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她从浑浑噩噩中醒来,半睁开惺忪的睡眼,带丝气愤的看了眼窗外依然暗沉的天。
拜托,现在还很早吧?三点半?
她不情愿的猜测着,闭着眼摸起床头那只俨然有些年头的西门子手机,张开一只眼瞄了一下。
布满划痕的显示屏上果然标标准准的出现03:30的字样。
真是令人讨厌的时间。
有些烦闷的将手机丢到床被间,将脸埋回曲起的肘间。
眼睛好累,累的似乎再也睁不开,浑噩的脑子已经逐渐清醒过来,不让她再坠入黑甜的世界。
睡意与清醒拉力了许久,身体的主人终于受不了如此强烈的对抗战场是在自己体内,遂从手肘间抬起头,重重呼出一口气。
起床吧,起床吧。
晃晃脑袋擦了擦脸,她认命的坐起了身,走出了卧室。
客厅里是满地乱扔的空酒瓶和横七竖八睡的象死猪的人们。
昨天那场homeparty开到凌晨,狐朋狗友都和她一样睡下没多久。
“真幸福。”她不满的嘀咕着踢了一脚离她最近的死猪。死猪咕哝了声,翻个身,又沉沉睡去。
她也躺了下去----头放在其中一个背上,腿放在另一个人胸上,反正他们也睡死了不知道----了无睡意的眼定定看着窗外的天。
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睡饱是什么时候了,似乎总是在三点半左右醒来,之后怎样努力怎样挣扎都无法再进入睡眠,只能沮丧的看窗外的天一点点变亮。
好象没再下雨了。
其实也不过是下了大概一周吧,怎么会觉得这雨几乎下了一辈子?
她敲了敲自己的头,感觉自己时间的概念越来越淡薄了。
客厅里睡满了人,有人响亮的打着呼,她嫉妒的看了那人一眼,无聊的一下一下数着自己的呼吸。
越数越觉得烦闷,她干脆摸起茶几上的烟和烟灰缸,爬到了窗棂上坐下。
或许今天能看见太阳?
她带些侥幸的想,双脚挂在窗外,悬在空中,一荡一荡的。
瘦俏的身躯仿佛风一吹便要摔出去,她却好似没觉出任何一点危险,半眯着眼享受的抽烟。
也不知过了多久。
在她几乎抽完整整一包烟后。
天一丝一丝的褪去了黑了。
可是太阳始终没有出来。
她低低的笑了一下,带些自嘲。
她早该知道的。
就算风雨过去了,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幸运的看见阳光的。
雷煦明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揍了。
又狠又准落在他右颊上的拳让他重心不稳向后踉跄了一步,重重撞上的公交车站广告牌依然煞不住他的冲势,让他摔在了地上。
眼镜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在大雨的刷刷声里几不可闻。
下手真重。
到底该说他运气好还是差?五年来几乎每次被迫相亲遇上的都是与恋人发生争议而冲动答应相亲的女人,不想要的感情自然是不会产生,但是每次吃饭的时候,总是吃着吃着,他就会感觉到背后有人用目光杀他,一路杀到他吃完饭送佳人上路。
若是他当日安安分分规规矩矩,也就别无他事,偏偏他这人就是看不惯别人不正面感情。总爱拿自己当道具,配合女方演戏,以达到让男人吃醋的目的。
他坐在地上,背靠着公交车站的广告牌,抬手抚了抚右脸。
嘶----
刺痛让他本能的抽了口气,这就是“看不惯”的后果了。老实说,虽然他被揍到过好几次,这种感觉还是满难习惯的。
平常他会稍稍躲闪或者借势避开一些正面来的力道,但是今天例外。
今天,例外。
眼镜早在方才挨那记拳时摔在一旁,视力稍佳的右眼也因为疼痛很难睁开,整个世界在他眼里都抽象模糊的紧。
雨很大呢,下个不停,似乎已经下了整整一周了吧。抑或从五年前那个夜晚开始就一直没有停过?
今年的杭州很奇怪,梅雨季节一滴未落,反而在盛夏下起了足足的雨。
他闭上了眼,将所有重量都交付给身后的广告牌。
夜很深了。没几个行人。
世界之于他,就只剩下那无边的雨声,偶然开过的车声,和身旁热闹的争执声。
“你怎么可以打他?”女人的声音。
“我为什么不可以打他?还是你心疼了?”男人闷闷的吼。
“我……你说什么啊你!真是够了!”
“你可以就这样放弃我们几年的感情?你可以就这样怀着我的孩子去嫁给别人吗?我不知道你是这样无情的人。”
“不要结婚的人是你!你有什么权利说我?”
“我……”男人似乎受够了,“我们回去说。”
之后女人的 “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去”“我偏不要”“我要叫非礼了”之类根本不想抗拒的抗拒声越来越远,渐渐淹没在了可以吞湮任何声音的风声雨声里。
整个世界终于清净了。
又是一个上演了千百次的俗套爱情故事,男猪女猪相爱,然后其中一个惧怕婚姻,导致另一个要去相亲让那个脑子被水淹了的清醒过来。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不是爱而不得,就是爱而不合。
他依然闭着眼,唇边勾起浅浅的苦笑。
爱、而、不、得。他也有这样的一个人。
或者明天该去让她看看他的伤,她会说什么呢?
“你怎么又让人给打了”?
还是“又是相亲相到一半,男主角出现,将你挥拳打下荧屏”?
还是“你也太灰了吧?每次相亲都碰到男朋友是练拳击的女人”。
还是----
“你这副眼镜不错。”
熟悉到夜夜都会梦见的声音让他整个人为之一凛。背挺直的同时,眼睛也睁开了,几乎就要转头的那个刹那,他心里蓦然明白,自己又在奢望了。
怎么可能是她呢……这样的深夜,这样的雨,她的他如何都不会让她孤身外出的。
他没再转过去,再度闭上了眼。
“真的,你眼镜真不错。”那个声音依然在他耳边喋喋,还硬拉起他的手,将他的眼镜放了上去,“这样摔都没摔破,介绍下哪家店里配的,我有个朋友的眼镜就经常摔坏,我们都说她简直就是月抛型的。”
看来在这是求不得清净了,他将手中的眼镜架上,准备离去,随口搭上一句:“你的声音很象我一个朋友。”
“巧了,”那人语气欢快,“你不戴眼镜也很象我一个朋友。”
你不戴眼镜很象他呢……
记忆中的某一幕狠狠的捶了他一记。胸口的某个地方比脸上还要痛。
“这句话有人和我说过。”他喃喃,欲起身的身形顿下,偏过头去看了这个一直喋喋的女子一眼。
“那句话也有人和我说过。”她对上他的视线,扯开一个嘴巴咧得大大的笑。
是完全陌生的面孔。
不漂亮,皮肤略黄,有几粒明显的雀斑在翘翘的鼻尖,唯一可取的大概只是那双写着古灵精怪的杏仁眼了。似乎年纪不大,绑着两根麻花辫,二十左右的样子。穿着一件古怪的大背心,有许多的袋子,或者说整件背心就是个袋子,蹲在他身旁,笑得非常的灿烂。
“被人打很好玩吗?”她的头微微往右歪,研究了下他右脸上的伤。
“还好。你可以自己去体验一下。”他淡淡看了她一眼。
“恩,我也这样觉得。”她重重的点头,笑的象花开一样,似乎觉得他做了个很好的提议,然后她低头在她的背心里掏出笔记本和笔来,“帮我签个名好吗?”
他看了她一眼,几秒后:“我的字不值钱。”
“我刚刚都看见了。”她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从头到尾。不是故意的。之前我也有看见几次,那个……你好象经常被打……”
他微微皱了下眉,猜测:“所以你准备要我的名字立碑?”怕一个运气非常之衰经常性被痛殴的人暴毙,然后被当成无名氏安葬吗?
“你需要吗?”她象是被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看他,似乎真怕他让她立碑,“那个,我想我应该声明一下,我很穷……”
他轻笑出声,突然间觉得今晚的这一切如此荒谬。
生意之外,他没有多少和陌生人攀谈的经验,也并无这方面的爱好。
可是此刻他穿着西装席地坐在一个公交车站,和一个似乎是从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跑出来的女孩说着古怪的话。
“我觉得你很……猛……”她咬了咬笔杆,似乎在思考着措辞,“真的,超猛。我都有看见,你刚刚那些拥抱啊亲吻啊都是借位,根本没碰到她们,然后那个彪悍男主角就出场救美了。我只在我朋友的书里看见过这样的男配角----她是写三流小言情的,不过这个和我们的谈话好象没什么关系----就是就是那种客串几个场景,基本上是为了让男女主人公正视自己的感情而出现。我觉得这种人好棒,真的。”
她每次说真的的时候就会重重点头,以示自己话语非常可信。
男配角吗?
他的眸色深了起来。
呵。似乎呢。似乎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身份,这样的行为。因为他的那本书里,有3个男人,其中一个是她爱的,一个是爱她的,还有一个,是得到她的。
中国人的结果论,得到的那个是主角,其他是配角。
他的女主角是别人的女主角,于是,他便永远只能是配角了。
他晚了好多步,于是就只能成为她故事里的一个配角,微不起眼的,让她认清楚自己感情的配角。
五年前的一个雨夜,她找到她的真心,他的真心便因为没有承接的手而落在了地上,在刷刷的雨声里,几不可闻。
他终于想起为什么今天他会又答应这样的相亲,为什么会在别人挥拳向他时不躲不闪。因为明天就是她订婚的日子。
明天就是她就要订婚了……
他不难过。
真的。不难过。
能遇见一个真正喜欢的人是种幸运,所以不需要难过。
他高高仰起了头。
是谁说过,想哭的时候,只要仰起了头,泪便不会流出来?
那天的雨下的真的很大,仿佛是要将在梅雨期未落的都补偿回来。
他在公交车站呆了很久。
隔着他一米远的,是那个古怪的女孩子。
天哭了。没有人哭。
那场雨几乎延续了半个夏季。
雨停的那天,他向来神龙不见首尾的大哥雷煦阳和精明能干的大嫂苏宝意也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如果不是有人主动介绍,甚少人会觉察出雷煦阳与雷煦明的兄弟关系,他们两个,一个给人感觉放荡不羁,一个看似温文内敛,连五官都很难找出相似之处。雷煦阳五官粗犷明朗,高眉骨挺鼻厚唇;雷煦明则清癯俊美,略显媚态的桃花眼也被他遮在眼镜的后面。雷煦阳似日,毫不遮挡的放射他的热力,雷煦明则如月,即便照耀也带着疏远。
他们与他约的地方是茶馆,他到的时候看见他们看他的神色,便知道一定是那晚的女方的家长给家里打过电话道歉了。
苏宝意打量着雷煦明斯文脸色已经化淡了的淤青,凤眼一挑,语气尖刻:“这样下去,只怕你哪天不带伤出现我就不认识了。”
“无妨,嫂子只要认识我哥就够了。”他听出她话底的心疼,不以为意的喝了口茶,淡定一笑。
“有理,有理。”大开大合的坐着的雷煦阳大笑出声,完全不理会旁桌人怪异的目光,然在苏宝意一记眼刀下忙收了口。
他看在眼里,暗叹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苏宝意收回目光,再度讥向他:“这次又是什么?吃饭吃着吃着那女的旧男友就跳出来,一拳挥向你,然后宣布领土主权?”
“嫂子真聪明。”他银框眼镜后的桃花眼笑得弯弯。
“聪明什么?这类事情已经发生了八次了!八次!旧男友跳出来八次!相亲相着相着相中你朋友六次!快订婚了发现女方怀孕九次!你就不能有点正常点的人生经历?”真是数起来都让人想吐一桶血。
“恩。”雷煦明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表明他也很迫切希望有正常的人生经历,“只怪当年苏伯伯只有生了你和小宝两个女儿。”他也很委屈啊。三家世交,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三男二女,二女嫁了二男,剩他一男孤零零的,最可怜的非他莫属了。
“去!关我爸什么事?你明明就是还在等……”快人快语的宝意话到嘴边才想起面前坐着的是自己的二弟,并不是什么要攻克的碉堡,急急吞了回去。
当年雷煦明那场苦恋是在她眼皮底下发生的,女子是她的得力属下,他是她小叔,她自然也推波助澜乐观其成,只是不想那女子早有所爱,倒是耽误了自己小叔这许多年,总觉得有些愧疚,提起来都不好意思。
他自然是知道自家嫂子咽进去的那句话是什么,他云淡风轻的笑了一笑,低头拿杯盖徐徐搁茶,掩饰自己心底因为差点听到这个名字而所掀起的波涛。
喝进口里的茶,品不出芬芳,只觉苦涩。
一直以为自己真的已经放下了,没想到她对他影响力还是如此巨大。
“我去补妆。”敌不过内疚苏宝意决定尿遁,出去的时候饱含深意的看了自己相公一眼
雷煦阳苦笑。
又有什么办法,自家娘子有令谁敢不从?他放下抖得愉快的二郎腿,手往桌上一靠,逼近坐在对面的自家兄弟,毫不拐弯抹角的提醒他事实:“她已经订婚了。”
“我知道。我们一起去的,大哥你忘了?”他看了他一眼,奇怪的问道。
“忘记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爱上另一个人。你看表姐再嫁之后,不是过的很好?”
“大哥你试过?”他笑着望他。他这大哥虽然看似不羁花心,也向来有女人缘,可从小到大真正喜欢过的只有他大嫂一个。
雷煦阳重重叹口气,拿他没办法:“你大嫂说让你列个条件出来她帮你挑。”
“我不挑的。”他比了比脸上的淤青。简明扼要的说明不挑的结果。
“你小子!存心让我们内疚是不是?”雷煦阳向来没什么耐性,扯开领子,几乎要吼了。
“这不公平,大哥。老爸这辈子只喜欢老妈一个,你这辈子只喜欢过嫂子一个,为什么要我去喜欢第二个?”知道自己兄弟已经到极限了,他也不再逗他。
雷煦阳又重重叹了口气,很无力的样子:“大家只是希望你可以有个伴。”人生漫长,总要有人相互扶持。
“娶自己不喜欢的,耽误了我还好说,耽误了女方呢?”
便是这世界太多取暖的观念,才有了诸多怨偶。你娶了你不喜欢的,恰恰却是人家所喜欢的,占了其他人的幸福,你自己也没有幸福,这世界最终于就充斥满了不幸福。
“唉,算了。” 拗不过,也无立场再说,他们家中的男人确实没人明白他的感受,雷煦阳点点头,“我去和爸妈说。”
“谢谢大哥。”雷煦明喝了口茶,无目的的扫了眼窗外,“嫂子怎么还不回----咿?”窗外某一点吸引了他的注意,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里充满了不相信。
不是吧,居然是她。
他以为之前那个雨夜出现的非正常人类只是他的幻想了。那天的雨那么大,似乎要将所有世界之间的间隔都冲淡似的,出现些幻象也只让人觉得平常。而且有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有这样一个人出现过。
就在他几乎就要说服自己那是他太思念某人而产生的幻象时,她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她正穿着她的怪衣服,席地坐在马路对面,身前还放了一个破碗,破碗里有些零碎的钱。很标准在乞讨的样子。
“你认识?”发现自己弟弟的聚焦点,雷煦阳也很吃惊。
一直一本正经的弟弟跟丐帮有交情他当然要吃惊啦。
“半面之缘。”见过而已。
“这个MM太神奇了。”雷煦阳大感吃不消的摇了摇头,“刚刚宝宝看见她年纪轻轻就出来要饭认定她一定是家里有难处,好打抱不平的个性冒出来了,马上跑过去问她是不是家里有困难所以要这么凄凉,你猜猜那个MM怎么回答的?”
他没有猜,只将视线回扫,料定他大哥的八卦个性定然藏不住多久的话。
“她居然说‘人各有志’!!!”现在描述起来,雷煦阳还是摇着脑袋表示太神奇了。
雷煦明失笑。
人各有志?果然很象她会说的话。虽然只见过她一面,可是他已经可以想见她是如何摇头晃脑的说这四个字了。
“宝宝晕了,还细问,她撸起袖子展示她的臂膀说她要当最英俊、潇洒、雪白、干净的乞丐。”电视害人啊,东成西就看多了就这毛病。
英俊、潇洒、雪白、干净?
哈。他笑着按了按额头,她又从非正常人类研究所跑出来了么?
“大哥,你等嫂子,我先走一步。”他欠了欠身,准备先行离去。不论怎么想,都觉得和那个非正常人类谈话要比在这喝鸿门茶来的轻松。
“老二。”雷煦阳忽的叫住他,“那个女孩的声音……”
“声音什么?”他状似什么都不知道。
雷煦阳看了看他的神色,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去吧。”
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大哥想要说什么呢?若不是因为这女孩的声音似他喜欢的那个人,他又怎么会兴起与她对话的念头?
他大踏步的穿过了马路,走到了她的旁边。
风卷起一袭风尘,踉跄过她的面前,然后卷起一片落叶,跌入她面前的碗中。
她一直很专注于手里的gameboy,偶然掠开散落下的头发时才会抬眼看下四周。以至于他站在她身旁许久她都没发现。
玩Gameboy的乞丐?
雷煦明发觉自己的嘴角不受控制的勾起,形成一个笑的弧度。
现时代乞丐用手机的消息是时有见报,只是光明正大在行乞的时候玩Gameboy,他倒是头次看见。
第一次在阳光下看见她,才发现她的头发是红色的,绑成紧紧的辫子,左右撑开。她那宇宙无敌超级大包包就放在她身后,依然穿着象布袋子的衣服。
他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到她身前的碗上。
那只碗半新半陈,欲破不破,有着裂纹和细小的缺口,非常非常的适合乞丐这个职业。
他双手插在裤袋中,拿鞋尖碰了碰那只碗:“哪搞来的?”
“英雄!脚下留情!”原本正玩的开心的女孩一见吃饭工具有生命威胁忙扔下Gameboy,整个人往前一扑护住,“我摔了好多个才摔出个这么有艺术价值的呀!”直到确定饭碗无虞了,她才安心抬头,看清来人后,绽开了笑容,“呀?帅哥,来补签名给我吗?”
他蹲下,两只手指捻起碗,细细看着上面的纹路。
摔了好多个才摔出一个?呵。亏她想的出来。
他放下碗:“吃过饭了吗?”
“命苦不能怪社会啊。”她嘟着嘴,数了数碗里唯二的两枚硬币。
玩Gameboy都有进帐,确实不能怪社会了。雷煦明站起身,随意拍了拍裤上沾的尘土:“要不要跟我去吃饭?”
“香格里拉吗?”她也不客气,边将碗收进她的超级无敌宇宙大包包,边嬉皮笑脸的问。
香格里拉?请她吃完然后两人一起结伴乞讨吗?那她不是又要摔一堆碗?
雷煦明没有理她,笑了一声,伸出手拦TAXI。
风穿过他柔软的发,略略带起了几丝,他的眉头微微皱着,银丝眼镜下的桃花眼专注的看着路面来往来的TAXI是否有空车,整个侧面俊美又贵气。
习惯了她的聒噪的他总觉得耳边好象少了什么,一回头,便看见身旁的她的双眸都集在他脸上,那蒙了层雾的目光又似穿透了他,看向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不知名的人。
“在看谁?”他凉凉的挑了挑眉。
“反正不是你。”被抓包她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依然带着笑颜,大方耸了耸肩膀。
呵,是啊,反正不是他。
就象他找她,也不是因为她是她,而是因为她的声音似她。
他带她去的是一家在小巷里的面馆。
店面不大,生意却繁忙。杭州就是这样,吃饭时间一到,随便什么店都可以坐满人,足见中国人口果然成问题。
“唔----”她几乎整个头都要埋到菜单里了,“青菜大排面……红烧牛肉面……红烧羊肉面……辣肉面……荷包蛋面……”
“小雷你要什么?”胖胖的光头老板显然是因为受不了她的磨蹭程度转问比较好搞定的。
雷煦明从筷筒里抽出双筷子,拿纸巾细细的擦着:“老样子就好。”
“好类~”老板带着惯有的吆喝声朝厨房走去,“片儿川一份加荷包蛋~”
他擦着筷子,听着那个声音叨唠着“榨菜面……油炸面……”
她和他喜欢的人似乎不只有声音象。
那次请她吃饭也是,问她要不要加菜,她想看他抓狂,张口就把菜单上最贵的都念了一遍,然后发现他一点都不在意她点那么贵的菜而且确实准备点之后,才连忙她不需要加菜,被服务生白了好几眼。
“咳,咳咳。”
古怪的声音让他从记忆中睁开了眼,半挑起眉看向那个正发出声音的非正常人类。
她将身子歪近他,依然举着菜单,从后面露出半个脑袋,轻轻的,“这位帅哥,我可不可以每样都点一份?”
“随你。”他不动声色的放下筷子,接过老板端来的片儿川。
“好类~榨菜面牛肉面油榨面……”老板脸上笑得都开满了花,“小雷,你这朋友不错!真不错!”
“你饿了一个星期吗?”他看到她点了面之后就满脸兴奋期待的样子。
“也没那么久啦。”她抓了抓辫子,象是在接受表扬一样扭捏了一下,随即双眼又睁的大大,“你和这里很熟哦?”
“想吃面了就会来这里。”他摘下被面的热气熏出雾的眼镜。
“这里面这么好吃?”她的脸上期待更深。
“习惯。”他淡淡答完,拿起筷子,表明话题暂时到此,“食不言。”
原本他以为她点那么多面是胃口大,等他吃完自己的面戴上眼镜才发现她只是每碗都吃上那么一口。
“怎么?”
“牛肉太老。油榨不到火候。辣肉面不辣,荷包蛋没卖相,片儿川的笋不鲜……”她开口就是一长串的评论,“酱油面的酱油甘味不足,一吃就知道肯定用的是海鸟牌……老板,什么都不行还敢出来开店哦?”
老板满脸的鲜花凋谢了。
“乞丐做到你这份上也算一绝了。”他终于有些明白大哥的感慨了,“活到今天还没饿死也算你的本事。”
“做乞丐当然是没得挑,别人给什么就吃什么啦。可是现在你是请我吃饭哎,有的挑不挑以后会后悔的。”她倒是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即便身后有两道冲满怨念的目光一直在烧着她。
他看了眼摆满桌又没动多少的面:“非洲现在还有很多难民。”
“就算我节约下了这几碗面,老板也不会烧好端到非洲去。”她摆了摆手,管她什么事,“而且为什么他们有难民我们就不可以吃好的不可以挑好的啦?刚才我在这边要饭别人在对面茶馆里喝茶也喝的很开心呀。如果什么都要讲公平,都要想到别人在受苦受难自己就不该奢侈的享福,那社会就不要进步好啦,大家一起茹毛饮血也没什么好比的。”
“现下就算小朋友也懂得粒粒皆辛苦了。”他倒不是想劝她什么,只是觉得听她胡说倒也是种乐趣,故意驳她。
“我也觉得辛苦啊。”她扮了个苦脸,“这么难吃,吃的好辛苦。”
极品乞丐。
现下他脑子里只剩这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在晃啊晃。
他错了。她和她一点都不象。他喜欢的她只是偶然会强撑着不要脸,眼前的这个女生却完全是面子里子都不要了。
“若是我不请你,你不是也没的挑?”
“你不是打算告诉我,你准备现在晃点我吧?”她整个人很有危机感的一凛。
“如果是呢?”他摸棱两可。
“那我只有留下来洗碗了……卖身偿面呀。”她有点苦恼,“可是刚刚我把老板都得罪了……估计他会觉得痛打我一顿比较过瘾……你说你现在告诉他我其实味觉早就失灵或者我得了失心疯会不会好一点?”
她抓了抓头发:“其实以前也有这样的。不过我碰到的几个老板都算好人。我和他们说了我的人生经历后他们都放过我了。”
“人生经历?”
“恩,就是我三岁死妈,五岁死爸,六岁爷爷奶奶全死光光,后来后妈就把我赶出了家门,那个凄凉啊,一个可怜的小女孩子后来流浪各处,好不容易有人请我吃饭,原来是想那个我,我就义愤填膺的挣脱了,没想到,才出狼穴,又如虎口……”
“那你卖剧本就可以卖一笔钱了。”他不为所动的看她表演,不知怎的,隐隐有个念头从他脑海一闪而过,而他抓住了,“你要饭,因为好玩?”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知音啊!”她张大了嘴,明确表示出她的吃惊和兴奋,“高山流水什么的简直就是说你和我啊。兄弟啊,告诉你一个秘密,虽然我表面上是一个乞丐,事实上----”她一甩刘海,“我是一个行为艺术家!”
“行为艺术家?”请相信他,当一个乞丐说她是行为艺术家的时候,正常人都会问这句。
“简单的说,就是将cosplay溶入我的生活。”她举起一只手指,认真的解释。
“cosplay?”他打量她,红萝卜色的头发,编的很紧左右叉开的辫子,古怪的衣服,视线最后停留在她一只黑一只棕的袜子上,“cos谁?黄秋生吗?”
“什么呀!”侮辱她的艺术,“长袜子皮皮!”
“没听过。”他很诚恳的告诉她。
“长袜子皮皮都没听过?你有没有童年啊?”
他递给她一个意有所指的眼神:“什么童年?如果是你这种,抱歉,确实没有。”
“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繁星捶着桌子狂笑了起来。“妙啊~”笑完还摇头晃脑的品了起来,“这句话太妙。‘什么童年?如果是你这种的话,确实没有’,哈哈哈,妙啊。帅哥,你这句话太酷了。以后别人问我说,你不懂廉耻吗?我就说,哪种廉耻?你这种的话,确实没有。哈哈哈哈----”
她笑了好一阵,才发现这个带银框眼镜的男人从头到尾都不动声色的看着她,唇边带着他惯有的似笑非笑。
她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激动过头了。帅哥还有没有类似经典,再来几句听听?”
“你可以去看周星驰。”男人淡淡开口,建议到。
“星星哥啊?我有看的。我每次手上有筷子就会情不自禁----”陆繁星嘿嘿一笑,拿起筷子就敲起碗来,“小人本住在苏州的城边,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乐无边,谁知那唐伯虎,勾结官府目无天,抢我大屋占我田,我爷爷和他来翻脸,却被他一棍来打扁,我奶奶骂他欺善民,却被他捉进唐府,强奸了一百遍啊一百遍----老板~你这碗买的不好,高音不准,中音不甜,低音不沉,总之一句话,就是不够通透呀~”
光头老板这时候大概已经有冲动想进厨房拿菜刀了。NND,人家是开面店的,又不卖音响又不拍无间道,要那么通透做虾米?!
男人抱歉的对老板笑了笑。
男人……哈,她为什么要称呼他男人?
她见过他最落魄的时候,他见过她行乞的样子,他请她吃面,她的挑剔和佯狂足以吓走所有接近的人而他却依然坐在这,给别人的感觉他们仿佛是认识了一辈子的交情,可是偏偏彼此却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帅哥怎么称呼?”她咬着筷子,直起笑弯的腰板,又想起两次让他签名都没签,“还是帅哥你是做卧底的,三年又三年,到如今已经九年了,名字不可以随便说?”
男人笑着摇了摇头,拿筷子蘸了蘸汤汁,在红木桌上龙飞凤舞的写下隐隐约约的三字行书。
“雷----煦----明----”随着他的筷子,她一字一字的念,然后嫌弃的从鼻子里哼哼,“三个字啊,好难打招呼的,有没比较方便的叫法?比如小明、明明、阿明,明儿----”
“你可以叫我雷。”他放下筷子,拿手帕优雅的擦了擦手。
她表情有片刻停顿,尔后了然中掺杂促狭的笑意爬上了她的眼底,一点一点的漾到脸上,很狡猾、很狡猾笑,肩膀一耸一耸的笑,:“她----我是说你那个女主角----是这样叫你的对不对?”
他看也不看她,似在对着面前的筷子筒出神,未置可否。
脸皮厚者如她,自然是不会被他冷然而疏远的态度唬住。这摆明就是默认呀。
“嘿嘿嘿嘿,”她笑眯了眼,似乎很好商量的样子,却在下一刻吐出拒绝,“我拒绝。”
他这才转过头,淡淡扫了她一眼。
她套近乎的靠近他:“如果我让你不戴框架眼镜你干不干?”
“给我个理由。”
“没有理由。”她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坐了回去,“你不会干的,所以我也不会干的。”她不是他心里的那个人,他也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再象都无法替代,他们也不愿意替代。
他懂了,点了点头:“随便。”
“当当当当,青春无敌美少女名字要闪亮登场啦。”她张罗起她的出场介绍了,从桌上拿了张黄色的纸巾,拿笔在上很有意境的勾勾画画了半天,才递了过去,“我比你厚道多了,我写的一定是又好看又清楚。”
陆繁星三个大字写在纸巾的正中,其下是一串号码,右下画了一个脸上有雀斑扎小辫子的Q版头像。她对绘画向来很有天分。
“这个是……”他点了点纸巾上的那串号码。
“我的手机。” 报纸上说乞丐也有手机果然并非空穴来风,她想了想又补充了句,“不停机的时候打的通。”没钱的时候她也没办法保证手机畅通。
“我要你的手机没有用。”他隐隐有些不悦。
“打给我啊。”她很不要脸的邀约。
“陆小姐,我们的交情似乎还没有那么深。”他嗓音温醉如酒,吐出的话语依然儒雅斯文,字句却冰冷了起来。
“随便啦。你愿意把这个号码当情色电话打也没什么关系。”她笑嘻嘻,仿佛浑然不觉。
他微笑着,笑意却没到眼底,他将纸巾推了回来:“谢谢,不必了。”
真固执。陆繁星撇了撇嘴,看来只有用绝招了,语调一转,饱含深情:“雷,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了你。”
他的表情出现瞬间空白,似乎被什么击中。
她笑了起来,知道自己赌对了,方才她的语气一定和他喜欢的那个女生有九成相似,才会让他出现这副被雷劈的表情。
他镜框后的桃花眼怔怔对着她,瞳孔里是一片茫然,许久才回过神来,忙移开了视线,掩饰的咳了几声:“你一点不象她。”
“象不象你自己明白就好。”她嬉笑着又将纸巾推了回来,料他拒绝不了似的,“可以听很多其他的话哦,我爱你啊我喜欢你啊我爱死你了啊之类的,你可以点哦,只有想不到,没有说不出口的。”诱惑他诱惑他拿糖果诱惑他,哈哈。
他盯着她推过来的纸巾,一动不动。
他的脸色平常,她却知道他在挣扎,她微笑等他的答案。
良久、良久,他终于又推了回来:“陆小姐,我对找替身和取暖都没有任何兴趣。”
她暖暖笑开:“那真是太好了,我也没有任何兴趣。”
场面僵了一会儿。
“你一定是个生意人。”陆繁星皱了皱鼻子,很是不满。真难伺候,她都花重本钱了,居然还不上钩。
雷煦明往后一靠,将身体的重量都交付给椅背,双手的手指在腿上自然交叉,并不给正面的答案:“怎么说?”
还需要怎么说吗?
“你身上的市侩气味飘过来了。”陆繁星拿手在鼻前扇了扇,觉得有什么臭不可闻。她语带鄙夷:“象你这样的人,一定是碰到什么好事都觉得有陷阱在里面,象你这样的人,一定是绝对不相信会有只利自己的事,所以一碰到什么别人毫无目的的付出就有即将上当的警觉。”
她一口一个“象你这样的人”,完全是已经替他定了罪了。
他不为所动,继续噙着淡淡微笑看她还准备说些什么。
“不过,嘿嘿,”方才还在横鼻子竖眼的,一个“不过”她马上又笑成了一朵花,讨好人的喇叭花,“我确实是有目的啦。”
他的眼中闪过“果然”二字,嘲讽的勾起嘴角。
“别误会,这个目的跟您老人家的感情和肉体都没有任何关系----”她想了想,又改口,“好吧,就算和肉体有一点点关系好了……”
“老板,结帐。”他从口袋中摸出皮夹,抽出大票。
真不好玩,这样震撼的话语砸到他那。他一点反应都没有。陆繁星扁扁嘴:“我只是希望我偶尔提供情色服务的时候,你也能和我坦诚相见。”
“多坦诚?”他平稳的问,将找回的钱放回钱包里。
“很坦诚!”她玩兴大起,不过马上在他“老子耐心有限,最好给我说重点”的目光下老实开口,“不戴眼镜就好。你知道的,要碰上你正好被人揍很容易,可是揍的眼镜正好掉了,就太难了。”
她只是想偶尔能够见到那张记忆深处,许久未见,今后恐怕也见不到的容颜……
“成交。”她微一走神的同时,他已经抽走了她手指下压着的纸巾。
吼!这男人!
“你经常那么直接给女生难堪吗?”她蓦然想起方才他误会她对他精神或肉体有染指欲望时候的冷然疏远。并不是说他本身是让人无距离的,只是在那一突然间,他的距离感忽然就加强了。
他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不让人有超出实际的期待是我做人的原则。走吧。”他起身,对老板微微颔首,和她一前一后走出了面馆。
“才怪,我看你是经验老道,先说清楚了,以后谁有什么或者让你占什么便宜都是人家活该。你们男人都这样。”
“男人是有这样的,但不是每一个都一样。”
“哈,”她笑了一声,表明不信,“男人才做不到灵肉合一呢,送上门的又说清楚的,谁会放过送上来的肉?”书上都是这样写的呀。
“食人族里都有吃素的,正常人类里更多,别人眼里是肉也许他眼里是砒霜。”走到弄口,他停住脚步,一手插在裤袋中,一手拦车,并不看她,也不打算解释更多的样子,“我要去上班了。你怎么回去?”
