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秦小鱼看着秒针一步一步的挪向那个位置,“喀嗒”一声,她知道苏磬下一个动作就是抓起脚边的大手袋。苏磬站起来的时候看到秦小鱼的目光,她微笑着,说:“小鱼,我先走了。”
秦小鱼最喜欢苏磬的眼睛,黑白分明,清亮透彻,望着你的时候,仿佛有小溪在心里流过。苏磬经过小鱼的位置,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她抬起手轻轻拍两下小鱼的肩膀,“别太辛苦了。”
苏磬是怎样的人,只有秦小鱼知道。在其他人眼里,苏磬就是一个怪物。九点上班,从不早从不晚;五点下班,也从不早从不晚。纵使全公司的人都在奋不顾身的加班,苏磬会对每个人微笑,但永远会在五点准时离开办公室。仿佛天塌下来都不关她的事。公司的交际活动也极少参加,除非秦小鱼拼死相拖,苏磬饶不过。去了,也只是倒一杯酒,或者冰水,在角落里,有人来就笑着说几句,没人来就一直一个人呆着。
拿秦小鱼的话说:“你总是活在自我的世界里。”
苏磬笑,“小鱼,你难道活在别人的世界里?”
秦小鱼瞬间疲软,有气无力的哀叹,“苏磬,小鱼可不就是活在别人的世界里,跳出来就是死路一条。”
苏磬继续笑,“可不,跳进了别人的世界就是死路一条。”
秦小鱼跳起来拍苏磬的肩膀,叫道:“苏磬,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不等苏磬反应,她自己就接下去说;“明明是死胡同,你愣就能给绕出来,还绕的有滋有味。我秦小鱼怎么没这种本事呢?”说着趴在桌子上大声叹气。
苏磬还是笑,若无其事的喝水。
秦小鱼又跳起来,“苏磬,你又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
苏磬喜欢秦小鱼,单纯,直接,不做作,爱憎分明。她仍是笑,笑着等小鱼说下去。
“我就讨厌你这天杀的笑……”
苏磬“嗤”的笑出了声,“小鱼,我可以对着你哭,说不定我的眼泪可以给你这条鱼建造一个世界。”
“喀嗒”的声音伴随着秦小鱼“好啊好啊”的叫声响起。
苏磬抓起手袋在肩膀挂好,敲一记秦小鱼的额头,“知道死海为什么是死的么?因为它是太咸了。”说完,她又轻轻抚了抚秦小鱼额头刚刚被她敲过的地方,说:“我下班,你别太辛苦了。”
苏磬跨出办公楼的大门,仰头看看天空,闲云游走。她收回视线,双手插入衣服口袋,然后将自己没入人流。
陆迪非看到苏磬的时候,他正在等一个红灯,他不耐烦的用指关节敲打着方向盘,现在的红灯真该死的长。苏磬过马路,就这么在他面前走过。他抬手看看表,果然,苏磬永远比时间还准时。
陆迪非斜着眼瞧着她不紧不慢的走路。这个女人总是喜欢把自己套在宽宽大大的衣服裤子里,身上挂着比她身子还大的袋子,摆出一副与世无争安贫乐道的样子。他有时候真的搞不懂这个女人脑袋里头在想些什么。
他抓过手机摁了几个键。
苏磬低头在手袋里翻了很久,才掏出了手机,“陆迪非”三个字在屏幕上欢快的跳动。她皱了皱眉,瞪着那三个字很久,并没有要接的意思。对方似乎跟她杠上了,也没有要挂的意思。她居然觉得这铃声越发的暴躁起来,她笑了起来,几乎可以想象他陆迪非快要爆炸的表情。
“喂,你好。”听到这不愠不火的声音传来,陆迪非就差没有把手机扔出去。
“站在那儿不要动。”陆迪非扔了这么一句话就挂了机。
苏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把手机扔回包里。走到路边,笑着看那辆银灰色的车子气急败坏的停在她的面前。又笑着朝车里的人挥了挥手算是打了招呼。
陆迪非气结,探过身来推开这边的车门,硬邦邦的喊:“上车。”等了一秒钟见她还站着,又喊:“姑奶奶,这里不能停车。”
苏磬才坐稳,车子便“嗖”的驶了出去。
“这么巧。”她无可无不可的随口说了一句。
陆迪非最见不得她这幅无所谓的态度,就说:“如果我说是程大总经理让我来接你,你还觉得巧不?”
