪漫……他怎么会……怎么会……筱玉君,你说的没错!他是个无比卑鄙的人!我该听你的话的……我不该……不该和他结婚……”她的表情极度沮丧,孕妇的心绪本来就是波动很大的,更何况她已经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她轻轻地推开齐筱玉,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她要一个人呆着,她要静一静。她蹒跚地向前走,朝着顾亚宁刚刚离开的方向。
齐筱玉叹了口气,站在原地任由甄月艰难地走着。她忽然抬头看了看天空,好蓝,朵朵白云就像她刚刚吃过的棉花糖一样,璀璨的阳光如丝线一般绵柔地刺进每个人的身体。她眨了眨眼睛,大口地呼吸着正午灼热的空气,感受到喉间的苦涩。因为眼角有泪流了下来,算一算也只有一滴而已。她已经没有更多的眼泪了。
甄月走着走着忽然摔倒了,她摔得没有任何预兆,摔得很沉重。齐筱玉冲上前去扶起她,这时候甄月的司机也把车开到了一边,下车过来扶她。两人惊慌失措地看着汩汩的血从甄月的身下流了出来,那血的颜色是如此的浑浊和耀眼,使得齐筱玉的双眸感觉到刺痛。
甄月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昏迷不醒了,齐筱玉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甚至能感觉到她的痛。
齐筱玉第一时间打电话通知了甄月的父母。她母亲很快就赶到了医院,满眼的焦急和忧虑,顾不得和齐筱玉寒暄就冲进了甄月的病房。她看着昏迷中的女儿忍不住潸然泪下。齐筱玉站在甄月母亲的身后,长长地叹息。
“筱玉,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甄月母亲心急如焚地问道,“中午她接到你的电话就执意要出来,我要陪她她还不答应,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候甄月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张口轻声问道:“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甄月母亲难过地说:“月月,先别管孩子了。你自己的身子最要紧!你要好好休养!”
甄月紧紧皱眉,把目光投向母亲身后的齐筱玉,充满希望地问道:“筱玉君,你告诉我,我的孩子还好吗?”
齐筱玉痛苦地摇了摇头。
甄月的右手捶打着床边,她一苏醒就不敢摸自己的肚子,因为她不敢面对那可怕的事实。但她本身就是个可怕的人。她突然想明白一件事情,她和顾亚宁已经完了,连孩子这个最后的牵绊也没有了。她的婚姻可以进入坟场了。她的脸上没有泪,只有冷笑。那笑容使得她母亲感到毛骨悚然。
“妈妈,”甄月忽然开口,“我要和顾亚宁离婚。”
“月月,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身子难受脑子也糊涂了?”
“妈妈,我说的是认真的。我要和他离婚!”她的语气异常坚定。
甄月的母亲惊诧地看着女儿,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齐筱玉,问道:“月月,顾亚宁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是不是那个浑小子害得你的孩子流产的?”她越说越气,“我……我饶不了他!”
甄月没有说话,只是吃吃地看着洁白的天花板。
“你真的决定就这么放过他吗?”齐筱玉忽然开口了,她的眼里流淌着奇怪的情绪,“月,这个男人给了你这么大的伤害,你真的打算原谅他吗?和他离婚只是给了他一个出口而已。可是你自己却永远得不到快乐了!”
她发现天花板上除了白色还有血色,那浓浓的血渲染着整个墙壁,很美。齐筱玉的话在她的大脑里烙下深深的印记,她明白自己真的是永远都得不到快乐了,因为顾亚宁这个混蛋让她明白了究竟什么叫做心死。忽然,她想起了某些事情。她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她闭上眼,决定沉沉地睡去,不理会任何人。
甄月母亲无助地坐在女儿床边,一脸迷茫。她心疼着已经睡去的女儿,却不知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她只能转身求助齐筱玉。筱玉经不住甄月母亲的追问,只能一五一十地把中午发生的事情说了。
傍晚静静地来临,齐筱玉离开了医院,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她知道自己百无聊赖的生活终于有点正经事做了,这几天她都可以跑到医院来看甄月。可是她的心里还是空虚得可怕,空虚到任何东西都不能填补那越来越大的缺口。
雨的世界
“也许你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齐筱玉坐在甄月的病床前,手里拿着一碗甄月妈妈煮好的乳鸽枸杞汤,一勺一勺地喂着,“毕竟你是深爱着他的。”
甄月机械性地一张一合着双唇,咽下汤食,眼神里却弥漫着冰冷和尖利,她的骄傲早就被那个男人踩在脚下,自从孩子没有了之后,她发觉自己心里对顾亚宁的爱正在一点点蜕变成十倍的恨,因为她是一个宁可我负人不可人负我的人。
齐筱玉见她不说话,便转移了话题,“你妈妈在这连续呆了好几天了,身体已经快透支了。你醒过来之前我叫她先回去了,今晚我留在这陪你吧。”
“筱玉君,我想去见一个人,你陪我好吗?”甄月的声音很虚弱,她的脸色也异常苍白。
“虽说你已经休养了一段了,但我觉得你还是暂时不要走动的好。”齐筱玉小心翼翼地说,她知道甄月现在的状态很不好。
甄月使劲地摇摇头,说道:“我一定要见那个人,你开车悄悄带我去,今晚是最好的机会,这样爸爸妈妈才不会知道。”
齐筱玉抿了抿嘴,幽幽地问道:“你想见谁?顾亚宁吗?”