“不要担心。”她笑嘻嘻,她张开手做了个飞的动作,“我会飞。”
“飞高些,这段路高架多,不要把高架撞坏了。”他随便附和了句,拉开TAXI的车门,坐了上去。
雷煦明坐在出租车上向后望。
不知怎的,总觉得陆繁星望着车子远去的单薄身影很低落的样子。他知道,她又在透过他在看那个人了。
他喜欢那个女孩子,也曾经说过他不戴眼镜的样子很象一个人,一个她曾经喜欢过的人。
那天晚上,便是这同样的一句话,锁住了他离开的脚步。
不想这些了。
他搓了搓脸,觉得有些疲惫,想起自上次相亲后都没回过老家,于是回到自己店里和下面的人交代了声,便开车回去承欢父母膝下。
可惜承欢的时候,连打了好几个呵欠,两老看不下去了,让他回楼上年少时的房间好好休息。
他几乎一沾枕就睡了过去,直到敲门声将他从睡梦中拉了出来。
睁开眼,房间里的摆设有那么一秒让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昏暗的光线让他产生时间错落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现在到底是早还是晚。
“来了。”他沉沉的应声,随手抓了件睡衣,边扣纽扣边打开了房门。
“你表姐和表姐夫来了,下去见见,顺便把晚饭吃了再睡。”丁蔼然抬起手理顺了他几缕翘起的头发。
“好的,妈,我换件衣服就下来。”雷煦明微笑着说。
“都是自己家的人,哪那么多规矩。”丁蔼然不以为然。
“很快的。”他将母亲反转身送至楼梯口,回房换了件衬衫才下去。
丁姗姗一见他下来就笑了:“姑姑,你那么客气做什么,小雷在睡就让他睡嘛,我和阿伟也只是办好事路过进来看看,一会儿就走的,小欣还在家让保姆带着呢。”
丁蔼然拍了拍她的手:“那么久没见了,虽说你们现在都搬到杭州了,可是总也难得过来几回。”
丁姗姗是丁蔼然娘家那边的亲戚,原本是在温州老家的,因为陆伟升职调到了省里,才一并跟了过来。
他坐到雷如东的旁边:“表姐近来气色越发好了。”说这话时,眼睛看了一旁的陆伟一眼,算是打过招呼。
陆伟是丁姗姗第二个丈夫,仪表堂堂,五十多岁的人,看上去只是四十来岁的模样。当初丁姗姗被第一任丈夫暴打时,便是在法院的陆伟帮她从家暴中解脱出来,也是这样产生的感情。
据说当时陆伟还被没有感情的家庭束缚着,丁姗姗为了他甚至闹到自杀。这两人一路走来也是曲折万分。为了丁姗姗割脉的事,原来亲戚也是对陆伟颇有微言,但是见他们现在有了孩子,又幸福的样子,便都自动选择遗忘了。
“真的吗?”丁姗姗很开心的笑了笑,“今天陪我们家阿伟出去应酬,人家也是这样说的。”
陆伟笑了:“你啊,人家随便说说的,都当真了。”
又家长里短的聊了几句,两人便告辞了。
丁蔼然去给雷煦明下了碗面。
他吃着面,感觉到拿起报纸在看的雷如东似乎从报后探出头看了他几眼,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吃完最后一口面,拿起眼镜戴上:“怎么了,爸?”
“吃完啦?”雷如东放下报纸,摘下老花镜,“要不要跟爸到花田逛一逛?”
“好的。”雷煦明恭恭敬敬的回答。
晚上,正是这近郊的户外最好的时间。空气湿度大,已经上露了,而这一带花田多,于是花香草香便都被浸了出来,散在了空气了。
雷如东戴了顶草帽,穿着白色的棉T恤,裤腿卷的高高,任谁都认不出这个农民阿伯3年前还在商场上当奸商。
雷煦明好笑的碰了碰他的草帽:“爸,夏天都过去了,而且现在是晚上,你还戴着这个干吗?”
“别碰。”雷如东避开他的手,“你妈说了,晚上也有紫外线,要我小心防晒。”
知道妈妈的话对他来说就是圣旨,雷煦明收回了手。
“来,帮我一起浇花。”雷如东递过来一只木瓢。雷煦阳接过。两个男人不用言语就分划了地界,料理起花来。
雷如东停下了动作,象回想了什么,有些感叹的:“弟弟啊,上回一起浇花是什么时候了?”
雷煦明直起腰,顶了顶眼镜:“忘了。好象是十几年前。”
“是啊……”雷如东长叹口气,“后来这片地就没了,这片地回来的时候,你哥和你也不常回来了。”
“大哥这段时间忙……”
雷如东摆摆手:“我不是埋怨你们。店里最近如何?”
“都好。”
“弟弟啊,钱再赚也是有限的,不要太拼了……”
“爸,我有分寸的。”雷煦明抢前开口,显然不想多谈这个话题。
“说真的……”老人沉吟,“当年你有没怪过我……”
“爸,你怎么这么想?” 雷煦明知道父亲又想起以前的事了。
当年父亲和母亲在凤凰因画而认识,热恋,闪电结婚,之后也是天天就是种种花,画画图,靠着祖产生活。之后有个商人爱上了母亲,无所不用其极的要介入这段感情,用手段将他家祖产几乎骗光。于是他们就过了一段一贫如洗的日子。他停了学钢琴,放弃了参加比赛,而大哥甚至辍学贴补家用。
“我怎么不这么想,若是之前我多点实际少些浪漫,也不会让你们兄弟吃那些苦了。特别是你,老大现在还是在做他喜欢的摄影,你却要放弃你喜欢的钢琴……”
“爸。”雷煦明打算他的忏悔,比了比眼前的花田,“花开的很好,和当年一样。大哥很好,娶了想娶的女人,做着爱做的工作,我也很好啊。从你手里接过来的欢场很赚钱,又有钢琴这个业余的爱好。钢琴这么枯燥,若是拿来做生活,只怕我早就烦了,你知道的。”
不,他不知道,他知道这个儿子是个从一而终的人,若不是意外,绝不放弃。可儿子既然都这样说了,再说下去,只是徒添儿子的烦恼,这辈子,他亏欠他是一定的了……原本想说的话都吞了回去,雷如东摘下草帽在地里随便拂了拂:“坐吧。”他自己先坐了下去。
蟋蟀叫的一声比一声大。
月光象层纱,铺了下来。光和影在花田里交织起来,所有植物都成了绝伦的雕塑。
“小的时候,你和老大最喜欢跑到地里玩了,抓地猪啊天牛啊,经常玩到半夜也不肯回去。”雷如东忽然很感慨,总觉得孩童的成长是最让人觉得神奇的。
雷煦明莞尔:“我记得。我和大哥的衣服也因为这样让妈天天头疼。”
“是啊。”雷如东想起妻子对着那些衣服皱眉的神情,也呵呵笑出了声,“后来我就干脆抓你们一起帮我养花。”
“对,大哥为了这个差点离家出走,说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养花就不养花。”
“哈哈哈哈。”雷如东大笑了起来,大儿子说这个话的时候才不过八岁,八岁的孩子人小鬼大的要搞出走,古语说三岁看老真的是有道理的。
“那时候和现在一样,爸种的都是芍药。”雷煦明眯了眯眼,风吹的太过舒适了,真想就这样躺下去。
“还记得那时候我说的话么?”
“记得。”雷煦明回想着,微笑着,“爸说花和人一样,都是有感情的。要想真的种好一种花,就只能种一种花,对它一心一意,从一而终,就象对待感情一样。”
“是啊……”雷如东拿草帽扇着风,“有时候我想,是不是我对你们要求太严格了,从小就这样教你们是不是错了?”
雷煦明低头笑了笑,又要切入正题了么?
“老大把你的事告诉我们了……”
“爸一辈子只喜欢妈一个后悔了么?”他突然问。
“没有。”
“我也没有,不论是喜欢上一个人,还是喜欢一个人之后现在的结局。”
“可是你大哥说你根本就没争取……”
“爸,我不介入两情相悦的感情。爱情并不无敌,所有感情都脆弱不该试探。是,我知道以我条件,若强行介入了,可能可以让她有所感觉,但是那样只会让她心烦。感情世界里,三个人太挤了,我宁愿远一点。”
“是是是。”雷如东局促的点头。不介入两情相悦的感情呀……当年的他和蔼然的事果然还是对他有了影响呀……
不忍看父亲为难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雷煦明徐徐开口:“爸,你们不要担心了,大不了我答应你们,我虽然不主动去找可以让自己动心的人,但是如果遇上了,我一定把握。”
还能遇上吗?
呵,这话说的他自己都不信了。
有的人一辈子都碰不上一期一会,他又怎么会幸运的会拥有一期两会?
他还是没呆在老家住一晚,回到城里又去了自家的酒店,准备将下午拉下的事情都处理掉。
“知道雍正是怎么死的吗?”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雷煦明的视线离开电脑移向传来声音的门口,就看见了雷煦阳穿着西式的白绸衬衫,最上的三颗扣子都没扣,脖子上系条黑色皮绳,紧身的黑色仔裤,懒懒靠在门边。
“是我眼花了吗,居然一天可以见你两次。”雷煦明回道,将桌上的装着小饼干的碟子往外推了推,示意雷煦阳自己拿,便又专注起电脑里的帐目,“大哥,我对死人不感兴趣。”
“我也不大有兴趣。”雷煦阳耸了耸肩膀,走过去端起碟子,“可是你这样下去我觉得你可能快要去见他了。”
“大哥,你也知道,当日事当日毕是我的习惯。”
“你这样会搞的我觉得‘欢场’只有你一个老板。”雷煦阳移步到了沙发前,抓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晚上10点,正是播本市新闻的时间。
“嫂子把你赶出来了吗?居然会让雷大少爷你闲到终于想起自己也是‘欢场’的老板?”雷煦明凉凉掀唇讥道。
呃----这个不是他今天来的重点好不好。雷煦阳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想起自己似乎是有些时间没关心店里的生意了:“雷二少爷,我们不讨论这个。”
雷煦明审完最后一笔,放开鼠标,决定卖自己哥哥一个面子:“好,大哥你想讨论什么?”
“讨论你小子是不是工作太拼了。”
雷煦明有些好笑的看他:“大哥,你在担心什么?怕我哪天突然吐血趴在桌上任何一睡不起吗?现代医学比雍正那时候进步不少了。”
“你嫂子很担心你。”雷煦阳随性的比了比。实话说了吧,是他老婆逼他来的。哼,想想,自己老婆居然关心别的男人,就算是自己弟弟,还是觉得不爽。他狠狠咬了口饼干,“味道还好。你不是向来不爱吃甜食的?”
“厨房刚刚推出的甜点,正好你帮忙试试。”雷煦明垂下眼眸,修长的指无意识的抚摩着桌上的大理石黑豹纸镇,略带自嘲的再度出声, “我是失恋又不是绝症。何况清楚自己失恋已经五年了。”
“就是五年了才让人担心。更何况最近……早上又见你小子不爱说话的死样子。”
原本要反驳的,但是仔细想想又觉得他说的或许是没错。雷煦明长舒口气,肩膀一垂,靠向椅背:“好吧,我承认,有。”五年前便放弃了,但是脑和心的时差到现今还没有调整好,意识放弃了,心还在等,直到她订婚才真正意识到确认没了机会,才会受很大打击,打击到……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最近有些阴阳怪气了。
“不如休个假?”雷煦阳很舒服的靠在沙发上,双手在脑后交叉,看着电视随便建议。
“果然是爸爸的儿子。”之前雷如东也这样提议过,连地方都替他选好了。
“那你怎么说?”
“是你怎么说吧。”雷煦明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觉得有些疲倦,“你觉得你可以回来帮忙搞定‘欢场’有没问题?”一方面从小受的教育让他很难轻易的放下一段感情,另一方面失意的折磨又让他的理智不停的叫嚣放放放,两边的拉锯让他整个人快跨了。
确实是该找个地方走走,让自己放,让自己忘,起码不是有一群人跑到他面前提醒他忘不了。
雷煦阳倏的坐直,慵懒随意的面容不在。对哦,怎么没想到这个问题,本想提议让雷如东再回来管一管,仅存的良心还是让他放弃麻烦自己老爸的念头,“要不你就去动物园逛逛当放假吧。”这样就两不误了吧?
雷煦明冷笑了声:“那看你就够了,去动物园做什么。”
他这个弟弟真是越来越会打击人。雷煦阳又摸了摸鼻子,权衡了下弟弟的难处和自己的难处:“好罢,好罢,随你去哪了,大不了这段时间我顶,死就死了,就当被鬼压。”
雷煦明被他饱受打击的样子逗乐,无声的扬了扬唇。
两人一时无话,目光都落在方才一直被当做摆设的电视上。
“……第十五届华东室内装潢比赛落下帷幕,冠军再次落在杭城,下面是年少有为的青年女室内装潢设计师TINA对此次得奖发表的感言……”
雷煦阳看着电视里意气风发的女子眯了眯眼:“这妞简直是拿奖专业户。这几年好象有比赛她都参加都能拿奖,好象平时还接了很多生意,真怀疑她哪来的时间。”
“不趁年轻的时候拼,怎么赚钱?”雷煦明淡淡的说。报章杂志对TINA报道很多,说她是杭城之光,热门度和超级女生有的拼。
“她要是认识你,你们肯定很谈的来。”雷煦阳感叹,两个赚钱机器一样谈的来,“说起来你那套公寓好象就是买的她的设计是不是?”
“巧合。”雷煦明整了整桌面上的文件,竖起在桌上敲了敲让上下对齐,“我买的是蛋,对母鸡没多少爱好。”
雷煦阳啧啧称奇:“老二,你如果有一天是因为说话被人打死的,我一点都不奇怪。”
雷煦明给他个皮笑肉不笑的笑颜:“你祈祷我这次出门能活着回来吧。”
“你要去哪?”
“凤凰。”土匪横行的地方。象征重生的地方。
湘西凤凰。壤接川贵。虽是一小小的苗疆山城,却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而成为历朝各代的重要军事要塞。不过它为人所知,大多是因为出过一个沈从文吧。
饱染风尘的车子从山与山之间冲了出来,在一座桥旁“吱----”的停下。
一双修长劲瘦的腿迈下了车子。
“你过了桥再往前两个十字路口左转就可以走到虹桥了。”皮肤黝黑的司机热情的介绍着。
雷煦明并没急着过桥。
凤凰地势不高,依峡而建,而这座桥的地势很高,所以站在桥上便可以看见镇的全景。
看见清清亮亮的沱江,民族风浓郁的吊脚楼,看见那些楼翘翘欲飞的屋檐。
“这野杂种的景致,简直是画!”
以前读过的一句话闪现在他脑海里,让他会心的笑了起来。
会来凤凰,绝不是为了沈从文。而是因为这里是他父母邂逅的城市。
关于凤凰,他已经在父母的故事里听了无数次,但是很肯定一点,很多印象都是需要修正的。比如现下在他旁边飞过的绿色TAXI,这在故事里是绝对没有出现过的。
他掏出了手机,按下了关机键。
好好放个假吧。
从沱江大桥打了辆的去虹桥,不是旅游的旺季,人也并不多,偶尔可以看见带着某某旅行社排排的人成群走过,而小镇的大部分居民们,忙着自己的生活,并不搭理。
就好象是一群人从电影拍摄场地里走过一样。
雷煦明在北边街找了个临江的客栈,没胃口吃午饭,叫了辆人力车,往沈从文墓地去。
只是在路上他碰到了很诡异的事。
他先看见一头招摇的红发,然后落在那红发下超级无敌宇宙大包包上,最后滑落到那一只黑一只棕的袜子上----的d580
难道今年全国各地都流行藏袜子皮皮的cosplay?
“为什么会想去凤凰?”
“因为它的名字很好听。”
陆繁星到凤凰的理由就是这么简单。这是她到凤凰第二天了。
午后下了一点雨。
把古镇的尘土都冲开了去,那些古意都油油的汪了出来。
她是奉行懒人旅游法的人,想睡觉的时候就睡觉,要休息的时候就休息,宁可少去个风景点也要多吃一碗饭。所以这是她崭湛?己煤玫墓涔浞锘恕?
并没定个方向,可是走着走着便发现路越来越窄,临街的商铺客栈都没了踪影。
说是走到了尽头罢,偏偏身旁往来人力车表明前面该有了景点,说是没到尽头,实在是没什么人家了。
“师傅,前面是什么地方呀?”她随手拉了一个正往回?说娜肆Τ捣颍?推?实馈?
“沈从文墓地。”车夫停了下来,笑着回答,他的腔调带着浓浓的湘西味道。所以“墓地”还是“故地”让陆繁星琢磨了好一回。
虽然这些年凤凰已经开发了,可是却还没有纯然被商业淹没。人们黝黑脸上的笑,还是淳朴不已,有什么问题在街上随便拉个人问,都一定会一五一十的和你说个清楚。
“谢谢。”陆繁星甜甜的笑。
“姑娘,你要不要也坐人力车啊?”后面拉上来的人力车开始兜生意了。
陆繁星回过了头,瞅见那辆车上已经座了人,便笑着道:“谢谢,不用了。”心想,这里的师傅真好玩,居然有客人了还要捎一个。
恩,这个乘客好象满有气质的,起码坐在那里感觉就很优雅,脸在阴影下看不清楚,唔,好象戴了眼镜,轮廓很清俊……感觉很熟悉……
待她看清楚那个乘客的样子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就僵了:“今年中国流行长这样的么……”
“坐嘛,你们两一起坐,这里到那边,只收你两元好不好?”车夫很有坚持的精神。
“真的不用了,谢谢。师傅,这边过去还远么?”
“很远的!”车夫忙答,“我带你一程好了,不收钱也没关系。”
“陆小姐,我先说,我无所谓。”雷煦明看见陆繁星脸上表情的松动。
“啊啊啊,真的是你?小明明?”虽然在惊讶,但一见是熟人,陆繁星动作很迅捷的就爬上了车。
小明明?
雷煦明没发表意见,往旁边让了让。
车子并不大,陆繁星注意到雷煦明让的很多,似是尽量不想让两个人有所碰触似的。玩心大起,她故意往他那边坐坐,他就又挪了挪,再坐坐,再挪,再坐……
“陆小姐。”雷煦明不愠不火的开口。再这样挪,他就必须练缩骨功了。
陆繁星看进他眼中的不赞同,吐了吐舌头,坐了些回去:“倘若你的眼神真的也是那样冷,在它的鉴照下,有个人的心会结成冰哦。”
“我个人对沈从文没多少研究,如果你想探讨,呆回可以当面。”看的出她只是想玩,雷煦明对她态度轻松了不少。
“其实我也没有。”陆繁星摇了摇头,“我是为了到这边不会被人扁才补课看了一些,还在百度上搜索名句,挑重点背了……哎,其实你可以坐过来一点。”
“保持安全距离是不给人遐想空间的好办法。”
吼,这个人很臭屁哎。
“有人对你有过遐想吗?”
“很多。”他漫不经心。出来走走真是好,人都轻松多了。
“没理由啊!”陆繁星有些看不惯他的理所当然,从包包里掏出水喝了起来。
“有理由。”他顿了顿,考虑下怎样的措辞既能说明白又简洁。
因为这个世界上肤浅的人太多----十三个字,不过以她的智商未必能理解。
因为太多人看上我的外表----十一个字,可是可能还是太含蓄。
太多人喜欢我的脸----八个字,不过说起来好象他是出来卖的。
不如说这句。
终于被他想到一句又简单又明了的了。
雷煦明淡淡开口:“我太帅。”
噗----
一口水喷在车夫的头上。
“对不起对不起。”陆繁星又是道歉又掏纸巾,忙活过一阵才有机会和让她忙的人沟通。
她仰起脸仔细端详他的表情,想从那清俊的脸庞上看出些些开玩笑的意味。但是很遗憾,一滴都没有。
好吧,她承认他是有说这话的资本,可是他温文儒雅的外表,根本就不该有说这种话的坏性格才搭嘛。
“你可以用其他方法来档桃花啊。挖了你的桃花眼戴个眼罩,剃了你的头发或者改成西瓜皮发型,要么在脸上划个几刀……”
雷煦明好笑的看见前面拉车的师傅在太阳下打了个冷战。师傅一定怀疑今天走什么运拉了个什么人了,还好沈从文墓地这时候到了。
是一座矮山。
“我给你们当个临时导游吧。”车夫擦了擦汗,热心的说。
他领着两人拾级而上。
“一个老蹦,不所战死沙场,就所回到故乡……”他用他不标准的普通话说着,“所以沈从文就回到了故乡……”的16
“师傅,他是怎么回来的?是湘西赶尸那样赶回来的吗?”陆繁星对赶尸很有兴趣。
车夫尴尬的笑笑,继续说他的:“……他的骨灰分到了三处,所以这里所他三分之一的……”
“那不就是分尸?”她又插嘴。
“哈哈哈。”雷煦明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这是第二次,他看见有人忍不下去她的问问问了。他回去一定会告诉大哥,如果有人因为口舌而被砍,陆繁星绝对比他先。
凤凰古城里有许多姜糖店。
店门口通常都有个大勾,店家们就是在那表演着让人眼花缭乱的姜糖制作。先将熬好的糖挂上了大钩,然后就开始扭啊转啊抛啊什么的。姜糖的褐色颜色逐渐变淡,最后呈现出金灿灿的颜色。店家的手艺都很好,姜糖在他们手是都舞成金色的游龙。
沈从文故居外就有许多姜糖店。浓浓的姜糖味道,让人止不住想打几个喷嚏。
雷煦明从沈从文故居出来,已经是傍晚了,于是便在巷口的“老屋”点下了饭菜。
“老板,听说你这菜很好吃哦!”
当熟悉的声音再次在他周遭响起的时候,他不禁又抚着额头垂眸微笑。
是凤凰太小,还是这个世界太小?
中午从沈从文墓地回来的时候,小道旁好些拿着草蝴蝶卖的小姑娘跟在车子后面叫嚷着他们听不大清楚的话语,拉车的师傅翻译后才知道说的是“天上一对,地下一双”。
为了这句话,陆繁星跳脚了许久,坚持这样的搭配是把她这朵鲜花给糟蹋了。
到了城里,他们就分道扬镳了。
她还是给了师傅钱,还把他的份也抢着付了,然后背着包就走,仿佛刚刚在车上只有她一个人一样。
“那是当然的!我这可是老店!”老板挥舞着锅铲,权威不容任何挑衅。
“好,那我就在这吃了!”陆繁星也很是爽快。
老板将锅铲往后一挥:“进去坐。姑娘你一个人啊?”
“是啊。”
“你和那个小伙子拼桌吧,可以省点钱,我们这菜都比较大份。”老板很为人着想的说道,是陈述语气,不是询问语气,认定他们会拼桌是的。
说凤凰民风淳朴果然是淳朴,要在杭州,能多赚点就多赚点,哪有这样替客人想的。
陆繁星心里想到,然后在循老板锅铲方向看去的时候就又看见了那个,哎呀,熟人。
“小明明?”陆繁星走到他旁边,很是惊奇,“这样都能碰到哦?”
“奇怪吗?”雷煦明扬了扬眉,“比起在凤凰看见你,在这看见你应该算正常的。”
“哎呀,读万卷书,讨万里饭是我的人生信条啦。”她将大包一甩,甩到旁边的凳子,很不客气的坐下,拿起菜单研究,“老板,介绍下什么菜是你们这招牌啊。”
“我这什么都是招牌!”老板很牛的说道,不是很白的围裙一角撩起,拿出了根烟。
“那不如每样都来一个。”陆繁星很是认真的考虑。
老板也很认真:“那你吃不下的。”
“那不如这样。老板,你要看清楚哦。”陆繁星闭上眼,在单子上乱戳,“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这个。”
“这两样里血耙重复了,我给你取消一样去。还有这两样,这个先生已经点了,你就不用再点了。”正常人没有这样点菜的,可是这里的老板居然能适应,谁说中国承受能力差?
“好的。”陆繁星笑咪咪的,好象完成什么大工程一样拍了拍手,转过头来和雷煦明搭话,“刚刚从哪过来。”
“沈从文故居。”
“86块钱门票你也去?太坑人了哦。你钱太多啊?”陆繁星眼睛睁的大大,当他外星人看。
雷煦明凝视着手中的茶,看着茶中淡然的自己,不打算去理会外星人把地球人当非地球人。
“茶太烫了。”大概是诡异如她,被人当空气看已经习惯了,一点不觉得被冷落,很容易就找到了新的乐趣,“我去买酒。”
她是超级行动派,话音落下的时候,人已经在店门口消失了。
再一下下,她就捧着好几杯浑浑的酒,坐回了位子上。
“这是桂花酒,这是杨梅酒,这是玉米酒……”她拿了塑料杯子将每杯酒都匀了一半出来,“你闻闻,很香哦。”
他接过。
菜还没有上桌,不言不语的对座是很尴尬的。
“陆繁星,你后来做什么去了?”
“啊!”她忽然一声大叫,“你第一次叫我名字哦!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叫起来跌宕起伏,大珠小珠落玉盘?”
“如果你要维持这种反应的话,以后我会继续叫你陆小姐。”他喝了口茶。
“我无所谓啦。”她嬉皮笑脸,“陆小姐,陆繁星,陆白痴,反正知道是叫我就行。我下午去搞艺术了。来来,给你观赏下。”
她从包里摸了摸半天,摸出一块还有些湿意的蜡染布,摊在了桌上:“怎样,我自己一手包办的哦,从画到上蜡到染。”
他给了她一个“早知道会这样”的眼神:“很艺术。”
确实很艺术,除了知道是蜡染出来的,什么图案根本看不清楚。
“就知道你是我知己,哈哈。”完全拿来当赞扬听,陆繁星很是得意,开始讲解,“这是百鸟朝凤图啊,你看你看,这个凤凰我让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不是感觉出稳重中带点挑逗?”
百鸟朝凤图?小鸡乱跑图也比这个强吧?
“你笑什么?你叹什么气啊?哎,再给点评价嘛。”她拿着她的“艺术”在他面前乱舞,幸好老板及时上菜解救了他。
“唔!唔!唔!”她每样尝了一口,转过身去对老板大叫,“赞!老板,你的菜真赞!血耙韧而不硬,腊肉香而不烟,辣味浓而不散。老板,你太强了!”
老板笑得合不上嘴:“给你少算一盘菜!”
“先生小姐,你们明天要不要去苗寨玩啊?”几个本地的妇女在店门口张望了几下,走过来捞生意。
“什么苗寨?”陆繁星啃着鸡,含糊的问。
其中一个妇女掏出了宣传页:“岩砬巢,可以看苗居,还有表演看,还有很出名的情人洞。”
“你去不去?”陆繁星询问的看向雷煦明。
他点了点宣传页:“车费,门票怎么算?”
她脸上又出现了了然的笑:“生意人吼~”
“车费6元,门票50。”
他抬头看向妇女:“我怎么听我朋友说是20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学生票才25。”
他将宣传页往旁边一推:“那算了。”
50到20?不会吧。生意人杀价杀太狠了吧?陆繁星眼睛都快掉下来了,一脸欲言又止的看着雷煦明。
他怡然自得的挟菜,当没看见她看他。
几个妇女在旁边叽里咕噜的用土话讨论了一番,代表又出来了:“20就20吧,不过你们不要和别人说。明天我们来接你们,你们住在哪里?”
啊,真的可以啊?她下巴要掉了。
“沱风客栈。”她忙答,这种便宜一定要占的。
他的筷子顿了顿,神情古怪的看了她一眼,缓缓开口:“沱风客栈。”
夜晚的北门外是最热闹的。
沱江两岸都是点点的火光,那是当地人用放在筛子上卖的许愿灯。
沱江也被愿望挤的满满的,水里的星光和水上的火光交错在一起。
夜晚的吊脚楼只剩个模糊的轮廓,可是那楼上头朦胧的山色和楼下潺潺的水光都好似是这些楼的装饰。总觉得这些楼是活的,随时都会突然跑走一样。
雷煦明和陆繁星坐在北门外的石阶上。
“先声明,我真的不知道你住沱风客栈。”陆繁星举起一只手发誓。原本她对这些是无所谓解释不解释的,可是后来发现这个男人对这些事情确实很在意。譬如说吧,他可以对主动靠上来的游人(限女性)很文质彬彬很客气,但是一旦对方稍微表现出点想要怎样,他的态度立刻就会象上次对她一样,杀气十足。
这个男人,真的是男女关系方面谨慎的要命。她可不想和他闹的多僵。
他轻轻笑开,笑意漾在眼里:“我知道。”
“呼----”陆繁星拍胸大喘口气,“吓死我。”好啦,总算把压心头的事情解决了,她在她的大包包里掏啊掏,掏出一个mp3来,递过去一个耳塞:“听不听?”
“你跟机器猫有亲戚关系吗?”他看了看她那个好象什么都能拿出来的包,接过她递来的耳塞。
“远亲而已。”她咧开嘴,现出自己的大白牙,按下了play。
KEVIN KERN的OUT OF THE DARKNESS INTO THE LIGHT悠悠在耳际扬起。
他没有想到她听Kevin Kern。以她这种所有打扮都以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变态的性格,应该是听摇滚类的吧?可是她听Kevin Kern。
Kevin Kern有他的魔力,当他敲出第一个音符的时候,周围的一切就不存在了。
OUT OF THE DARKNESS INTO THE LIGHT。
就象现在身处的黑暗,希望那河面那细小的微光,但是即便只有一点,也已值得人努力追求。
当两人沉浸在OUT OF THE DARKNESS INTO THE LIGHT的魔力里的时候,音乐毫无预警的消失了。
“要命,没电了。”她有些懊恼的嘀咕。多好的背景音乐呀,衬着这风这水这点点火光,真是要命。
“忽然很想弹钢琴。”他喃喃。
“呀?”她听见了他的自语,然后惊奇的看着他斯文的扶了扶眼镜,闭上眼,双手在空中摆成在琴键上的姿态。
他动了。
明明是没有声音的,她却好象看见了音符从他手底飘了出来,荡在她心里,是和OUT OF THE DARKNESS INTO THE LIGHT相符的音乐。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表情如湖水般宁静。
总觉得这刻的他才最接近真实的他。那些洋溢在外的市侩、锐气、栅栏都统统消失不见了,此刻的他高贵的如此澄清剔透。
陆繁星都看傻了。
他键下最后一个音符,手在空中凝固成一个优雅的姿势,轻笑了一声,垂下头收回手顶了顶眼镜,柔软发也垂了下来。
他一偏头就看见了她张大嘴巴痴呆的望着他的表情:“我和他这么象吗?”
“什么?”她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回了神才明白他误会了她和那个人的关系。不过她不打算解释,“恩,五官很象啦,特别是桃花眼。不过他没你那么市侩,也没你那种锐气,也没有你老……”
“趁机诽谤我很有快感吗?”
“一点点,一点点啦。”她捏起手指比了个一眯眯的手势。虽然他没有说,但是她感觉的出来,从他开始叫她陆繁星的那刻,他已经把她当朋友看了,所以随便开玩笑都没有关系。
“你的她呢?是什么样的?”她也对那个和自己声音象的女生很是好奇。
“她吗?”他往后一靠,双手随性的支在上一级的石阶上,双腿懒懒的伸直交错,望着天,“她是个很需要照顾的女孩子。”
“明明很需要照顾,却偏偏撑的好象自己很坚强一样,让人觉得很心疼。”
“我第一次看见她是在文一路,经过一家店面门口,她和她的朋友在里面,明明在生病,被人糗还要挣扎着有气无力的比中指,可爱到不行……”
说到后来,他情不自禁的笑了出来。
“既然那么喜欢,为什么不去抢回来?”
“抢?呵,我也想啊。”他笑容融了些苦涩,“你也说了,我是男配角。我也想当一个不顾别人意愿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得到女主角的男配角。可是当时她喜欢的那个人故去,她一直当弟弟看的那个人喜欢了她很久,她对他也不是没有感觉,想接受又觉得对不起自己喜欢的人,她已经在这两段感情里头痛不已了,我怎么还忍心再加重她的烦恼?”
“等一下,这位老大,你不是在那爱死爱活的,可是对方根本不知道吧?”
“我有暗示过。”他有些黯然,“她不懂我也没办法,而且同一天她也明白了自己的感情。”造化就爱弄人,晚一步、早一步,都不会是你的。
“拜托,现在21世纪了,那套默默守侯不流行的啦。”
“你呢?你的积极进取又在哪里?”
“我?”这下不解释都不行,“我不喜欢他啦。他只是一个在很特殊的时候陪了我一段的朋友,是很好很好的人----哎呀,太长了,说了你也不明白。现在在讨论你哎,才订婚而已嘛,还没死会呢,你还有机会呀!”标准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其实很多时候好好的情侣分手,就是第三者旁边这样的太监太多事了。
“我能给她的,她现在身边的那个也可以。而且她喜欢他。我不插足两情相悦的感情。”他顿了顿,“我家曾经穷过。”
“耶?”现在是转到虾米台了?
“我家曾经穷过。”他对她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对她说话总是很容易,“那时候有一个男人喜欢上我妈妈,就用打跨我爸生意来逼她就范。我爸本来就不爱做生意,家里基本都靠祖产,所以几乎不堪一击。我见过那时候我妈痛苦的样子,我不想我喜欢的女孩也要经历那样的事。”他依然清晰记得母亲当时偷偷流泪的样子,他不想让她也经历。
“老大你好矛盾啊。说你爱的疯狂吧,偏偏又冷静的要命,说你爱的理智,又对别人的女人死心塌地。”百年一见怪男人啊。
“很怪是吧?我自己也觉得。”他不以为意的笑笑。也许是家中其他两个男人太容易得到所爱了,所以所有曲折都跑到了他这来了。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直到一阵江风吹的她打了个冷战。
“冷了?回吧。”
“不要。这里比较舒服,而且还不想睡觉。”她瞄上他的休闲外套,“嘿嘿,老大,展示下你男人的风度吧。”
“你又不是我女人,我干吗管你。”他笑睨她一眼。
“喂喂喂,男人的风度哎。”
“风度值多少钱?衣服是太私密的东西,我又不要你倾心,干吗对你展现风度?”打击的她哇哇叫很好玩。
“靠,死商人。”开口闭口钱的。
“对女人有女人的做法,对朋友有朋友的做法。”他解开纽扣,脱下了休闲外套,只剩里面的T恤,“陪你冷,够朋友了吧。”
“不是我说你哦,”真的是让她忍不住不说了,“小明你在这方面真的是太龟毛了。”
“我只是不想麻烦罢了。”
“晓得晓得,你这款男人,有需求绝对是银两两讫型。”
“错,我是双手万能型。”
这下没喝水,她直接喷血了。
“……你刚才那句话……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的意思是……那个……你……那个……处男?”