果然,苏磬听了这话一怔,哦,原来是他。但很快的,她恢复常态,朝陆迪非浅浅的笑:“哦,这样啊,那谢谢你了。”
陆迪非认栽了,一脸挫败,“苏磬,我真是败给你了。”
苏磬终于笑了出来,知道是他骗她,也不计较,她说:“陆迪非,请我吃晚饭吧。”
陆迪非是欣赏苏磬的。苏磬身上有一种其他女人没有的东西,让陆迪非愿意忽略她和程石的关系而跟她做朋友。
陆迪非相信,世界上每一种关系都是你情我愿的,每一种关系又都是独立的,我和你,我和他,如此简单。至于你和他,都是各人自己的事情。他和程石是兄弟;他和苏磬,也是兄弟。这一点他一直分的很清楚。
程石对苏磬是什么心态,他不清楚。反正,他从来没看出苏磬有多认真的对待程石。
所有的,冷暖自知。
晚饭的时候,苏磬接到程石的电话。
“喂,你好。”
陆迪非咽了一半的水硬生生的被卡在喉咙口,这女人原来接谁的电话都是这个死样的么?
“你有朋友?”电话那端传来程石的声音,低低的,有些疲惫的样子。
苏磬抬眼瞄了一下被水呛着的陆迪非,递了面纸过去,才答道:“哦。陆迪非。”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秒钟。“今晚去你那里,”声音重又响起,听不出任何情绪。
“知道了”,说着她准备挂电话,却又听到他说:“我去接你。”陆迪非喜欢在哪里吃饭,他是知道的。
她说“好”就收了线。
“程石?”陆迪非问。
她点头,喝了口水,才不急不慢的说:“对面有家咖啡厅不错,本来是想吃完饭请你喝杯咖啡的……”她对陆迪非抱歉的笑了笑。
陆迪非耸耸肩膀,笑道:“无所谓,不过我记着,苏磬欠我一杯咖啡。一定讨回来。”
苏磬笑了出来,“你倒是会记账。就算我欠你的,有空上我那坐坐,我煮的咖啡还不错。”
陆迪非是不错的朋友,不多事,习惯就事论事。苏磬喜欢这样简单的人,相处起来轻松自在,没有负担。
程石手里夹着一支烟,斜倚在车门上,眯着眼睛看着从店里并肩走出来的两人。陆迪非先看到了他,抬手朝他一挥,他也对陆迪非抬抬手点了点头,两人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陆迪非凑在苏磬耳边说:“这小子没事儿就会装酷,你瞧他那副死样。”
苏磬这才注意到已经等在门口的程石,深灰色的西装,扣子敞开着,露出白色的衬衣,浅红色的格子领带随意松垮着挂在领口处,懒洋洋的看她,面无表情。她冲他笑了笑。程石掐灭手里的烟,又跟陆迪非招呼了一下,然后径自坐进了驾驶室。
苏磬回过头笑吟吟对陆迪非说:“的确。”接着又说:“那么谢谢你的晚饭了,”伸手指指程石的车,“走了。”
第 2 章
车里隐隐的浮着陌生香水的味道,苏磬摇下车窗,天色渐微,华灯已初上。这个时间的车都开不快,她喜欢傍晚的风从车窗吹进来拂在脸上舒服的感觉。
她突然心情很好,呢喃了一声:“天气真好。”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他“嗯”了一声,转过头瞅了她一眼,见她头靠着椅背,眼睛迷迷蒙蒙的望着车窗外,风拂乱了她的头发。
做朋友也是要互补的,就像陆迪非多话,程石少话,或者……秦小鱼和她。苏磬一想到秦小鱼,就想到秦小鱼的小鱼世界说,觉得好笑起来。
程石听到她的浅笑声,便不由得问道:“笑什么?”
苏磬止了笑,转过头来看他,“没什么,”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你吃晚饭了么?”
他摇头,“没有。”
“想吃什么?我陪你去吃。”
他又摇头,想了想说:“不想在外面吃。”
她不再说话,随手打开了车里的音响。她一听愣了愣,居然还是上次她放的cd,手上的动作有了一丝迟疑。程石虽是在开车,但也注意到她手上的动作,他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他是知道的,除了苏磬,没有哪个女人上他的车还自带cd的。她摁了几下,沉思曲如水般在车里流淌开来。
程石停好了车走上楼,却看见苏磬还低着脑袋在她的大包里找钥匙。他皱了皱眉,苏磬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存在,抬头朝他抱歉的笑笑,又低下头去继续找。
他跨了一步越过她,掏出钥匙插入锁孔,“别找了,我有。”
苏磬跟在他身后进了门,见他到处找拖鞋,就赶紧先换好了鞋,唤住他:“我拿你的拖鞋给你。”
两人其实很少一起进门。每次都是程石先电话过来,苏磬就会在家,将他的拖鞋放好在玄关。程石从不知道原来她一直将他的拖鞋放到鞋柜深处的。
他又看着苏磬进了卫生间,听到里面柜子开开关关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苏磬才走出来,若无其事的对他说:“你先去洗洗吧。”
程石从卫生间出来,见她在厨房摸来摸去,他走过去,从背后揽住她的腰,下巴有意无意的蹭她的耳后。她痒的缩起了脖子下意识的躲避,轻轻的推他。他抱得更紧了,将头埋入她的肩窝。
苏磬痒的不行,终于出声讨饶,“程石,别闹。”
他不再动,只静静的抱着她,轻声问:“忙什么呢?”