“不。”甄月似乎一听到那男人的名字就感到恶心,她坚定地说:“我要去见方冰。”
“方冰?”齐筱玉只是问了一下,就再没有说话,她当然知道方冰是谁。她点了点头,下楼准备回家去把车开到医院。
一小时后,齐筱玉把车子停在了一栋别墅的楼下。她不放心地看着执意要独自前往的甄月,目送着她艰难地走进别墅大门。齐筱玉坐在车子里,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她叹了口气,哼起了《卡农》的旋律。半个小时后,甄月在一个中年男人的陪同下走了出来,那就是方冰。方冰为她开了车门,还对着车里的齐筱玉微笑了一下,那是纯礼节性的微笑。
“决定了?”齐筱玉启动了车子,意味深长地看着甄月。
甄月冷冷地点头,她做出的决定就不能改变了。这个决定可以让她的心得到少许的安慰。这么看来是很合算的,她受到了十分的伤害只要得到两分的安慰就算赚到了,因为这两分安慰的打击性是巨大的。
夜已经深了,窗外下起绵绵的雨来,那雨有着轻微的声音,似乎想要唤起沉睡的人们。
顾亚宁是睡不着的,他光着上身平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天棚。他身边有一个熟睡的美丽女人正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他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回家了,他不敢面对已经知道真相的妻子,更不敢面对妻子身后的岳父。他在思忖着如何全身而退,他在找寻一个出口,一个让自己毫发无伤的好方法。
西西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雨又下了起来。她发现身边的男人睡得很深沉,似乎是因为经历了一夜的失眠而刚刚睡下。西西撩起白色的真丝睡裙,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她没有去洗漱间,而是直接在身上套了一件黑色连衣裙,拎着手袋离开了。她临出门的时候,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她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还有那个叫顾亚宁的男人,也只能成为尘封的回忆。
顾亚宁醒来已是晌午,他揉搓着双眼,连打了几个呵欠。他伸手想去抚摸身边的女人,却发现另一半边床是空的,他轻轻地喊着:“西西——在做早饭吗?”
没有人回答。
他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人回答。
他疑惑地坐起身来,在几个屋子之间寻觅,竟然没有发现西西的踪影,那女人似乎是凭空消失了。顾亚宁坐在沙发上,开始抽烟,一根接一根地抽,他发现西西除了拿走了手袋根本没有带走任何属于她的东西,比如那些护肤品、衣橱里的衣服以及卫生间里搭着的内衣裤。也许她只是出去买东西了,顾亚宁这样安慰自己,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多疑很可笑。
傍晚来临了,雨一直没有停。顾亚宁的心情开始恶化,他的西西一直都没有回来,给她打电话也是无法接通。难道西西出了什么事?还是某些事情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已经发生了变化?他说不清。
一年前,他只身一人去了新西兰,他在一个农场打工期间认识了西西。那时候西西在他的眼中是个并不富裕的背包族,一个潇洒飘逸的年轻女子,有着独立的作派,天真活泼的性格,他甚至以为那是从天而降的天使。两个月的时间里,他们的恋情发展得极其顺利,他终于开始相信缘分。西西回国后,顾亚宁许诺说很快就会回国和她结婚。但就在这个时候,甄月出现了。
甄月在很多人眼里是个高贵的女神,但在顾亚宁的眼里却是一个踏上成功之路的垫脚石。他出生在草原,从小就怀揣着建立一番事业的梦想,在社会上出处闯荡却屡屡碰壁。甄月的出现是个大好良机,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一步登天了。于是,他把西西抛在了脑后,开始制造和甄月的美丽邂逅和浪漫约会,甄月很快就坠入爱河了。事情平顺得难以想象,他们在认识四个月后就订婚了,两人一起回国之后见到了甄月的父母,甄月用尽浑身解数使得父母相信顾亚宁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年轻人,两人的婚事就这样得到的家族的认可。但顾亚宁发现,在甄月的生活圈中有一个女人始终以一种敌视的目光看着自己,那就是甄月的好朋友齐筱玉。令他感到安慰的是,齐筱玉虽然一眼看穿了他并劝告了甄月多次,但甄月每次都会回来和他商量,还埋怨好友是在嫉妒自己找到了生命中的真爱。他要在自己安稳地得到一切之前随时提防着齐筱玉,因为他总能在这个女孩子身上嗅到一丝奇怪的气息,那种气息有着致命的危险。他曾经企图借由自己在甄月心中的地位而使她远离齐筱玉。可是他渐渐发现,甄月和齐筱玉之间的友情从幼年就开始累积,如绵远流长的溪水一般怎样都斩不断。他决定不再自寻烦恼,安享这段婚姻给他带来的果实。
他本来就有赌博的恶习,有了甄月的资助之后更是肆无忌惮。他借口说去别的城市看朋友而跑去澳门豪赌,在那里又一次遇到了西西。这一次相遇勾起了他那段幸福的回忆,西西仍旧是那么清新美丽、自信脱俗。他陷在西西的情网里无法自拔,甚至忘记了赶回D城和甄月结婚。可是后来他还是不得不回去,因为他需要人帮忙还债。他回到甄月身边不久又开始思念起西西来,那种思念就像一万只小虫子在啃噬着他身体,当甄月躺在他身边的时候他的大脑中浮现出的却是西西的脸和肉体。他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已经着了魔,可又无法让自己从沉迷中苏醒过来。他毅然决然地离开了筹备婚礼中的甄月,本想只是再见西西一面,但那一面却让他又一次陷入到无底的深渊。他在温柔的河里已经忘记了野心和抱负,因为西西身上的香水味远比金钱对他的诱惑力更大。就在这个时候,齐筱玉出现了,用一种局外人的冷冷姿态,站在他面前,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告诉他不回去和甄月结婚的可怕后果。他不得不承认,看到齐筱玉的一霎那,他恨得压根都痒痒。若不是这个女人的威逼利诱,他也许早就背弃了和甄月的婚约。于是他安慰自己,既然不得不和甄月结婚,那就接受这个事实,这不是很好吗?一切都按照当初自己的计划发展着,结婚不仅可以让他得到大量财富和很高的地位,说不定并不会影响他和西西的缠绵。
他把自己从回忆里抽身出来,他忽然觉得头有些疼,又拨了一遍西西的号码,无人接听。
他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不想让自己过度紧张,但是他意识到有什么事情不对了。是刚刚不对,还是一开始就不对?他说不清。
又过了两日,西西依然没有消息。他独坐在床头,觉得自己的世界安静到有些异常。西西消失了,甄月自从两星期前的那次不愉快会面后就再也没给他电话。他甚至觉得世界里只剩下自己了。他发疯一样地找了两天,所有他认为西西会去的地方他都找了,可是结果却都是失望。他已经筋疲力竭了,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错觉,西西真的存在过吗?他只能对着西西曾经用过的东西发呆,他紧闭着双眼,告诉自己只要一睁眼就可以看到西西回来,但他却没有勇气把双眸打开。
他得回去上班,他得回到那个家,他需要得到甄月的原谅。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有一些可以做的事情的,他又想到自己还有个孩子的。当西西的气息一点点消散的时候,他发现了该做的很多事。
天又开始下雨了,正午的雨滂沱不断。他开车到单位,漫不经心地握着方向盘,不料前面的车子忽然急刹车,他的车一下子撞了上去。他正打算下车去和前面的人理论一下,却发现前车里走出了三个气势汹汹的年轻男子。他刚打开车门还没来得及下车已经被一个男子拉了出来。
“你小子怎么不看路?”那男人显然异常生气。
顾亚宁也不示弱,他这两天因为找不到西西,心中本来就一直憋着一股怒气,他大喊道:“明明是你的错!怎么说我不看路?”他使劲地想要挣脱开那男子按住他的双臂,却发现自己的力气根本没办法与之相比。
那个男子的脸上挂着冷笑,他身后的两个男人也都以嘲笑的目光看着顾亚宁。
他觉得事情不对劲,他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你们要干什么?”