“是啊。”他平平静静,完全不觉得自己说出了什么惊人之语。
“拜托,你好歹也为难点给点什么脸红之类的表现呀,你这个样子,根本让人很难接受嘛。”
“又不是我做了错事,为什么脸红?”他平平扫她一眼。这年头,放纵着身子乱玩是高手,安安稳稳的倒要象做错事了。
她拍着脑门想不明白了:“真的是不懂你什么心态了。”她以往认识的人三教九流的多了,这款从来没碰到过。
“很简单啊,有一句话我不想对我喜欢的女人说。”他摊摊手。
“什么话?”
“如果知道你会出现,我一定空白着我的岁月等待。我不想让她因为这句忏悔而伤心,所以我空白着我的岁月等待。”他用非常平常的语气说着很多人都难做到的事,“女人连经痛都能忍了,男人为什么不能忍欲望?”
半晌他都没听到她的回应,偏过头去,看见她激动的看着他,眼里有星星点点感动的水光。
她吸气再吸气,才没让那些水光流出来:“小明老大,我忽然发现你真的是好帅哦。”
夜。
欢场。雷煦明办公室。
门敞着,灯光泻了出来。
雷煦阳一踏进去便看见雷煦明坐在办公桌后,一手握着鼠标,一手在唇前轻轻握拳,嘴角上弯,似看见什么好玩的东西。
他顺着他的焦点所在看去,就看见墙上那幅乱七八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蜡染。
“那是什么?”
雷煦明看了他一眼:“大哥现在都习惯在这种时候出现吗?我还以为我回来了你就会立刻消失又去浪迹天涯呢。”雷煦阳生性漂泊,即便婚后也常常在全国到处跑,各处采风。
“最近在带学生。”雷煦阳简短答完,挥挥手好象要拍散前面什么东西,“这个不重要。那是什么?”
雷煦明又看了墙上一眼,话语里饱含笑意:“稳重中带点挑逗的百鸟朝凤图。”
百、百鸟朝凤图?
还、还稳重中带点挑逗?
雷煦阳眼珠都要跳出来了。他家弟弟虽然会来点冷笑话,可是从来不会睁眼说瞎话的。
“你不是老二是不是?你是伪装成他的外星人!”他大叫着拍着他的桌子,“出来!快点从老二的身体里出来!”
雷煦明看了他一眼,将电脑屏幕转过去对着他:“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大哥。我不在这几天欢场业绩怎么降了这么多?”
“这不能怪我。欢场这块向来我没接手过,没倒闭你应该觉得万幸了。”还不是某人撒手撒的那么彻底,手机都打不通。
“我以为大嫂在会帮你。”他的大嫂在商业这块向来巾帼不让须眉。
“我不想让她太累。”说起老婆,雷煦阳阳刚的脸上闪过柔情蜜意,“老弟啊,钱是赚不完滴,不要那么拼了。要分点给别人赚赚嘛,这样社会才会平衡。”
雷煦明利落的将电脑屏幕转了回来,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很早很早以前,丁蔼然讲过这样一个童话。有一只蟋蟀,春天看花,夏天看星,秋天看落叶,偶尔拉拉琴,在他玩耍的时候,旁边总是经过一只干活的蚂蚁,一直不得休的蚂蚁。于是蟋蟀便劝蚂蚁不要做了,和他一起玩罢。蚂蚁没有听他的,继续干活。后来冬天到了,蚂蚁在家烤着火吃着贮备好的东西,窗外出现了那只饿的半死也快冻的半死的蟋蟀。
他的大哥就是童话里那只享受生活的蟋蟀,不同的是,这只蟋蟀比童话里好命,因为有他这只蚂蚁终年无休的给他们储备过冬的粮食。
“凤凰那边如何?”雷煦阳是不习惯沉默的气氛的。
“还可以。消费不高。”雷煦明不甚专心的答他。
“有没有香艳刺激一些的,适合男人共享的经历?”雷煦阳坐到沙发上,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大开大合的翘起二郎腿,展露他粗犷的男人味。
“有。”越看帐目越觉得头疼的雷煦明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有?”两眼冒心,口水直流啊。老婆,不是我对不起你,想听这些事是男人兽性决定的。
“对。有。”雷煦明给了他一个“真有你的”的笑容,“最香艳刺激的就是回来发现帐目呈现原始人的记帐状态,最值得男人共享的就是,我希望你能和我共享一下酒库里的酒是怎么长了翅膀飞走的。”
“啊----”某人已经站起来了没心思听艳遇了,抚着大掌深锁眉头做忽然想起状,“哎呀,今天晚上你大嫂还有点事让我办我忘了,大哥不陪你了哦。”
很好。溜的倒是很有现代人的作风。
雷煦明迅速的整理了帐目,标出了其中几处需要明天找人来说明的,抬头看了看钟。
十点一刻。
他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肩膀一沉,觉出些累来。
耳边不知怎的遥遥响起了一个声音。
“蟋蟀的冬天的确是很惨,可是四个季节了它快乐了三个,而蚂蚁在最后一个季节里,也只是呆在屋中。四季对它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
这是在去岩砬巢的路上,他和陆繁星无意聊到工作的时候,她说的。
“反正都能活啊。有钱的时候就死命玩,没钱的时候就节约些,总能活的。”她一脸无谓,抽了抽鼻子很是嚣张,“什么由奢入简难,我就要奢入简简入奢出出入入都易如反掌。”别人说这话或许是钱多了没感觉了,只有她说这话,让人无法怀疑。因为确确实实的看见过她当街乞讨,也在这回看见了她的花钱如流水。
真是让人不由不怀疑她从哪变出的钱来啊……
“援助交际啊。”她笑靥如花。
他扫她一眼:“太老了吧?”
她一点都不在意,反而大声得笑了出来:“哈哈哈,小明,我发现了,我是吃饱撑着型,你是没事找抽型。”的dd4504
没事找抽型……比较符合她吧?
他边回想着边摇头逸出了笑。
后来他们一起去了老洞、多罗苗寨、奇梁洞、西门峡,在一天早上吃社饭的时候,她倏然说了声:“想去芙蓉镇吃米豆腐了。”之后就背着行囊消失在了去吉首的车上。
有时候,真的很羡慕她的率性。
不知道她回杭州了没?
忽然而来的冲动,让他翻找出当初被他扔进抽屉的纸巾,拨下了上面的号码。
灯红酒绿的“当归”酒吧。
人不是太多,但是依然烟雾怀绕。
吧台上。
穿着黑色的衬衫,外面套着白色的医生袍,脖子上挂着听筒,细细长长的狐狸眼,眼角微微下掉,看上去颓颓坏坏的男子正在调酒。
调酒器忽上忽下,忽而在两手间跳跃,却总脱不开他双手圈成的宇。
“好!好!”陆繁星很捧场在旁拍手叫好。
他将酒倒出,递给了客人,又倒了杯橘茶给卖力鼓掌的陆繁星。
“小顾,虽然看过很多次了,但是还是觉得看你调酒是享受。”她接过橘茶,谄媚的献上一个笑来。
“得了。不要拍马屁。”小顾啪的打开打火机,给自己点上根烟,斜斜的叼着,然后啪的合上,“杀杀她们说前段时间你又跑去要饭了?”
“恩。断粮了,就随便去要了要。”完全不知道要忏悔的某人大大喝了口橘茶,满意的叹口气。好香啊。
小顾一听便皱起了眉,喷出口烟,手抵在桌上,倾身靠近她:“不是早和你说了,钱没了和我说一声。”
“干吗?准备包养我?”她甩了甩马尾,做了个自以为很妩媚的表情。
“陆、繁、星。”小顾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不要在顾左右而言他,不要在我面前表演眼睛抽筋。”
“有抽吗?难怪我觉得累。”她恍然,揉了揉眼睛,在小顾要发飙前抢先举手投降,“好啦好啦,下次我记得了,可是那时候你正好出差哎,而且我也知道很快那边比赛结束,钱就会到了。”
明知道即便她此刻答的乖巧,下回碰到这样的情况还是很容易再犯的,偏偏他就是拿她没法。小顾从鼻子里哼出气来。
“小顾,你今天穿这样来,是cosplay啥?”她扯了扯他的医生袍。
“小姐,我只是从医院听说你回来了就赶过来了,一时忘了换衣服而已。”小顾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职业服装,有些无奈。
“小顾,我有没和你说。”她双手合十很梦幻的看他,“你今天这样穿,很象BL校园里那种坏坏的老是勾引人的医生呢,真是让人流口水啊。”她擦了擦嘴巴,真是有前途的cosplay啊。
“我该骄傲吗?”小顾扯了个狰狞的笑容给她表达他的“感激”,双手也可以蠢蠢欲动的要掐上她的脖子。
她笑着闪开:“别闹,别闹,我有电话来了。”
她从大包包里掏了半天手机,掏出后又对着破旧的西门子看了半天号码,最后得出结论,不认识。
“你接。”她将手机举到小顾的耳边,按下通话键。男人接骚扰电话比较安全。
小顾睨了她一眼,没接过手机,就着她的手沉声道:“喂?”
手机里传来的陌生男子的声音让那边雷煦明很是讶异,但还是没挂上电话:“请问,这个电话是陆繁星的吗?”
“你的。”小顾将她的手推了回去,“声似某年轻男子。”
“男的?”陆繁星瞪大了眼,“亲爱的,你要相信我,我没背着你爱别人哦。”
小顾翻了个白眼。受不了,疯女人。
她乐不可支,最喜欢看别人抓狂,所以接电话的时候声音里也是饱饱的溢出的笑:“喂?”
“男朋友?”话筒的那边传来很醇的声音,薄薄的让人有些酒意。
“啊,小明!”她尖叫一声,“不是不是,你别误会,我也没有背着你爱别人!”明明不好笑,她也自己边说边笑倒在了吧台了。
听见她的笑,雷煦明也不自觉的弯起唇角:“回来杭州没?”
“今天刚刚回来呢。你呢?我不在后有没被什么苗女瞄上?有没被下蛊?”她在那边叽里呱啦的说一长串。
“又开始人来疯了。”他站起身,走到了那稳重中带点挑逗的蜡染前,“你的百鸟朝凤图拉在客栈了。我什么时候给你送过去?”
信号有些嘈杂了。他喂了几声,那边才又传来话:“现在有没时间?”
“有。”他看了下钟,不晚。
“你帮我送来‘当归’好不好?”
“当归?”他下意识的跟念了一句,快步走到窗户前。
窗外,隔着马路的另一边,原木的墙面,霓虹挂成大大的两个字“当归”。那么迷离,那么近。
“是啊,当归,你不要误会,不是药店哦,是酒吧,就在很出名的那家酒店‘欢场’对……”面,她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我知道在哪。我现在过来。”他果断的说。
“啊?”她反而有些反应不过来,“哦,哦,好的,不过小明我先告诉你哦,你过来后……那个,要有心理准备,千万不要被吓跑……”
关于PUB可以把人吓跑,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这个问题的根源在于,这间酒吧的服务生之一是欧阳杀杀。
欧阳杀杀是个很妙的人。
说她妙,是因为她的长相很妙,而且会让大家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对,没错,很熟悉,但凡是鬼片中都会看见类似这样的非生物出现。她长的非常阴沉,不笑的时候象家里死人,笑起来就象是要别人家里死人,所以当她端着“热情的笑容”迎客的时候,基本上敢进来的不是眼睛有问题就是脑子有问题。她甚至不用打绿光就已经很形象了。
更主要的是,她长成这样之外,还非常热情。
甚至可以说,她、太、热、情。
当有客人推门而进。
“先生~……几位啊~……喜欢坐楼~……上还是楼下的位置呀~……”阿门,请忽略她说话中带着阴间味道的颤音和余音吧。
立刻便受到的热情待遇似乎没让客人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反而有些受到了惊吓。
“先生~……是来喝酒的吗~……”
热情的杀杀同学完全没把这点小挫折放在眼里,依然大张旗鼓的宣扬着她的热情,然后又是在没任何回答的情况下继续自说自话:“先生~……你了解酒吗~……”
“虽然说我们中国~……是~……泱泱大国~……酒文化历史悠久~……我们都晓得~……何以解忧~……惟有杜康~……括号~……这里的杜康是泛指酒~……括号~……”
“但~……是~……科学研究表明~……酒会导致非常多的疾病~……我们这里就拿比较好玩的乙型及丙型肝炎来举例~……这种病会慢慢慢慢的变成慢性肝炎~……然后又变成肝硬化……”
“这个说到肝硬化~……哇~……那可就厉害了~……你会大口大口的吐血~……顺带说一下~……我觉得李寻欢就是这病~……然后还有可能就是肝昏迷~……哇~……这个更厉害了~……你会慢慢的啥都不认识~……老婆不认识~……家门不认识~……鞋子当尿壶~……总之就是很惨很惨的~……”
……
“所以~……过度饮酒是对自己对他人对社会对国家对民族的不负责任~……”
她越说越兴致勃勃,越说越义正词严,浑遭的空气写了满满的“正气凛然”和“阴风习习”,背上大书“新时代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身边的那个鬼”。
“嘿嘿……嘿嘿……”被吓了走神半天的客人终于回神了,干笑,“我只是看贵店山明水秀别有一番风味所以推门看看……我这就走,这就走……”
当一个类似非生物的东西对你有莫名的热情和兴趣的时候,珍惜小命的人都会落荒而逃吧?
“所以说,一家店的名字是很重要的。又不是中药店,好好的一家PUB偏偏起个名字叫‘当归’,就算不叫‘不醉不归’不叫‘钱不花光不归’不叫‘理所当然老子就是不归’,怎么也应该叫‘当不归’才有好彩头啊。”这是陆繁星看着欧阳杀杀又吓走了几个人,摸着下巴对这家店之所以生意总是热不起来下的定论。唉,现有的客人还都靠小顾牺牲色相换来的。
刚刚送完酒水回来的欧阳东西看到欧阳杀杀又吓走了几个人,额角青筋直跳,拇指伸到口中,吹了一声狼哨。一条狼狗就从酒吧后间叼着一块空手道专用木板跑了出来。
她接过木板。霍。一个手刀就把它劈开了,表示她对这个现象的忍无可忍。
“嚣张~”陆繁星早对欧阳东西的表达不爽的方式已经见怪不怪了,理都不理的蹲下身去和彪悍的狼狗打了声招呼。
欧阳东西原本不叫欧阳东西,是她自己改的名。
据说理由是,“别人问我是不是东西,我觉得很难回答,改了名字后就很好回答了”。
欧阳东西也是很妙的人。看见她的第一印象是她那冲天的橙色短发。之后是她二八分的刘海下显露出的额头上那艳红色的“西”字。虽然她喜欢用拳头讲话,但是事实上她是一个九流的言情小说作者。用拳头说话的言情小说作者,怎么念都觉得很诡异的样子。
原本在门边等人送上门的欧阳杀杀一见欧阳东西劈木板,忙跑了过来。
“暴力西,你有怒鬼缠身,阿弥驼佛菠萝菠萝密,”欧阳杀杀说话终于正常了,又化身成了茅山道士,从口袋中掏出黄符一张,念念晃晃就贴到了欧阳东西的脑门上,“我给你驱驱鬼,阿门。”
欧阳东西一把扯下符文,从旁掏出一板子奋笔疾书,片刻后举牌:“我呸,幽灵杀,你的符要是有用,你自己早就被收了。”
“聊胜于无啊。”欧阳杀杀又开始阴笑了。
欧阳东西手里的牌直接轰到她脸上,上书“不要鬼笑。”
杀杀被她轰得头晕,乖乖走回门口去守着了。
“西西,你的手机在震。”陆繁星一手摸着嚣张光滑的毛,一手指了指欧阳东西围裙袋中震的很欢的手机。
欧阳东西拿出手机,看清楚上面的号码后,原本和杀杀比嚣张的表情转而无措起来。
“我来接。”小顾一看她表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喂?你找谁?欧阳东西?”他看了欧阳东西一眼,后者连连摇头,“先生你打错电话了吧。我不认识这个人哎。……没关系没关系,下回不要打错就好了。”
他合上手机,抛回给欧阳东西:“你确定这样比较好?”
欧阳东西垂眸看着地上,摇了摇头。
“还是……”他猜测着,“你不想让他知道你已经不会讲话了?”
欧阳东西猛得抬起头,睁大了眼吃惊的看着小顾。
他猜中了。小顾暗暗叹了口气。
“西西,这些是十六桌客人的,麻烦送过去哦。”陆繁星将准备好的盘子塞到她手里,将她推走,转过头看了小顾一眼,眼里与他一样写着对欧阳东西的担心。
小顾耸了耸肩膀,转过了身,对着墙上“当归”两个字出神。
当归,当无处可归,如何归?
雷煦明终于知道,什么是陆繁星提醒他将会遇到的“惊喜”了。
“先~……生~……”好冤的口气啊。欧阳杀杀有气无力的趴在门上,苍白的脸上,布满血丝的眼下,是浓浓的黑眼圈。累是累呀,可是还是要端出职业的笑容呀。
雷煦明不动声色的看着面前这颗在他微微推开“当归”的门后探出的贞子脑袋。早该想到陆繁星这家伙不是一个人从非正常人类研究所逃出来的,她肯定有同伙。
“先~……”
雷煦明抬起只手阻止她还没出口的阴风习习:“我找人。”
一听他找人,欧阳杀杀立马化身拯救苍生的道士:“先生,你今晚印堂发黑,不适合喝花酒。”
贞子居然还懂中国文化?这样下去,午夜凶铃肯定会被拍成唐伯虎点凶铃了。
雷煦明吞下已经涌到喉咙的叹息,隔开那只苍白的爪子抓着贴过来的符文:“我找陆繁星。”希望这只贞子对人世还有记忆,还知道她有那么一个非正常人类的朋友。
欧阳杀杀脸上的笑容更深了,所以也更阴森了:“原来你找星星啊……她在……我在你左右……”附在门上的鬼终于哼着歌飘开了。
他第一次看见这家起着古怪名字的酒吧里面是怎样。基本都是原木的结构,在空中隔了个小平台出来,没什么特别的装饰,一切似乎以简朴和结实为目的,类似外国水手聚集的酒吧。起着最东方的名字,却有着最西方的内里。
酒吧的一侧摆了两张台球桌。一个橙色短发的女人一手抓着个托盘,手插在围裙的口袋里,正在打量他。
“小明明!这里!”陆繁星坐在吧台的高凳上高举双手过头,努力的交叉晃动,好象是荒岛上的人打SOS一样。
他浅笑着走了过去。
“你真是快呀。”她笑吟吟接过他交过来的“艺术品”。
“对。我也会飞。”他扫了一眼方才他进门后就一直在看着他的酒保,尔后视线回到正在迫不及待献宝给大家看的陆繁星身上。她今天将所有的头发在脑后拢成高高的马尾,穿着很正常的衣服,“你的红头发呢?你的皮皮装呢?”
“呀?哦,看红色的头发看腻了,所以去染回来了,而且我又不是拍电视剧,四十集从头到尾就那么套衣服,总要洗的啦,……”
有熟客人插话:“现在电视剧换衣服很勤快的。。我记得某人换了30多条真丝领带,40多套西装,50多条衬衫和t-shirt……”
“那是韩剧!”她抗议,“我们中国人不是这个样子滴。没那么奢侈。”
“我是英俊潇洒雪白干净的。再说天气不等人,那套衣服薄,我也会怕冷滴。”陆繁星继续说着,做了个发抖的动作,随即苦下脸,“而且我恐怕到了职业倦怠期……喂,你那是什么表情呀,乞丐难道就没有职业倦怠期了啊?”
“星星!”小顾一听她说到乞丐就皱起了眉。
“有!”陆繁星做了个大猩猩抓痒的动作,抛了个白眼给天花板,“走,小明我们到楼上去,这里有个好烦的管家婆哦。”她捧着橘茶就跑开了。
“不好意思,这只家教不严。”小顾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他越来越觉得自己象是当归酒吧三个怪女人的保姆了,转而向正要离开吧台的雷煦明伸出了手,“小顾。”
“雷煦明。”他回握,微笑。
“不是小明吗?”小顾促狭的挤了挤眼。
他叹了口气:“说服非正常人类是非常困难的。”
小顾了然的拍拍他的肩膀,一脸的同感。理解万岁啊。
男人的友谊,在那么简单的一来二往中建立。
陆繁星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在她对面落座的雷煦明。总觉得少了什么……少了什么呢……她捧着橘茶准备喝一口,举到一半的时候才想起,对哦,忘了给他点喝的了。
“对了,你要喝什么?我请你。”陆繁星很是大方的拍了拍胸脯。
“这是什么?”雷煦明看着写满古怪名称的单子,指了指最贵的那个“说不出的心痛”。
“凉白开。我起的。”她鼻子快碰到着天了,点了这个的人绝对会有说不出的心痛。
随便点了杯茶,看她咚咚咚跑下去,正巧遇上一个营业高峰,就在楼下帮忙招呼客人,都忙完了,才拿了茶又咚咚咚跑上来。
他偏首看向她几乎从来不会撤下的孩子气笑颜:“芙蓉镇的豆腐如何?”
她满脸后悔:“米豆腐果然到哪都是米豆腐,芙蓉镇的也不会变好吃。”
“后来去哪了?”他好奇着她的路线,就象蚂蚁在其他三季里羡慕的看着蟋蟀谈琴唱歌。
“石牌!”她两眼放光,“你知道吗,当年反法西斯,在中国大陆上,石牌一战是第一次将日军的脚步牢牢的钉住了。那一战太帅了,战前陈诚问胡链可有把握,你知道胡链怎么说吗?”
“成功尚无把握,成仁确有决心。”他接得很是自然,那段历史同样为他所爱。
“啊!你知道!”她眉开眼笑,有知己真好,“男人啊,这才是男人,你说是不是!”
“呵。”他轻笑着将视线集在了手中的杯里,看杯中浅浅荡起的涟漪。石牌……蟋蟀果然是将蚂蚁想去而没去的地方都晃了一遍呀。
“星星!”
她在呼唤声中转过身,就看见了小顾吧台前站着的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
她吐了吐舌头:“完了,看那美眉一脸仇大苦深就知道麻烦找上门了。我要去解决麻烦了。”小顾这家伙什么都不错,就是为人太花太爱玩。
“血滴子吗?麻烦都你解决?”他笑她。
“不是啊。老大,就和你当男配角一样,我也是女配角呀,只是你主合,我劝分。”她走到楼梯口时又回头偷偷对他稚气十足的比了个V字。
他看着她走下了楼梯,看着她走进吧台,看着她窝进小顾的怀中双手熟悉的搂上小顾的脖子,看着她----露出他从来没在她脸上见过的、很成熟挑衅的笑容。
在那一刻,不知道为何,她长袜子皮皮形象在他记忆里一点点模糊去了。
“如果你离开我,我就死给你看!”
现代人的固执实在让人头痛,在软厮硬磨好话说尽坏事做绝,几乎言情小说所有让人死心的招数都用过之后,不愿分手的MM还是抛出了死亡牌。
只是几乎所有人都忘了,自己都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别人为何要珍惜?
去死?陆繁星眨了眨眼,眼睛亮了起来,感觉到体内有兴奋的细胞在跃跃欲试。
“要死要活随便你,不必要给我看。”感觉到自己手臂环着人的雀跃,小顾有些恼怒,原本是想让那个女孩自动放弃的,没想到走到了这步。他沉下脸冷冷的对那个女孩说下了重话,放开陆繁星,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你的事了,上去找雷煦明。”
“钥匙。”她却不走,巧笑着摊开手掌问他要车钥匙。
“星星----”的9b
“我再说一次。钥匙。”笑容从她脸上消失,晶亮的眼里有他敌不过的顽固。
他叹息一声,从口袋中掏出钥匙放在了她的手心,换来她感谢的笑容。
“买卖不成仁义在,MM你想死的话,我送你一程。”那女孩来不及拒绝,就在不敌陆繁星力量的情况下,被她拉出了酒吧。
雷煦明看见了趴在门上装鬼的女子和橙发女子都不赞同的看向小顾。小顾摊了摊手,细长眼里写满无奈:“没办法,你们也知道,星星平常什么都随便,但是固执起来,谁都拗不过她。”
“怎么了?”他一手插袋,走下楼梯。三角恋情谈判不成,女配角拉着女主角私奔?
“她去和人玩命了。”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路油油的。
“你要干什么?”女孩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塞入了车内,她惊慌的问着,想打开车门出去,却发现已经锁住,“放我出去。”
“你在怕吗?”陆繁星坐在驾驶座上,微微起身靠了过来,笑嘻嘻的替她系上了安全带。
“怕----我怕什么?!”女孩停下了手里不停拍打车窗的动作,故作镇定的看向她,即便身体在颤抖,即便眼前这个噙着古怪笑容的女子确实给她很大压力,也不想在情敌面前失了面子,“我有什么好怕的!”
“很好。”她赞许点了点头,然后给女孩一个你尽量放轻松的笑容,“刚刚我们聊到哪了?”
“我死也不会和他分手的!”一想到自己要护卫自己的爱情,女孩的勇气又回来了,吼了过去。
“我也是死也不想和他在一起呢。”感动啊,流泪啊,知己啊,“既然我们死都不想的状况都发生了,怎么想多觉得是荒唐的人生,不如一起去死吧。”
“什么?”她说的太快太长又有太多转折,女孩一下反应不过来,只发现在自己怔忪这一刻,车子已然发动。
“我说,”她笑,给她看见她的白牙,“我成全你。”她将车尾一甩,车子驶入了反向的车道。
“谁、怕谁……”女孩悄悄握紧安全带。
“我知道,我知道你胆子大。”她一踩油门,车子又提速了不少,“真可惜是晚上,要撞车还要看运气。”
杭州的夜晚并不热闹,特别是近午夜,这非城中心的位置就更少车辆了。
“哼,我看、看是你不敢撞吧。”飞飙的车速已经超过女孩以往承受过的任何极限,胸口很闷,想呕吐的欲望止不住,她却还在死鸭子嘴硬,心里告诉自己,这个怪女人才不敢撞车了。只要撑过这一回,小顾就是她的了,怪女人就不敢抢了,为了自己的幸福,一定要挺住!爱与勇气,永不失败的!
“你在闭着眼念叨么?”她在开车飙飞的时候,居然还有闲心转过来和她聊天。
女孩睁开眼,赫然发现开车的怪女人居然一手离开了方向盘支撑在头上,身子半转过来看她的反应:“啊,你在干什么,快把手放回去!”
“咦?”她很是疑惑无辜的睁大眼,“为什么要放回去,这样我们不是可以死的更快吗?”
“……对……你刚才听错了……我刚才什么都没说……”心已经快跳出喉咙了,女人的虚弱好面子还是让她无法求饶,怪女人只是在吓她而已,一定是的。
“我们来聊天吧,你怎么认识小顾的?”
“要你管!”
“小顾有说过喜欢你还是要和你一辈子?”
“不关你的事!”
“你不知道小顾很花的吗?”
“我会改变他的!”
“你喜欢看席娟还是看于晴?”言情小说看多了吧,花花公子会改变都信?
“啊!”
女孩猛然爆出惊呼。
迎面而来的车就要撞上了,怪女人却丝毫没闪躲,反而是那车急着避过了,开车的人跳下车比着中指大概在大骂什么,听不见,因为仅仅那么点时间,怪女人又飙出了很远。
一直深信的东西被打破,心里隐隐浮上不甘愿相信的东西。
这个女人……是真的在找死……
“好玩吗?”陆繁星歪着头看向女孩苍白的面容,轻巧戏谑。
女孩已经说不出话了。
“还有更好玩的。”她调皮一笑,语音刚落就双手都离开了方向盘,“看,刺激吧,这辈子都没玩过吧?”
又有好几辆车差点撞上时自行选择了撞安全岛。
血色已经从女孩的脸上褪下了脖子,心理生理所能承受的就只有那么多了,不能再多了,她双目瞪大浑身颤抖,终于从喉咙里逼出了一句:“停车----”
车子在一个大甩尾后,戛然而止。
陆繁星浅笑着看女孩跳下车,在路边呕吐。
“疯子……你是疯子……”女孩颤抖着指她。
“我没说我不是啊。”她很欣然接受她的赞扬,“MM,还要为小顾死吗?我可以陪你的,这样黄泉路上大家也有个伴,可以一起研究下时下的言情小说。不过你确定小顾值得你为他死吗?”
“我……”想说不要,又不甘心自己放下那么深的感情如此容易放弃,想说要,方才那么接近的死亡边缘让她无法再象之前那么轻松的言死,而且她想为他死的人真的值得她为他死吗?心里被拉锯折磨的疼痛,往常坚信的东西似乎也动摇了,在下一秒,全化成了热泪。
她痛哭了起来,象个孩子一样,那种使尽全力、摧心裂肺的嚎啕哭声,感觉什么深信的东西都崩塌了。
陆繁星下了车,叹息一声,蹲在她面前,摸了摸她的头:“小妹妹,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
这样的一个深夜,杭州的一条没多少车子经过的马路边。
一个女孩完成了心理上从女孩到女人的过程。
偶尔有车子从大哭的人旁驶过。车灯从路上凹凸不平的水洼里掠过,似极了闪动的星光。
欢场的餐厅。
只开了一盏顶灯,散散的洒在钢琴旁的一圈。周遭的桌椅都在淡淡的黑暗中。
雷煦明斜倚着钢琴,双手在身前相扣,若有所思的看着半处在黑暗中的陆繁星。
方才她一回到当归,其他三个人就齐齐杀了上去兴师问罪,害得她急急拉了他就跑了出来。
“我从来不知道欢场是你的哦。”她兴致勃勃的扫视四周。欢场酒店在杭城颇有名字,主要是因为个个大厨都手艺非凡,它的菜色又经常推新,吸引了很大一批饕餮。
“我也不知道非正常人类在我对面开酒吧。”他耸肩摊手,动作高贵潇洒到不行。
“哈哈哈,不要让杀杀听见,担心她天天到你店前面洒狗血。”
“杀杀?”
“恩恩,就是开门的那个,坚强的外表下有个脆弱滴灵魂的那个。”
坚强的外表下有个脆弱滴灵魂?灵体他是看见了,外表在哪?镜片后的桃花眼底泛开轻浅笑意。
“他们都是我好朋友啦。”她还在左瞄瞄,右瞧瞧,随口说着自己的想法,“和你一样。”
他直起身,走到钢琴前,修长的手指划过琴键,钢琴在他指下好听的吟唱。听见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有暖流从心底潺潺流出,伴随着惊讶。
他向来是感情很淡的人,也很难对刚刚认识的朋友就交心,偏偏对她可以,对她说什么都很容易。
他坐了下来:“想听什么?”
“随便啊。”她反坐在椅子上,双手在椅背上重叠,下巴搁在手上,眨了眨眼。
他想了想,键下了第一个音符,而后音符就象银河一样流泻了出来。
“啊!小星星变态曲!”她快乐的低叫。
他被她逗笑,手指的动作并没有停止:“莫扎特听见你这样叫会哭的。”
“随便啦,除了炫技还是炫技,变态曲比变奏曲适合多了。”她挥挥手,不厌其烦,“你现在用的是什么琴?”
“史坦威。”他顿了顿,想起了什么,“和你差不多,嗓门特别大的琴,呵。史坦威的音色非常洪亮,高音域天鹅绒一样,细致和威力并存,中音域就好象会结成纯净透明的巨大丸子,只是低音域比较遗憾。”
她入神的听他娓娓,他类似薄酒的声音和钢琴的声音溶在一起:“雷煦明,你那么喜欢钢琴,为什么没有走这条路?”
“终于觉得叫一老男人小明明很怪异了吗?”他睇她一眼,“走这条路要钱的,我说过,我家穷过。”
她恍然。眼前的这个男人有着如此沉重的责任感,直至今日还依然积极准备,防着家中的冬日又一次到来。
责任感,原本该是男人必备的品质,可是时至今日,责任感深重的人,倒成了异类了。
“如果觉得雷煦明难叫,你可以叫我小雷。”他好心给她建议,顺便换话题,“我有个哥哥,大家都用大小雷区别我们。”
“小雷叫起来也怪怪的。你名字起的真不好,呢称都难叫。小明这种天真可爱的不适合你,阿明就又成了瓜子了,煦煦好象有三急,小雷叫起来就好象天天头顶上有雷在打一样。”她抱怨,她也很难为啊。
他低笑不语,默默弹着钢琴。
“象我多好。”她拿自己来当榜样,“阿星啊,小星啊,星星啊,什么都适合的,关键是人可爱没办法呀。”
她又想了想:“算了,还是叫你全名了,反正你也叫我全名的。”
“随你。”他笑着键下音符,曲目一转,萧邦B小调诙谐曲,“刚刚出去做了什么?”