“我这里只有面,你就凑活凑活填个肚子。”
程石心里一动,没再说话,只下巴点着她的肩,手松松的环在她腰上,看着她把青菜切好,和面煮在一起,又敲了一个蛋进去。一样一样的放调料,程石竟这样看着她发起呆来。
直到苏磬轻轻的推开他,指指餐桌,“去坐。”
苏磬将那碗面端到他面前,放好筷子,转身就要离开。程石却下意识的拖住她的手腕,她回过头看他,“怎么了?”
“你不吃?”
她冲他笑,正要回答,他却已经松开她的手开始吃面,她知道他是想起她已经吃过了,也就不再管他,径自先去洗澡。
苏磬第一次见到程石和陆迪非是在丽江。丽江是她那次旅行的终点。原来的那份工作有些腻了,她辞了职,跑到云南游走了一个多月,一路走过,看了很多,听了很多,呼吸够了别样的空气,她打算从丽江离开,回到她生活的城市。
那天晚上,她买了瓶啤酒,坐在石阶上看盛装的纳西族姑娘们扯着外来的小伙子们围着篝火跳舞。程石和陆迪非就在其中。那两个家伙是突兀的,高高的个子耸在人群中,偏偏还跳的最难看。她看得有些入迷,因为实在是有趣。她将喝完的空啤酒瓶搁在脚边,继续观赏舞动的人群,笑得嘴角弯弯翘。
直到眼前出现一瓶新的啤酒。苏磬顺着瓶子往上看,是那两个家伙的其中一个。后来知道,那是程石。她也不客气,冲他一笑,接过了那瓶酒。他自己也拿了一瓶啤酒在她旁边坐下。两个人肩并肩坐着,也不多话,只偶尔嘲笑一下陆迪非的舞姿,谁也不问多余的问题。酒喝完了,他就去拿来。
后来,事情就那么发生了。苏磬到现在还觉得那一夜实在是荒唐到极点。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看到他躺在身边,还以为做了什么诡异的梦,发了半天呆才让自己相信这不是梦。苏磬从来都是很随性的看待一些事情,但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了,她也意识到这件事情有多荒唐。她实在没有勇气等那人醒来,就悄悄的溜走了。
苏磬是坐当天的飞机离开丽江的。她以为程石就只是这样在她生命里一闪而过,风过无痕了。如此荒唐的事情发生在丽江如此荒唐的地方也算合情合理,苏磬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苏磬找到现在的工作还要拜秦小鱼所赐。苏磬一直是很了解秦小鱼的,所以从丽江回去打第一通电话给秦小鱼的时候,就做好了小鱼发飙的准备。
秦小鱼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指着苏磬的鼻子大骂了一通,敲了苏磬一顿饭气就消了。其实这么多年了,她怎么会不了解苏磬,只是更多的,夹杂了羡慕的成份。所以,她发完了脾气就开始懊恼她秦小鱼为什么没有苏磬的洒脱不羁。
苏磬只说了一句话,秦小鱼便又是秦小鱼了,苏磬说,苏磬其实并不喜欢苏磬,苏磬喜欢秦小鱼,因为秦小鱼对任何事情都很认真。其实苏磬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很认真。
秦小鱼将面试通知扔到苏磬面前的时候,苏磬才知道秦小鱼偷偷递了一份她的简历到秦小鱼自己的公司。
如果苏磬没有去面试,人生可能就是另一个样子的了。
陆迪非在面试的时候就认出了苏磬,这样古怪的女子并不多见,除去在丽江领教的,比如别人都是西装套装笔挺的来面试,而她呢,一件浅灰色的宽大毛衣,黑色粗布裤子,挎了个大袋子,这样就算来面试了。
苏磬从头到尾都觉得这个人很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只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从苏磬的表情,陆迪非就知道她并没有认出他来,也确认了那天晚上她醉得有多离谱。
他是人力资源总监,总是有一些特权的,于是直接录用了苏磬。何况,苏磬的简历其实是很不错的,只是辞职的次数多得令人乍舌。不过他确信的是,对于录用苏磬,程石绝对不会有异议。他只是希望苏磬见到程石总经理大人的时候不要太惊讶。