“你觉得呢?”那男人蔑视地看着他,又冲着身后的同伴笑了笑,突然间在他的右脸上打了一拳。
顾亚宁企图还手,但他发现自己的双手被按在车窗上。三个人的拳脚已经如暴风雨般打了过来,他却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
他感觉到深刻的疼痛,他甚至没办法睁开眼睛。在他被打得快要窒息的时候,他尽全力睁了一下眼,他看到很多在人行道围观的人,他看到身边的机动车道还有车子在正常行驶,他看到一辆红色的宝马车缓缓驶过,那辆车子的副驾驶座位旁的窗子是开着的,一个女人的脸出现在那里,惨白却淡定,那是他的妻子,他曾经的妻子。她以死神的姿态出现在那里,仿佛又重新拥有了骄傲和自尊,她脸上那一抹胜利者的微笑让他的心沉入令人湖底。
警察很快就来了,顾亚宁已经如同一摊烂泥般倒在了地上。
“我们的车子撞了,他就上来和我们找茬,是他先动手的,我们是自卫。很多围观的人都看到了。”首先打顾亚宁的男子理直气壮地说。
警察看了看奄奄一息的顾亚宁,平淡地说:“小王,怎么没有人叫救护车啊?打120吧。”
他口中的小王拨打了电话。
救护车也在第一时间赶到了,顾亚宁没有死在泥泞的路上,而是死在了洁净的医疗床上。
那三个打人的男人在几个月后受到了法律的制裁,公平与正义又一次得到了伸张。对于甄月来说,她是一个可怜的受害者家属,她的伤痛得到了所有人的同情。人们都在唏嘘这个天之娇女怎么会遭遇到这些,人们都在祝福她一定可以重新站起来的。
“筱玉君,我现在越来越喜欢兰花了,那味道清香而淡雅,就像一颗永远都不会蒙尘的心。”甄月的身体已经复原了,自从顾亚宁死后她仿佛重生了一样。
“恩。”齐筱玉笑了笑,说:“我还是喜欢百合。”她却没有说她喜欢的百合是橙色的。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当她还是小学生的时候,甄月有一只很可爱的小狗,那是一只娇小的吉娃娃。它十分的温驯灵利,而且非常听甄月的话。甄月很开心,因为她认为这只狗只听她的话,而且永远也不会离开她。直到有一天,当甄月把这只可爱的吉娃娃带到公园和同学们一起玩的时候,她惊奇地发现它竟然一直跟在齐筱玉的身后。那次以后,甄月开始不喜欢它了,她不仅经常故意不给它喂食,还会打它。没过多久,那只狗就死了。齐筱玉记得很清楚,吉娃娃死的那一天,甄月脸上的表情出奇的兴奋,甄月把那只狗仍在楼下的垃圾桶里,还指给齐筱玉看,说:“你看,这只不听话的狗终于死了。”齐筱玉看到此刻正在抚弄兰花的甄月脸上竟然滑过和那天一模一样的表情。于是,齐筱玉也笑了。
一切似乎都结束了,只有午夜的雨还在连绵不断地下着。在无数个梦回的夜里,泪水沾湿脸庞。救赎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横峰破浪的利刃是心中的一团火焰。
当时的月亮
那年明月若不是流泻出惨淡的光,他倒在地上的时候心中也不会泛起波涛汹涌的忧伤。
几个小时前,他搂着齐筱玉坐在公园的长椅上,问她想要去念哪所大学。她嘻嘻笑着说,一定要和他呆在同一个城市。然后齐筱玉依依不舍地回家去了,她是个好孩子,知道该回家复习。他却依然吃吃地坐在那椅子上,发呆。
一个星期前他被学校记了过,因为教务处认定他在模拟考试中抄袭了。他本来就成绩很差,这样的惩罚在很多人看来再正常不过了。只有齐筱玉相信他没有作弊,但他却始终没有告诉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其实是他前座的另一个同学作弊,怕被老师发现而把纸条扔到了他的脚下。可是他不愿意解释什么,因为他知道没有人会相信他。他本就是个自甘堕落的人,他不会认为自己有多伟大,为了凑足父亲的医药费而做一些常人根本不会去尝试的事情。他只知道有人养育了他,他就必须报答。当他明白自己报答的方式并不是养育他的人所需要之时,他后悔万分,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来弥补。
他想到被厨房油烟里熏得整天咳嗽的母亲,想起躺在床上还不忘整天关心他学习的父亲,他想起每天早晨给他第一个微笑,把整个一颗心都给了他的齐筱玉,他忽然感觉到很深重的痛,痛得他想流泪,可是最终还是忍住了。
一个戴鸭舌帽的矮个少年出现在怀杨的面前,脸上挂着蔑视的笑容,很多人都叫他阿四。他是临街另一所中学的学生。阿四也参与了高一那年在湿地公园的打斗,当时还被怀杨把左脸给打肿了。
“你究竟想干什么?你真的想好了吗?”阿四的声音如同他的笑容一般冰冷。
怀杨笑了起来,说道:“我当然想好了。”几天前他和父亲大吵了一架,虽然他知道那个他口口声声喊着“爸爸”的人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但十几年来他一直都能感受到如山的关爱。他没想到那次争吵之后父亲的双鬓一夜间斑白,他知道自己深深地伤害了爱他的人,他该忏悔。
阿四把帽子摘了下来,抖了抖,他的左眼有些歪斜,似乎是经常打架所致,“怀杨,我敬佩你算一条好汉,你快走吧。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你知道的太多了,他们要对你下手了。”
“你是说贩毒的事?我和你们是一条船上的,为什么要对我下手?”怀杨懒洋洋地倚着座位靠背。
“你有一个那么有钱的女朋友,为什么还执意要做下去?她一定会帮你负担你爸的医药费的。你要是早两年说收手,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么难。你上午为什么要给方冰打电话说你不想做了?”