“什么?哦,没什么啦,对小妹妹晓之以义,动之以理。”她随口诌道。
若是如此,当归的三个人不会那么紧张说她去玩命。心底明白她是说谎,他也不戳穿她,朋友就是如此,别人不想说的时候就不要逼问,想说自然会告诉你,并不是你什么都说,人家就要什么都说,朋友是交心不是交换。
“经常要处理这样的事吗?”他想起她说自己是女配角。
“没办法。”她玩着自己的手机,“谁让小顾是杭州顾不挑,经常惹麻烦上门,我和西西还有杀杀就轮流帮他挡啦。”
“顾不挑?”的67
“恩,就是牙口好,胃口就好,来者不拒,大小通吃,八岁到八十岁他都不会消化不良,哈哈。”她大笑起来,“说起来,他和你的为人原则好不同哦。”
“恩。”他应了声。
“阿雷,你这样,都不会有困扰吗?”还是觉得叫全名麻烦了些。
他的心咯哒漏跳了一拍,在她念到雷字的时候:“什么困扰?”
“就是……哎呀,你知道的啦!他们说女人过了28岁还是处女就会心理变态……我不是说你变态啦,我是说,你旁边的人……”
“当然有说很多。”他笑了一下,按键的手重了一些,似想起些什么,“通常大家都认为,我这样三十好几不婚的男人,不是有稳定的不结婚的女友,也该是玩到不行的。并不是他们怎样认为,我就要怎样做的。心和身分开的事情我做不到,说我道德洁癖也好,心理变态也好,没必要为了迎合别人改了自己为人的原则。”
他闷闷的声音揭示着其实他也有着压力和困惑,并不如他自己所说那般轻松,但是他毕竟还是按着自己的路走了下来,也许有人嘲讽有人讥笑,可在她,除了尊敬就只有敬佩。
“我一直以为……你这样的人只会是我的想象,并不存在的……”她低低自喃。
“什么?”他没听清她的话。
“没什么。”她摇了摇头。
“不要尽说我,你自己呢?年纪一大把还装可爱,没人说吗?”他故意刺激她。
她果然哇哇大叫:“什么叫装,这叫天性可爱没法泯灭。”
“那聊聊那个和我很象的人?”一想到自己的脸和别人撞车,心里总还是有些怪怪的。
她认真托着下巴想了想该从哪开始:“我是在医院碰见他的。”
“医院?”
“恩,我和他都生病,然后就熟悉了。他是那种很温柔的男人,温柔里带着一些伤感,因为他喜欢的女孩子,也不喜欢她。”她看向他,微仰起脸笑,“他和你一样,都很专一呢。以后我知道了,长你这样的,就基本是专一男了。”
“什么时候把他叫出来吧,我有些好奇。”
“还是不要了,出院了我们就没联系了,而且你没听说呀,两个一样的人见面,其中一个会死去的。”她随口胡说着。
“危言耸听。”他笑骂她一句,“你家人呢?”
“啊?我七岁的时候爸爸死了,八岁妈妈……”
“你上回是说三岁死爹,四岁死妈。”他横她一眼,满嘴火车跑成这样也真是强人。
“反正哪岁死的都一样,结果都是死了。”她语气过分的欢快,象逃避什么,“不如说别的给你听,比如被好朋友欺骗之类的剧情……”
他停下手,立了起来,揉了揉眉心:“好象有些困了。走,送你回家吧。”
“送我去车站吧。”她仰起脸,对走到她面前的他笑道,“我忽然想去锦江乐园玩云霄飞车了。”
他是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吧。
直到坐在了火车上,想起方才他蓦然停止弹琴的举动,陆繁星才醒悟了他的用意。
可是他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说,体谅她,居然用的还是自己困了这样的借口。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宽容和睿智的立在一个让他维持冷静清醒的高度,对世事不批判,但也绝不同流合污。
那个错过他的女人真是可惜。
她摇了摇头,感觉了一些些的心疼。
火车还没有发动。间或看见工作人员在车窗外走动。
夜间的车,并没有多少人。
她是习惯了这样的旅程的,没有陪伴。
可是此刻她却感觉到空前的孤寂,心里似落下了颗石头的空谷,荡出闷而脆弱的回声。
好空。
她抓紧胸口的衣服,抵抗那里来的开裂的疼痛,脸上总是维持着的俏皮笑意早已不知消失到何处。
她将头抵在了凉凉的车窗上,呐呐:“完蛋……”
真的完蛋。她,好象有些喜欢他了呢……
她向来是什么都敢玩,什么都敢试的,可是偏偏对感情向来是丝毫不沾的。
总觉得喜欢上人就是个悲剧的开始了,更何况喜欢一个心里有别的女人的男人。
她看见火车窗上隐隐映着的女孩露出苦涩的笑容。
除夕夜。
每逢节日,杭城便处处烟花乱绽,就好似都是不要钱的,旧历年底自然更是热闹了。
“雷总,明年见。”
“明年见。”雷煦明握着手机正在对话,听见招呼便抬头微笑着回了一句,尔后又低下头去,“已经好啦,我马上就可以回来了,放心啦,妈,我一定小心开车。”
“雷总,明年见。”
“明年见……好,那先不跟你说了,我把东西收拾一下就回来。”
草草的回办公室整理了下东西,将文件摆放好,注意了下电源是否都有关好,门窗有无问题……一系列杂事多安顿下来后,舒一口气的同时,才真正意会到又一年将要到了。
好快。
什么时候开始,时间的流动让他觉得措手不及了,似乎什么都没做,便是一年又一年。
窗外,有一簇烟花尖啸着窜升,一头撞在了夜上,全部骨头都星星点点的散了开来。
有一点星火落到他漆黑一片的脑海里,照亮了一个念头----非正常人类怎么过除夕?
他边往门口走去边在手机上查找她的号码。
这小半年唯一的变化就是认识了陆繁星吧,这只超级具有行动力的蟋蟀,她总是想到什么便立即去做,即便时机是很不恰当,就象那次半夜去锦江,她宁可是在要去目的地的路上,也不愿意等在原地,杀杀说她好象是要拯救地球一样,想到了就一刻都不愿意闲着----会经由一个非正常人类认识一个非正常小团体也是这小半年人生的意外。
推开门去,突然灌入脖颈的冷风让他紧了紧衣领,手机也在这时拨通。
嘟----
嘟----
叮叮叮----叮叮叮----
嘟----
隐隐有什么和弦的声音遥遥的合着他的等待音了。很轻,很细,很远,该是听不见的,偏偏他听见的。
怪异的,近乎诡异的,象感觉到什么,他停下朝停车场走去的脚步,缓缓,缓缓的转过身。
马路的另一边,是选择在除夕休息的当归。
在鞭炮,烟花,车声,人声里,那个叮叮的和弦,在对面寂寂的响着。
他看见了她。
穿着滚着白色毛边的大红色的棉衣,带着白色毛茸茸的耳套,绑着松松的麻花辫,坐在当归的门口,仿若被遗弃的洋娃娃。
她看见了他,扬起了雪花一样纯净的笑。
她没地方过大年夜,他也不知怎的就邀请了她去自己家。她也没拒绝,一路聒噪的跟着他回了老家。
在他将车子停入车库那一刻,她似乎才有点怯怯,在他要打开车门的时候抓住了他的衣袖:“真的没问题吗?”
“现在才问不觉得太晚吗?”他觉得有些好笑,近乎一个小时的车程也没见她有想过这个问题。
她放开了手,双手在两耳边平举,表示无辜:“哦,我只是在道义上问你一声。”
他啪的打了一下她的头:“好啦,快下车。”
他打开车后备箱,拿出大大小小的礼品,噼里啪啦的都扔到她怀里,看她歪歪扭扭的抱成高高一叠,一脸慌慌的大叫“谋杀啊谋杀”,大笑了起来。
他锁上后备箱,把她从礼品里解救了出来:“走。”
她顶了顶歪了的耳套:“圣诞公公果然不是人做的。”
“呵。”
“你家人难相处吗?”
“恩,喜欢煮人吃。”他随口回答。
“……”她默了默,“老实说,其实你今天真正要带给他们的礼物是我对吧?”
他逸出笑,按下了门铃。
“回来啦?”丁蔼然在听到门铃后满怀喜悦的立刻跑了出来,“早就让你不要那么拼命赚钱,哪有人年三十还在外面……”话语在看见儿子身后居然还跟了个女人的时候猛然停止。
女人!女人哎!女女女女人哎!
一直以为自己这个儿子算是废了,就当送佛祖当俗家弟子了的,居然在这么重要的时刻,给她带这么个惊喜回来!
雷煦明开始反省自己的冲动了。
“如东!”她凝着惊喜的笑站在门口,手都不知道该放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急急的回头叫着雷如东。
果然是想岔了。雷煦明捂住额头,霎时感觉到有些头痛。
陆繁星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放下筷子,感觉心里开始发毛。
自从在门口雷母先呆住之后,雷父在听见老婆深情呼唤后跑出来看见儿子带了个女的回来,也完全是一副大水冲了龙王庙雷公劈中雷家人的呆滞表情,这种诡异的状况延续到了餐桌上,雷父雷母雷哥雷嫂加上雷侄子,都完全以看灭绝多年的珍惜动物意外出现在眼前的热切视线盯着她看。
“咳、咳,”她小心翼翼的靠近坐在身旁的雷煦明,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家里人是不是误会了?”
满桌唯一一个做着正常在饭桌上该做的事的雷煦明咽下口中的菜,扫了一圈自己的至亲,再看了一眼和自己异常接近的陆繁星:“本来大概没有,现在基本是误会定了。”
她忙坐直身子,尴尬笑道:“嘿嘿,意外。”这下玩完。
“老二啊,不给我们介绍一下。”满心喜孜孜的丁蔼然,这下才想起方才一直顾着惊喜,都忘了问怎么称呼了。
“陆繁星。”他拿筷子比了比坐在旁边的她。
“阿姨好。”她欠了欠身,再次打个招呼,反正门口那时打个招呼估计雷母也没听见。
“好、好。”丁蔼然含笑,真是越看越喜欢。
“妈----”雷煦明放下筷子,有些无奈,“她只是我朋友,你不要想太多。”
“没事没事,都是从朋友做起的嘛。”雷如东哈哈一笑,完全当儿子是在难为情。
陆繁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用眼角偷瞄到他发现了,忙不迭用手掩住,看他有理说不清快抓狂的样子真是不笑都不行。
雷煦明横了她一眼。这个叛徒,不帮他居然还笑他。
他们完全不晓得方才这举动在桌上其他人看来是眉目传情,暗送秋波。
雷父给了雷母一个这个有戏的眼神,雷兄在桌下悄悄握住了雷嫂的手想起当初自己的时光,雷侄子则认为自己将会有个小婶婶。
“陆小姐----”雷如东清了清嗓子。
“爸,叫陆小姐多生疏,反正是小雷的朋友,叫星星就好了,她一定不介意的。你说是不是,星星?”苏宝意完全发挥她女强人的本质,以朋友为掩护,一步就拉近距离。
“对对对,星星,瞧我。”雷如东笑着拍拍脑门,“星星啊,不要客气,随便吃,就当自己家就好。”
“啊?……哦。”陆繁星呐呐,咬着筷子斜了雷煦明一眼,真怀疑这顿饭吃完情况会是怎样了。
雷煦明已经放弃解释了,越描越黑,以沉默对抗,以事实说话好了。
雷父雷母就当他们默认了,那个欣喜啊,你一杯我一杯的喝起来,然后大家一起聊起雷煦明小的时候的种种,什么被强拉去扮女装啊,什么喜欢钻桌子底下啊,什么看见雷嫂的某个洋娃娃就会哭出来之类的,讨论的那个激烈啊。
“星星是做什么的?”雷煦阳总觉得弟弟这回带回的女子越看越眼熟,仿佛在哪见过,有说不出的熟悉感。
“啊?”原本埋头吃菜想当壁花的陆繁星没想到台风中心又转回到了她身上,嚼了嚼口中的菜,努力快速咽下去,想了想,脸上浮现出恶作剧的笑容,嘿嘿,“乞丐。”
原本碰来碰去的杯在那一瞬间都停了下来。
“老二----”丁蔼然求助的看向儿子,她是不是老了听错了? a
一直吃的很憋气的雷煦明看见全家再度被雷劈中的样子心里早笑开了,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推波助澜:“她是。”
沉默。冷场。
“啊!你就是那个人各有志!那个英俊雪白干净!”雷煦阳终于想起来在哪见过她了,哇哇大叫了起来。
苏宝意也想起来了那次好心想帮人却被震撼到的经历:“是你……”
好,罪犯身份被确认。
完全冷场。
虽然都希望自己儿子(弟弟)有女朋友,可是也并不是那么饥不择食的什么媳妇(弟媳)都能接受的呀……
老公,怎么办?丁蔼然看向雷如东。
没事没事,弟弟不是说了吗,只是朋友。雷如东安抚的拍拍她的手。
虽然只是朋友,但是向来良善的丁蔼然也不想方才的两度冷场伤着的陆繁星,毕竟是老二带回来的朋友呀,她支支吾吾的打起圆场:“其实乞丐很好啊,也算soho一族啦。”
全家人一下都笑了,当家主母这话说的,真有水准。
场面又热络了起来。
热热闹闹的年夜饭吃完,女人小孩都跑到厨房去帮忙收拾,陆繁星虽然是客人,还是觉得过意不去跑去帮忙,三个大老爷们在客厅看没什么好看的春节联欢晚会,喝饭后茶。
雷如东走出门去看看他的宝贝花。
雷煦阳一屁股坐到雷煦明坐着的单人沙发的扶手上:“最近店里生意怎么样?”
“就那样。”雷煦明拍拍他的腿,示意他坐到旁边的沙发上去。
雷煦阳不干,直接一滑就变成了和他同挤一张沙发:“就那样是怎样?”
“你准备回来帮忙吗?”雷煦明自己站起来,坐到一旁去。
雷煦阳忙双手乱摆,敬谢不敏:“只是交流下兄弟感情的友好慰问而已。”
“我不介意你更友好一点的。”雷煦明吹了吹手中的茶。
“又威胁我……”雷煦阳郁闷。
“大哥,听说你近来收了个女弟子?”店里人说经常见他们来吃饭。
“哎?你也听说了啊,那个女孩子真是天才,角度感觉好的不得了,而且脾气倔又不盲从,很有自己的想法,新人里算难得的了……”
“大哥,你是有妇之夫。”总该保持些距离的。
“我是收学生又不是养小老婆,正大光明。”雷煦阳哭笑不得,他这个弟弟就是这样,男女方面谨慎的不得了,“还说我,你自己不是年三十带人回来,你看把我们这一家人吓得。”
“她只是朋友。”雷煦明喝了口茶,简单说明。
“刚才为什么不解释?”雷煦阳眉毛一挑,声音转小。
“什么?”
“星星不象真正做乞丐的,为什么不和妈说实话?你这样以后会很麻烦的。”
她确实不是乞丐,可是她究竟是做什么的,他现在还是不清楚,似乎时而有钱,时而又穷的要死----不对,问题关键不在这,而在雷煦阳的言下之意----
“大哥,我们只是朋友。”
“五秒,过了五秒才否认。”雷煦阳扬了扬表。
雷煦明叹口气,想说什么:“我……”
“不要急着否认,这么多年,你带回家的男朋友都屈指可数----”
男朋友?雷煦明皱了皱眉,他把他说的好象是gay。
“更何况是年三十带女人回来……”雷煦阳拍了拍他的肩膀,引他看从厨房出来的娘子军,表示话题到此结束。
“摆桌吧。”丁蔼然擦着手,笑着走过来。
“好,摆桌。”苏宝意赞同的去帮丁蔼然掀桌盖,“小雷你不要跑,我要把去年给你赢得都赢回来。”
“老婆,这句话你已经说了4年了。”雷煦阳很不给面子的拆她的台,有信心固然好啊,但是实力也是很重要滴。
“爸爸,你今星期大概又要和我睡了。”雷侄子走上前同情的拍了拍爸爸,真是不受教,在外应该以统一的声音说话嘛。
言语间,桌子应该摆好了。
“如东,搓麻将啦。”丁蔼然招呼刚刚走进门的老头子。
雷如东慢腾腾的扬扬手:“就来。”
“星星要不要打?”丁蔼然笑问正有趣的看着他们的陆繁星。
“我不会。”陆繁星摇了摇头,做了个苦脸,“我看电视好了。”
“好,那就我们几个打。”雷嫂雷厉风行的点了人头,“小雷,我要坐你上家。”
雷煦明无所谓笑笑。
众人坐定。
雷如东拿起骰子放到了丁蔼然面前:“老规矩了,你先坐庄。”
“你还记得呀。”丁蔼然笑成一朵菊花。
“奶奶啊,每次都要先庄,而且要先胡才会赢到最后。”雷侄子都很清楚家里的麻将传统了。
“妈,你一定要多坐几把庄,也帮我把去年的钱从小雷那掏出来。”苏宝意砌着牌。
“哎,那不好,那不是就赢你今年的钱了?”丁蔼然慈祥的笑着,故作不好意思。
“没事,孝敬你是应该的。”
陆繁星看着电视,不时的转过头微笑着看他们斗嘴打牌。
雷家人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简直是幸福家庭的样板。
她有趣的想着。
看着看着,不知怎的,思绪就远了。
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而不幸的家庭……
有熟悉的情绪在心口的地方翻腾起来,她看了眼热闹的雷家人,悄悄走出了门外。
冬天的星星很漂亮。
她站在房外的大树下的草地上看天,透过枝桠看星星点点很是有趣。
“怎么出来了?”
她一怔,手缝间有星光陨落,她拿脚踩灭,转过身,笑对上温和的俊颜:“我不喜欢强迫人吸二手烟。”
“我不知道你抽烟。”他看了眼地下的尸体。
“现在知道了,下回分烟的时候记得留根给我。”她俏皮挤挤眼,“倒是你怎么出来了?”
“大嫂输到赶我下场了。”他对上她的眼,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淡淡说道,“方才大哥问我你究竟是干什么的,我竟然答不出来。”
“哎?我没告诉过你啊?”她无辜的瞪大眼。
“没有。”他坐到她旁边。
好,等。她比了个手势,然后从地上迅速爬起,站到他面前一米远的地方,开始表演。
“四……那……倒,不是,灌,不是,装?是装?,好,继续……黄----四那装黄、室内装潢?”他愕然了,“你是做室内装潢的?!”
“喂,表情很伤人哦。”她踢了踢他。
“我只是意外。”他笑,学她一贯的样子摊了摊手。
“随便啦。”她不甚在意的摆了摆右手,“其实阿姨倒是说对了,我确实是soho。而且你意外也是应该的,我也不算是个正规的室内设计师。”
“什么意思?”
“我大学是学这个的没错,不过没毕业。”她说到自己没毕业时,咧开嘴笑了笑。
“为什么没毕业?”
“也没什么啊。”她耸耸肩,看着自己的脚尖,轻描淡写,“就是毕业的时候,我最要好的朋友拿我的毕业设计当她的了……不要用同情的眼光看我,我已经觉得无所谓了。”
“后来么,她狗屎运好好,拿我的毕业设计参加新人赛居然胜出。我看报纸知道了消息,就去威胁她恐吓她,强烈要求我就拿她的名字发作品,她帮我卖,然后给我钱之类的。其实也不错,就算做再烂也有人买,而且烂的话坏的也是她名声……”她抬起头看他正专注在听,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拜托,这么离谱的剧情你都信?”
“我信。”他扶了扶眼镜。他早已习惯她把真话当假话说,假话当真话说的个性。
“哈哈哈哈哈。”她更乐不可支了,好象听见什么好笑的笑话,笑了许久才停住,但还是笑嘻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愧是我兄弟,真聪明,我刚才说的都是实话。”
“为什么要拿她名字?自己出来做不好吗?”
“没名气又没学历,谁要你的东西。”她撇撇嘴,这世界就是这么现实,“如果为了当初她做的事而太意气,饿死的只会是我自己。而且帮她捉刀比赛拿的钱确实比较大笔,我是俗人,不跟钱斗。”
“那对同期比赛的人不是不公平吗?”
“有什么不公平?我确实水平在他们之上,确实是有这么一个人比他们好,只是用的名字不一样罢了,我不觉得不公平啊。”她口气又变得很臭屁。
他早该知道的,这个女人根本没什么大是大非的观念,只单纯凭喜好做事。
“其实我真的觉得这样比较好。”她点了点头,加强可信度,“我只是做我喜欢做的事情,然后又能拿到钱,至于名气和因名气而起的负担都不是我的,这对我和她都好。她其实也不差,只是对自己没什么信心,又太爱出名而已,想想,每个人都不容易呀。这样的安排对我们俩都好……而且做噩梦的是她而不是我。哈哈,也许真正卑劣的那个人是我吧。”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被这样伤害后,还如此消极的不争,胸口有些堵堵的,呼吸不是太顺畅。
他站起身,拍了拍草屑:“走,带你去个地方。”
黑灯瞎火里。
陆繁星的声音响起:“你要带我去哪里啊?这是谁的房间啊?你不是对我有企图吧?”
“想太多。”雷煦明声音含笑。
“人都有做梦的权利嘛----这里到底是哪里呀,怎么都没灯?”
“阁楼。”伴随着他的声音的是吱嘎一声。
星光溜了进来,室内可见度高了不少。
“传说中的天窗!”她开心的跑到天窗下,探头探脑对天窗上的星星打招呼。
他搬了凳子过来,先爬了上去,而后半跪着弯下身子对下面的她伸出手:“上来。”
星光淡淡的打在他的身上,他的刘海比第一次见他时长了不少,顺顺的垂下来,琥珀色的眼里有浅浅的涟漪。
他背对着天空伸出手来。
她站在天窗下,好象看见彼得·潘拨开云端,伸出拯救的手,心一下漏跳了一拍,气息也不自觉屏住了,惟恐太响的呼吸会吓走他。彼得·潘敲开温迪的窗的时候,温迪也如她此刻这样兴奋紧张吗?
“发什么呆?”他有些不耐的声音唤醒了她。
“没有,我只是在考虑安全问题罢了。”她咕哝着爬上凳子,抓住他的手。哪有这么凶的彼得·潘。
“死不了。”他一把将她拉了上来。
“屋顶哎,传说中的屋顶哎。”她手舞足蹈。
“小心。”他一把拉她坐下,“刚刚翻过漏,我可不想再让你踩碎几片。”
奇怪,明明只是几米的高度,为什么就会觉得离天近了不少,星星也亮了不少?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很想到屋顶玩呢,特别是看了宫崎俊的天空之城,哇,真羡慕他们能在屋顶上跑!”她兴奋的拉着他的袖管一下就说了一堆。
“大人的体重恐怕不行。”她的快乐感染了他,温煦的眼在镜片后柔柔弯起,偏说出来的话现实的让她想敲他。
“做做梦总可以吧。”她顶他,不过马上又被眼前景致吸引的长长舒了口气,满意的学起不倒翁左晃右晃,“真觉得自己现在在做梦。”
“现在情绪对多了。”他拍了下她的头,方才的低落样子让他情绪也变坏了,镜片后的眼忽的认真起来,“还是刚刚的你才是真的你?”
“哎呀,什么真的假的啦。”她肘一顶,顶开他拍她的手,一副他想太多的样子,“又不是在演文艺片。人嘛,总有快乐的时候,也有不快乐的时候,有好看的一面,也有丑陋的一面,每个人每时每刻都是真的啊,只是表现出来的是好看的那面还是难看的那面罢了----哈哈哈哈,完蛋,被你传染我也要演文艺片了。”
“大哥以前每次被爸爸骂了就会躲到这里来。”
“你也会吗?”
“我不会。我给他送饭。”他顶了顶眼镜,笑。
“真象是探监。”她咬了咬上唇。
“他也这样说。”
“啊----看星星,要来乡下;要喝清洁的水,得上街去买;连要买一本书,书价都高得令人咋舌!这些事实的背後,可有人去深思为什麽?人类何德何能将地球糟踏成这个样子?法国坚持要恢复核爆试验,臭氧层的破洞日渐扩大当中,热带雨林也以极快的速度一亩一亩地消失,南北极的冰山有融化的迹象已是不争的事……有时我真希望冰山全部融化光,淹没地球表面,使地球再进入冰河时期重新来过,待几十万年後,看谁比较耐命,谁就来称王!”
她忽然不知道哪根筋抽起来说了一大段的话,然后刻意把嗓子压粗,装男人的声音:“两次冰河时期都没能让蟑螂消失,但他们也没有称王过;真没想到你对人类如此失望。”又恢复原音,“地球上可以住的地方已经这麽少了,为什麽还有人要蓄意破坏呢?每次我看到美丽的自然景色,都会想着那原本是唾手可得的,却一一惨遭摧毁,便生起气来。我们身为老师,那种无力感更沉重……”
“你在干吗?”做她的朋友,心理承受能力一定要很强。
“背台词。”她很认真,舒展开手,压低声音,“啊----做我们能做的,那就够了。”
“什么台词?”他看她停了下来,好象是演完了的样子。
“言情小说。我刚刚才想到这个屋顶在我很喜欢的一本言情小说里出现过一次。”
“男女主角在屋顶讨论冰河期?”什么言情小说这么不浪漫?
“恩,我也觉得这段怪怪的,就背下来了。不过我还是满喜欢这段的后续的。”怪还去背,真正怪的到底是谁?
“后续发生了什么?”
“后来他们就看见男主角的大哥和大嫂亲亲蜜蜜的出来散步。”她做了个好甜蜜的表情。
“需要我把大哥大嫂叫出来给你配戏吗?”他戏谑道。
“群众演员就不需要了。”笑她?看看谁笑谁,她轻蔑的瞄他,“我个人对再后来那段吻戏很感兴趣,你要配戏吗?”
他一口气岔了,咳了出来。
“哈哈哈哈,不要那么激动嘛。说到吻戏就那么激动了,那要是有人找你拍床戏不是直接挂掉了?”她拍拍他的背帮他顺气。
“还玩?”他瞪她一眼,还在咳。
“不玩、不玩。”她举手投降,处男真难伺候,长叹口气,感慨的,“你妈妈人很好哦。”
“恩。”
“你爸爸人也很好。”
“恩。”
“你哥哥嫂嫂都不错。”
“恩。”
“你真幸福。”
“恩。”他转过头温和的对她微笑。蚂蚁很幸福,所以蚂蚁努力工作,为了让全家人都有充足的粮食度过生命里的每个冬天。
一缕发不听话的逃出夹子的管辖范围,调皮的落在了她额头上。
他想都没想就抬起手欲替她拨开。
修长的手指碰到光洁的额头的那刹那,两个人都呆了一下。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停止了。
是陆繁星先回过的神。
“哎呀怎么好象一下子就困了我去睡觉了你要不要一起下去?”她急匆匆的逃开。好可怕,再呆下去肯定要会错意的。
他摇了摇头,没有下去。
那个晚上,整晚他都呆在屋顶上,对着犹在悸动的手指怔怔发呆。
春节很快就过去了,当归又开始正常营业。
“靠,在当归也敢玩这套!”欧阳东西无意的一个回头正巧看见一个男人趁同来的女子上洗手间时在她杯中投入白色药丸,立刻暴了起来,举完牌说了自己想说的话后,就捋起袖子就准备替天下女性教训这不良之徒。
一只手拦住了她。
“还要做生意呢,你出手只怕这个月营业额又被你砸光了。”欧阳杀杀阴阴语道。
“那难道就眼看着又一朵小花被摧残?”她愤愤举牌,有没有正义感啊?
绑着两根小辫的陆繁星喝完手中的橘茶,滑下了高脚椅:“我去。”
她直直走过去,一言不发的拿起那只被投了药的杯凑到嘴边,仰头,一口喝光。
男人目瞪口呆。
“先生。”她放下杯子对他甜笑,“不好意思,这杯东西是送错的。你方才要的红酒是不是现在去给你打开?”
“我什么时候要红酒了?”男人压下心虚。靠,到老子这来骗钱。
“没有吗?”她很无辜的弹了弹喝光的杯子,那杯底俨然还残留着白色的粉末。
“……有。”咬牙切齿。
“小顾,十八桌红酒一瓶。”她扭头对吧台喊了一声,“附送这位先生一杯说不出的心痛好了。”
小顾帅帅的比了个OK的手势。
陆繁星一个旋身,走了回去。
“就这样放过他?!”欧阳东西还是不平,举起牌乱晃,这种人渣混蛋不阉掉怎么平民愤?
“敢出来玩就自己要承担后果。我已经算多事了。”陆繁星漠漠,“识人不明都是要承担后果的。”
欧阳杀杀想了想,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欧阳东西气鼓鼓的转过身,和这两个冷血的没共同话题,一声狼哨后,狼狗嚣张又领命咬了空手道木板出来让她泄愤。
“你又乱喝东西,知不知道喝下去的是什么?”小顾给她冲上橘茶。
“到现在都没反应。”陆繁星偏了偏头,“应该是安眠药吧。安啦,你也知道我对这些作用在神经上的药物都没多少反应的。”
“那是因为你吃太多了。”小顾冷冷的。
“好啦好啦。”陆繁星露出皮皮的笑,“大不了我答应你,如果是春药我一定不抑制自己的冲动马上就把你就地解决,好不好?”
“那你的小明明怎么办?”小顾掀起嘴角嘲讽道。
“什么小明明?”她不知道啊不知道。
“你~们~到~底~开~始~谈~了~没~”欧阳杀杀的鬼音重现江湖。
“什~么~谈~了~没~”陆繁星学她的语调,装傻的问回去。
“就~是~……”小顾也忍不住加入了话题,说了两字才发现自己也被影响了,“去你的,我干吗跟你们鬼话连篇,都给我把舌头拉直了说话。”
“就是什么?”陆繁星懒懒的瞥他。
“就是----”小顾还没说完,欧阳东西已经暴力的一把抓起陆繁星的衣领,手中牌贴近陆繁星的脸,上面写着很夸张的大字,“你们什么时候谈恋爱啊谈恋爱啊啊啊啊啊----”
头晕,耳鸣。被放下后陆繁星直接趴在吧台上装死了。
“你知不知道你和他耗到什么时候了?”第六章啊第六章,怨念啊,欧阳东西奋笔疾书,“我写的言情小说第六章人家都可以生小孩子了!!!”
“很多人第一章就生了。”陆繁星很认真,很有学术精神的讨论。
“恩,那一般是未婚生子或者是试管婴儿或者说的是重逢----我咧!我干吗跟你讨论剧情?!”发现被骗,写字的木牌直接砸上陆繁星的头。
“我也不知道。”陆繁星也无辜的耸肩。
“杀杀!帮我说说这家伙!”欧阳东西转头找救兵,因为实在激动,写字来不及,就干脆比着手语。
欧阳杀杀单手撑颊,一只手在排着塔罗牌,原本就阴沉的人又诡异了不少。
她沉沉出声:“陆繁星,你今年红鸾星动。”
陆繁星一下就把杯垫扔到了她头上:“拜托你下回说红鸾星的时候,是拿八卦算的。”每次都中西结合,观音菩萨圣母玛利亚的来,谁会信她。
欧阳杀杀从脸上默默拿下杯垫:“又被你看穿了。”
这两个家伙靠不住,小顾摇了摇头,抓住陆繁星的肩膀,将她扳正,定定看进她的眼里:“你只要说,你喜不喜欢他?”
陆繁星一下呆住了,好一会才出声,很轻,在酒吧的音乐里几乎被淹没:“……喜欢。”
还是承认了。即便一直都想否认想当没发生,不想去碰她如何都不敢碰的感情,可是事实还是事实。
只是,喜欢,又能怎样?
如果喜欢就能得到一个人的话,那还要上帝干吗?
陆繁星无聊的将已经快寿终正寝的破手机用一只手指顶在桌面上转着圈圈。
喜欢一个人,可以做些什么?
一,不告诉他,默默在旁边守侯。这样的女人一般死的很惨,因为中国男人的情商大多低的要命。如果鼻子够大的话可能还有点希望当《大鼻子情圣》。
二,给他写信。如果写的浪漫点,那就是《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如果是在报纸上剪下相应的字,贴在一张纸上,排成“我已经埋伏在你身边很久了”的字样,然后寄过去。那就可能会进公安局当敲诈勒索处理。
三,隐藏在黑暗的角落,等他过来就一棍子敲晕,然后拖到窝里趁月黑风高为所欲为。这个难度很大,敲死了大不了就是奸尸,就怕敲傻了,憨夫成龙这个戏我不大喜欢的。
四,……
欧阳东西在继续做她的两性论文。
“拜托,你的牌子上快写不下了!写言情小说的都这么废话吗?”陆繁星呻吟一声,揉乱自己的发,“你说,一个男人,自己有饭店,还依然几十年如一日的到一家不是很好吃的小面馆里吃面,只因为那家店的老板在他最困难的时候给过他碗面,这代表什么?”
“呃,他味觉有问题。”欧阳东西想了想,擦掉木板上原有的,写上新句子。
“味你个大头!”欧阳杀杀差点摔到凳子下面去,这个少根筋的暴力西,也不晓得是怎么写言情小说的,难怪一直是三流,说不定以前能出版也是用暴力威胁换来的,枉费她这个神经敏感纤细坚强的外表下有个脆弱的灵魂的美少女天天在她旁边影响了,“代表他重情!死心眼!这种男人是极品!”