陆迪非绝对是失望的。因为苏磬在看到程石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反倒是程石,有些做贼心虚的担心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当程石最终把苏磬丢给他的几句话告诉陆迪非的时候,陆迪非下巴都差点掉下来。
第一句,那几天安全期。
第二句,丽江的事情你完全可以当成是做了一个梦。
第三句,我只是需要一个能赚几个钱的工作,现在还没做腻,所以不会辞职。
于是,各司其职。
时间久了,陆迪非和苏磬成了不错的朋友。程石呢,他不知道是苏磬的问题,还是他自己的问题,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和苏磬一直保持着单纯的上司和下属的关系,就算偶尔在一起吃饭喝酒也是如此。丽江的一夜,谁也没有再提起,他不在乎,苏磬仿佛比他更不在乎。
第 3 章
苏磬洗好澡出来,程石已经吃完了面,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你手机刚刚响好几次。”他眼皮抬也未抬,盯着电视。这屋里幸好只有苏磬,不然也不知道他是对谁在说。
苏磬从包里挖了手机出来,查了查未接来电,都是家里来的电话。她看了一眼赖在沙发上的程石,便拎着手机进了卧室。
程石看着电视,偶尔会隐约听到从卧室里传来她打电话的声音。
“嗯。”“好。”“知道了。”反反复复就听到她在重复这几个字,程石的嘴角扬起一个弧度,他怎么从来就不知道她是这么听话的孩子。
“你们都注意身体,早点休息”,她讲完这句就按了手机开始发呆。
程石关了电视,悄悄的走进卧室,就见她背对着他坐在一边的床沿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躺到床上伸出手去一把将她搂了过来,密密的落下一个又一个吻。她一开始有些心不在焉,任由他摆布着。直到他把她抱得越来越紧,他的吻越来越深,用他的气息完全包围了她,她才终于甩掉脑子里与他无关的念头。
苏磬醒得很早。她转头看看程石,还睡着,很沉的样子。她悄悄的起身。给他关好卧室的门。一拉开客厅的窗帘,早晨的阳光瀑布般散了一室,苏磬爱极了这样的一刹那,仿佛万物瞬间破茧而出。
程石站在卧室门口,静静的望着玻璃窗前的女子。她披着一身阳光,低垂着头,垂下的碎发遮住了半个脸颊,全然没有感觉到他的存在,只认真的在浇花。她原来养了那么多盆的花,各式各样的颜色和形状,程石居然一种都不认识。苏磬抬头的瞬间看到了正望着她的程石,也不惊讶,只对他微微一笑,就低下头继续她的工作。
等程石洗漱完出来,苏磬已经浇完了花,穿了一身的白,亚麻布的罩衫和宽腿裤,正在玄关换鞋。他看了她一眼,说:“等我一会儿,一起去公司。”
她一笑,“今天星期六,”她伸手拿了钥匙,想了想才对他说:“家里没吃的。我出去吃早餐。你要我帮你带什么?还是你马上就走了?”
程石不说话,只盯着她。她从来都是如此,只按照自己的节奏生活,从不为他做任何的改变,他的在与不在仿佛都与她毫无关系,对于他的事,也从不多问半句,就算偶尔碰见他和别的女伴一起,她居然也能面不改色的打个招呼就擦肩而过。
她等了一会儿,见他不答话,就冲他淡淡的一笑,“那你走的时候记得帮我锁门。”
程石看着她走在嘈杂的人群中,他跟着她,她静静走路的样子竟让他觉得周围的喧嚣声仿佛都消失了。
苏磬在市场末端的一个小摊前停了下来,对着忙碌的摊主叫了一声:“严大伯。”
严大伯乐呵呵的招呼她,“小苏来了啊。随便坐。还是吃馄饨嘛?”
她“嗯”了一声挑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她竟然是在这样的地方吃早餐的,仿佛是常客的样子。程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脚不受控制的朝她走去。
苏磬微笑着看严大伯忙来忙去,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阴影,她抬头一看,竟然是他,一时间脸上的表情有些愕然,却随即恢复了她一贯的浅笑,“怎么不坐?”