“我想考大学。”他淡淡地说,“我想过一种新的生活。”
阿四脸上的笑容冷漠而凄凉,“你不可能过上新的生活,你自己应该很清楚。就算你保证绝对不会把事情说出去,他也不会原谅你的。”
“那我也要试一试。”
阿四叹了口气,说道:“方冰说,要再给你一次机会。他希望你去找他说清楚,毕竟咱们都是别人手下的小喽罗。我的建议是,也许你可以走得远远的,先躲一阵子。毕竟你以前和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交情,过一段日子就不会有人再追究了。”
“我会去找他的。”怀杨的眼神迷离而阴暗,夜已经来了,他还有出路吗?
他去找方冰,阿四跟在他的身后,两人都没什么话。他走到那栋别墅楼下的时候,发现了一辆帕萨特十分扎眼,好像在哪里见过。进入一楼大厅,他看见好几个曾经熟悉的伙伴正用冰冷的目光望着他。他不说话,上了二楼。径自走到尽头的房间,敲门。门打开的时候,方冰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口,说:“你等一会儿再进来。”怀杨隐隐地看到方冰身后站着一个女孩,他分明认出那个女孩就是他的同学——甄月。
方冰并没有把门关紧,怀杨和阿四就在门边等着。他们可以清楚地听见屋里的对话。
“你是在开玩笑吧?”方冰的声音显然带着怒气。
“我不是开玩笑,我当初帮你们做这些事情也是因为好玩。这次货丢了,你不能怪我。”那是甄月的声音,平静而依然盛气凌人。
“你以为你是谁?”方冰坐了下来,冷冷地看着她,嘲笑着她的不知天高地厚,“你只是为了好玩?当初是你自己先闯祸要我给你个机会收拾残局的,你难道忘了。”
甄月有些畏惧了,她低着头,她不会忘记几个月前听几个初中同学教唆,头一次跑到一个迪厅去玩的场景。她是一个生活在华丽的鸟笼里的人,被禁锢了太久就难免急于想要释放。她慨叹着自己以前对这个花花世界不了解的同时,惊奇地发现了一个隐蔽的小房间,小屋虽然门虚掩着,从里面却发出喧闹和吵嚷声。她经不住好奇就推开门,发现一群人在聚众赌博。屋子里二十几个人发现一个女孩子突然出现,着实觉得有趣,便问她是不是愿意加入。她只以为这里的一切都是新奇好玩的,而不知道她即将承担的后果。所以当她发现她已经输掉二十万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吓傻了。她不能打电话向家里求救,因为她不能让父母知道自己来了这种地方。就在这个时候,赌局的老板出现了,那就是七年前的方冰,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那时他自然没有七年后的风光,却有着同样的冷漠和残忍。方冰给了她一个出路,也在她以后的生活里放置了一颗定时炸弹。她从回忆中清醒过来,轻声说:“那个……我……我真不是有意弄丢的。你也知道,我平时要上课,现在还要准备高考。我帮你卖这个也不容易。上次我看有警察来,就顺便冲到厕所里了。当时我也没多想,我真不知道会造成这么大的损失。”
方冰叹了口气,他的眼里忽然有些狡黠的成分,他冷冷地说:“其实我知道你的家世背景。最近改选,听说你爸爸很有可能直接提到市长的位置,我没说错吧?”
甄月愣了一下,她被彻底吓坏了,她皱紧了眉头,说道:“你……你问这个干什么?”
“不干什么。只是有很多事情都想有人帮忙行个方便。”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嘲讽。
“不可能!我爸爸怎么可能帮你们!我不可以让他知道我做的这些事!你们也别想借助他做任何事!”她很激动,但她感觉到了自己高亢声音之下掩藏的胆怯。
方冰自然不会告诉她一切只是一个小小的圈套,因为他知道她猜得到。他微笑着,似乎在开导她,说道:“其实,我们并不想麻烦你父亲的。其实不让你父亲知道也很简单的。将来你就会明白了,很多时候,你说话也是很顶用的。市长千金一句话下来,还有人敢说不吗?”
“我……我只是个高中生,谁会听我的?你不要开玩笑了。”
“你马上就不是高中生了吧?我看,咱们还是成为朋友吧,这样多好,以后有什么事情都相互照应一下,来日方长嘛。”他的声音似乎柔和了很多,只是他脸上那一抹威慑感却让甄月着实感到胆战心惊。
她抿着嘴唇,半晌没有说话,忽然抬起头,说道:“也就是说,只要我帮你做一些事情。你就不会把我做错的事告诉我爸爸?”
“你什么也没有做错。”方冰的笑很平淡,就像在安抚一个受伤的小孩。
甄月从那个房间走出去的时候脸上挂着沮丧和愤怒的神情,她知道一切都没有结束,只是一个开端。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她贩毒的照片已经被放在了父亲的办公桌上,被要挟的不仅是她,还有她父亲。她更没有想到走出房间门之后与她擦身而过的竟然是怀杨,那个沉默的同班同学。她看着怀杨走进去和方冰对视,她知道自己的秘密已经被怀杨发现了。她的沮丧又增加了数十倍,她感觉到头晕目眩,没有方向。她不能让学校的人知道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她咬紧嘴唇离开了那栋别墅,心里却有着七七八八没办法平复的愁绪。
一个小时后,甄月坐在车子里,打开车窗,感觉到清新的风吹了进来,心却沉到了海底。她不想回家,所以一直让司机绕圈行驶。她低垂着眼睫,轻声对司机说:“把车停在路边吧,我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你把车开回去好了,我一会儿走着回家。”她下了车,发现自己竟鬼使神差地让车停在了自己就读的高中门口。她的高中,实现她各种虚荣与骄傲的地方,她越来越觉得这里很虚幻。她站在校门前,感觉到仿佛身处在一个漩涡中,而她在一点一点地下陷。她无力地望着教学楼,甚至觉得这座建筑物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她蹲在地上,良久,犹豫了一下,拨通了齐筱玉的电话。
“筱玉君,你在复习吗?”