“是啊。”陆繁星偏过头对欧阳东西浅浅一笑,“他的心已经死了。放不进我的。”认识他的那天,她就知道他的心已经死了。
“你不也死过?”欧阳杀杀翻了翻白眼,不甚在意的接口。
陆繁星的杏眼一点点的弯起,弯成一个灿烂的弧度,:“不是每个人都和我一样记性那么差的。”
欧阳东西没再写什么,理解的扯了扯嘴角,眉宇间有些苦涩,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出去抽根烟。”
“在这好了,反正已经很多人抽了。”欧阳杀杀觉得她固执的不让别人被迫抽二手烟很没必要。
“别人我管不着。”她挥了挥手,没停下脚步。
和酒吧里沸腾的人气不一样,迎面而来的冷风就刺得她抖了一下。
她轻轻呼了口气,空气中就滞留下白雾的痕迹。
她从袋中摸出烟,低头点上,深深的吸了一口,缓缓吐出来。
对面就是欢场。
八点多,依然还有不少顾客。
透过透明的橱窗,可以看见欢场里暖暖的橘色灯光,暖暖的饭菜,人们脸上热气腾腾的笑容。
----对我来说,你只不过是个小男孩,跟其他成千上万的小男孩没有什么两样……可是,如果你驯养了我……
----如果你驯养了我……我就会认得出一个人的脚步声,别人的都不一样……
----我不吃面包,麦子对我也没什么用,麦田跟我也没什么好说,这很叫人遗憾。可是如果你驯养了我,你有金色的头发,同样是金色的麦穗就会让我想起你,我也会爱上风拂过麦田的声音……
如果你驯养了我……
多么具有魔法的句子,比“芝麻开门”更加神奇。
她是被驯养了吗?才会在之前看过千百回也毫无感觉的冰冷窗前觉得温暖?
她笑笑,扔掉了烟。
一旦被驯养,世界就会不一样,即便只是麦子的颜色,即便只是饭店的灯光。
可惜她不打算告诉那个人,而且那个人现在也并不在这里。
他去南京,似乎是和人商谈开分店的事宜,他有提过。
她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恩,打个电话骚扰下好了。
等待的嘟声总是让人难熬,她用一只脚打着拍子。
电话终于被接起----
“喂?”
她一楞,将手机拿离耳朵确认了下号码,才重新放回耳边:“不好意思,这个电话是雷煦明房间的吧?”
“明啊----”那个悦耳的女音拖的长长嗲嗲,“他在洗澡哦----”
陆繁星皱了下眉。
洗澡,什么状况下会要洗澡?
一般来说,发展到这个地步,如果她是女主角,她应该是立刻挂了电话,一个人随便跑到个地方生赌气扔东西怎么激烈怎么来,然后要男主角跑来哄着道歉什么“小宝贝,你误会我了”边哄边亲边摸然后就直接来段香艳的床戏。
可惜她不是女主角。
而且欧阳东西就是写这种三流小言情的,所以她相当知道这是什么桥段。
再来,她深信以雷煦明的人品还不至于在杭州请心寡欲,跑到南京就立马招鸡。
最后,这个女人刻意要引人误会的说话方式真的是让她很不爽。
“啊?他在洗澡哦~”她也学她嗲嗲的,“这个人就是这么死相啦,每次中场休息都要去洗澡的,而且哦,他就喜欢把那些东西藏在浴室,然后拿出来给人惊喜----”
“什么东西?”
“哎呀~”她好娇羞的叫一声,“还不是蜡烛皮鞭女王装之类的~讨厌啦,呆回你就知道了啦~他这个人就是这个样子,喜欢重口味的。如果你不喜欢哦,一定要直接告诉他,但是不要现在冲进去哦,他会直接在浴室就用道具的----”
“还有哦,你告诉他不要忘了用套套哦,上回他和我还有个姐姐玩双飞燕的时候不小心沾的病还没好呢----”
“什么病?”醇醇的声音从手机那边传来。
陆繁星吐了吐舌头,真是时运不佳,现场被抓包:“啊!怎么是你!刚才那个姐姐呢?”
“跑了。”他看了眼被狠狠摔上的门,若不是他自己正好从隔壁房间拿了资料回来正好接听到,恐怕到现在他还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刚才过来问他拿资料又穿的少少的女人会资料还没拿就跑的比兔子还快,“重口味?”
“嘿嘿。”
“蜡烛?”
“嘿嘿。”
“皮鞭?”
“嘿嘿。”
“还双飞燕?”她真说的出口。
“好玩嘛~”她干笑。
“现在在哪里?”他半靠在床头,将话筒搭在肩上
“当归门口啊。”她拿手指一个个划过排成当归二字的霓虹灯。
“抽烟?”他知道她抽烟一定会避开人的习惯。
“真聪明。”明知道他看不见,她还是漾开痞痞的笑颜。
她现在一定笑得很讨好又无赖。他想。
知道自己在做了对方不大赞同的事情的时候,她就会拿无赖的笑脸来打混。
“南京好玩吗?”她随便找了个话题。
“小姐,我是来工作的。”他捏了下脖子,酸楚让他低吟了一声。
她听见了:“哎?很累吗?那不如我先挂了,回来再聊。”
“不用。”是很累,可是他不知为何就是不想她挂了这个电话,“要不要我带什么回去给你?”
“南京有的这边都吧。难道你准备打包中山陵给我?”她哈哈一笑。
“你----”他正想说什么,通讯突兀的断了。他看着话筒摇了摇头,早跟她说该换只手机了。
呃,断了呢。
陆繁星望着手机出了回神。再打过去吗?会不会太明显?他会不会看出什么?他向来是对对他有企图的女人不假辞色的呀……
好半晌,她才默默收了手机。
算了。断了就断了。
小王子终有一天会离开狐狸,但是至少她还有麦子的颜色,还有饭店明亮的窗。
当归处在低气压中。
吸引人气的帅哥酒保连连加班,捧他场的客人少了不少。
而向来热情的幽灵老板娘居然不装鬼趴在门上接客了,实在是少了些当归特色。
“你怎么了?”陆繁星托着下巴观察了欧阳杀杀好长一段时间了。诡异,真的诡异。向来苍白的脸上居然有微微的彤色,眼下的黑影也消退了不少。
欧阳杀杀掠了下脑后的长发,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
在长发扬起的那个瞬间陆繁星又看见了她脖子后狰狞的烫痕,眼神黯了黯。
“我遇见可以让我睡觉的人了。”欧阳杀杀清晰缓慢的说。
欧阳杀杀体质与常人有异,能见到一些普通人不能见的东西,而且被纠缠了很久,所以总是不能安心睡着。
“那太好了。”陆繁星帮她理了理长发,将疤痕盖的更严,替她开心,“男的女的?”
“一头熊。”想起那个一说话就容易脸红脖子粗的男人,欧阳杀杀不禁笑出了声。
“那就是男的了。”陆繁星状似不在意的下个结论,“怎么让你睡的?运动前还是运动后?”
听出她言下的调侃之意,欧阳杀杀啐了她一口,不过方才难为情的感觉也因为她的平常看待而消退了:“你以为我是你啊。满脑子都是黄色废料。”幸而是和星星说,如果是和暴力女说,大概她会敲破几张桌子以示庆祝吧。
“恩恩。”她点点头,同意她的说法,没办法,黄种人嘛,从头到里都黄才算纯种,“然后呢?”
“我和你们不同。”欧阳杀杀对上了她的眼,目光坚定,“西西是逃,你是装傻,我要去追。”即便被讨厌,也一定要表达自己的感情。
她避开了杀杀的眼,但是没有说,只给了她鼓励:“加油啊。”
“星星其实你也可以和我一样的。”
“也去追你的那只熊吗?”她嬉皮笑脸。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欧阳杀杀冷眼杀了过来。
“晓得晓得啦。”她敷衍的应着,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该尿遁了,刘三儿都能成功,没道理她不行的。
一个疾跑进当归的人让她打消了仿效刘邦的计划。
“我弟在不在这?”雷煦阳气喘吁吁,额头上微微出汗,明显是方才跑了趟欢场又跑过来的。
“好象还没到杭州。”陆繁星摇了摇头,看他心急的样子,“雷大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听到雷煦明不在便想直接奔出去的人在听见后一句时脚步顿了一下,眼光扫过陆繁星,心里想起老二似乎曾经提过这女人会说服人,点了点头:“麻烦你了。到车上我跟你解释。”
上了车才知道,其实事情很简单,就是某个女孩子向雷老大示爱,被拒绝了,以死明志,被人发现送到了医院,然后强烈要求见见雷老大。
唉,又是一个以死表白的女人。
陆繁星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命里带衰,老是碰到这样的女人。
“那你喜欢她吗,雷大哥?”
“怎么可能?!”雷煦阳皱起眉吼,要是喜欢怎么可能那么烦。他这辈子只喜欢他老婆一个好不好!
“有好感?”陆繁星继续问。
“她是我最优秀的学生。”雷煦阳深吸口气,不明白怎么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样。好感是肯定有的,只限于老师对优秀学生好感。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让她想歪,一口咬定他是爱她的,只是由于家里有个责任,所以不敢接受。拜托,他以前也在没认清自己的感情的时候风流过,可是都是玩的起的主,哪有象这样的,他根本就没往那方面想,她还死缠上不放。他都头疼死了,所以才去找雷煦明,老二在和女人划清界限方面很有经验。
“对她很好?”
是他听错了吗,她的问句里掺杂了些些嘲讽。
“她是我最优秀的学生。”他吼着,再度强调!
哦,那就是肯定的意思了。陆繁星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雷大哥,既然你有好感不如就接收了算了。”她打了个呵欠,多简单的事呀。
他手下一滑,差点撞车:“拜托,我是劝你说服她的。你说服我干吗?”
“接收不是很好吗?事情很简单就解决了啊,就如了她的意,你又没什么损失。”
“我有老婆!”他要被气疯了。不,他早就疯了,不然怎么会早就知道这个女人不正常还找上她帮忙?
“那也很好啊,齐人之美。”她很轻巧的接口,“这不是你们男人都想犯的错误吗?”当年某位功夫老大一句“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可是经典名句啊。
“我不想。”他断然拒绝。
“如果她说服不了呢?你不介意和大嫂之间背负上了一条人命吗?”
“如果说服不了也没办法,我是不会对不起宝宝的。”他很坚决的回答。最坏的打算,就算背上说他怎样冷血的骂名,他也不会任什么破坏他的家庭,伤害他的老婆。
“我知道怎么做了。”上车后,陆繁星第一次笑开。
她知道怎么做了?
雷煦阳被陆繁星推出病房后还在发愣,她真的知道怎么做吗?真的可以做到吗?
在车上,她笑过之后,又教训了他一番什么没意思就不要乱招惹人,有家室就不要乱对其他女人好,风度是孔雀拿来招摇的尾巴,对女人适当尊重就好,不必要捧在手上当她们太会碎之类的道理。
他差点以为是他弟弟上她身来教训他了。即便现在依然心乱如麻,他还是忍不住笑了,或许,她和他弟弟真的会是绝配。
笑过之后,担忧的眼忍不住又爬上病房的门,眼前这关,究竟能不能顺利度过?
病房内。
面色苍白的女子警惕的看着瞅着她笑得很欢的女人,这女人是谁?说客吗?
“如果不能和雷老师在一起,我就去死。”她率先开口,右手也摸上左手的点滴,大有你一劝我我就把这些都拔了的架势。姿势非常标准,看来有跟着电视练过。
“我知道啊。”陆繁星皮皮笑着,踱到她的病床边坐下。
“你、你干什么?”
这个女人在干什么?居然在拔她身上插着的管子,而且动作十分野蛮,拔起针头的时候还带出了许多血。
“帮你啊。”陆繁星递给她一个“你放心,我全部帮你搞定”的笑容,手上的动作没停下,拔了点滴之后,又去拆她腕上的纱布。
“我不要你帮!”女子尖叫着,把手抢了回来。
陆繁星无所谓的放开她的手:“我刚才来的路上问过你雷老师了,他说他管你去死啊,你爱死就去死好了。”
“不、不可能。”女子摇着头,拒绝相信她的话。不可能,不会的,他对她那么好,不会对她那么残忍的,他只是暂时不知道他真正爱的人是她而已。只要她做过这次,他就会知道她对他来说多么重要的。
“怎么不可能?你没看见刚才我让他不用在这,他表情多开心?”陆繁星挑了挑眉。
“你胡说!”
“你心里知道我说的是真的。”陆繁星觉得好玩的按了按她的伤口,听到她的呼疼声还开心的笑了起来,“说真的,我也觉得你不如死了算了。刚才死干净多好,也不用现在在这受这种苦了。为什么刚才没死干净呢,原因我帮你分析了下,因为你割的是静脉,这个死起来太慢了----”她拿了床旁桌几上的水果刀,放到她手上,又拉她把水果刀比在腕上,“呶,就这里,割吧,相信我,会死的很爽的,死前还可以看见血喷出来的样子,真的哦,不是流,是喷出来了哦!”
女子呆楞在那。她想象过会有许多人来劝她,安慰她,而她会坚持住,不达目的一定抵死不从,可是从没想过自己会碰到这样的场面。
“呀?”陆繁星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不割?喜欢慢慢死?那也容易啊,割静脉好了,多割几刀,效果也是一样的。”她又拉她的手移了下位置。
女子还是不动。
“唉,真难伺候。”陆繁星的语气有些无奈,从她手里拿回刀,“这样吧,我陪你好了,你一刀我一刀的,大家有个伴。”语音刚落,她就在手腕上划下了一刀,血一下就渗了出来,她的表情一点都没变。
女子的瞳孔一下放大。
“怎么?还不够吗?要我一刀你一刀才爽?好啦,大不了我先你一刀。”她说着又在腕上划下个伤口。
女子倒抽了口冷气:“你是疯子!”
“很多人这样说。”陆繁星不甚在意的挥了挥刀,从水果篮里拿了个苹果削了起来。刀上的血沾到了苹果雪白的果肉上,很是妖艳。
她咬了口带血的苹果,手腕上的血染红了她的袖子:“经常听见人这样说。我是疯子你是什么?拿自己命来搏这些东西就不疯了?”
她嚼了几口:“我有个朋友是写言情的。她最烦你这种女配角了,说是垃圾作者拿来凑字数的。我想想也有道理,一本书那么多字,光靠男女主角谈恋爱怎么撑的起来,虽然你们存在还是有意义,但是我还是很讨厌。很厌恶。”
她笑容一收,寒下脸来:“你知不知道不管配角怎么自杀都是改变不了结果的?只是让人讨厌而已?”
“可是、可是我们又不是活在小说里!”女子鼓起勇气顶了她一句。眼前这个女人看起来太疯狂了,好象随便激一下就可以杀了人再自杀的那种。
“我也可以让你活在小说里啊。”她粲然一笑,“病房杀人案也不错,还能上社会新闻的。要么就说我们两个搞GL,不被社会接受,所以只有殉情这条路。”
“你、你……疯子!”
“换个名词啊,听腻了。变态什么也满好听的。”陆繁星很无奈,换点新鲜的才好玩呀。
“你、你……变态!”
真是容易管教的孩子呀。陆繁星觉得很满意的又削了个苹果:“你知不知道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我就是要他内疚一辈子!”女子心中其实早在割下脉那刻就为疼痛动摇了,此时还在犟嘴。
“对对对,他会内疚。”陆繁星把苹果递过去,“你每年忌日他会内疚下,最多再初一十五给你烧烧香,其他日子他就抱着他的亲亲老婆亲啊摸啊,这样又那样。”
女子脸色更雪白了。
“如果我是你,我就活得好好的。起码要比他老婆好。天天打扮的比他老婆漂亮在他面前晃,要比他老婆懂事,比他老婆懂他,比他老婆体贴,比他老婆更不为难他,要耍阴才会赢嘛。”陆繁星暗暗吐了吐舌头,如果被雷煦阳知道他在怂恿她追他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不过她相信这个女孩子总会被她说服的,只是时间长短罢。因为,生命总是会自己给自己找出口。
久久,久久,有很细微的声音,不确定的响起。
“这样……真的可以吗?”
这么长时间了,到底解决了没?
雷煦阳烦躁的来回踱步。
“哎?你怎么在这里?”一个穿医生袍的长发男子走了过来。
他停下脚步,定睛一看才发现打招呼的是正在医院值班的小顾。因为跟雷煦明去过几次当归,也算熟悉,就把这丢脸的事情说了一下。
“星星在里面?”小顾的脸色一下变了。
“恩。”雷煦阳感觉奇怪,还是点了下头。
小顾一转身就用力捶病房的门,根本不管别人都奇怪的看着他:“开门!快点!不然我踹进来!”
“来啦来啦,真是的,催命啊。”
门一打开,小顾就看见了陆繁星无赖式的笑脸,还抬起一只手和他打招呼:“呦!”
呦你个大头啦。小顾理都不理她,径直拉出她藏在身后的那只手,果不出他所料的让他看见了让人看了心惊肉跳的艳红。
“你!”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想好好教训番,又不能不管她的伤,只有吞下一连串的脏话,拉了她完好的手往护理站走,“跟我来。”
雷煦阳疑惑的目送他们远去,将视线调回病房时,就看见女子对他扬起了坚强的笑容:“我会活得好好的,你等着。”
没来由的,他打了个冷战。
这事,这样算是解决了吗?
医生休息室。
“痛啦痛啦。”陆繁星呼呼喊疼,希望可以勾出眼前这个一脸铁青的男人的同情心。
“痛死活该。”小顾撂下狠话,手上的动作却轻了,“又是两道疤,加上你以前的,你的手腕上都可以弹琵琶了。”
“也算民族乐器啦,作为中国人时时将爱国放在心上是应该的----痛痛痛!”
加大的劲道成功止住了她的胡言乱语,小顾低着头处理她的伤口,并不看她:“我叫同事帮忙打电话叫西西来接你了。你上次答应过我们……”
“啊----”陆繁星张大嘴巴打了个呵欠,正好打断他的话,“怎么有点想睡觉了。”
小顾抿了抿唇,放弃和一头牛打交道:“你先躺着吧,西西来了我叫你。”
雷煦明一下飞机看见了手机上的留言,急匆匆跑到医院就看见雷煦阳一脸放松后的疲惫的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
“怎么样?”他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了眼病房紧闭的门。
“不晓得怎么样,好象是解决了。”雷煦阳身子前倾,双手支在膝盖上,搓了搓脸,虽然那女生眼里的坚决还是有些吓人,但是起码不会闹出人命来,“不要告诉你大嫂。”
听说解决了,雷煦明松了口气,笑了出来:“你还知道不要告诉大嫂啊。”
“我并没有对不起她。”雷煦阳从手间猛抬起头,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啊,“只是不希望她担心而已,你干吗说的好象我做了什么事一样。”
“已婚男子,请自觉和其他未婚女性保持一米以上距离。”他双手插到裤袋中,镜片后的眼严肃的看着自己的大哥,语气认真。
“好了好了,你之前已经有人教训过我了。”
“谁?”这么英雄所见略同的?
“你那英俊潇洒雪白干净的丐帮帮主。”拿他当儿子教训啊,怨念。这么有共同语言,不结拜都该结婚了。
“你碰上她了?”
“去找你,正好碰上她,死马当活马了。”不过也亏了有她,他很感激,“对了,她刚才手腕割破了好象流了很多血……”雷煦阳话还没说完,便发现自己被一双手抓住衣领提了起来,一张带了几分不解几分紧张几分怒气的脸凑到了他的面前----
“为什么你的人自杀会是她流血?”
这个人,眼前的这个人,是他那个向来浅浅淡淡,有什么都爱压在心底的弟弟吗?
雷煦阳迷糊了,忘了去计较“你的人“这类倾向性太重的话,但还知道回答他的问题:“我不知道,小顾把她带走……”依然还是话没说完,抓着领子的手瞬间抽走,他跌回了椅子上。
“喂……是我……是的我在医院……我知道……你们现在在哪里……医院门口?好,我马上过来……”
雷煦阳茫然的看着打着电话越走越远的雷煦明的背影。
眼前的这个焦急打着电话的,是他的弟弟吗?凡事都三思而后行,讲究人与人之间距离的那个弟弟?
雷煦明的背影消失在走道的拐弯。
雷煦阳从震惊中慢慢缓了过来,棱角分明的古铜色脸庞上浮现了笑容。
只是朋友?
骗鬼去吧。
夜晚的医院门口,并没有太多的人往来。
他快步走出楼梯,就远远看见了门口伫立着的那三人身影。
小顾最高,白色的医生袍也很是显眼,欧阳东西的橙色头发,在夜色里也可以当光标看,可是他的眼睛在第一刻捕捉到的,是站在他们中间那个不高不亮,素素绑着辫子的人。四目相触那瞬间起,他的目光就没停开过她。
他疾步走了过去。
她的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脸色有些发青。
好象有很多话想问,可是又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
一步二步三步----
“伤怎么样?”这个问题好蠢,缠了那么多纱布还隐隐透出红色,明显是伤的不轻。
四步五步六步----
“痛不痛?”这个问题比上个更蠢,想知道痛不痛不会自己去割着玩玩?
七步八步九步----
“怎么会搞这样?”恩,这个问题还算有点脑子,可是解释起来可能要点时间,她又好象很需要休息的样子。
十步十一步十二步……
他脑子里飞快的闪着各式的问题,可是当人真的站到了她面前,那么近距离的看她失了红润的脸色,看她缠的厚厚的手,所有话就梗在了咽喉,只感觉有根细线缠住了他的心脏,一抽一抽的疼痛而难以呼吸。
“呦!”她眨了眨眼,见他半天不说话,便先抬起手学阿拉蕾打招呼。
他喉结动了动,想压下从胸口涌上的烦闷,未遂。
“什么时候从南京回来的?”
“……刚才。”他出声含糊。
“安啦安啦,我已经帮你哥哥搞定了。”她大拍胸脯,大有老将出马,一个顶俩的架势,不过马上在小顾一记白眼下乖乖放下了手。
“怎么会这样?”他的眼滑落到她的手上。
“这个啊,刚刚和你哥哥学生抢苹果吃,不小心就这样了,太灵异了。”她又痞痞笑了起来。
他的眸色加深。这样的说法,谁会信?不过他以后有的是时间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车来了。”小顾搂上她的肩,引她看停到他们身边的TAXI。
“那我先走了。”她抬起手轮流动了动手指,“bye。”
身体里那股突如其来的闷恼情绪是何种成因,他无法去分析探讨,只是不觉往前跨出一步,拉住了她跨进TAXI的身子:“不如我送你?”
“耶?”陆繁星有些意外。
“让西西送她,我有话跟你说。”小顾拉开他阻挡她的手,将陆繁星塞进出租,关上了门。
“什么话?”他看着远去的出租车,即便体内沉闷之气凝结,出口的话依然平静无波。
“星星有抑郁症。”
“什么?”他一震,突兀的转头看他。
小顾神情严肃:“所以如果不能给她安全感,不要随便招惹她。”
车子奔驰在夜里。
----星星有抑郁症。死亡对她来说,是种快乐。
所以上次她拉了那个女孩出门并不是说服,玩命的意思就是真正找死?这次,恐怕也是这样。
----我遇见星星的时候,她饿了好多天,在乞讨。她没有亲人,没钱办健康证,大学毕业证书也没拿到,找不到工作,只有去乞讨。我们大概很难想象,究竟要饿到什么程度,才会放下人的尊严去乞讨。
所以小顾才会每次听到星星说到自己是乞丐就发火吧,因为那段过去,对她来说,是灾难,小顾希望她忘掉呀。他也希望。
----她的那个破烂手机是她死掉的朋友留给她的,似乎是让她帮一个忙,所以她才会活下来。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她手机不见了,就要小心了。怎么?难道你都没发现她是有准备的把每一天都当生命最后一天过吗?
他真的没有发现。只知道她总是想做什么就马上去做,好象怕会赶不及一样。在凤凰是,去上海也是。
她那曾经让他羡慕不已率性之后究竟是什么?
雷煦明胸口倏地像是被拉扯般紧缩
----所以如果不能给她安全感,不要随便招惹她。
招,打手势叫人来;惹,招引,挑逗。
妈的,只是朋友,说什么招惹?
他闷闷捶了一记方向盘。
真的只是朋友吗?心里明明还有另一个声音在说话。如果只是朋友,那你在烦什么,看见小顾搂她的时候,怒什么?
他喜欢过人!他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怎样的好不好!
该是,该是没见到她的时候想见她,见到了还是觉得看不够,在她身边,心跳就会不自禁的加快。
而对陆繁星,没见的时候想见,有。
见到了觉得看不够,没有。
心跳加速,更没有。
在她身边,只是……只是觉得很舒服,舒服的不想离开而已……
可是今天又是怎么回事呢?
在听到她受伤的瞬间,那翻天蹈海般涌起的情绪是为了什么?那失去冷静的混乱情绪是为了什么?那只有“为什么会是她受伤”这个认知无限扩大,刹那占据他所有情绪,又是为了什么呢?
为何自己会如此心烦意乱?
震动了许久的手机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
随手将蓝牙耳机塞到耳中,按下通话,低沉的出声:“喂。”
“喂?”那边传来熟悉的女声。
车子一个急刹,他紧张语道:“怎么了?伤口又出事了?还是出租车有什么问题?都怪我,当时应该坚持送你的。现在在哪里?”
“……”那边人似乎被吓到了,一时说不出话来,“雷,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他被一把无形的大锤狠狠锤了一下,脑子在瞬间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繁星不会这样叫他,会这样叫他的人只有一个。那个他曾经深深恋了五年的人,那个曾经让他魂牵梦萦以为终他一生都无法忘却的人。
可是自己有多久没有想起她了?为什么会那么久没想起她?甚至在接到电话听到声音完全都没想起她。
“喂喂喂?怎么搞的?雷你还在吗?”
他定了定神:“在。”
“我下个月结婚,你有没空来?”
“有啊。”他浅笑,知道不是繁星出事让他松了口气,她的结婚也没有勾起他多少感觉,“不过哪有人要发喜贴问别人有没空的,都是发了喜贴就做数的,别人不到只好自认倒霉。”
“哎呀,跟你学的,先问清楚,省得浪费喜贴的钱。”她爽朗的笑开。
他笑了一声。
“那我让苏到时候把帖子带给你。”
“好的。”他在和她道别后收线,并没有急着发动车子,放下车窗,让冷空气灌进了车内,冷却他纷乱的脑子。
他闭上眼再睁开,双瞳都清明了不少。
繁星。繁,星。
这样念着她的名字,心跳依然是平平的,可是贴近心口的地方明明有什么燃烧了起来,在这样的冷夜里格外温暖。
喜欢那个人之前,心一直是空的,所以一眼看见之后,就被倒满了,满心满眼就都是她,容不了其他人。爱的很汹涌,于是也明明白白知道自己喜欢的是她。
繁星不同。
繁星是一点一滴渗进来,一点一滴的将原本的那个人挤了出去。
悄无声息的,让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
爱情这条路,很多时候都没有直达车,或许那天在公交车站遇见她,就意味着他该换乘的那路车姗姗来迟了吧。
恍然间,好象又回到了凤凰。
----从菜商的公司走出来,因为帐目而有些头发胀的雷煦明一眼便看见了对面街上那抹红色的身影。
回到那些频繁到可以称之为诡异的邂逅里。
原本还塞满数字的脑袋,一下就换成了闲情逸致,让他不自觉的勾起微笑,双手习惯性的插到风衣的口袋的,背靠在墙上,略偏着头看她在做些什么。
过路的人都行色匆匆,偶尔投注在他身上的一两眼,也并没有放焦距。
她穿着一件鼓囊囊的中式红色棉袄,长长的头发还是绑成了两条松松的辫子----她的头发其实很软,当初要绑成皮皮那种翘起的辫子想必用了不少摩丝----还是背着她那个超级无敌宇宙大袋袋,这些都算正常了,全身上下最夸张的应该是她头上那顶兔子帽了,长长茸茸的耳朵在她脑后垂下来,配上她在人家橱窗前蹦来跳去的动作,是很可爱没错啦,可是她大概早就忘了虽然她看上去还是学生的样子,实际上已经年界30高龄。
她似乎在某一年,就停止了成长了,和彼得·潘一样。
那天发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之后他去找过原先的那个人。
“怎么忽然想到请我吃饭了?”
“想请人吃饭还要找理由吗?”他望住她。她的头发依然削的不过肩膀,笑起来大大咧咧,和以前似乎没什么两样。
“干吗这样看我?”她摸了摸脸,“警告你,不许说什么有皱纹之类的话。”
他微微侧开头笑了一下,将菜单递过去:“点菜吧。”
“唔。”她接了过去,埋头研究了起来。
他静静看她。
真的,她一点都没变。他知道。
变的是他。是他的心态。
面前坐着的和去年是同一个人,可是他的心态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好难点,你的店不如你推荐----”她从菜单里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眼,“干吗这样看我?喂,不要告诉我你暗恋我很久了哦。”
他将菜单递给在一旁侯着的服务生:“让大厨排2个人的菜上来,速度快一些。”尔后凝睇着她,没有立即说话,在她不耐的要开口的前一秒,才徐徐出声:“你说的没错。”
“什么?”她一楞。
“我暗恋你很久了。” 他似乎浑然不觉自己扔下了怎样的炸弹。
她局促起来:“雷……我、我把你当好朋友……我、我下个星期就要结婚了……你也知道的……对不起……”
“曾经。”他凉凉加了两个字,伴随着的是一个促狭的笑。
“什么?!”她再楞,反应过来就想抓狂,“你耍我?!”
“没有。”他垂眸对着手中的茶一笑,“我曾经暗恋过你,很久,久到甚至我以为这种状态会延续到我生命的结束。”
她放下握着的茶杯,有些仓皇:“对不起……”
“不用抱歉。”他笑笑。
“所以……”她看着他闲适的笑,明白他说的曾经是实话,也放松了下来,度着他的用意,“你已经找到了你的现在?”
他的视线停在她身上,又似不在她身上:“曾经就这样看着你,就会觉得很幸福,想时光一直流下去,维持到岁月的尽头。现在----”
“现在怎样?”她莞尔迎上他温柔透过她的目光,接上他的话。
现在?
现在,他就这样看着对面那个背影,想要将她深深的印进他的生命。
他的心很小,不能同时放两个人,所以一定要先结束一段。
他是去和那个人告别的,将所有的以往一次说开,没有遗憾。
从此后将他所有的感情和生命投注到她的身上,等她回头,等她看见他。
你没我可爱,你没我可爱。
陆繁星无聊的在玩具橱窗前跳来跳去的对一只兔子挑衅,时不时还扮上个鬼脸。可是兔子大爷很拽,她跳了半天也不鸟她。
不过如果理了她,她大概会吓跑吧?
陆繁星摸着下巴想象着那个场景,嘿嘿的笑了出来。刚刚完成了一份设计稿,就想出来买东西犒劳自己。
总觉得有视线胶在她身上,怪怪的。她的第六感向来没有杀杀那么灵,可是她就是感觉了。
她蓦然回首,兔子耳朵和辫子一起在风中飞扬了起来,当它们重新落回她身上的时候,她也看见了他。
他就在对街,黑色的头发上有着夕阳的眷恋,反射出丝绸的光泽,清秀的眉目隐在银框眼镜下,黑色的高领毛衣外随意套了件藏青色的风衣,斜斜的靠在墙上,风吹起他的衣角,吹过他的微笑。
某一瞬间,似乎有什么深刻而久远的感觉,从那些不经意间的微小缝隙中沁出,滋润了她被厉风吹的干涸的脸。
嘴角还没有扬起,眼睛里就先盈满了湿湿的笑意。她向来是不吝啬表现她的欢乐的,哪怕只有一点点。
“你怎么在这里?”
“路过。”他简短答完,手抚上她脸上那个没有镜片的粗重黑色眼镜框架,“这是什么?”
她忙用手扶住快掉下的过大框架:“cosplay啊。”
“哈利·波特?”
很可惜,他在这方面的第六感从来没准过。她悻悻白了他一眼:“阿拉蕾啦。”
“谁?”
“阿拉蕾都不知道,你有没童年啊?”呃,这对话怎么这么熟悉,她下意识的自己脱口而出,“什么童年?如果是你这种,抱歉,确实没有----”
两人异口同声的说完,对视一眼,哈哈大笑了出来。
“真的是,”她压了压笑意,又白了他一眼,“当街大笑,被你搞的我一点淑女气质都没了。”
“淑女?”他惊叹,凑近她,拉了拉她胸前的辫子。
“不要乱拉,我要是脱发就都是你的错。”她抢回自己的辫子,这个男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某一夜之后就风流倜傥了起来,明明是他没错,眉毛鼻子眼睛都没变,可是那种眼神和语气,都亲昵了起来,害她经常会错意。
可是,怎么可能呢?他或许会是这世界上最难变心的一个男人吧。
“不是说你在赶稿吗?怎么会在这?”几天没看见她,当归的人说她在昏天暗地的闭关赶稿,不见客。
“外星人绑架了我,研究之后发现我和普通地球人不一样,就把我放回来了----笨啦,很明显我是出关了啊。”她好得意啊,走起路来都晃了起来。
“练成绝世神功了?”他伴在她身旁,慢慢的走。
“潜心钻研出葵花宝典一册,你要不要练?”她拿眼角睨他,忽的笑出声,“不对不对,你练童子功才比较合适。”
“笑我?”他语带威胁,用手肘圈住她的脖颈拉她贴到自己怀中,热热的气息伴随着他的话吐在她的耳际,“你、笑、我?”
即便隔了层层的衣物,他的体温依然熨在了她纤细白皙的脖子上,热传导原理,她的脸烧了起来。
她一慌,挣脱了他的禁锢,没有转过身,怕他看见她脸上可以与天空媲美的红霞:“后面的那位老兄,要不要和我去看幸福?”
“看幸福?”幸福是可以看见的吗?
“恩。”她点了点头,“要去就跟我来吧。”
他看着她跳带小跑的向前行,兔子帽帽的耳朵在她脑后轻巧晃着,垂首笑了笑,大步跟了上去。
她带他到了一座桥上,她坐上了桥边的栏杆,两只脚在半空晃着。
“幸福在哪里?”他看着她。总觉得这问话好象在唱歌,春天在哪里啊春天在哪里,春天那小朋友的背心里……太久远了,歌词记错不是他的错,他也是有童年的。
“马上就有了。”她看着一个方向,心不在焉的回答。
“来啦来啦。”她指着桥边大厦的方向,“快看快看。” 1
他循着她的指向看过去,并没看见什么世界第八奇迹啊,美丽的风景什么什么的,只看见一个胖胖的平凡女子和一个俊美的过火的穿医生袍的男人。男人几乎赖在胖女子的身上,似乎在撒娇。女子被他缠的神情有些懊恼,但是可以看出并不厌恶,只是难为情罢了。
“幸福呢?”