他坐下了,有些局促。他应该是不常在这样的地方逗留的吧,苏磬看着他一副格格不入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嘴角越发的弯翘起来。程石有些懊恼,却只能由着她笑。
严大伯给苏磬端了馄饨过来,看见了程石:“是小苏的朋友呀?年轻人吃什么我给做去?”
程石“嗯”完了就不说话了,就看着苏磬的那碗馄饨。
苏磬见他不答话,知道他还是不习惯,就抬头对严大伯说:“他也吃馄饨。”脸上还挂着盈盈的笑意。
他看着她往馄饨里放了小勺的辣椒,慢条斯理的用勺子轻轻的搅拌着,边抬头对他说:“严大伯的馄饨是很好吃的。你吃了就知道了。”说完就不再管他,径自吃了起来。
“你都是在这里吃早餐的?”程石突然对她的生活好奇起来。
她喝了一口馄饨汤,答:“也不一定,想吃了就来。”
“哦。”
然后他的馄饨也来了,两个人就不再说话,各吃各的。
吃完了回去穿过市场的时候,她说:“我买些菜。”
他也不说话,只是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买这买那,不一会儿,手上就多了好几个袋子。他伸手过去都提了过来,她也不推辞,就让他提着。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门,他走去厨房,问:“这些菜怎么放?”
她说:“我来”,就接了过去,开始分门别类的摆放。关门的声音响起,苏磬从厨房探头望了一下客厅,已没了程石的身影,知道他是走了。
苏磬取了咖啡壶出来,加了咖啡末和水,放到炉子上煮。咖啡壶在炉子上突突的响,她又热了牛奶,打了奶泡。最后撒上巧克力粉末。
她端着咖啡走出厨房,却被吓了一跳。程石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正端坐在沙发上看一叠文件。苏磬这才反应了过来,他刚刚原来是去车里拿文件了。
“喝咖啡么?”她问。
他抬头看她,“好。”
“要加牛奶和糖么?”
“牛奶不用,一块糖就好。”
她端了杯子过来递给他,然后就钻进书房里去了。程石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书房里,有些发愣,他突然有些迷恋这样的场景。周末,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各做各的事情,又不失熟悉和亲昵。
苏磬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和程石突然就这么开始了。那是公司的圣诞晚宴。
程石想要不注意苏磬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她一个人坐在大厅角落的桌子旁边,不时的喝着一杯冰水,冰水里浮着各式各样的水果。她显然并不热衷这样的活动,也无意和其他人说话聊天。只有那个叫秦小鱼的丫头每过一会儿就会跑到她身边去,这个时候她也会绽露出笑容静静的听秦小鱼讲话,偶尔也说上两句。
杯子里的水和水果都吃完了,她才会站起来走到长桌边,挑了小块的水果丢进杯子里,再倒入冰水。程石不由得就想笑,这是什么古怪的吃法。然后他就看到陆迪非坐到她旁边,两个人似乎在聊着什么,她的唇边漾着浅浅的笑容。程石突然觉得有些烦躁,一仰头,将杯中的酒尽数倒入嘴里,不再去看她。
等到他再想去注意她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不见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眼睛下意识的就开始在大厅里寻找陆迪非。搜了一圈,才发现陆迪非正居心不良的在和才进公司不久的小丫头们调侃。他笑了起来,似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晚上喝了酒不能开车。他是总经理,他们单独给他叫了一辆出租车。他坐在后座,大开着窗户,也不觉得冷。他无意的一转头,瞥见路边人行道上有个人慢吞吞的在走路,是她。她穿着一件长到脚踝的呢子黑大衣,低着脑袋,一步一步的向前挪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偶尔被对面走来的人撞到都无所知觉。
程石下了车,跟在她后头走。她磨蹭了很久,拐了个弯消失在一栋楼房里。他在楼下抬头看着,过了几分钟,某个窗户里有一盏灯亮了起来。他掉转了身子打算离开,才走了几步,就觉得刚才宴会上那种烦躁又浮上心头。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她已经开了门活生生的站在他跟前了。
苏磬一脸的惊讶,他是怎么知道她住在这里的。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始细想这个问题,他就已经吻上了她的唇,而她,毫无招架之力。
苏磬和程石就这样开始了一种崭新的关系。她也不知道他们到底算什么,两人也从来没有正式谈过什么,一切自然而然的发生,苏磬自然而然的接受。程石要来,都会先给她电话,她有事就先拒绝他,她没事就在家等他,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为此改变些什么。
在公司呆久了,自然也知道他的一些韵事。单身,多金,英俊,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没有这些事情?如果有人告诉她,程石只有她一个女人,她也绝不会相信。
苏磬偶尔也会想,自己怎么会这么无所畏惧的跟一个男人保持了这样的关系。不求婚姻,不求钱财,难道是美色?想到这些的时候,苏磬自己都觉得好笑。所以,与其徒增烦恼,不如干脆什么都不要想。
她只知道,她喜欢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无期许,无失望。如果他离开,她会继续她的生活,一如既往;如果哪天她想要离开,她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很早的时候,便想明白了一件事情:世界不会因为少了谁就不前进,她也不会因为缺了谁就无法生活。
这就是生活,走走停停,来来去去,一切如此寻常。唯一要学的,是如何去接受。
第 4 章
快到午饭的时间,她才从书房走出来。见他还坐在沙发上看那些文件,随口一问:“吃饭么?”