“是啊,很快又有模拟考了。”
“我……我……”她终是说不出想要倾诉的话,因为她在考虑纵使是如此相交甚密的好友是否足以托付秘密。
“月,怎么了?”齐筱玉关切地问。
“我……没什么……算了……你继续学习吧。”她挂了电话,咬着嘴唇,由于用劲太大,差点咬出血来。齐筱玉是什么人?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如姐妹般的朋友。可自己如此不堪的处境可以让她知道吗?不行!我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我不能让别人看到我的疮疤。甄月这样想着,咬着嘴唇的牙齿更加用力了。
她沿着校门前宽宽的马路走着,路灯很亮,行人三三两两,没有人能体会到她的恐惧与焦虑。她走了二十几分钟,发现自己好像迷路了,因为她竟然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一处平房聚集的区域。由于每天上学都车接车送,她甚至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到过这里。她决定打电话让司机来接一下。此时,她似乎隐隐地听到一些声音,一些奇怪的声音。她循着声音走过去,看见一个破旧狭窄的小胡同里正有一群人在殴打一个人。她辨不清那些人究竟是谁,本已惊慌失措的心更加惧怕起来,在这种地方看热闹是很危险的,于是她决定离开。可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打人者中的一个说道“怀杨,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怀杨?她睁大眼睛,转回身去探头望去,那幽暗的路灯下,有一张惨淡的脸上沾满了鲜血,那是怀杨,是怀杨。他怎么会被一群人殴打呢?甄月怀着强烈的好奇和另一种畸形的心态一直观望着。过了十几分钟,那群人散开了。她等所有打人者都离开的时候,缓缓走到怀杨的面前。男孩微闭着双眼,气息微弱,衣服已经被打烂了,满身满脸的血迹。但是,他还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他没有死。那些人并不想把他打死,因为他们曾经是伙伴,他们只是想要给他一个教训。
怀杨艰难地睁开双眼,他很惊异,忍着疼问道:“甄月?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甄月,你不该和方冰那些人走得太近,那样对你不好。”怀杨善意地提醒着,毕竟甄月是他女友的好朋友。
她的心突地被揪了一下,她冷冷地瞪着怀杨,问道:“你……你是在威胁我吗?”
“什……什么?”他浑身都被疼痛侵袭着,他知道即使是嘴角动一下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但他还是想告诫甄月不要和方冰那样危险的人来往,那将是一条不归之路。他已经开始耳鸣了,他只能看见甄月的嘴一张一合,却无法辨析出她说的是什么。但他还是以为她会救他的。
那轮清冷的明月映在暗蓝色的夜空中如同一盏灯火,却无论如何也不能照入这两人的心中世界了。
前因后果
齐筱玉躺在床上,想起某日与那个瘦小男人的会面,不免浑身打了一个寒战。
四年前,她的生活如同现在一样闲暇而无聊,一个男人突然给她打了个电话,说要见面,并特别声明要和她谈关于怀杨的事情。
见面地点是一间破旧的小茶馆,那男人戴着鸭舌帽,还故意把帽檐压低了。可是她看得出来他的皮肤很黑,五官长得不太好,好像扭在一起一样。他的眼睛很小,却闪着阴沉的光,那种光让人恐惧。
“我忍耐了很久,还是想说出来。”他沉默了很久,忽然开口。
齐筱玉注视着他,思忖了一下,说道:“你是不是很久以前就认识怀杨?”她顿了一下,“或者我该这样问:你是不是他贩毒时候的伙伴?”
“你……你原来知道他的事情?”
“我是他女朋友,当然知道他的很多事情。他也许是为了维护自尊并不愿意告诉我,但我早就知道了。既然你来找我,那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你,他是不是因为贩毒而丢了性命?”她理智而冷静地问着,这是她在心里思索了很久的问题。
男人干咳了两声,他的身体状况看起来并不好,他干脆地说:“不。他被打确实是因为团伙内部的纠纷。但是,我们并没想要有害死他,最后也不是我们害死他的。”
“哼。”齐筱玉冷笑着,“他的验尸报告写得很清楚,他是被殴打致死的。而且,虽然那几个打他的人都被判了刑,但却都莫名其妙地从监狱里消失了,除了神通广大的方冰,还有谁能做到?”
“你……你……你连方冰都知道?”那男人听到她的话有点措手不及。
齐筱玉倚着竹椅的靠背,冷冷地说:“你不就是消失的人中的一个吗?你那么快就跨出监狱大门开始新生活了?阿——四——”她念他名字的时候故意拖了长音,因为她很想看他的反应。
那男人听到她这么称呼自己就更加吃惊了,他愣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道:“看来我也没什么可瞒你的了。但我必须告诉你,你自以为已经掌握的真相其实并不是真相,你明白吗?”
她的眉轻轻地皱了起来,问道:“什么意思?”
“你以为我们是听方冰的命令去杀怀杨,然后被方冰从监狱救出来的吗?即使他的能量再巨大,他充其量只是一个黑社会头目而已,他又怎么能操纵那么大范围的法律系统呢?”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得不将一些盐粒洒在这个女孩心里了。
她本来是镇定冷漠地坐在那里,但此刻却用双手不停地抚摩着桌上瓷质的小茶杯,茶还是热的,只是她不想喝。她的脸上没有任何不安的表情,她的心却开始怦怦地加速跳动。她沉默了良久,说道:“那么,你要告诉我的肯定是另一个故事了?”
“我要告诉你的不是故事,而是我目击的情景。”他叹了口气,嘴巴抽动着,似乎有些紧张,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干瘪的小烟盒,取出其中唯一的一根烟,轻声说:“不介意我抽烟吧?”