“那就是啊。”真是肉眼凡胎,幸福都看不见。她跳下栏杆转过身,桥前那方空旷的天际可以看见很美的夕阳,“这里看夕阳特别漂亮。”
“有段时间我很喜欢到这边看夕阳。天天都来,后来就发现每天只要到下班时间,这两个人就会出现,觉得他们的互动很好玩,比夕阳好玩,就注意上他们了。看了段时间才知道,那个女的就在大厦工作。大厦对面那所诊所就是那个医生的,只隔了那么短的路,可是他每天都要去接他太太。觉得那个女孩子好幸福。再后来,才听说那个医生是路盲,为了能接她,花了很大的代价顶下了对面的店面。就更觉得她幸福了。”她看着远方,微笑着,“告诉你一个秘密哦,他们对我来说就是这世间的幸福,你对我来说,就是希望。”
“希望?”他的心不受控制的狂跳,是他想的那样吗?
“对,希望。”她没有注意到他有丝紧张的话语,径自说自己的,“我见过人里,活着的大概只有你是最专一的了。看见你,才觉得,或许这个世界上还有一息微光。”她笑着转回了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喊着口号鼓励道,“所以,你一定要好好保持哦,不要辜负党和人民的期望。”
心和落日一起掉了下去,天色一下暗了。
他听见自己干涸的喉咙困难的发出声音:“如果……”
“如果……我说……我已经变了呢……”他背靠着栏杆,侧过头对她苦笑。
惊讶让她无法动弹。
“如果,我说那个人是你呢?”他又紧接着扔下第二颗炸弹。
夜布开。用暗色在他和她之间划下鸿沟。
为什么明明看得见,却是如此遥远的碰不着?
“哇哈哈哈哈哈哈----”雷煦阳大刺刺的坐到雷煦明的办公桌上,放声大笑:“老二,你太逊了吧,哇哈哈哈哈哈哈哈,第一次动心表白了人家根本没听懂,第二次终于说了别人听的懂的居然把人给吓跑了----”
他的笑声极其刺耳。
雷煦明皱了皱眉,带警告意味的出声:“大哥?”他是找他来帮他出出主意的,不是让他来取笑自己的。
“一下下,你就让我笑一下。我马上就好。”雷煦阳遏止不了的比了个手势,又笑了好一回才勉强停了一下,“她怎么说?”
雷煦明看了一眼又张大嘴巴准备开始笑的雷煦阳,到嘴边的话又吞了下去。
雷煦阳忙捂住嘴:“我不笑,我真不笑了。”
“她什么都没说。”平稳的声音一下沉郁了起来。
她逃了。
在他说完那句话之后,落荒而逃,不给他任何挽留的机会。
他从她的眼里看见了恐慌。他的感情让她恐慌,他不懂。
男人和男人讨论感情的问题是很荒谬的,可是他并没有养几个红颜知己在这时候来帮他排忧解难,只有死马当活马医。
雷煦阳眉心紧锁,抿着唇考虑了良久,这憋出了一句:“不应该呀----”陆家小妞明明不是对老弟无意的样子。
“可是事实就是这样。”他苦笑了一声。
雷煦阳拿起厨师送过来的新甜品咬了一大口,边咀嚼着边想到底该让弟弟怎么做比较好。躲女人的经验他是没老二多,不过泡妞的经验他就比老二丰富多了,想啊想啊,终于被他想到一个,一拍大腿:“不如演出戏,看看是不是郎有情,妹有意?”
“什么戏?”
“荆柯刺秦王----哎呀,开玩笑啦,我看气氛严肃大家轻松一些嘛,”雷煦阳接下雷煦明丢过来的烟灰缸,“我的意思是,不如你找个女的来帮你演女朋友,看看能不能刺激下?你以前不是常干这事吗?不过都是帮别人,这回自己也可啊。醋意确实是最直接的刺激方法,可以让人知道自己心意。你那超级大嫂当年就是用这招降服我的。”
雷煦阳一口气说了一大段,可是雷煦明都没接话,他拍了拍雷煦明面前的桌子:“怎么?找不到人帮你演?我帮你找啊,我认识的模特还满多的。实在不行就先让你大嫂上阵,这种家庭乱伦的感情肯定会更刺激到她的。喂,你究竟觉得怎么样啊?”
“不好。”雷煦明抬睫,简短一句。
“为什么?”雷煦阳一呆。感情他说了半天都是白说?不能呀,他这都是经验累积下来的精华哎。
“有的人越刺激躲的越深。”男人和女人不同,男人是公牛,看见面前的红布就会兴奋的向前。女人不是,女人心思千回百转,谁也不知道,她究竟会怎样。
“可是你不试怎么知道她是哪种?说不定只要试一试她就是你的了?”雷煦阳诱惑他,“如果一见苗头不对,马上和她解释就好了。”
试一试,只需要试一试……
雷煦明的心松了松,但是马上又紧了回来:“还是不行。”
“又为什么?”雷煦阳无力叫了出来,简直想叫苍天了。
雷煦明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
用醋意刺激一个人,不是酸,而是痛。他们又怎么会明白他一点都不想要她再痛的心理呢?或许她对他无意,可是万一有意呢?哪怕只有那么一丝让她痛的可能,他就不想去试。
兄弟连心。看着雷煦明的神色,还是让雷煦阳猜中了原因,难得正色的开口劝道:“老二,太为别人考虑,你自己怎么办?”
“总有办法的。”他笑了一笑。
“老二啊……”雷煦阳还是觉得要开口好好劝劝自己唯一的弟弟不要太死心眼了,女人这东西,还是该狠的时候要狠一些……虽然他自己其实也没啥立场这样说,因为老婆那他也是狠不怎么下去。
“我先接电话。”雷煦明比了个暂停的手势,“是……是我……杀杀啊,怎么了?……什么?……好,我现在过来。”
雷煦阳奇怪的看着接完电话就起身往门口走去的弟弟:“怎么了?”这小子,不是应该在这好好接受老大的再教育吗?
“繁星出事了。我们下回聊。”他简短答了一句,人已经消失在了门口。
“怎么会这样?”雷煦明接到欧阳杀杀电话后马上跑到当归,就看见了醉瘫在吧台后的陆繁星。
“喝酒过度。”很明显不是吗?
“你们怎么会让她喝这么多?”雷煦明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
“那要问你了。”欧阳杀杀寒寒看他一眼,“你今天是不是和她说什么了?”
“我……”他顿了顿,没说下去,“她没事吧。”
“现在大概没有,如果在这里这样躺一个晚上应该就有了。”欧阳杀杀不甚在意的说,“小顾去外地开会了,西西在闭关写小说,我要看店,没人照顾她。而且小顾不在,她钥匙我又找不到,今晚大概她要在这过夜了。”
“我来照顾她吧。”脱口而出,才觉得有些欠考虑。孤男寡女的,人家未必会信你把人给你。
“快点拖走快点拖走,不要影响我生意。”没想到杀杀居然是迫不及待的口气。
他反而有些走神了:“这……”
“雷煦明,”欧阳杀杀看向他,脸上是很少见的一本正经,“星星可以面不改色的吞十颗安定,而且一点都不会困,所以你可以想见她今天喝了多少酒。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是我还是觉得把她给你是最好选择,我可以相信你吗?”
从没见过杀杀如此严肃的样子,他呆了一呆,缓缓扬起一个真诚的笑容:“请相信我。”
一路坐他的车到他家,她都是毫无知觉的,脸酡红着,憨憨的,象一个逼真的娃娃。总引得他情不自禁的扭头看她。
到了车库,停稳车,他轻轻推了推她:“起的来吗?”
毫无反应。
他叹口气,下了车到了另一边,打开车门:“先说哦,我不是故意吃你豆腐----虽然我也很想,不过这次真的是你起不来的原因。”
为了背喝到毫无意识的她到背上,花了好大一番工夫,在这个寒夜里,他的额头渗出了汗。
“你欠我人情,醒来千万不要忘了,要记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英雄救美,以身相许是王道。”他稍稍回头对背后的人训诫道。
明明知道她什么都听不到,还要说,而且还说这么幼稚的话,想着自己的行为,他又叹了口气。
或许就是因为她听不到,他才可以如此任性的把心里的想法都说出来吧,不顾虑她的想法,只贪心的说出自己想要的。
地下车库到电梯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午夜的车库冷冷清清,他背着她行,越过一辆又一辆的车子,可以清晰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还有心跳。
是什么晃晃悠悠。
她从迷蒙中恢复了一点点清醒。
看清楚眼前是片精实的背时,她喃喃出声:“我一定在做梦……”
她将自己的脸埋进他的肩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你的味道好象他……”
她炽热的体温透过衣服传到自己的身上,灼烫的气息撩拨着他敏感的肌肤,他的背脊一下僵硬了起来,他清了清蓦然干燥的喉咙:“他是谁?“
“雷煦明啊。”她晃了晃头,脑袋好沉,有些不满意答话的梦中人居然不知道他是谁。
他知道她还没清醒,因为她虽然平时就爱装嫩,也只限于行为的乖张,从不会如此娇憨的说话。对一个意识不清的人逼供是卑鄙的,可是他阻止不了自己想知道真相的欲望,他声音有些哑:“你喜欢他吗?”
她的脸埋在他的背上,咕哝了句什么,他没听清,又追问了一句:“什么?”
“喜欢啦喜欢啦,”她不耐烦的抬头,皱着眉嘟囔了一声,“你好烦啊。”
狂喜一下在他心头炸开。
他这三十多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尝试过两情相悦的滋味,他从不知道,这味道是如此甜蜜,如此让人欲疯欲狂。
他想抛开一切自制的吼叫拥抱,他想,他好想----可是他不能,她还醉着。
“那为什么今天要逃开?”他轻声道。她不会知道她当时的反应是如何在他心上划下道疤痕,虽然在她方才的话里痊愈了,但是痛依然在。
她不再说话了。
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有他的脚步声。
她闷在他背上,浅浅呼吸。
半晌,他发觉不对,领口背后居然感觉到了湿意。
“我怕……”她哽咽着,低声道。
心一下被她的泪晕开了,湿湿重重的:“怕什么?”
“我好怕……”她摇着头,声音里是罕见的孩子般的脆弱,“那些东西太好了,我不敢要,要了总有一天会被老天收回去的……”
老天!她究竟经历过什么?雷煦明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塞窒在胸腔处,令他难受不已。他想不出来,他真的想不出来。连好朋友的背叛都可以轻描淡写的说每个人都有难处的她,究竟是什么事让她觉得自己不能拥有美好的东西。
她继续在胡乱嗫嚅着:“我本来不该在这个世界上的……我什么都不应该有的……我不敢要……”
“为什么?”是什么梗在他的喉咙,平稳的出声如此困难。
她眉毛轻蹙:“不要翻……不能翻……太痛……”
“好、好,那我们就不翻……”他哄着她,声音更形温柔,温柔的可以滴出水来。
“好。”她脆脆答,头在他背上摩挲,“你的味道真的好象他……”她的头上抚上他丝绸一般的黑发,“头发也好象……你好象是真的哦……”
“象真的好不好?”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说话。
“好。”她异常乖巧的点头,满足的长舒口气,搂着他脖子的手臂紧了紧,“你一直在梦里陪我好不好?”
“好。”
梦里,现实里,他都会陪她。
不离,不弃。永永,远远。
她又看见那个女孩子了。
女孩和以前每次梦里都一样,坐在医院的门口,旁边放着简单的行李,抱着膝盖,咬着下唇看着往来的人。
太远了。模样很模糊。可是她又好象能清晰看见女孩发现有写着外地车牌的车子向医院驶来时发亮的眸子。
但她晓得那光亮总是不能持久,在车子驶过女孩子旁边时,就会迅速熄灭。
她知道自己会看着她一次次的点燃希望,又一次次的失望,看着她从早坐到晚,一直在等待,从白昼一直等到了繁星满天。从失落到抱着希冀到失望,最后到绝望。
她知道,她就是知道。因为这个梦向来就是这样。
可是这次,又好象有些什么不一样。
该从早上就一直下的雨停了。虽然天阴阴,仿佛随时都会滴下水拉,但这刻确实是没有雨。
为什么会这样?她隐隐觉得奇怪。
更奇怪的是,她看见一个男人的背影。
他的头发黑的象丝缎一样,身上也似乎带了微微的光芒,他走到女孩的面前,向她伸出了手。
女孩抬头看他,目光最后落在他伸出的手上,脸上露出浓浓的期盼和深深的胆怯。
握住呀。
她在心里喊。
我不敢。
女孩在心里回她。
握住呀。
她想大叫着冲过去让女孩千万不要放过,可是身子无论怎样都动不了。
她急了,努力挣扎了起来----
她张开眼第一个看见的天花板。
黑色的。上面有一个个不规则的半透明圆点。
熟悉又陌生。
熟悉到她知道那些圆点在黑暗里可以放出微弱的光,而且排布是有规律的,是按星宿图排布的。
陌生是,她有些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
房间里打着暖暖的空调。
她从被窝里半坐起身,只一动就觉得头痛的不行,象有一群人在里面跳街舞。
“呃……”她呻吟一声,扶着头,视线对上床边茶几上镜框里的儒雅笑颜。
雷煦明家。
正常人的判断力在宿醉时没有消失,真值得拍手庆贺。
她爬起身,走出了卧室。
客厅是蓝白色调的,最特殊是应该是它的桌几都有个大肚,而且用滑梯型的结构连接,也就是,不管什么东西在任何地方放下去,都会滑到同一个地方,无为而治的对日常用品进行随时的整理。
“起来了?”雷煦明从笔记本前抬起头。
他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牛仔裤,光着脚,眼镜松松的搭在鼻梁上,笔记本就放在他面前的玻璃几上。
这样的他看上去象一个大孩子。
她呐呐:“恩……”摸着脖颈的后方,这颗脑袋真不象自己的。
“过来坐。”他拍了拍身边的空地。
“恩。”她稍微迟疑了下,还是走了过去,一坐下就将整个脑袋重重的放到身后的沙发上,闭上眼休息了下,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看着他在笔记本上忙的东西,“你玩星际?”
“是啊。”他答着,从身边捏起一袋闲趣扔给她,“饿不饿?”
“我以为你是工作狂。”她和那袋闲趣大眼瞪小眼:“而且还以为你不会吃这些东西。”
“我以前做游戏道具虚拟市场的,直到我爸身体不行才回来接欢场。”他很耐心的回答,将战局存档,伸出手替她推捏酸楚的脖子,“而且我也有童年。”
“真让人难以相信。”她低头舒服的享受他的服务,“我今天才知道你也是个懒人。”
“懒人?”他挑起一边眉,看向自己辛苦工作的手----懒人?
“是啊。”她扯开一个笑容,比了比房间,“你选‘昼夜’,这是给懒人设计的。什么东西都不用拿了就记得放哪,反正殊途同归,最后到一个地方找就行。卧室的设计也是,床单什么可以比人家多放几个月再洗,哈哈哈,懒人最佳选择。”原本看他平时做事总是一丝不苟,总以为他是多有洁癖的一个人。
他抚了抚额头:“差点忘了你是做室内设计的。”
“晓得我的专业水准了吧。”她得意的笑,“昼夜的每一寸是什么样子我都了如只掌。”
他敏锐的觉察到了什么,迟疑的开口:“因为这是你的设计?”
她嘴里叼着半块饼干,有些反应不及。
“你说的那个以前的好朋友就是TINA?”他吃惊,那个被媒体在疯狂推崇的新生代室内设计师居然是窃取她的成果,“你知不知道自己原本可以多出名?”报纸杂志说TINA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她努力的咽在嘴里的饼干:“还好啦。我对出名没什么兴趣。我只要拿我自己设计的那部分钱,至于其他收入,别人硬要送给她,我也没意见。你不要说出去哦。”她认真起来,原本就圆的杏仁眼瞪的更圆了。
他看着她,明白她是真的不在意这件事。他是真的想不出,连朋友背叛都已经无所谓,连将如此大的名利送出来都不放在心里的她,究竟被什么事伤得连感情都不敢坦白。可是又不能开口问,因为昨夜她说过,那太痛。
她咽了咽口水,还是觉得嘴巴好干,就推了推他,“麻烦给我倒杯水。”
他偏不走:“凭什么啊?给你倒水我有什么好处啊?”
她一口饼干呛在喉咙了,剧烈的咳了起来,眼神指控的射向他。
他似浑然不觉,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还将脸凑过来:“要不你亲我一下?”
谋杀啊!她咳嗽愈加剧烈了起来,眼睛瞪的都快从眼眶里跳出来。
他反而退开了,起身去倒了杯水过来给她。
她好容易才把一口饼干咽下去,伸手去揭他的脸:“人皮面具下面到底是谁?”
他笑着闪开,抬手抓住她伸来的手:“昨天被你拒绝,我就得失心疯了。”
原本融洽的气氛一下紧张了起来。
陆繁星不知所措了的低下头,想抽回手,可是无法如意:“我们把昨天那件事忘了好不好?”
“不好。”他学她孩子气的摇头,“昨天傍晚的事也就算了,昨天晚上……”他故意停了下来。
好一会,她终于抵不住好奇的抬头:“昨天晚上什么?”
“昨天晚上你对我始乱终弃怎么算?”
她差点又让自己口水呛住:“什么什么啊?”
“不然你以为我昨天晚上睡哪?”他无辜的看她一眼,“昨天有人喝醉,一进房间就对我这样又那样,我死力反抗,可是终于双拳难敌四爪,就被……唉……”
“乱讲乱讲。你乱讲!”义愤填膺啊,豆腐都没吃到,还被冤枉叫鸭,“我昨天明明醉的不醒人世,就在下面车库有稍微醒一……”
糟……原本想装都忘了的……想把所有说过的话都忘了的……
“下面车库什么?”他眸色一换,嘴边又带上他惯有的似笑非笑精明的神色,看她又低下头想逃的模样,忽而话题一转,“想不想尝尝我的手艺?”
“耶?”原本有些发闷的心又是一松,这男人,耍着她玩吗?不过这样也好,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该怎样。
“欢场老板亲自下厨,够给你面子吧?”
片刻之后。
“呃……你所谓的下厨就是煮方便面?”陆繁星对着面前热气腾腾的泡面傻眼。
“方便面煮的好也是需要火候的。”他将一个荷包蛋铺到她的面上。
“也对。”她想想也有道理,乖乖开始吃面。
他静静看着她,看她在热气里的脸,额上微微冒出的汗。
她最怕说破。最好便是少说,以朋友之名行情侣之实。不说又是不行的,她会将脑袋越埋越深。所以只有扰一记缓一记。
繁星是象涟漪一样的女人。明明已经荡到了面前,你一碰,她就退远了。所以只有碰一下就放,慢慢慢慢的,将这片池都围起来,她才不会再荡出去。
“你不吃?”她抬头奇怪的问,点了点他的面。
他长叹口气,拿起筷子:“没胃口啊……昨天被人鄙视了。”
“鄙视?”
“大哥说我太逊,第一次表白别人根本没听懂,第二次又把别人吓跑了。”
“嘿嘿。”她咬面干笑,略过第二次,“来来来,分享下第一次怎么表白的,我还你个公道,看看到底逊不逊。”
雷煦明精亮的眸子锁住她:“你想知道?”
她其实不是那么想知道。
在因为说错话,而被某人强行载到绍兴之后,她有些无奈的想。
“为了表白你还要从杭州跑到绍兴?”她咂舌。
他对她笑:“是不是突然发现我是个很浪漫的男人?”
“是很浪费的男人,汽油好贵的。”她知道比较不应该,可是心里总控制不住的想,他第一次花了那么多心思,可对她却只是在路边随便说罢了。
“是被你激的。”他点了点她的额头,“如果不是因为你昨天说的话,我也想给你特别点的记忆。”
因为被看穿,她脸刷的红的,用手背擦了擦被他点过的地方,明明只是这样的碰触,她怎么会觉得紧张?她忙着转换话题:“然后呢?就这样在路边表白吗?”
“不急。”他粲然一笑。
他的这一不急,不急了一天,带她晃遍了绍兴县城里的景点。
绍兴是个很奇怪的地方。
平常一处出一名人,足以使该处扬眉吐气一番。可是绍兴历代名人辈出,到过此处游玩的名人伟士更是多如牛毛,偏偏它还毫无压人之气势,一切光耀轻描淡写,一切辉煌一笔带过。
它不是可以一眼看穿的----它太隐涩了,隐涩地近乎直白。
古人就已经几乎将这个城市填满了。
它是名副其实的记忆之城。
他却迟迟没将他的记忆展给她看。
接近黄昏的时候,他带她到了周恩来故居。
之前见那个人那次,是和心里的她告别;带繁星来这,是和记忆里的自己告别。
他不是那么混蛋的人,喜欢上另一个,就将之前的感情归之为误会啊,兄妹啊,家人啊,是从那个人身上看见她的影子啊之类的借口。喜欢就是喜欢了,即便之后的自己再对当时有什么不理解,当时的状态也不会改变。
很难说这两段感情孰轻孰重,只能说因为之前那次他知道她有两情相悦的对象所以没了势在必得的决心。
但是也正因为都很重,所以他拿起一个,势必就会放下另一个。
他是个很死心眼的人。一定认定了,就很难更改。
“就是这里。”他坐在回栏上,眯着眼看了会儿夕阳,“我当时就是在这表白的。”
关于那个人的记忆,早已被和繁星的记忆覆盖,这里是最后一个点,从此后,任何地方都是和繁星的回忆,没有其他人的空间。
“啧啧,跑到周总家表白,你大概也算天下第一人了。”
他垂睫笑笑。
“怎么表白的呢?”她装着很好奇的问。
“我给她将周恩来和邓颖超的故事。”他略略抬了抬手。
“讲讲。”虽然胸口有些胀,她还是笑着。
“其实邓颖超不是周恩来第一个女朋友,周恩来在国外的时候有过一个才貌双全的女朋友,不过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分了。随后周恩来才和邓颖超在一起。很多人说,周恩来没有抛弃邓颖超只是因为他人格上的完美,国外的张姓女友才是他的最爱,可是我觉得……”
等等。“你当初是这样和她说的?”她狐疑,非常狐疑。要是这样的话算表白,被甩是活该。但是胸口的胀痛不知何时已经消开了。她明白他的意思,这个男人呀……
他皮皮笑开:“当然不是。”
她白他一眼,就知道。
“就是说了日内瓦会议时候的故事,他出外,正是海棠花开的季节,她压花给他寄去,百忙之中的他也压了郁金香寄了回来……”
她听过这段故事。可是听他娓娓道来,还是津津有味。
他诉着,眼里只有她。
很少有人能够一次爱对,初恋没有失败过的人是幸福的。但是并不代表失恋的人就是痛苦的。
空气没什么值钱,直到失去空气。
只有失过恋,才更明白爱的可贵。
失恋,是起跑线上那声枪响,或许让人震耳欲聋,更或者射在心口让人鲜血直流,也不过是爱情起跑的一个讯号罢了。
只是当时的他不理解,或者说,很多人在当时都不会理解吧。
正因为失败过,他才知道自己错失在哪,便更知道如何好好把握这段感情。
“……总理也并不是一次爱对的,他对他的第二次爱,表明心迹的时候写了一句话……”
她听过,她转过头深深深深的看进他的眼里:“我向着阳光,向着爱,走来。”她脆脆的声音和上他温温低低的嗓音。
阳光在他的发上跳跃。
她看着他,带一点点的焦躁和哀愁。明明阳光就在眼前,自己可有胆量伸手去迎接?
初初喜欢他,只是喜欢上了一个男人的专情。
纷纷攘攘的走过多少年,以为自己早已经看清世间男子的劣性,于是懂得该玩的时候就玩,懂得怎么玩。
也早就让自己接受了这样的事实,不再对男人的专一有丝毫信心。
可是没有想到会遇上这样一个人。
颠覆她所有的想法,劈开那片阴霾的天,露出一丝天外的光。
她是如此的贪慕那束光,可是又告诉自己,只要看着,便会满足,从来未曾想过,光会有照耀到自己的那一天。
太习惯黑暗,让她对光明渴慕又害怕。
并不是害怕被烧伤,而是害怕若有一天,上天又将这束光收回去,习惯光明的她如何面对自己再度坠落于黑暗的事实?
“在想什么?”他屈起修长的手指轻弹了一下她的眉心。方才买药的时候她就一直在走神,低着头露出夹藏着苦恼与希冀的脆弱表情。
“烦恼我的晚饭该吃什么。”她扁了扁嘴,很苦恼的样子。
“吃药。”他抬起另一只手让她看写着“XX药房”的塑料袋。或许那天她宿醉未清真不该带她跑那趟绍兴,以至于造成了她的感冒。
“其实感冒也不错。”她看见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懊恼,“听说白痴才不感冒,会感冒说明我不是,咳咳,白痴,哇哈哈哈哈哈。”她边走边仰头叉腰嚣张大笑。
“用这种方法证明自己是不是白痴的人才最白痴。”
厚,这个男人怎么回事?她那么努力的要让他不歉疚,他居然不给面子,还拿话毒她。“那要怎么样才证明自,咳咳,自己不是白痴啊?”
“中国历史人物里谁最欠扁?陆小姐,请迅速回答,一、二、三,时间到。”他很遗憾的看她一眼,“你是白痴。”
“啊?”哪有人这样的,她题目都没听清楚。
“答案是扁鹊(缺)。”他看向车水马龙的街道,叹口气,天才真是寂寞。
乌鸦从她脑中哇哇叫着飞过。如果是漫画,应该再给她画上一颗硕大的汗。
“这个冷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她白他。
“我本来就不是在说笑话。”他扶了扶眼镜,奇怪的看她一眼,“小测下你的智商而已。”
“我……”一口气差点提不下来,她气不过的拿手捶他。
手被他笑着在空中拦截住,顺势一转,握在手中,一起放入他温暖的大衣口袋。
风很凛冽,空气也很冷,可是在他袋中握的紧紧的两只手却热出汗来。
“这样很奇怪哎。”她看了眼没在袋中的手,看了眼他。
“我不觉得。”他理直气壮的近乎无赖。
她觉得自己是如此卑劣。明明贪恋他的温暖,却迟迟不给他回应,明明不想这样拖延他,却总是不将他推开,只是自私的卑鄙的理所当然的汲取他给的水晶般透明的感情。
“咦,前面怎么了?”前面大厦下拥挤的人群给了她借口,快走几步,脱离他握着她的手。
不诚实的孩子。他在心里叹口气,跟了上去。
人群正在越聚越多,惊骇万分的对着大厦上指指点点。
她仰起头,冬日的暖阳刺进她眼里,有些痒有些酸,她闭了闭,再睁开时只开到了一半,少敛了许多光,于是大厦上的景观便进入了她有些湿意的眼里。
一个女孩子跨出了铁栏,坐在楼边上。
风撩起她的长发,在她身后飞扬成妖艳的形。
女孩的嘴在轻轻张合,似在唱些什么。
她看不见她的眼神,但是可以感觉到。
那是虚空。
不是厌世,而是无视。
什么都不再有意义,什么都进不了眼里,死亡是种幸福。
死亡如此美丽。
陆繁星似感觉到身体里一部分的自己在慢慢往上升,飘起来,一点一点的靠近楼顶的那个女孩,身体也不由自主的往大楼里走。
眼前蓦然一黑。
背后靠上一具温热的躯体。
有人遮了她的眼,有人从背后拥住她,有人在她耳边,用温沉如远古乐器的声音对她说:“那是她的人生,和你没有关系。”
他拥着她走:“你不用看路,有我。”
一步一步的走出别人的生命,走进自己的故事。
她什么都看不见,唯一从指缝中漏进来的,在她前进的方向,细细茸茸暖暖的,是光。
他的下颚线条非常完美,坚毅而不尖刻,温柔中又带着韧劲。
陆繁星靠在钢琴上,单手支着颊,看着雷煦明的侧面。
“想听什么?”他打开琴盖,问道。
“咳,随便。”她不甚在意的回答。
之后就看见他在琴键上乱按一通,毫无章法,制造出噪音。
“这是什么?”她傻眼。
“随便。”他很认真的回答。
她噗一声笑了出来。
他也浅浅笑开,手指在琴键上熟练移动,是《OUT OF THE DARKNESS INTO THE LIGHT》。
温暖空间里,有花在冬日绽放。
这样的男人呀。
这样一个男人,有男人的成熟,有男孩的天真,有任何一样她梦想的东西,她如何可能拒绝得了?
在他那天打开天窗,带她看星星的那次,她握了他的手,就再也舍不得放开。
彼得潘敲开温迪的窗的时候,温迪是冲动握了他的手,于是有了之后那段美丽的经历。
是冲动吧,或许吧。
心里那个冲动决绝有些狠劲的陆繁星醒了过来。
死了死了,就赌这一把了,再死一回她也认了。
“我今晚住在这里好不好?”
她的声音割开音乐的宁静。
音乐陡然停止。
他停下手,微仰起头,深深,深深,的看她。
空气似乎一碰就要裂开。
他笑了。
风吹过她心湖,带起涟漪。
他顶了顶眼镜,垂了下眸,又迅速锁定她,眸光深处闪着火光:“你有心理准备对我的清白负责了吗?”
“你有心理准备对我的清白负责了吗?”
他的眼神肆无忌惮,他的语气慵懒,他翻下琴盖,转回了头,低垂着眼,似漫不经心的抚着琴盖的边缘,缓慢而性感。
他不玩感情游戏,他执着于心与身的统一,若是她点了头,许下的就是一生的诺言。
她知道,她都知道,所以这声“是”,她不可能是轻易许下的。说了,便是有一生携手的决心。
“我……”她声音不知道是因为燥热、歉疚还是紧张,有些沙哑,“我不是第一次……”
她清楚他对sex的洁癖,说出来的时候心里一直惴惴。
几年末日的生活,早让她将追逐乐子当做唯一的生存目的,心理也是,身体也是。一直以为世间男女都是如此,沦落便是了,没有想过会遇上这样一个人,让她在此刻觉得自己肮脏卑劣。
他会不要她的他会不要她的……
心里有个声音踉踉跄跄。说出这句话后,她紧张的几乎窒息。
他抬起头,目光炯炯带着侵略,拉过她的手,轻轻啃咬她白皙纤细的手指:“太好了。起码我们当中有个人是知道正确流程的。”
热气从她的手指传遍她全身,暖了她僵了的身子,松了她憋着的气,红了她的脸。
她知道自己被真正驯养了。
他细细吻着她的手,吮着她的指尖,琥珀色的眼睛放肆的在她身上游弋,似用目光爱便她全身。
有酥麻爬上她的背,她扯回手:“够了哦。”有完没完哦,他当她排骨啃呀。
他站起身,热气逼近她,他拉起她就往某个方向走。
“干吗?”她狐疑的看着前进的方向,再看了看窗外的天,还亮着哎。那个方向好象是他的卧室哎。
他回过头,脚步并没停,眸中带着挑逗:“让你染指我啊。”
“我是说今晚哎……”太阳还没下山,晚饭还没吃,饱暖都尚未解决,这家伙已经思淫欲了。
他握着她的手更紧了紧,声音低沉沙哑性感:“我等不及了。”
“知道将一颗糖放在一个饿了很多天的人面前有多危险吗?”他将她抵在卧室的门上,热热的喘着气,脸逼近她,每说一个字便会含着她的下唇,“何况你还告诉他可以吃……”
“有多危险?”她状似不知的对他笑,带着媚惑,上下唇一合,咬了他的上唇一记。
似是被触动了某个开关,他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呻吟,近乎疯狂的吻住了她。
“我在生病……”她推开他,她是真的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的感冒不该传给他。
“那我们一起来得爱情这场病好了。”他笑着,拉起她抵着他的手放到自己的颈后,又狠狠吻住了她。
“前天晚上睡在你身旁我就一直只想做一件事。”他低低的喘着,手从她毛衣的下摆伸进去,研摸着她腰上细腻的肌肤。
他想要压住她,狠狠进入她,在她身上画下自己的印记。他也是男人,可以控制自己的冲动,但是控制不了精虫作祟时满脑子的黄色废料,怎样深入她,怎样沉入她的柔软,怎样用各种他从传统媒体上知道的方式爱遍她。
她的背脊上串过一阵兴奋颤抖,响应着他的爱抚,还要用不稳的声音答他:“呃……什么事?说来听听?”他柔软的发丝拂着她的脸,让她有心痒难耐的感觉。
他诱哄着她不要分心,回应他的吻,置在她腰间的手一点点的上爬:“不如我做给你看。”
当他温热的掌深入她的内衣罩住她的圆润时,她促促呻吟了一声:“呃……其实不用这么麻烦……”
他充满诱惑的看她:“我坚持。”
她任他剥去她层层的衣物,呼吸紊乱:“正常流程、正常流程我们不该在这了……”
他似是刚刚发现自己与她还在卧室门口,停下了他越吻越下的唇,扒了扒他向来整齐的头发,低咒了一声。
“哈哈哈。”她居然大笑起来,“我才知道你也会骂脏话。”
他又咒了一声,抱起她抛到床上,优雅的脱起衣服来。
她看着他慢条斯理的甩开眼镜,脱去套头V领毛衣,解开皮带,抽出来随意的扔在地上,扯出塞进裤腰内的衬衫,一颗一颗缓慢慵懒的解开扣子。
他的眼神没有离开她,解扣子的时候也是,那样温柔而细致的动作,他想要碰的对象应该不是扣子。
她口干舌燥起来。
她看着他敞开的衬衫里露出的精壮身材,扁嘴抗议:“你剥夺我的乐趣。”
“下回你来。”他坐到她身边,倾身吻她的眼睛,“我是不是该让你闭上眼睛。”
“为什么?”她喜欢看他。
“我不想你看见其他人。”他摘了眼镜,不希望她透过他的脸看见其他人。以前不在意的,喜欢上了就会在意。
这个男人呀……她笑了,做了一个用拉练把嘴巴拉上的动作:“那我是不是不能发出声音?”