他这才抬头,答道:“好。”
“那就过来帮忙吧。”
程石一愣,苏磬是从不叫他帮忙的,他在,就总有他的一份。她也从不问他的饮食喜好,只问他吃或不吃,喝或不喝。
苏磬已经卷了袖子开始忙碌起来,若无其事的样子。忙的间隙不期然的抬头看到他怔怔的看着她,就笑了起来,“愣着干嘛?不是叫你来帮忙么?”
他站起身,走到她身边,说:“要干什么?”
她正在洗米,洗的很仔细,抓了白花花的米在指间搓啊搓,听到他的问话,头也未抬,“随便。”
程石哑然,还有这样叫人帮忙的。不过也没再问她,拿了她放在外面的菜,该洗的洗,该切的切。等到她把炒锅架在炉子上,他已经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等油热的时候,她的手机却响了起来。她顺手把火一关,也不管他,就跑去接电话了。
苏磬的“你好”还没有说出来,那边的人就急不可待的大叫:“是我是我啦。”
这个秦小鱼,苏磬下意识的将手机拿离了耳朵一些,然后又笑了起来,“你这么吵,谁还能不知道是你。”
男朋友一不在,秦小鱼就闲得慌,就要拉着苏磬下午陪她去逛街。秦小鱼缠功了得,苏磬眼睛往厨房里瞄了一下,犹豫了一会儿就答应了。
苏磬挂了秦小鱼的电话再走进厨房,程石已经炒好了一盘宫爆鸡丁,又开始做香菇菜心了。另一个炉子上还起了锅像是在做汤。苏磬倒是有些意外,他原来还会做菜的。这个时候,米饭也蒸好了。她收拾了自己的好奇心,盛了两碗饭,放好筷子勺子。就坐下了。
程石端着做好的汤走出厨房的时候,就看到苏磬垂着眼睑,看着一桌子饭菜,笑意盈盈的。她的笑从来都是浅浅的,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这样的笑,满满的,仿佛就要从眼角溢出来似的。
“笑什么呢?”他问,在她对面坐下。
她抬起脸来看他,脸上焕发的光彩把他慑住了,她说:“坐着等吃的感觉真是不错。”
程石失笑,原来人可以这么简单的开心。
两个人心情都很好。把所有的菜吃了个精光。饭后,苏磬收拾了碗筷来洗,程石也没有走开,拿了擦碗的布把她洗好的碗碟一个一个擦干,又放到柜子里。两个人也不说话,空气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这么静静的蔓延,流淌开来。
做完了事情,程石又坐回沙发去看他的文件。离和秦小鱼约的点还有一段时间,苏磬定了闹钟,躺到床上,打算稍稍的小憩一下。
正迷迷糊糊的要睡过去了,身后伸来的手臂将她揽住,密密的圈在怀里,她咕哝了一声,以为大白天的他又想干嘛,就挣扎了一下,没有几个小时,是打发不了对逛街有超人般斗志的秦小鱼的。
“别动。”他低声阻止她,呼出的热气在她耳边环绕,“就这样。”
她不再乱动,只欠了欠身子在他怀里找了最舒服的契合点,就这么由他抱着沉沉的睡着了。
闹钟叮铃当啷的把她闹醒了,身后的人含糊不清的诅咒,她伸手按掉了闹钟,想轻轻的从他怀里出来,不想才一动他却抱她抱的更紧了。她费了好大的劲,才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刚要离开,又被他一手拖住,他勉强睁了眼睛,迷迷糊糊的问:“你去哪里?”