她厌恶地看着他,没做任何表示,似乎并没有什么耐心。
男人把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个长长的烟圈,似乎焦虑情绪有点缓解,他摇晃着脑袋,像是陷入了某个奇特的时空。阴沉的天气里,茶馆里没有灯光,在昏暗的屋子里这男人的脸有些猥琐而丑陋。其实他和齐筱玉年纪差不多,但看上去却像是相差了十岁,也许是江湖生活让他如此衰老的。在他吐出第二串烟圈的时候,他终于又开口了,他的嘴一张一合的时候,两侧的法令纹十分明显,他说:“那天方冰让我把怀杨叫到我们的聚点。我私藏了个心眼,毕竟我和怀杨还是有交情的,我劝他偷偷逃走,可是他根本不听。我和他到了方冰那里之后,见到了一个女孩,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是谁,她和方冰讨论的也是贩毒的事情,而且她从方冰房间出来的时候十分紧张,她看到怀杨时的表情就像见到了鬼一样。我那时没有在意,我和怀杨一起进去找方冰,怀杨还是那么一副又臭又硬的脾气,说是决定以后再也不干了,说完就甩袖离开了。那时候方冰真是气得肺都要炸了,他叫我们好好去教训怀杨一下。”他顿住了,继续抽烟。
齐筱玉一动不动地坐着,注视着阿四的表现,像在观察牢笼里的小动物。她发现他又开始紧张了,这似乎与他即将说的话有关。
大概又停顿了数十秒钟,阿四终于又开口了,他的目光一直游弋在茶馆的各个角落,却始终没有和齐筱玉对视,他低低地说道:“我和其他人一起很快就找到了怀杨,按照方冰的意思我们只是打了他一顿。他那时真是受了重伤,所以一群人离开的时候我有点不放心又折回来看了一眼,结果却意外地发现了之前在方冰房间见过的女孩。其实……”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想,那个女孩你认识。”
“是谁?”她疑惑地问道。
“我听见怀杨叫她甄月。”阿四冷冷地说,他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使劲地踩了好几下。他终于把视线聚焦在了齐筱玉的脸上,此刻他要看她的反应。
她脸上的表情还是冷冷的,只是怦怦的心跳加剧了。甄月,甄月,这个名字太熟悉了,这个名字从她出生起似乎就注定与她有着剪不断的牵绊。她眨了眨眼,声音里充满了疲倦,“你是说甄月出现在已经受了重伤了怀杨的身旁?”
“准确地说,她站在怀杨的对面。当时怀杨满身满脸都是血,她却只是冷冷地站在那里,那样子就像在看一个与自己有着深仇大恨的人一样……”他继续说着,他之后的话让齐筱玉如入云端。他说完这些便离开了,什么也不肯留下,即使齐筱玉反复追问他的电话号码他也只是摇了摇头。
齐筱玉走在回家的路上,大脑昏昏沉沉地,她迷茫地睁着眼,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往哪里走。她抬起右手,擦了擦额头上渗出来的冷汗,在路边的花坛边坐了下来。她脑子里反反复复响起的就是阿四的那几句话,她知道自己的头快要爆炸了,但她不能不想。
她看着马路上的车辆来来往往,她盯着一辆鲜红色的车子直到它远离了自己的视线。她忽然想起来某年夏天她曾经拥有的一条鲜红色连衣裙,怀杨说她穿上那条裙子的样子很惊艳,就像夏夜里的女神。她傻兮兮地把那条裙子藏在衣柜里,因为这是唯一一件得到怀杨赞美的衣饰。她又想起来怀杨有一天眼神无比专注地盯着她,说了一句无比神经质的话,他说:“筱玉啊,你将来做OL好不好?就是《东京爱情故事》里面赤名莉香那种。”她那时懒塌塌地看着怀杨,用一个硕大的呵欠做了回应。从记忆中醒过来,她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太短暂,短到自己都觉得措手不及。
风在轻轻地抚弄着她的发丝,她已从高中时候的短发开始留长。她继续静静地坐在花坛边,无所适从。阿四的声音不断敲打着她大脑的所有神经,她终于不得不联想那个夜里的情景。按照阿四的说法,他亲眼看到甄月从包里取出一把防身用的小水果刀用力地刺进了怀杨的心脏,然后急匆匆地离开了。阿四本来打算立刻打电话叫救护车,可是上前查看时却发现怀杨已经没有呼吸,他被锐器刺伤的心脏早就不能跳动了。于是迟疑中的阿四只能打电话给方冰,讲述了所有目睹的情形。因此,方冰的手中又紧握着甄月的另一个致命的把柄,他偷偷找到甄月的父亲,愿意让那几个殴打怀杨的人做替罪羊,却给出了另一个条件。甄月父亲为了女儿只能答应了,这就是为什么殴打怀杨的人能够逃过法律的制裁,这就是为什么方冰的事业可以越做越大。齐筱玉紧闭着双眼,她不愿意相信自己最好的朋友杀死了自己深爱的男朋友。就算甄月从不知道齐筱玉与怀杨的恋情,甄月也不该这样做的。齐筱玉低下头,不再看那些来来往往的车辆,不再思索阿四说过的话,她已经有了决定。
四年前的回忆从来没有模糊过,齐筱玉从床上坐了起来,打了个呵欠。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凉白开,大口地喝着。手机响了,《卡农》。
电话那边传来Lisa的声音,“筱玉,CICI寄到省纪委和媒体的几段录像引起了很大轰动。你选的时机还真好,中央正下文件说要加大力度打击涉黑官员呢。不过……”她顿了一下,幽幽地说:“这样甄月的父亲很可能就永远都不能翻身了。”CICI也就是顾亚宁口中的西西,那个已经死去的男人永远都不可能想到她用手机拍到了他临死时被人殴打的场景。他也想不到齐筱玉还找了另一个帮手分别拍到了方冰与甄月及其父亲见面的情形。
“那最好。”尽管刚喝完水,她的声音还是很沙哑,她有些感冒,因为焦虑,因为沉重的心理负担。她要让一切都发展得和她的计划一致,所以这几日她几乎都很难睡着。
“那个叫方冰的人已经放话说要找人追杀CICI了。”LISA有些担心。
“没什么问题,CICI已经去新西兰了,我给了她足够的钱。”齐筱玉仰着身子躺在阳台的沙发椅上,心情正在一点点转好,“方冰的落网也只是时间问题。”
“那……你在他身边是不是也安插了人?那个人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的。那个人已经消失了。”齐筱玉柔和地回答,因为阿四确实已经消失了,他帮助她完成了多年的心愿,他为自己往日的伙伴报了仇,总算让良心上有了点宽慰,于是他可以心安理得地拿着齐筱玉给的前去国外定居了。
两个月后,方冰已经被抓,甄月的父亲被“双规”之后判了刑。甄月目光呆滞地坐在空荡荡的别墅一层的时候,还以为一切都是在做梦。然后她也被戴上了手铐,因为她是雇凶杀害顾亚宁案件的嫌疑人。
蕊黄无限
“当山额,宿妆隐笑纱窗隔。”齐筱玉轻轻地吟着词,仿佛并没有注意到眼前男人的存在。
“看来你把闲暇时间都用在吟诗作对上了。为什么不让自己忙碌一下呢?这样可以忘记很多事情。”逢小山坐在她的对面,眼神里流淌着纯澈的爱怜。
“忙碌和闲暇对我来说没有区别,因为我总是很明确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虽然别人都认为我的生活很空虚很无聊,但我自己却有着详尽的计划。”
逢小山轻声地叹息,说道:“需要我帮忙吗?”