“我只听的见你叫。”他吻下她的唇。容不下其他人。
“我也是。”她拉下他。
他强硬的身体覆在她身上,每一寸都紧贴着,他的视线和往常不同,如此的炽热和强悍。她能感受到他的炙热,贴在她的大腿处,微微颤动着。呃,相当可观。
他温热的掌与柔软的唇,一寸寸的向下蜿蜒,额,鼻,唇,颈,胸口,肚脐……
她浑身一震,逸出一声轻吟:“拜托,你根本不象第一次。”
他抬头对她性感一笑:“只能说我具有非常高的自学天赋。”
懊恼自己如此被他摆布,她一个翻身,骑在他腰间:“不如不要等下回?”他尚有裤子让她为所欲为。
不等她回答,她已经开始了她的反攻。
将他方才做的一一炮制,密密巡过他的每一寸,将他原本已经着火的身子煽出绚然的火光。
他快爆炸了。
他全身绷紧,鼻翼扇动,额头冒出汗来。
他的呻吟如此性感,她都不知道到底是谁在诱惑谁了。
他感觉到她的手轻巧的拉开他的裤子拉链,绵绵从拉链开处滑了进去……
他重重的抽了一口气,反身压住她。
“我还没玩够。”她双颊酡红。
“下回。”他急急回复,周身覆满了汗。
他密密挑逗她的欲望,试探她的柔软与湿润,急燥的将自己的最刚硬的地方抵着她最柔软的住所。
她也很急,从来未觉得自己如此饥渴,虚空等着他的填满,他的随便一个碰触就让她亢奋不已。
他却在这刻停下,双手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行……我现在太大,太冲动,会弄伤你……”
这个男人呀,即便额边因为克制布满了汗,气息早已粗到不行,想到的还是她。
叫她怎样放开他?叫她如何放的开?
她的眼眶微润,仰头轻咬他的喉结,下身往上一挺。
她是存心要他疯吗?
一个男人能忍受的也就只有那么多了。
他发出一声低哑的吼叫,狠狠的,带着野蛮的挺进她。
压抑许久的欲望一惊释放,便很难控制。
他在她体内不可一世的横冲直撞,毫不留情,也无法留情,他早已失控了。
她是他的。
满心满脑都只有这个让他幸福狂喜的念头,身体上的是无尽的欢愉。
他已经停不下来了,只想给、给、给,将一切给她。
她没安全感,他给,她没亲人,他给。
他的节奏是如此疯狂,在她最深处紧密的猛烈的侵犯着。
她是他的。
终于有一个人让她有了归属感,她的身体在他摆布下布满狂喜,她圈住他汗湿的背,快承接不住他给予的。他是如此强势。
身体快到极限了,昏昏沉沉的脑海里最后闪过的念头是----千万不要小看积压了三十多年的欲望……
昏昏沉沉的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蒙中醒来就看见了他侧着身支着头专注的看她。
“早。”她打了个呵欠,睡得好饱。
“早。”他绽开笑,抬起手,用拇指抹去她眼角的东西。
“几点了?”她看了看窗,天有些泛白了。
“还早,再多睡会儿。”
“恩。”她又打了个呵欠,翻了个身,听话的闭上眼,可是总觉得有视线胶在自己的身上,回过头,果然又对上了他的琥珀色的眼,“你不睡吗?”
他伸出手将她拥近自己,让她光滑的背紧贴着他温热的胸膛,下巴搁在她小巧的肩窝上:“睡不着。我和自己说多看一眼,多看一眼就好,可是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不够,还不够。” 就这样一眼一眼的看到现在。
心里逐渐满溢出来的是什么?她慌张的拿双手去接,但是还是满出来,如何都捧不住,悄悄的在眼眶边聚集。
在所有人放弃她,她自己都放逐自己之后,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给她如此真的感情?
“我不够好。”她一定要和他说清楚,她真的不够好到配得上他的优秀。她怕有一天他发现她没有他感觉里那么好,会放弃她。
“我觉得够就好。”他挪了挪位置,更贴近她。
“我很会花钱。”经常花到一分不剩,三十来年的生命里毫无积蓄。
“我会赚钱。”蚂蚁就是为了配合蟋蟀来到这个世界的。
“我不会做饭。”但凡能显示妇女操守的,她一样都不会。
“我会就好。”他替她抚平眉心。
“你会?你不是只会煮方便面吗?”她很怀疑。
“我们可以一起学。”他答的很顺,他们有很多以后,他一定有一天会学会,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天天吃欢场,或许他家开饭店就是为这个原因而存在的。
她所有焦虑,他都可以替她涤去,只要她留在他身旁。
“我不会学哎。你要知道,我个人四项基本原则是,走路基本靠飘,看书基本看瞄,吃饭基本不烧,男人基本不挑的。”她压下不安,玩心又起,眼睛弯得媚媚的。
“男人基本不挑?”他咬了下她的肩膀,对这条表示强烈置疑。
“是啊,不然怎么会和你在一起……啊!”
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你完了。陆小姐,你完了,我会把你拆成一块块骨头的。”
“哈哈哈,”她笑喘,之后是紊乱的呼吸,“……雷……先生……只有狗狗……才用嘴巴拆骨头……”
雷先生很忙,没空答话。
“……我们这样……是不是算狗男女……”
他无语,抬高身子封住她爱乱说话的嘴,这个吃饱撑着型。之后是再一轮的,向下,再向下。
蓦然,他的动作一滞:“这里为什么会有伤口?”
他修长的手指停在接近她心口的位置,非常危险的位置,那道疤痕如此触目惊心。
“切水果不小心。”她轻描淡写的答。
没有人会切水果切成这样。该是又和她不想说的以前有关吧,他轻吻上那道淡白色的伤痕:“疼不疼?”
“我忘了。”是真的忘了,年代太久远,肉体上的痛早就忘的一干二净,更何况能看见的伤口都不是最痛的。
她拉下他的身子,用最有效的方式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那夜之后,昼夜还是以24小时轮换,天上也没多个太阳,可生活对她来说,好象完全变了一样。
生活在她眼里如此灿烂若夏,她满怀感动的将它捧在手心。
那夜之后,她搬进了他那号称“只要多个女主人就是完美”的公寓。
她的行李少的让他吃惊:“也就是说,这个包就是你所有行李?”
“对啊。”她回答着从她的宇宙大包包里取出一样又一样东西,牙刷,毛巾,笔记本,充电器……最后是一个很大只的白瓷的猪型储蓄罐。
“这是什么?”在一旁早被她能在一个包里放那么多东西吓呆掉的雷煦明终于醒了过来。
“储蓄罐啊。”她很鄙夷的看他,眼神真是越来越差了。
“你要存钱?”
她摇了摇手指:“不是我,是我们。先生要多多惠顾哦。”以后有一天,储蓄罐被塞的满满的时候,她会告诉他她的梦想,但不是现在。
以后,多么温暖的一个词语。
她想着,脸上便浮现了暖暖的笑意。
他还是一样对欢场任何事都亲自过问,但是给自己划出了假日和周末。
他原本想用这些日子陪她四处游玩,可是她却摇了摇头。
“我喜欢呆在家里。”
四处走的感情太累太容易疲倦,其实她一直向往着两个人泡一壶茶,各自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偶尔抬起眼就能看见对方----就象现在这样。
“怎么?”他逮到了她偷瞄他的视线,讶异的问。
“没见过帅哥啊。”她给他一个“怎样”的皮皮表情。
他桃花眼微微弯起:“那多看几眼。”
她做了个鬼脸,笑着又垂头看起手中的书来。
他却不放过她了,将玩了一半的游戏存档,挨了过去:“在看什么?”
“言情小说啦。”她推开他放到她肩膀上的脑袋,“玩你的游戏去。”
“不要。”他很干脆的拒绝,“我也要看。”
是谁说他以前是少年老成来着?搞的他现在老的这么快象老年痴呆一样。她叹了口气,将书本反过来盖在膝盖上:“不适合男人看啦。”
“不会的。”他摇头,去抢她放着书,“我感情很细腻,很适合的。”
“少来。”她笑着将书往旁边一藏。
“给我看啦。”他探过身去取。
“好啦好啦不要闹啦。”她一只手顶着他的胸膛,“有人是不是又该去烧饭了?”
他依然维持着半跪着,双手支在她身旁的姿势,瞄了眼墙上的挂钟,有些悻悻的起身,往厨房走时还有些不甘愿的回头:“那下回给我看。”
她无声的笑了起来。
她开始认识到他的另一面,家中变故后就悄悄藏起的那面,象个孩子的那面。他会为游戏中的失利小声诅咒,也会在游戏中打到了好东西就兴冲冲的向她献宝,会睡懒觉,偶尔会打呼。
他也熟悉了她的另一面,爱静的那面,不用嬉闹来伪装的那面。私下里她不大爱说话,喜欢看书,喜欢画图,喜欢微笑,不喜欢大笑。平常若是大笑了,一般是想掩饰什么或者化解尴尬。
他果然做到了当日答应她的,自己动手学做饭,于是欢场的厨师们就天天遭受到了骚扰。
“先放臭豆腐还是先放青椒?”
“油?应该要放油吗?”
“等一下,热气熏到我眼镜了。”
“50克?见鬼,我怎么知道多少是50克?”
“刘师傅,请用普通人能听懂的话告诉我。什么是过一下水?过一下是多少秒?”
那边的厨师濒临崩溃,可怜兮兮的建议:“老板,不如我们找个代表去你家烧?”
“算了。”他扒了扒头发,有些挫败,“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我自己先试试,星期一上班再请教你们。”
那边的厨师们一听解脱是喜极而泣,这边的雷二少爷对着锅碗瓢盆干瞪眼,只能随便的将菜色组合,胡乱弄弄熟就做数,指不定还算上道创意菜。
在他将一道黑的看不出原材料是什么的菜装盘时,眼角瞥见了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的人。
“怎么了?”他放下锅子。
她摇了摇头,浅浅的笑。
事实上,她站了好一会儿了。看着他在流理台前忙碌的身影,不知怎的,想起记忆中的一个形象来。
“我以前经常看见一个女人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而男人在外面悠闲的看报纸抽烟。那时候我就觉得,当女人站在流理台前的时候,她这辈子就完了。”她走到他背后,怀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背上。她闻见他身上沾染的淡淡的油烟味道,以前她很不喜欢这个味道,可是在他身上,居然觉得满好闻的。
他微微转头向后,垂眸看她:“我不会让你完了的。”不爱烧,他来就可以了,他不会让她做不喜欢做的事。
她将额头抵着他的背,用力撞了几下:“你真是笨死了----”话音顿了顿,转小声,“我可以为你完了。”
“繁星----”他猛然转身,抓进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里冲满了狂喜。
她虽然在外爱闹,但不善于表达自己真正感情,他是知道的,所以也从不强求。喝醉那次不算,这几乎是她说过最露骨的话,在清醒的时候,在她自愿的时候,第一次的向他诉说着她的心。叫他怎么不欣喜?
她掩饰的咳了咳,受不了的将他的脸推向一侧:“不要乱得意,其实我是怕吃你弄的那些东西。觉得既然要死,死在自己手里会比较好一些。”
“我不介意。”他将她用力抱紧,腻在她肩膀上,开心的不在意她说什么。
“让开啦。”她推着他,有些喘不过气,“我饿死了。”
他不舍的放开她。
她走到流理台前,看了看在这个屠菜大师手上幸存的菜色,很快就有了打算,操办了起来。
“你会?”他有些吃惊。
“我总要确保自己任何情况下都不饿死。”她很熟练的切着菜,“比如,在有菜,有米,有柴,有灶的情况下,不会需要吞生的进去。”
“你说过……”
她自嘲的笑了笑:“有人曾经告诉过我,要想让男人进厨房,除非你坚持自己不会烧,不然就不可能。”多悲哀,只要一会,厨房就是女人的责任。而她,即便知道这个道理,还是自投罗网。
他握住她的肩膀:“我们订张表好不好,把家务排一排,该谁做就谁做。”
“那是当然。”她举着刀回头,装得凶巴巴,“你要是敢偷懒就等着下锅好了。”
说自己不会,并不是不愿意烧。为自己喜欢人下厨是种幸福,但是不是义务。多少女人在厨房中辛苦流汗,指不定不小心还会流血,可是却只换来男人心中的理所当然,觉得这就是女人该做的,他们就该翘二郎腿喝喝茶就是。
便是为了这个原因,即便会,也是要说不会的。
不过这个男人不同。身后的这个男人不同。她知道,她就是知道。因为他说他不会让她完了,他说过的,都会做到。
“说不定这些只是卖相上差一点。”她烧菜,他没事做,就端起自己方才的成果异想天开。
她笑睨他一眼,吐槽道:“不是差一点吧。”
“喂,做人不要赶尽杀绝。”他故作严肃。
“好啦好啦,我尝尝。”她拔了双筷子出来,准备试菜。
若是以前,这样的菜,有选择的时候,她是不会碰的。
两个人历来坚持的一些东西都在改变,悄无声息的,没人发现。
但是另外的一些改变,明显到旁边的人都发现了。
这天雷煦阳就一屁股坐上雷煦明面前的办公桌,倾身接近他,边上下打量边啧啧称奇:“有诡异,真的有诡异。”
桌前坐的这个人明明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弟弟,明明没见到才没多久,但是好象怎么会有很久很久没见的感觉。
“上了是不是?”既然是兄弟,就不拐弯抹角了。
雷煦明扫了他一眼。
雷煦阳一击掌,果然。
难怪总觉得今天看见他,跟了他好多年的锐气都被隐了起来,又恢复了十几年前他二十来岁时的温文圆滑,内敛而不阴沉。
不过狐狸还是狐狸,只是从白毛变成骚包的红毛罢了,本质上并没多少差别。
“也就是说,之前你的阴阳怪气都只是阴阳不调的老处男综合症?”雷煦阳摸着下巴思量着。
雷煦明似笑非笑的又看了他一眼。
雷煦阳啊啊大叫起来:“老二,有没有搞错,一般人第一次破身被人这样调侃,哪有看人看的象你这么阴险的,好歹也应该给点羞涩难为情脸红的反应嘛。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血液循环不好。”
“什么血液循环不好?”正走进门的人陆繁星正好听见最后一句,进了门递给雷煦明一个笑容,看见雷煦阳坐在桌上,“雷大也在啊。”
“不要叫我雷大,难听。”雷煦阳一脸大便,跟这个女人说过好几次了,她还是这样叫。他情绪不佳的看着她,忽的眼睛一亮,刚刚调侃雷煦明一点成效都没有,没道理调侃女的也没什么反应吧:“哎,我们家小雷猛不猛啊?”他这刻完全忘了第一次遇见繁星时所受的震撼。
陆繁星愣了一下,旋即甜甜笑开,哥俩好将手肘放在雷煦阳肩膀上,和他商量:“猛啊。你要不要自己上阵体验一下,我不介意的。”
我呸呸呸。“老子对男人或者乱伦一点兴趣都没有。”真没意思,都不来点正常反应。
“唔。”陆繁星点了点头,绕到桌后,坐在雷煦明凳子的把手上----雷煦明一只手拿着文件在看,一只手很自然的缠上她的腰际,仿若那天生就是他的位置----对雷煦阳勾了勾手指,“来,大雷哥,我们做个实验。”
“什么实验?”听起来好象有阴谋。
“中指弯曲扣在桌上,其他四个指头也都不要离开桌子放好。”陆繁星边说边示范给他看,“然后其他三个指头不离开桌子的情况下,把无名指举起来……对,无名指……哎……你怎么半天都拿不起来呀……”
雷煦阳试了半天,终于放弃:“拿不起来又怎样。”
陆繁星给他一个很珍重的眼神:“嫂子真惨。”
“什么意思?”
“你肾亏。”
“你随便说我就要信?”这个罪名太大了。
“十指连心,一个手指掌管一个器官,无名指就意味着肾。不信问小顾。”她有医生撑腰。
雷煦阳“切”了一身,从桌子上起身:“不跟你们闹了,我先去接宝宝了。”说完就大步走了出去,在门外停了下来,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马上甩下,一路喃喃安慰自己道:“不会的,肯定是又被耍了,绝对不会的。”
雷煦明看完手中的文件,看了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也走吧。”
“好。”她暖暖的笑。
他是要带她去参加他朋友的婚礼,据说是很多年的朋友。
他和她提起的时候,她皱了皱鼻子:“不好吧,我不认识哎。”
“我包的红包比较大,不是两个人去吃赚不回来。”他拉着她的辫子,俯身啾了一下她翘翘的鼻子。
她很容易就被说服了。
喜宴摆在西湖边的大华饭店。
跨出车门就可以看清楚站在饭店门口的新人的模样。
新娘子穿着一件剪裁很简单大方的婚纱,裙摆是鱼尾式的,英姿飒爽又不缺柔美。
新娘妆是一个伟大的发明,不论原本的模子,在最值得纪念的一天都可以做最美丽的自己。
新郎也很俊朗。
新郎抢在新娘前面握住了雷煦明边道“恭喜”边伸出的手。
陆繁星也在一旁探出头,祝福道:“新婚快乐。”
新郎听见她的声音,眉头皱了皱,握住雷煦明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用力摇了摇。
雷煦明扶了扶眼镜,无声笑开,轻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呀,你声音跟我好象。”新娘很是兴奋,捧花一丢就抓住繁星的手。新郎忙手忙脚乱的去接捧花。
陆繁星笑着偏过头瞥了身后的人一眼,对新娘眨了眨眼:“真是太巧了。”
“喂,雷,你还没和我说新婚快乐。”新娘爽朗的笑着,放开繁星的手,和老朋友讨起祝福来。
雷煦明无所谓的拉了拉嘴角:“我的红包会让你很快乐。”
“哈哈哈哈,够爽快。我最喜欢你这样的爽快人了。”
“咳。”新郎面色不善的咳了一声。
“哎呀,我随便说说的啦。”新娘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安抚他,这小子还是一样爱吃醋。
恰巧后脚又有一批亲友到了。新郎新娘又忙了起来。
“那先不招呼你们了,你们自己里面找位置坐哦。”新娘很简单就把他们打发了。
他牵了她的手走进去,在门内红单上签了名字,之后新人的一个亲戚领着他们到了有他们名字的桌上。
“大王,妾身真是服了您了。”她坐下后就略带调侃的斜他,“由来只闻新人笑,有谁见过旧人婚礼,而且还带新人参加旧人婚礼,大王您可真是开天辟地第一人啊。”
甚至不用听新娘是怎样称呼他的,光听声音就知道,这个新娘子,在他过去的生命里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了。
只是好奇怪,看见他原本喜欢的人,她一点醋意都没有,无波澜的,便接受了这样一个在他过去生命占了很大分量的人,甚至可以说她有些喜爱她,喜爱她的开朗和不扭捏。大概是因为这个男人的感情太纯太干净了,不会掺任何一点杂质,所以她才毫不担心他会对以前有拖泥带水的牵连吧。
他倒了杯茶给她:“这样说话累不累?”他是知道她的,一到人多,就反射性的会神经亢奋起来,会爱闹,但是如果没有人,让她坐在那一个星期不说话都不会有问题。很矛盾极端的两面。
“不累。”她玩的正起劲呢,“大王,你拿这杯酒给妾身,是要赐死吗?”
他稳稳的喝茶,丝毫不受她影响。
“唉,以色侍君者,色衰而爱弛。这是美女千古不变滴宿命啊,妾身明白、明白……”她演的越发开心了,哀怨的看他,“大王,妾身不怪您,怪只怪妾身穷,用不起SK-II,保养的不得力……”
他一直静静的瞅她,看她的演的尽兴,看她玩的开心,他嘴角的笑就那么自然的停伫着,猛的,他向前一倾,在她掀动的开心的唇边啾了一下。
“啊!”后面的一连串台词都忘光了,她捂着嘴角圆睁眼睛看他,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太不要脸了。
好多早早到场入座老人已经受不了刺激的张大嘴巴目瞪口呆了呀。现在的年轻人啊……唉……想当年他们多么的含蓄……
他的手指摩上她脸上浮出的两朵红晕:“繁星,你是在脸红吗,为我?”她向来不脸红的。她总是让自己活的象豁出去一样,什么都不在乎就什么都不会上心,自然不会有难为情难堪害羞之类的情绪,可是现今她有了,是不是代表着,他可以放心的期待与她的以后?
“乱讲,是空调开太盛了。”她嘴硬着,红晕的颜色却更深了。
他嘴角的笑更深了。
她拍开他摸上瘾的手:“别乱摸。”
他收回手,垂眸笑笑,喝了口茶。
他们这桌人都还没来,她无聊的看上名单:“雷煦阳,苏宝意……苏宝意是嫂子的名字是不是?那苏宝言呢?”
“嫂子的妹妹。”
“哦。”她应了声,继续看名单,无意的一眼,看见了最上方不起眼的新人名字,呼吸滞了一秒。
刹那间,她好象又闻见了那曾经让她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摆脱掉的消毒水味道。
大四的那年,她在医院里度过了她的整个夏天。
当她穿着条纹的病人服坐在盘坐在病床上,看窗外没有任何鸟类飞过的天时,她几乎以为自己会在那呆一辈子。
她是被送去治疗抑郁症的。
她在那好几月,没有人去看过她,没有人找她----也许有找她,但是她不知道,因为她的手机在住院的第一天就被她扔进了医院那口古老幽深的井里。
她每天需要吃很多药,Thorazine,Haldol,Clozaril,左洛复,斯诺斯,佳静安定等等等等,刚刚开始的时候甚至要接受电痉挛治疗。
此外还要接受心理辅导。
心理医生让她卧床,每天都要坚持写日记。
效果都很差。
因为,她根本不想好。
放松的傍晚,难熬的白昼,黑暗的黎明,周而复始,生活没有任何改变。
直到有一天,有个人开口向她说话。
那个人是住在一楼重病房的一个病人。
之所以会看见那个人,是因为她每天半夜醒来,就会悄无声息的走出病房,走到住院部外的秋千上坐着,而那个人的病房窗户,正在秋千旁。
那天和往常一样,她坐在秋千上,打发黑夜到黎明的漫长空白。
“秋千有那么好玩吗?”
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声音并没有吓到她,她甚至毫无反应,依然垂着头坐在秋千上。
“我好象都每晚都看见你。”那个声音又说。
她转过头漠漠看了躺在窗内病床上的他一眼,又转了回去,语调毫无起伏的:“你……好吵。”她的舌头因为长期没动显得迟钝了。
----“你的声音和她好象。”
在她几乎以为他不再会说话的时候,他突然冒出了一句,低沉的声音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她没有答话。
他就没再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天的黎明来的特别早。
后来每天晚上他都会想尽法子逗她开口,即便只是骂他一句,也会换来他温温的笑容。
“你要不要进来坐?这样讲话我有点……吃力。”他的声音每天都在减轻,似乎生命力在流逝。
她沉默了半晌,在他以为她要拒绝的时候,她离开了秋千。
病房里,就着走廊的灯光,她第一次看清楚他的模样。
该是因为生病吧,原本该是清俊的脸庞过分瘦削,颧骨就要破皮而出似的,原来该是风流倜傥的桃花眼底满是疲倦的阴影。只是他笑得时候,才依稀可以看出原先应有的闲适倜傥。
“你为什么不睡觉?”他问她,带些好奇。
她的语气依然刻板而无起伏,但是口齿伶俐了许多:“你为什么不睡觉?”
他的脸上漾开笑容,清澈又落寞,他的手贴上左胸口:“我怕。怕睡着了,它就不动了。”
“死了不是很好么。”她的语调平而毫无感情,陈诉着她自己的想法。她多希望,能够睡去就再也睁不开眼,不用对着无尽的黑夜怔怔发呆。不用在绵长而毫无意义的时间里呆坐和傻站。
“不好。”他温温的桃花眼对上她清冷的象石子一样的黑眸,“一点不好。”
“活着有什么好?”她想不出来,问的有些茫然和困惑。
“活着,”他瘦长的手指碰了下放在一旁的手机,绽开了一个温煦的笑颜,似乎是想到了让他很开心的人,“就可以看见她幸不幸福。”
她随他的动作看向手机,在没和他说话之前,她好几次无意看见,这个病房的病人,经常半夜对着手机发呆:“她是谁?”
“在这里的人。”他轻轻拍了拍心口。
“和我声音很象的那个么?”她看见他微笑着点头,“她为什么不来看你?” 她说话越来越顺了。
他缓缓的摇头,话语很慢:“她不知道我在这。”说完就转头看向了窗外,沉默了许久之后才淡淡出声:“而且她那里也不是我。”
“那你希望看见她幸福还是不幸福?”
“幸福。”他想都不用想的回答。
“即便她在别人身边幸福?”
“即便她在别人身边。”毫不迟疑。
几秒钟的空白之后,她轻缓而认真的话音响起:“好。如果你死了,我去替你看她幸不幸福。”
他笑了,比任何阳光都要灿烂,尔后,抓过她的手,在她手心写下了那个名字。
忘了又过了几天,她早就对时间没有了概念。只知道有一天,她推开那个人的病房的门时,发现里面空了。当时的她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只是又坐回了秋千。
第二天,有人给她送来一个手机。
也就是那天开始,她主动配合了医院的治疗。
等到她对别人的死亡恢复了情绪,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繁星?”
“哎?”她回过神来,“这个----”她点了点纸牌上那个让她走神的名字,“是新娘子是不是?”
雷煦明浅笑着用筷子尾端点了点她的额头:“不然你认为那个臭着脸的新郎会比较适合这个‘欢’字吗?”
想起方才新郎一见雷煦明伸出手表示祝贺就一脸如临大敌的紧张抢先一步握住的行为,繁星捂着额头失笑:“是不怎么适合。”
她的手指又抚上了那个名字,喃喃:“这个名字不多见哦……”
该是同一人吧,一样的名字,一样与她相象的声音。
这个世界真是很小。
可是她也曾经以为这个世界很大。五年前她翻遍他留下的手机的通讯录都没找到那个名字,是因为太熟悉那个人的号码所以没加进去吗?
这样的寻找真的是很考验一个人的……运气。
她在杭州乱晃了五年,从来没有一次遇上过同样名字的人,她甚至都怀疑,那个夜半的记忆是不是她抑郁症的并发症,只有握着的破旧手机一次次提醒她,这是事实。
“怎么了?”总觉得她沉默的有些古怪,雷煦明出声问道。
“没什么。”她放开纸牌,直起腰,扮了个鬼脸,“就是很不服气有人名字比我好听。”
他深深看她一眼,正准备开口----
“星星!”苏宝意挽着雷煦阳的手走过来,还没走到桌前,远远就大声打起了招呼,“我们家小雷终于把你带出来见人了。
雷煦明无奈笑笑:“大嫂----”
“我还冤枉了你不成?”苏宝意坐到陆繁星身旁,拉着她的手,笑着白了雷煦明一眼,“上回带回家还偏要说是朋友,妈都差点被你骗了。”
“骗?骗谁?怎么骗?”一个艳丽的女子和一个看上去满狂野的男人走了过来,“老娘怎么没看见?快快快,后退一下,要求重播。”
“你手上那是什么?”雷煦阳指了指那男人手上拿着的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
“啧啧,不懂了吧,文盲了吧。闹新人必备工具!老娘随便找件给你解说一下。”她从男人手里拿出一个锅和汤勺,“这个是绑着两个人腰间的,这招学名叫敲锣打鼓。”
“怎么敲?”雷煦阳半眯了眼。
“你说呢?”女子抛了个媚眼。
“嘿嘿嘿嘿。”雷煦阳也坏坏的笑了出来,看见老婆正在看他,忙正色喝道,“下流。”
“靠,这是艺术,老娘这是艺术!”
他们该是很熟悉吧,打闹起来感情很好的样子。陆繁星想着,噙着笑欣赏了下最前面墙上不停跳换的婚纱幻灯片,就转头望向了窗外,暗叹大华的环境真的很好,窗外就是西湖,透过落地的玻璃窗看湖光山色,确实是种享受。
不过她的悠闲没有延续很久,因为离开席时间很近了,客人都来得差不多了,他们这桌也全到齐了,齐刷刷带着善意和调侃的打量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艳丽女子已经开始嚷嚷了:“这谁带来的,不介绍一下?”
不过介绍之后这种状况也没有好转,依然是除非她看天花板,不然往哪个方向都可以对上别人的视线,直到结婚进行曲响起,他们的注意力才终于转移到走进来的新人身上。
她随他们拍着手,长长舒了口气。
“你不是向来不怕人看的么?”雷煦明拍着手在她身边轻声说。
“那是因为我可以当看不见。”她维持着笑容,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刚刚那状况,除非你跟他们说我是瞎子我才可以装看不见。”
他轻笑了起来,温热的气息喷在她敏感的耳垂上:“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哈、哈。”她干笑两声,“大王你太抬举我了。你去想象一下大和被鬼兵盯住时候不能动的感觉,就知道我刚才的体会了。”
他无声的大笑了起来。
新郎新娘携手走到最前,饭店配给的光头司仪在上面吐沫横飞:“东边红彤彤是太阳,西边红彤彤----还是太阳,左边红彤彤是新娘,右边红彤彤----不是喜蛋是新郎!”
好傻的词啊,下面的客人哄笑了起来。
接着就是饭店婚礼前篇一律又冗长的读证婚词,切蛋糕,倒香槟之类的,客人年轻人居多,都闹哄哄的在下面乱起哄。特别是在三鞠躬之后,下面已经有人吹着狼哨喊:“要求就地洞房!”了。
光头司仪嘿嘿一笑:“这个有碍社会主义精神文明滴事情我们还是不能做的哈。下面请新郎发表下感言,比如说说他是怎么骗到这位漂亮的新娘的,大家欢迎!”
新郎走到话筒前,回头温柔的看了一眼新娘:“我没什么好说的。只想再次谢谢爸和妈,因为他们生了欢,我的人生才没有遗憾。”
全场静了下来。
新娘一只手抵住了嘴,依然笑着,眼睛里有水亮亮的。
光头司仪假拭着眼角:“太感人了,自从我头发掉光了以后,我第一次遇到有比头发掉光更值得哭的事情。由于我们新郎新娘是外地人,他们的父母没有到场,所以就请新郎的姐姐代表家长发言。”
艳丽女子气势万钧的站起来走到了台上去,对着话筒就扯开了嗓子:“老娘迫切想知道,啥时候开饭!”
下面一下砸了锅一样,笑得笑,摔筷子的摔筷子,拍桌子的拍桌子。
光头司仪也不好再乱打屁了,一场婚宴就这样正式开始了它的饮食过程。
酒过三巡,新娘换了套轻便的红色唐装出来,敬酒仪式就开始了。
新娘桌上的小孩子早就坐不住了,都拿着自己爱吃的东西在场子里跑来跑去追打着,其中一个,不一小心就撞在了新娘的身上,手上的蛋糕也盖在了她的唐装上。
小孩的家长忙跑过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注意,早让你不要乱跑的!”
“没事没事。”新娘大方一笑,“柳姐,好兆头哎,这才叫真正撞上甜蜜了。”
家长很不好意思的连道了几声对不起,扯着闯祸孩子的手回了桌。
“大家先吃些东西,我去搞定这身马上回来。刘伯,你可别趁我走开就逃哦!”新娘笑着敬了桌上人一杯,拍拍身边人算做过交代,就往洗手间走去。
“我上下洗手间。”陆繁星轻轻和雷煦明说了一声,便起了身。
她走近洗手间的时候,不意外的看见了正低头在处理自己衣服上脏污的新娘子。
就是这个人呢。
那个让手机主人念念不忘的想确认她幸福的人。
她双手抱胸,站在新娘身后,微微侧头,看着镜中的新娘子,一动不动。
她的妆容很漂亮,卸了妆就不知道怎样了。她记得她的眼睛,很清澈,似乎一直很受保护的样子,嘴角有小小的梨涡,感觉总是在笑一样。
五年里,她想象过无数次她的样子,在心里和她说过无数次的话,可当她真的在她面前时,她忽然不知道该对这个完全陌生可是又觉亲切的人说什么。
新娘似乎感觉到了有人在看她,疑惑的在镜中抬头,与繁星视线相撞时,有一刹那的怔忪,但是马上记起了她是什么人,给了她一个和善的笑容。
繁星也在镜中回了她一个笑。
新娘又低下头继续她的刷衣工程,过了片刻,发现繁星还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她身后,动作慢了下来,似是在想什么,终于下定决心的停下了动作,放下刷子,转过身困惑的问繁星:“怎么了?这样看我?”
“只是看看。”真的只是看看,替他看看,替他多看看……繁星的眸色沉了起来,“你幸福吗?”这问题多蠢,从在门口看见她到方才,她已经一路见证了她有多幸福。新郎对她很好,可以用体贴入微来形容,朋友对她也很好,同事对她也很好,这样的她,还需要人来问她幸不幸福么?只有一个自己不幸福的笨蛋才会成天记挂着她幸福不幸福。
果不其然,新娘虽然对她问的问题觉得奇怪,还是笑着回答了她:“幸福呀。”
她点了点头,蓦然觉得自己没有呆在这的理由了:“那就好,有个人很希望你幸福。”说完这句,她便伸手去拉洗手间门的门把,身边却忽然有人喝了一声:“等一下!”
她迟疑的转过了头,看见新娘似是猛然感觉到了什么,咬着下唇,神情激动,美丽的眼线因为打滚的泪水晕开,话音因为情绪而有些不稳:“那个人……那个人……是不是和雷很象?”