苏磬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触碰了一下,她轻轻的拉开他的手,握着,小声的说:“我要出去。你好好睡一觉。”又帮他搭好了被子。她其实知道他工作的很辛苦,难得有时间,就好好休息吧。
苏磬百无聊赖的看秦小鱼频繁的在试衣间进进出出,她从不说废话,只评论好看,一般,不好看。两个小时下来,秦小鱼收获了不少,她却两手空空。
秦小鱼说:“苏磬,你不要老是穿黑的白的,容易老。”
苏磬啜了一口橙汁,“习惯了,也容易搭配,不想费脑子。”
秦小鱼无奈的看着她一个劲的摇头,“我看你是不准备要嫁出去了。”
她倒笑了出来,不答反问:“小鱼准备要嫁了?”
秦小鱼耸耸肩膀,“可能,双方父母都很着急。”
苏磬又笑,玩笑地说:“看来你这条鱼是游不出那片大海了。”
秦小鱼和楚林海恋爱的时间也是够长的了,呵,八年。苏磬在心里轻叹,人生能有几个八年。
秦小鱼看着她,“你呢?也不见个动静。”
苏磬见秦小鱼一脸严肃的样子就又想笑。
秦小鱼见她不答,继续说:“就打算一直这么跟他耗着?公司的人都看着呢。”
和程石的关系,苏磬从来也没有刻意的遮掩过。她喜欢坦然的面对人生,以及人生的每件事情,做了就是做了,如果承担不起,就不要开始。是与非,从来取决于每个不同的人。
这样的事情,如果女人无所谓,男人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程石和苏磬的关系在公司从来就不是秘密,明的暗的议论从未断过。秦小鱼的意思,苏磬不是不明白。
苏磬伸手点了小鱼的额头,“傻小鱼,你什么时候见我在乎过这些东西?”
秦小鱼跳起来,“也是。我就最佩服你这点了。”秦小鱼熟知苏磬的性情脾气,从不多说什么,就算偶尔说起也是点到即止。站起来拉着苏磬的胳膊:“待会儿到我家吃晚饭,我妈今天做好吃的。”
苏磬想到程石可能还在她那儿,有些犹豫。
秦小鱼看了出来,问:“怎么?约了人了?他?”
苏磬笑了笑,摇头:“没有。”她都出来这么久了,程石应该早就已经走了。
秦天宇已经很久没见过苏磬了,再见的时候,她竟没有丝毫的改变,她总是那样,清清淡淡的,带着迷一般的表情。秦天宇对苏磬是什么感觉,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只是兄妹?他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如果没有感觉,他怎么会记得那么清楚?
苏磬是妹妹小鱼上大学以后带回家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同学。那天,苏磬穿了一件纯白色的棉布连衣裙,苍白苍白的脸,黑白分明的眼睛,嘴角挂着浅笑,很有礼貌,话很少,大多数的时间都沉默着。也不知道为什么,秦天宇就这么记住了。以后都不咸不淡的来往,就这样,过了很多年。
很多年了,苏磬在秦家吃晚饭,总是他送苏磬出来的,也就是楼里到巷口的距离。她从不开口说话,他就也不说,两人总是沉默的走完这短短的巷子,然后她笑着对他说:谢谢,再见!
几十年如一日,他们从不陌生,也从未熟悉。秦天宇其实是明白的,他要的,苏磬给不了;苏磬要什么,他从来也没有看透过。
巷口的路灯忽闪忽闪的,灯光落在地上形成一个一个光圈,苏磬停下脚步,转过头来,“你回吧,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秦天宇也停下来,说:“我叫个出租车送你回去吧。”
苏磬笑着摇摇头,她的笑容在昏黄的灯光散发着淡淡的暖,“不用,也不远,我想一个人走走。”
秦天宇也不勉强,只叮嘱:“那你自己小心”,又玩笑似的补了一句,“我可不想小鱼那丫头跟我呼天抢地的。”
两个人对看着一齐笑了起来。
“好了,我要走了,再见。”
秦天宇站在原地,默默的看着苏磬的背影,他突然脱口说道:“小磬,你也到应该要定下来的时候了。”
苏磬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她的身形只稍稍停了一停,然后便消失在秦天宇的视野里。
第 5 章
苏磬仔细看了那车的车牌,是程石的车没错,她眉头略皱了一下,心里有些不安,加快了脚步上楼。她开了门,屋子里静悄悄的,也没有灯光。按了开关,客厅里瞬间灯火通明,却也没有见到人影。
苏磬推开卧室的门,终于看到程石,原来是睡了。她觉得有些奇怪,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就打算退出来。
床上的人却动了动,稍微抬了抬头,“苏磬?”他的声音模糊粗哑。
“嗯,是我。”苏磬觉得有些不对,她走过去,弯下腰轻声问他:“怎么了?”