她眨了眨眼睛,脸上的笑容浅浅的,仿佛少有波纹的湖水,说道:“明明是你找我出来的,为什么要问我有什么需要你帮忙?”
“你终于肯见我了。你辞职都快半年了,一直都不肯和我联络,一切还好吗?”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落寞和苍凉。
“我过得好不好还能逃过KGB的法眼吗?”
逢小山忽然转移了话题,“说实话,我不得不佩服你在这件事情上的处理方式,我被你吓到了。”
齐筱玉似乎并不惊讶于他刚说的话,幽幽地回答道:“你早该想到的。”
逢小山叹息,长长地叹息,他发现自从认识了这个女孩之后,自己就经常莫名其妙地长吁短叹,“我一直很好奇,这么多年,为什么甄月对你始终那么真心真意,为什么她一点也感觉不到你对她发自内心的冷漠和仇恨?”
她鼓起腮帮子,作包子状,笑得很可爱:“她的自负和骄傲本来就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容忍。但这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她之所以一直由衷地认为我是她的好朋友,是因为她满心怀着愧疚。十岁那年,她把快要淹死的我抛弃了,当她知道我没有死的时候,她深切地意识到自己该补偿些什么。大概起初她还以为我会因为那件事情憎恨她呢,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发现我从未再提过那件事,也从未表现出对她的任何恨意。她开始感动于自己的善良,她救赎者的价值在我的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在她看来,我的存在更体现了她的那颗慈爱之心。”她的笑容始终很灿烂,坐在咖啡厅的沙发上,手捧着一杯热摩卡,像是在和朋友唠家常,“你知道在冰冷的水库里可以看到什么吗?我仿佛看到了一道光,一道凌厉明亮的闪光,它刺痛着我浑身每一个细胞,比冰寒的水流还要让人难以忍受。我以为自己会在下沉的过程中一点点麻木,但实际上我的感觉却越来越清晰,我的感觉与视觉脱离,无论睁开眼还是闭上眼我都能深切地感受到某种愈加明显的疼痛。后来的某一瞬间,光突然消失了,我在想,‘啊,我终于死了。’可就在这个念头闪过的时候,我的手臂被人紧紧地抓起,我又活了过来。我知道濒死体验并不是用最深的绝望之类的词语就可以形容的,但我相信我那时经历的绝望是很多人都没有经历过的。那一次事件给我的心灵造成了很大创伤,但那仅仅是溺水事件本身而已,与甄月无关。我并没有因此多么恨她。但后来的某些日子里越来越多的事件跃然纸面,我那已经结痂的伤痕蠢蠢欲动进而濒临裂变,鲜血也企图冲涌而出,那些却都不是我可以控制的了。”
他认真地倾听着,顿了一下,说道:“我知道这一切给你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但仇恨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是吗?可是我并不打算解决所有问题。我总是留有余地的。我知道顾亚宁将会成为报复计划的开始,所以我劝过甄月不要和他在一起,但她还是一意孤行地不听我的劝诫。我知道如果他们两人结婚将会发生更可怕的事情,所以我告诉她如果不选择顾亚宁,我可以为她找一个更适合她的善良男人来做孩子的爸爸,她却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前者。我为她考虑了那么多,她却一直在做着错误的选择。”齐筱玉的声音很婉转亲和,就像自己真的只是怀着一颗善意之心来引导好友的一样。
逢小山痛苦地摇摇头,他摆摆手,说道:“你又何必这么说?你在安慰自己吗?复仇本来就是一把双刃剑,不仅伤害别人,也会刺痛自己。你太了解甄月高傲和虚荣的本质,你也知道她认定了一个人是不会回头的,但她有时会有一些小小的踌躇和犹豫,这时候就需要一股推动力量。你做了那个‘推手’。你在甄月已经深深爱上顾亚宁却还抉择不了是否和他继续发展的时候,开始在她耳边讲述你多么反对她们在一起,她却因为你的反对意见更加坚定了和顾亚宁交往的决心。后来顾亚宁抛弃已经怀孕的甄月,又和西西在一起,你知道甄月很可能已经动摇,并且开始怀疑顾亚宁的真心。你就把他找了回来,塑造了一个回头浪子的形象,却又不失时机地找来岳衡做结婚后备,美其名曰你已经为甄月找到更好的人选。其实你始终知道,由于你的推动作用,甄月一定不会选择岳衡而还是会选择那个总让她伤心最后会让她陷入绝望的男人。岳衡看似没有起到作用,但却是你导演的这出戏中最不能缺少的部分。你的目的就是要甄月死心塌地地和顾亚宁在一起,并一再地承受来自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的伤害。我说的对吗?”他的脸色阴沉着,因为他很不愿意触及如此让他痛心的话题。他自然知道齐筱玉不是个纯真的善良女生,她是个被黑色情绪感染了的修罗。
“恩。”她喝着摩卡,轻声说:“其实你不明白,我并不是在安慰自己。我做这些确实是为她留了后路的,因为在我计划这一切的时候,心里总是有一个声音在说,‘她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至亲好友,放过她吧,放过她吧。’哪怕她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也就不会落得现在这个结果了。“她脸上已经没有表情了,两天前她才去看过甄月,甄月似乎过着不错的生活,和以前一样,衣食无忧。
“我知道怀杨对你究竟有多么重要,而且我也没有任何立场来指责你。我只能说,你的计划很成功。”
她的表情渐渐冷淡下来,打了个呵欠,说道:“最近没交女朋友吗?看起来你的生活很无趣啊,要不然也不会每天都给我打电话。”
“确实很无趣。打了N个没人接听的电话还是孜孜不倦地打下去这不是无趣是什么?”他低下头,喝了一口冰拿铁,说道:“你不觉得顾亚宁是个很无辜的受害者吗?”