很难描绘心里此刻产生的情绪是何,欣喜,怜悯,还是悲哀,或者三者都有。她含了含唇,给她一个笑容:“你说是就是了。”大步走出了洗手间,没再停留。
并没有直接会宴席,而是顺着走廊走到底,走到一扇窗前,窗外是幽绿的西湖。
她摸出了那个早该寿终正寝的手机。
她想起他在医院里说她那里不是他时的落寞神情,又想起雷煦明曾经告诉过她关于那个女孩最爱死去的情节,苦笑了一下。
造物者最爱玩游戏,用一个一个的巧合将不认识的人联系在一起,也会用一个又一个的巧合将相爱的人分开。
她爱的居然也是他。
可是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泉下有知都是骗人的话,同在一个世界的时候都不会知道,隔了一个世界又怎么会清楚。
最遥远的距离,永远是生与死,因为,绝、无、转、机。
“她没有忘记你。我帮你看过她了。再见。”她喃喃对着手机低语,按下关机键,将手机朝窗外用力抛了出去。
物体画了一个完美的抛物线,落进湖中,溅起了细微的水花,但很快,便连涟漪都不见了。
这湖,千年里不知道吞没湮灭过多少故事。
她甩甩头,按原路走了回去。
“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我们以为你掉下去了。”回到席间,苏宝意打趣道。
“我是没掉下去啦。”她嘟起唇,摊摊手,“不过手机掉下去了。”
----她的那个破烂手机是她死掉的朋友留给她的,似乎是让她帮一个忙,所以她才会活下来。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她手机不见了,就要小心了。
小顾说过的话,一下在雷煦明脑中响起,他气息一滞,紧张了起来,但就在下一秒,他看见繁星转过头,轻快的对他说:“明天陪我去挑新手机吧。”她脸上的笑,比夏花灿烂。
他舒了口气,心脏恢复跳动,颜上温煦儒雅的笑开:“好。”
明天,多么充满希望的词语。
明天还没有到。今夜忽然下起了雨。
是开春的第一场雨呢,伴着从天空碾过的雷声。
“好的,那呆回你忙完了到当归来找我。Bye。”繁星促促说完,推开车门就跑了出去。
“雨……”雷煦明只来得及冒出一个字,便见她跑进了雨帘了,下一个字合着无奈的笑低低留在了唇边,“伞。”
参加完喜宴,他要回欢场看看,她正好也去当归找杀杀她们玩。
可是她还没跑到当归就看见里面客人都走了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
她皱起眉,侧开身让客人先走完,然后推门走了进去,便看见东西蹲在地上,双手插进橙色的发里,垂着头看不清楚表情,杀杀站在一旁,脸上是少见的无助表情。
“怎么了?时间还早,怎么不营业了?”繁星小心的问。
欧阳杀杀难过的看了她一眼:“今天不知道哪个客人上洗手间的时候把后门打开了,嚣张不见了。”
繁星的心一坠,走到欧阳东西身旁蹲下,将手放在她肩膀上。
东西茫然的抬头,眼睛里是空洞。
繁星看着她的样子,眉头越锁越紧,终于受不了的一拍膝盖站了起来:“在这难过也没用。可能还没跑远,我们去找找吧。”
东西绝望的摇着头。找不到的,肯定找不到的。
“这么大的雨,它跑不了多远的,一定找的到的。”繁星看向杀杀,“杀杀,你看着她,等我一下,我去告诉他一声就过来。”
她又向来时一样匆匆跑了出去。
雨很冷,也很大,即便当归到欢场只是短短的距离,她的头发还是湿透了。
狼狈的冲进欢场的时候,她突然止住了冲势,觉得呼吸困难了起来。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辈子还会再看见那两个人中的一个。
他怎么会在杭州?他怎么会出现在欢场?
他坐在很角落的位置,同桌的是一个女子和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他们边吃边逗小孩玩,旁若无人的幸福着。
果然是有了儿子呢……
她该走开的,杀杀还在等她,西西的嚣张还不知道在哪,可是脚却象生了根一样,动都不动了。
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里飞速在闪什么,可是去抓却什么都抓不到,似乎有很多情绪涌上来,但是宣泄的出口那么小,于是都堵在了一起,疯狂的在压抑下旋转叫嚣----无法控制的,接近心口的一道痊愈很久的伤疤开始痛了起来。
仓皇间,看见那桌的人似乎发现有人在看,转过脸来。
她慌张的一个转身,撞进了一具熟悉的胸膛。她闻见了那胸膛主人身上特有的让人安心的味道,感觉抓狂的情绪一点一点被安抚,都乖巧的停止了恶性,心也静了下来。
“繁星?怎么了?”他在楼上窗边正好看见她走过来,但是半天都没见上楼,于是便下来看看,没想到正被撞上。他往她方才注视的地方看去,正巧看见一桌熟人,便点头算打过招呼。
怎么了?对。她怎么了?她在干什么?她该去帮西西找嚣张呀……
她仰起脸:“嚣张不见了,我去帮西西找,过来跟你说一声。”
雷煦明凛容,他曾经听繁星说过嚣张的来历,清楚嚣张之于欧阳东西的意义,就如同原先手机相对于繁星一样,也清楚东西和杀杀之于繁星的意义,很快就做了决定:“走,我和你们一起找。”
春雷轰轰,万物复苏。
那晚从地底钻出的小草都目睹了有4个人在雨中踉踉跄跄,寻寻觅觅。
原先是都有打伞的,但在走过一街又一巷,找遍任何它可能游玩的地方,喊过任何它可能藏身的地方后,疲倦无力的手都撑不起手中的伞了。
它会去哪里?
这么大的雨它会去哪里?
嗓子都喊哑了,还是听不见任何一声犬吠,看不见闻声奔跑来的狗影。
欧阳东西吹了一声又一声的狼哨,手都破皮了,还是没有结果。
凌晨时分,四个人疲惫万分的回到了当归。
欧阳东西抱着空手道专用的木板呆做在地上,无声的流泪。杀杀在她身旁,也红了眼。
“西西……”繁星担心的看着她。
若是西西会说话,她会想说什么?
当归里她和嚣张呆的时间最短,因为不是她闭关就是西西闭关,碰到的时间少,可是她还是可以非常清楚的描绘出,嚣张的样子,嚣张的坏习惯,嚣张爱吃花生。
认识欧阳东西开始,她身边就一直有嚣张。
嚣张是很可爱的狼狗,看上去很彪悍,其实胆子很小,怕老鼠怕鞭炮怕打雷,每每遇到,就会赖到她们身边撒娇。这样的夜里,它会在哪里吓得发抖?----就象,就象当初她乞讨时那样?
想着想着,她也开始微微发抖了起来。
雷煦明将她拥进怀里,陪着她们沉默着。
离开当归的时候,大家都很疲倦。
洗手间的灯亮着,能听见哗哗的水声。
先洗完的繁星依然有些魂不守舍,坐在沙发上拿毛巾擦头发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居然碰倒了她存了好多硬币的白白猪储蓄罐。
轰----
咣----
瓷器破碎的声音合着雷声,重重的砸在她漂浮的心上。
心里好象破了一个大洞,灰沉的情绪都浮了出来,流遍她的全身,冰沉冰沉的。
她沉默的蹲下身清理碎片,手被划破了也理都不理。
为什么人好象一下变得很绝望?
还是因为遇见了他吧……
昨天晚上她真的很难过吧。
雷煦明坐在床边扣着衬衫的扣子,微微侧身看繁星陷在枕被中的容颜。
虽然知道嚣张相当于当归的第五元素,昨天洗澡出来看见她呆楞着满手血的样子,还是吓了一跳,原本怕她一个人无聊想买只宠物陪她的念头也就搁下了。
她现在睡得很沉,轻浅的呼吸着,黑亮的发绕在白皙的脸旁,乖巧的象只猫。
他的手指柔柔擦过她眼下的淡青:“怎么累成这样。”
所有衣物都穿戴好了,他整了整领子,从西装袋中摸出钢笔,在便条上草草写下:“睡醒来欢场,我们去买手机。”
最后看了她一眼,将笔收回袋中,将纸条压在相框下,走了出去,轻轻的带上了门。
余下一室昏暗。
相框上,是两个人拿着锅和汤勺打仗的欢乐笑颜。
只是没想到,他到欢场的时候,已经有个人在等他了。
“姐夫?”在欢场看见陆伟其实并不奇怪,他和丁蔼然经常来照顾生意,奇怪的是他居然在办公室里等他,“有事?”
陆伟哈哈一笑,一摊手,举止间很是大方潇洒:“怎么?没事姐夫就不能来找你了?”
陆伟确实是很有魅力的男人,也难怪小他一肖多的表姐会如此痴迷他了。雷煦明心想着,微笑着一摆手:“姐夫坐,喝什么?”
“不用了。我坐坐就走的。”陆伟道。
在这等了他许久,又说坐坐就走,真是古怪。雷煦明心里疑惑,但没表现出来,泡了两杯茶,陪他坐在了沙发上,并不开口,端看他说什么。
陆伟也不说话,端着茶品着。
就这样两人相对无言了片刻。
“小雷啊。”陆伟似是终于想好了,“你今年多大了?”
“小表姐三岁。”
“那也不小了啊。”陆伟语重心长,“也该考虑人生大事了。”
雷煦明将杯子在双手间搓转,垂头微微一笑。
“还是要姐夫给你介绍?”陆伟刺探道。
雷煦明脸一仰,直视他,直言道:“人姐夫昨天晚上不是看见了吗?今天来问这些,我倒给弄糊涂了。”昨天在欢场他们一家吃饭的时候,正好他下楼找繁星的时候,不是都看见了吗?
“果然。”陆伟哈哈大笑,“你藏的好啊,家里都还以为你没有,不这样你还不说是不是?那个女孩子是哪里的呀?”
“杭州。”
陆伟楞了一塄,马上笑起来:“杭州好啊。下回带回家去大家一起坐坐嘛,我和你表姐都还没好好认识过她呢。哎,时间也不早了,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了。”
陆伟的走和他的来一样突兀。
雷煦明将他送出门口时依然疑虑重重,他们似乎历来没有亲近到可以私下见面讨论这些私事的,这样想着,一转头就看见了撑着伞的繁星:“怎么这么快就起来了?”
陆繁星一脸满足的摇摇雨伞,水珠乱飞:“睡饱了就起来了----很少看见你送客人到门口哦。”
“恩?哦,那是表姐夫。”
“……原来是表姐夫呀……”陆繁星在嘴边低低念着,脸色有些苍白。
“怎么了?”他走进她的伞里,拉了拉她的辫子,温柔的问。
“没事。”她绽开过分灿烂的笑容,挽住他的手,“走,抢手机去。”
雨下的很缠绵。
细细长长,绵绵不断的敲打在伞上,发出好听的沙沙声。
可是还是很冷。
繁星缩了缩脖子,雷煦明就将自己的领巾解下来替她围上,带着他的体温。
“记性越来越差了。居然连围巾都忘带。”他刮刮她的脸,羞她。
她鼓着嘴瞪他。
欢场离一个手机卖场不远,走走便到了。
卖场里暖气开的很足,一进去,雷煦明的眼镜便蒙上了白雾,隔着镜片看出去,依稀觉得繁星脸上的笑有些凄楚的样子,急急拿下眼镜,才发现是错觉,她依然是嬉笑着没心没肺的样子。
“有没有想过要买什么手机?”拿手帕擦去水雾,他随意问她。
“有啊!”她眼睛一亮,“我要买那种一看就知道我是变态的手机。”
他一下笑了出来,受不了摇摇头,任她拉着他的手跑到了柜台前。
陪她走了一家又一家的柜台,看她非常认真的对柜台小姐说:“小姐,麻烦你替我介绍一下一看就知道是变态的那种手机。”看柜台小姐满脸为难的在柜台里瞄了好几回,怎么也下不了决心说哪款手机是变态专用的。
就这样在卖场里换了一家又一家,有时候,他会产生错觉,以为她想和他在一起走一辈子。
终于有一家小姐比较勇敢的摸出一款样式古怪的手机说:“我个人觉得,这款比较符合你的要求,但是希望……你不要把我的个人意见告诉其他客人。”
是红色的机壳,无翻盖内置天线,但是形状不是平常常见的四方。
她也很干脆的买下,付款,拿出准备好的SIM卡放入。
“你已经买好了SIM卡了?”
“恩,来的路上想早点开通就先买了。”她给他一个笑容,将他按在方才她坐着挑选手机的凳子上,“你坐在这里哦,我要试试机子。”
他依言坐下,好奇道:“怎么试?”
“看看嘈杂环境里的音效啊。你在这,我出去打给你,看看效果怎么样。”她给他一个这都不知道的眼神,转身轻快的往卖场门口走去。
他看着她红色的身影在人群中东钻西穿,辫子在身后飞舞。
走到门口的时候,步子变慢了,要跨出去那一步,她蓦然回头,目光穿过遥遥的空间和人群,幽然的锁住了他。
他在她脸上看见了微弱的笑意,仿佛是在告别般的笑。
不好的预感从心里冒出,他心慌起来,跳起来追了出去,却只看见她钻进TAXI的背影。
“繁星----”他边跑边喊着她。
她顿了顿,没有回头,决绝的坐了进去。
他赶不及,他赶不上,只能看她这样离他而去。
他呆立在雨中,心乱如麻。
手机在这时震起,是短消息。
“PAUSE。”
PAUSE什么?PAUSE多久?她再无多一个字。
雨一直下,看不出停的迹象。
小顾到了公寓门外就隐隐听见房内有手机铃声,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不是他的。
满是疑惑的打开门进去,便看见是该了搬走有段时间了陆繁星坐在地上望着窗外发呆。
手机在茶几上唱着亮着,孤孤单单。
“发生什么事了?”他将钥匙扔在门口的置物台上。
她回过头看着他,不答。
他的神色沉了下来,手摸向电源开关。
“不要开灯。”她突然开口。
他闷闷的坐到她对面的沙发上,甩了甩长发,皱着眉头看持续响着的手机:“你打算让它吵到什么时候?”
“没电了……就不会响了……”她小声的说。
“你……”他用力吸气,让自己平静,蹲到她的面前,抓起她的肩膀,“那你这次又准备躲到什么时候?”
她惊惶的看他。
不对劲……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他以为他会看见她毫无情绪的脸,象以前一样,好似把灵魂从躯体里抽离了,可是不是,她在怕,真的在怕、在乱,这样脆弱的样子,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悻悻的放下她,烦躁了扒了扒头发:“随你,我去买饭。”总该有人会知道怎么办的。
门开了,又关了。
铃声持续响着,一遍又一遍。
不知道过了多久,音乐陡然而止,手机象死掉一样,再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她将脸埋进了膝盖。
好乱。头痛,心乱,整个人要疯掉一样。
窗外的天也由暗转黑,召告着夜的来临。
门又被轻轻推开,走廊上的光漏了进来。
一个颀长的身影踏着斜长的光走到她面前,半蹲下,低低醇醇的唤她:“繁星。”
谁?是谁?
她匆促的从膝盖中抬起头,在看清楚眼前的人的时候,被吓到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她没有准备好见他呀!
她迅速从地上爬起,就要往外跑去。
他动作敏捷的两三步就将她抓了回来,从背后将她环在怀中,手臂紧紧扣在她的腰腹。
“放开我!”她惊慌的挣扎着。
他加重手臂的力道,咬牙切齿:“我还有脑子!”若不是因为误会她是为了嚣张而情绪低落,他怎么会笨到让她这样逃开。这种错误,绝不会有第二次。
她不言的挣扎,他就不语的禁锢,直到她累了,再无逃开的力气。
他将她在他怀里转过身,但不放开,认真的问:“为什么要分手?”
“分手?”她惊慌失措的看他,一说完这两个字,两颗泪珠就不受控的掉了下来,后续的泪也跟着淌了出来,“我没有……我没有要分手……”在手机里打打删删的“game over”,打一次哭一次,怎么也发不出去,只能用“pause”。他是她的光呀,若是离了他,她如何生存?可是她在他身边,真的能让他幸福吗?她好乱,所以要躲起来好好理理清楚。
她没有要分手……
他眼色黯了,一直支撑着他的某种气愤力量在突然之间消失了,整个人松了口气的同时,才发觉了自己一直害怕,甚至在发抖。
他将她抱紧,头放在她的肩膀上,声音还因为心中的恐惧感觉依然在而有些不畅:“那,为什么……PAUSE……”他真的害怕她要离开,怕那个pause只不过是不再回来的借口,他也怕怎样努力,如何表现都锁不住她要飞的脚步。她也是他的光啊,在他以为自己无法再爱、将孤独一生的时候上天给他的光啊。
她用力的将泪擦掉,听见他的心跳,很快。
她环住他:“对不起……”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吓着了他是不是……
“所以你不会在离开了是不是?”他索着她的承诺,他还是怕,怕在自己以为有明天的时候,发现明天不过是一厢情愿。
“……可是我还没有想好……”头真的好痛,她的手捧上了额际。
他发现了她的头痛,放开她,修长的手指替她按摩着太阳穴,诱哄着:“那就不要想了。或者我来帮你想。”
她轻震,真的要告诉他吗……所有压在心底的,污秽的,不可告人的……
他的目光期待隐隐害怕却又坚定而认真。
告诉他吧,除他,你还有谁能说?
繁星的脸上浮现淡淡的自嘲笑容:“有人说……我根本就不该生下来……我是多余的……我什么都不配有……”
“谁说的?”谁可以这么狠心的对她说这样的话?
“一个我要叫父亲的人。”她自嘲的看向他,“你姐夫。”
所有的事情多发生在大四的那年。
她的毕业设计被盗,被好朋友欺骗。
她永远都会记得TINA对着她吼:“你家里有钱!你又有天分!你什么都有!你有的是机会!这次就不能让给我吗?我只是不想一辈子要回乡下!难道连这样你都不谅解吗?”
家里有钱,有天分,什么都有,就该被背叛吗?
当时的她情绪低落,什么都不想理,只想回一个地方疗伤,那个地方叫做,家。
其实小的时候,她也困惑过自己的家庭算不算幸福。
她爸爸妈妈经常一语不合就大打出手,乱摔东西,可是甜蜜起来连她都会觉得肉麻。对她管教严格,打起来不留手,可是疼起她来,又让她象个公主。
慢慢长大,终于接受母亲的理论,争吵也是交流感情的一种,也习惯了这样的家庭,认定了自己是幸福的,于是就坦然的拿家当精神支柱,遮风挡雨。
可是她没有想到的是,那次回家,家里等着的是更大的风雨。
陆伟外遇。
向来以为该是书里,电视里的情节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寻常人家男人外遇不该是唯唯诺诺只求家里给个机会吗?
她爸爸却不是,很理所当然的要追求他的爱情,要离婚。
真是伟大。
祝琴自然是不肯放手,于是闹的不可开交。
她劝过祝琴,妈,离了吧,这样拖着害的不是自己吗?
祝琴眼睛一瞪:“你是不是帮着他?我养你这么大,你帮他干什么?我为什么要离,为什么要让他风流快活?”
原想回来接受庇佑,没想到回来天天面对的遍地狼籍的战场。
那天和往常并没什么太大区别,他们在客厅争吵,最大的区别,大概是陆伟已经整理出了一只行李箱准备就这样一走了之吧。
她在客厅的一角,无措的看着他们。
祝琴的目光燃着怒火,异常的锐利,她拉住他的箱子,声音嘶哑破碎:“不许你走!”
“放手!”他扯箱子。
“你还不就是不要这个女儿吗?我早知道!她生下来的时候你就嫌弃她不是儿子!”
她眼睛倏然睁大,呼吸也停了,她向来是知道爸爸总是羡慕的看着别人的儿子的……心里有个声音在祈祷,否认呀,否认呀……
“我们陆家都是单传,怪只怪你不争气!” 陆伟早被祝琴烦了许多日,也忘了女儿就在旁边,口不择言乱说,只想快刀斩乱麻。
她掩住了耳,不想再听,将自己缩的更紧。
祝琴一顿一顿的笑了起来,越笑越疯,盛怒和凄怆在她的脸上揉合成一种心碎的颜色,手里却还是不肯放开他的行李箱。
陆伟烦了,一脚踹开了她。
祝琴的额头撞到了桌角,鲜血流了下来。
陆伟看都不看她,拉了箱子就走。
祝琴眼里有绝望,恨,哀恸,更融进了疯狂----“你别走!”她抓起桌子上的水果刀,跑到了自己女儿身边,拿刀抵着女儿的胸口,“你要是走了,我就杀了她,反正你也不要了。”
她镇静的忘了掩住耳朵,呆呆看着身旁的女人。这个女人……是她的妈妈吗?那个开朗大方坚强美丽的妈妈?
陆伟火了,居然还敢拿这招威胁她。
他是料定她只是吓唬他的,几个大步走了过来,手也抓上了刀柄推着:“你杀啊,我就不信你敢杀!”
她完全楞了。这个男人……是她的爸爸?
“你以为我不敢?我就杀给你看!”
“你杀啊!”
“别以为我不敢!”
……
祝琴原本确实只是吓他,也恨他如此吃定她,几个来回,她也放松了抵抗他推力的手,往里一送----
噗----
刀刺进肉的声音,有血溅了出来。
不疼,一点都不疼。
她早已经死了,感觉不出疼了。
“后来伤口在家里那边医院好了,诊断出我得了抑郁症,他们就把我送到了杭州。”她深吸口气,想忍住泪,可是如此困难,泪似有自主意识的从眼眶里不停的流出,“出院那天,他们谁都没来接……他们真的就把我抛弃了……”她的声音破碎,“我回学校,同学早就都走光了,我没有毕业证书,没有健康证,找不到工作,钱也没了……我就只有去要饭……”TINA说她什么都有……她有什么?
他不忍的吻去她的泪,安抚的摸着她的头发:“都过去了,都过去了。”这样的事情,每天在这个世界上发生着。当赢的一方的亲友庆祝着自己的亲人有了终身伴侣的时候,有没有哪个人想过,他们给输的那方带来是怎样的伤害。
他知道自己的表姐曾经以自杀逼陆伟离婚,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繁星是那么讨厌以自杀逼人接受自己感情的人。
“后来……”她深吸口气,望住他,“后来遇见了你……我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可是昨天我看见了他……我又想起来了……我身上流着他们两个人的血……我好怕有一天会离你而去……也怕有一天会象妈妈那么疯狂……我不想伤害你的……”
他恍然,她的所有混乱害怕,都是怕自己身上的遗传,会遗传到薄幸和残狂,然后做出伤害他的事,所以她逃开,可是她又放不开他,只能说“PAUSE”。
想起她方才听他说出“分手”两个字时无助的神情,他的眼底起了一层水雾。
她真的爱惨了他是不是?
那最好了,他亲了亲她因为克制情绪而颤抖的唇,因为他也是。
“不会的。”他内疚,内疚自己没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我们不会的,我不会让你变成那样的。”
“真的吗?”她眨了眨泪眼,很需要保证的样子。
他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还是我不能让你相信,小笨星?还是你想惩罚我在你之前喜欢过别人,就想按给我一个晚节不保的罪名?”
“怎么会!”她脱口答。
对哦,怎么会……她是如此清楚他的专一,清楚他的洁身自好,她怎么会这么傻到去乱想那么有的没的,若是他不会出轨,即便她有怎样疯狂的血,也不会做出伤害他的事呀。
她鼻子红红的,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他刮刮她的鼻子:“现在是雨过天晴了吗?”
“不是……观察中……”讨厌看他得意的样子,哼。忽然想到什么,她又担忧起来,“我不想看见他……可是他是你亲戚……”
“那不重要。”他立刻就有了答案,真的,和她比起来,那些都不重要,“你不喜欢看见他,我们就离开杭州。中国那么大,总有地方没有这些坏的记忆。反正南京要开分店了,正需要人过去打理。我们去南京好不好?过去的记忆不好,就不要去翻,我会给你很多很好的记忆,把你的空间都填满,把旧的记忆压的根本就翻不起来,好不好?”
并不是任何事都要面对才可以解决的,很多时候,我们可以绕过去。并不是什么心结只要面对了,就能解开,刺激疗法很容易疗出精神病来。如果有些事情能够彻底逃避,能够彻底忘却,也是种幸福。
“可以吗?”她的眼里还有泪,声音可怜兮兮的,象个要糖吃又怕要不到的小孩子。
“当然可以。”他吻了下她的鼻子,保证的对她笑,醇醇的声音很让人觉得安定。
“可是……”闹别扭的小孩又有问题了,她扭捏的开口,“白白猪打碎了……我本来想存满的时候跟你求婚的……”一枚硬币是一分爱意一分勇气一分肯定,存满爱意勇气和肯定的时候,她才有信心告诉他,她可以陪他走下去。
这太容易解决了:“那我向你求婚就可以了呀。”
“可是……”某人继续闹别扭,“我不一定会答应呀……”
“陆、繁、星!”
所有心结一次都谈开,天空都亮了起来。
他们开始积极准备去南京的适宜,只是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在去之前,她会答应见陆伟和祝琴一面。
雷煦明本是因为丁蔼然求情所以替陆伟随便提提,早料她会拒绝的,没想到她居然答应了,还说要见不如两个人都见。
见面的地点定在欢场的一个包厢,陆伟到的时候,繁星已经坐在里面了,脚收在沙发椅上,抱着膝盖看窗外。
“星星。”他先试着叫了她一声。
她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表情冷淡。
他有些尴尬的笑着,坐到她对面的沙发上。
“你还好吗?”他局促的问。
繁星没有回答,还是静静淡淡的看他。
他坐立难安起来,干笑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恰巧雷煦明接了祝琴过来。
祝琴一进门就看见了陆伟,脸色一沉:“早知道这个人在这,我就改天了。”
陆伟本就是大男子的人,方才又在女儿那受了气,这下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怎么了!我就不能见女儿了!五年来你都拦着不让我见她是不是?你自己不也是改嫁了!”
繁星嘲讽的轻哼了一声,早知道他们就是这样的结果的。
“什么我拦着?不是你不让我见女儿吗?”祝琴也是不礼让的。
两人彼此吼完才楞住,几乎同时出声:“那五年女儿跟谁?”
繁星扫了他们一眼,目光寒冷。
“我以为你会去接……”祝琴语气软了下来。
“唉,做了那种事,怎么有脸见女儿。”陆伟悻悻坐下。
“我也是……所以……”
雷煦明坐到了繁星身旁,明显发现她听见这番对话时身体一震。
原来,真相是这样……不是抛弃,而是因为歉疚无法面对又以为对方会去接,然后让他们曾经爱情的结晶沦落到需要乞讨的地步。
陆伟和祝琴没再针锋相对,同时滋长的内疚缠得他们快要窒息,呆坐了片刻,说了许多道歉的话语,最后在繁星不言不语的情况下失望而归。
走了,都走了。
繁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将身子靠在雷煦明的肩上:“他们都老了很多。”
他听出她话语里的软化。
“其实我不要他们的道歉……”最在乎的一项已经被剔除,她不是被抛弃的,只是被那么可笑的一个误会而放逐,“我只想做女儿罢了……”父母对女儿充满歉疚,那样的关系,实在不象是亲子。
“一直告诉自己要对他们死心,要忘记他们以前对我的好,就是怕自己对他们有希望,有了希望就会有贪念,然后就会在希望和失望里翻腾沉沦,很难受……”
“原谅他们了吗?”他摸着她的长发。
她在他肩上摇了摇头:“没有。好难受……爱的人和恨的人是同样的人,好难受……”
“那就不要去想。”他抚着她的眉心,“把爱或者把恨忘掉那天再去想。”让时间来做决定好了。
“恩。”她点了点头。
下了许多天的雨终于停了。
嚣张也奇迹般的回到了“当归”。
“嚣张----”素来最不喜欢它的杀杀都扑上去狂亲不已了。
欧阳东西也抱着它,用围裙偷偷拭了拭眼泪,那温热的躯体,油滑的毛,真的是她的嚣张,她的嚣张回来了。
“不对哦。”陆繁星在旁边研究着,“为什么嚣张出去受苦了这么久,反而胖了?”
“会不会是绝症?”杀杀出口没什么好话。
欧阳东西狠狠瞪了她一眼,但是心里也是惴惴的,立刻就带嚣张出去看了兽医,回来的时候一脸呆傻。
杀杀和繁星都很关心的迎过去问究竟怎么了。
欧阳东西树牌一块:“怀孕!”
杀杀和繁星同时尖叫出声。
杀杀:“嚣张是母狗?”
繁星:“所以它那天跑出去完全不是受什么不良影响只是因为发春?”
真是白为它担心了许久,哼!
尖叫完,三个人都抱在一起大笑着,跳着,闹着。
杀杀大概觉得这个事情还不够震撼,冒出了一句:“忘了和你们说了,我也怀孕了。”
欧阳东西和繁星都停下了动作,想问什么,最终还是没问。孩子的父亲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杀杀现在怀孕是满脸笑容的。
杀杀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脸满足:“我会有一个很乖的宝宝。”
“我是乖宝的干妈!”繁星仗着说话比东西写字快,先占了有利位置。
东西火了,直接写:“我是干妈的干妈!”
三个人又笑成了一团。
雷煦明来接繁星的时候,看见的正是这番景象:“什么事这么开心?”
“亲爱的----”繁星飞扑到他怀里闹他,“杀杀和嚣张都怀孕了,不如我们也怀个玩玩吧!”
“好啊。”他很大方的答应,“不过我要求按正常流程来。”所谓正常流程是,先有许可证,然后再杀猪,哦不,怀孕。
她撅起嘴,瞪他,很是不满,真是小气。
他琥珀色的桃花眼笑笑的回瞪她。
是她先泄气:“好,给你个机会,明天我在杭州某个地方,如果你找到了我,那我就答应。”
他会找到她吗?
她坐在当年的那家医院门口,无聊的玩着手指。
这个问题她一点都不担心,真的。
和当年的心情完全不一样,她深信,她最爱的那个人,虽然没有五色云彩,没有孙悟空和猪八戒,可是他会来带走她。
就象此刻一样。
修长漂亮的手掌伸到她的眼前,她抬头就看见他俊美儒雅的容颜。
她放心的将手放入他的掌中,由他将她牵起。
他倾身吻向她翘翘鼻子上的小小雀斑:“你知道吗,雀斑还有个名字,是阳光的吻痕。被阳光吻过的人,一定会被阳光再找到的。”
她笑了,从脸上溢出幸福的光芒,又难为情不想让他看她笑得如此傻的样子,跳着搂上他的脖子:“背我回家吧。”
“为什么要我背?”
“上次喝醉了印象不深刻啦,快点快点!”
雷煦明一边还嘀咕着“为什么”,一边却蹲下了身子。
她爬到了他背上,他背着她走。
他不会放开她,梦里,现实里,都不会,他向来说到做到,因为她是他的光,珍之若重。
“你在唱什么?”他听见她在哼歌。
她立刻扯大了嗓门加大了音量:“……我不盼绚丽的灿烂,只求微光能挡风寒,是甘愿也就不怕难,不甘愿早放声哭喊,我要你别的都不管,倔强变勇敢茫然变释然,是甘愿所以能美满,不甘愿才会说伤感,我爱你心就特别软,平淡也浪漫无语也温暖……”
她又在拐弯抹角了。他微微勾起了唇角。
“好听吧!”她唱完了,讨奖赏。
“恩。”他故作严肃的点点头,“还不错。以后我们晚饭洗碗后就追加你10分钟的饭后表演吧。”
哈,还饭后表演。她被他逗笑,从他背上滑了下来。
他也笑了起来。
她先收了夸张的笑声,直起腰,微笑着,主动牵了他的手。
牵了手的手,今天一定一起走。
他明白她的承诺,抬高相握的手,浅笑着吻了吻她的手指。
他们的未来,迎着光。
她无助的坐在医院门口的地上。
很醒目,因为她怕她等的人第一眼看不见她。
医院进进出出的人好多。
没有人留意到她。
她的眼睛睁的好酸,可是她怕她错过她等的人。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跳过。
天色也被一把硕大的毛笔,染成了黑色。
她等的人一直没有出现。
明明是夏天,她却感觉到了冷。
----猛然间。
天被打开了,露出了天外面的光。
有个人从天的窗子上伏下身,对她伸出手。
她傻傻的。
他就笑着对她说:“发什么呆?”
“你是谁?”她忘了她的伤心。
“我是彼得·雷。”他很臭屁的回答。
“没听说过。”她很老实。
他有些不耐烦了:“你有没有童年啊?”
“我只听说过彼得·潘。”而且潘也比较好听。
他皱起了眉:“不对,这里台词不应该是这样说的。”
“那是怎样?”她似个小孩,认真的讨教。
“你应该说‘什么童年?如果是你这种的话,确实没有’。”
她从睡梦中笑了出来。
“怎么了?”他睁开惺忪的眼,吻了吻她的额头。
“做了个好梦。”
“有我吗?”
“就是因为有你。”
他满足的笑了,又闭上了眼。
她看了看窗外:“陪我去看日出好不好?”
他打了个呵欠:“好。”伸手去摸床旁的眼镜。
他工作太累了,刚刚到南京许多事要忙,她实在不该拉他起床。
“算了。”她拉他躺下,“我们继续睡觉吧。”
“没关系。”他抱她起来,在窗前的地毯上坐下,“我们在这看,看完再睡觉。”
窗外的天一点一点的亮了起来。
破晓,真是一个好听的词语。
明明该是没有声音的,偏偏她听见了。
那“刷”的一声,仿佛是人生一页泛黄的旧台历被撕去,露出了崭新雪白干净的新的一天。
太阳在大厦与大厦的缝间渐渐升起。
她没有注意。
她的目光都停驻在身边这个男人的身上。
他的眼镜反射着金黄色的微光。
只有那么一点点,与那太阳万丈光芒比起来是如此微不足道。但便是为了这息微光,她可以奋不顾身,勇往直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