“咦?你是要我同情那个人吗?”
“他和很多有野心的人一样,他没有错。他不应该面对死亡的命运。他最大的错误也许就是走进了那个圈套。”
“他当然没有错。除了爱钱和对老婆不忠以外。而且这都犯不上要死翘翘。可是,是他先抛弃西西转而和甄月在一起的。西西同意和我合作以报复他也是情有可原的。西西说当初在新西兰的时候她对这个男人付出了真心,那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次付出真心,可是输的却是那么惨。她回国后一直等着顾亚宁实现承诺回来和她结婚,却什么也没等到,那时候她举目无亲,身上本来就不多的钱还被人偷走了,为了谋生只能跑到酒吧当啤酒妹,经常为了多卖出几瓶酒每天都喝得烂醉,有时候还要被同行找人暴打,说是她抢了别人的单子。她是个喜欢四处漂泊的人,她之所以一直呆在那里只是为了等一个男人,但她等来的却是顾亚宁和甄月订婚的消息。”
“你和她在YOYO CLUB认识的?”
“是啊,高中毕业以后,我又不需要念书,除了出去玩就是出去玩咯。我可是知道很多好玩的地方呢。”她的语调很轻松,但她却着实承受不住对面男人那一脸的凝重,于是悻悻地继续说道:“一年前我在YOYO遇到西西,别人都管她叫CICI,有时候还叫她CICI公主。她本来是心情低落偶然到了那里的,没想到却被一个专找一夜情对象的臭男人给骗了。后来她就彻底堕落了,她并不介意和不同的男人甚至是女人发生关系,因为那不仅是你情我愿而且还可以为她带来金钱,她再也不贫穷了,话说这还真是个很好的致富办法撒。”她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很平静,就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齐筱玉——”他终于忍不住了,“你能不能严肃一些?”
她眨了眨眼睛,一脸懵懂地说道:“你在紧张什么?我和她不太一样的,我对肉体问题有另一种观点。所以即使我要堕落,也不会选择和她一样的方式。”
“你已经堕落了。”他微闭了一下双眸,轻声说:“你能不能接续讲述一下你和西西相识的过程?”
“看来你对我的复仇故事还很感兴趣。”她的嘴角忽然扬起了一丝不屑,说道:“有一次她找我来借烟,我给了她一根,于是我们就搭了几句话,这样就认识了,而且后来交情也很好。她是个不能喝酒的人,一喝酒就会到处跟人说自己的伤心事,无休无止地说。那时候她就把和顾亚宁的事全盘托出了,我还在那个故事里听到了甄月的名字。我很惊讶,但陡然发现摆在我面前的也许就是那个已经等待了很多年的机会。你也知道的,想要让甄月和方冰为自己做错的事情付出代价是十分艰难的,凭我的能力想要击垮他们盘根错节的势力根本就不可能。我知道谁是杀死怀杨的凶手,但我却没有证据,我仅有的是一个已经死去的证人的曾经说过的话。在这座属于甄月的城市,法律并不能帮我。可是我不能让怀杨在月光下的冤魂久久不散,我不能让他的死亡成为某人这一生的得意。所以我想到了一个暗暗瓦解他们的方法。”她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又说道:“其实你不是已经调查我很久了吗?我做过什么难道你不知道?”
“我知道一些,但我却很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你只是想亲耳证实一下我是多么阴郁而险恶吧?”她笑了笑,那笑容很灿烂,如同明媚的太阳花。
他摇头,不语。
“你不是说你早就知道事情真相了吗?所以怀杨临死时的情形你也了解吧?每次联想到他曾经历过的凄凉和惨淡,我浑身的汗毛都会竖立起来。所以我复仇的决心始终坚定。”她的眼里忽然滑过意思阴暗的东西,幽幽地说道。
“我知道,阿四告诉我的。”
“我求了他四年他都不肯作证。虽然我知道就算他肯说出他看到的一切,也不会有人愿意重新调查的。我看过那份验尸报告,根本就是谎言。怀杨不是被打死的,而是被人用匕首刺死的。为什么要隐瞒这件事,那是因为如果揭露了匕首是凶器的事实就会牵动出真正的凶手,那个被重重保护住的凶手早已安坐在绝对安全的区域,忘记了自己曾经犯下的罪状。”
“她已经受到了惩罚。”逢小山低声说着,他的眉眼里闪动着伤痛与温和,“你还记得我说过我爱你吗?”
“记得。”她浅笑着,说道:“你是打算要反悔吧?怎么会有人喜欢我这样心机重重的女人呢?”
“不。”他的目光坚定而专注,“我没有打算要反悔,如果我反悔了就不会每天都给你打电话了。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沉,因为她的心正被阴云笼罩着,“可是你明明知道我心里只有你弟弟一个人的。”
“我知道。但我只想要一个机会。”
齐筱玉打算不再理睬他,她无奈地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准备离开。这个人为什么不明白呢?她的心在她完成所谓的复仇计划之后已经千疮百孔了,她怎么会有力气爱一个人呢?纵使她是多么想要用心去爱他,她也没有能力了。她决定最后给他一个华丽的转身,消失在他的世界,走得越远越好,两人的生活从此便可如如同平行线般不再相交。她以为自己可以潇洒的离开,却没想到已被一只有力的手轻轻地拽住衣袖。他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无言地拉住她,轻轻地从后面抱住她,那是个温暖的拥抱,如同这一日温和的好天气。空气开始凝结,时间仿佛不再向各个维度延伸,咖啡店里见过太多的分分合合的店员没有对他们投以过多关注的目光。
她微闭着双眼,感觉到泪水要流下来,可是她不想哭。她觉得自己应该挣脱一下,可是她不想动。于是盛夏来临之前的这一日,她的心摇摆不定,她的身体却被某个人紧紧地牵制,她对自己说,也许,可以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