程石闭着眼睛摇头。
苏磬只当他是疲累,就说:“那你继续睡。”帮他掖被子的时候手无意碰到他的脸颊,烫得厉害。苏磬心里一惊,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果然是病了,烧得不轻。
程石听见苏磬轻声的唤他:“程石,程石。起来我们去医院好不好?”她的声音低低柔柔的,程石眼皮动了动,睁开眼来,见她温柔的看着他,眼睛清亮清亮的。
她伸手就要去扶他起来,他却又闭上眼睛摇头,粗着声音吐出几个字:“不去医院。”
苏磬看着他,没有办法,只能又说:“程石,你病了,我陪你去医院。”
眼睛依然闭着,眉头却微微的皱起,鼻子缩了缩,这个时候的程石像是跟谁赌气的孩子,闷着声音说:“我不去医院。”
苏磬瞪着炉子上烧着的热水,想到程石那任性的样子,摇摇头,叹了口气。苏磬把绞好的冷毛巾盖在程石的额头上,他还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苏磬失笑,这男人生起病来性情怎么这么古怪。
她又端了一杯热水,附在他耳边轻声说:“程石,起来喝水。”说着就把手伸到他脖颈底下,想要扶他坐起来,程石的头却突然偏了过去。
三番两次,苏磬一下子没了耐心,一手用力把他的头硬转过来,朝他低吼:“程石,你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
程石睁开眼睛瞪着苏磬,有些清醒了。苏磬不看他,若无其事的再次去扶他,“起来,把这杯水喝完。”声音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却透着不容拒绝的果决。
程石这才识相的坐起来,乖乖的喝完了一整杯水,最后又老实的躺好。苏磬给他重新搭好毛巾,转身要走。程石却从被子里伸出手,一把拉住她,那手心滚烫滚烫的。
她回头看他,问:“做什么?”
他小心翼翼的松开手缩回被子里,有一点无措,小声的问:“你要去哪里?”
苏磬看他这样一副样子实在忍不住就笑了出来,“你怎么生起病来跟换了个人似的?”说完见他要恼羞成怒了,又说:“我这里没药,我出去给你买药。你先睡一下。”
苏磬坐在床边,她好像从来没有认真仔细的看过他。这个男人是清秀的,单眼皮,鼻子挺而直,薄薄的嘴唇很漂亮。她看着他,想他平时一副酷到不行的样子,生病的时候却像个几岁大的孩子,这会儿睡着了,眉头还紧紧的皱着。
苏磬看看时间,起身又倒了一杯子热开水,小声的叫他:“程石,程石。吃药了。”
这一次他没闹脾气,安安静静的吃药喝水。
程石看着苏磬走来走去的忙碌,心思有些恍惚。他从小就是如此,生病的时候别扭又任性,不喜欢去医院,就喜欢生闷气,但又非得有人陪在身边才能安心。被苏磬吼了一嗓子,他倒安生了,因为他相信苏磬是真的会把他扔出去的。她一向是说到做到的。
苏磬给他换了一条毛巾,柔声说:“你继续睡,到了吃药时间我会叫你。”
他不听,完全是耍赖的口气:“我睡不着了怎么办?”
苏磬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在床跟前坐下,她把剩下的药塞回到药盒里去,又稍稍整理了一下有些杂乱的床头柜,才转过来问他:“冷吗?”
“热。”
她给他塞紧被子,“忍着点儿,汗都出出来,烧就退了。要喝水吗?”
“要。”
她又倒了水过来,他“咕咚咕咚”的喝完。
“还要吗?”
“不要了。”
“饿不饿?”她这才想起来,她回来的晚,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吃过饭。
“饿。”
“那我去给你煮粥。”
“好。”他嘴上答应着,却又不想她离开房间,差点又伸手拉住她,好不容易才克制了下来。
程石是饿坏了,狼吞虎咽的喝粥,全然没有了平日的优雅。苏磬看得哭笑不得,只得说:“你慢点喝,没人跟你抢。”
他看了看钟,又抬头看了一眼苏磬,舔舔嘴唇,含糊的问:“你吃过晚饭了?”
“吃过了。”
“哦”的答应了一声,程石又低下头去喝他的粥。
“还要么?”
“好。”
他还真是饿,一连喝了三碗。苏磬接过他的空碗,抽了一张面纸给他,漫不经心的问:“病了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他擦了擦嘴,闷声说:“打了。”
苏磬拿了包过来掏出手机一看,还真是,三通未接来电,她是忘了从静音模式调回来了。
“好了。是我不好。”其实苏磬根本没有想到他会一直在她这里呆着,还发了烧。本来他们之间是不用说这样的话的,原本就没有谁该,或谁不该。可看他这一副可怜的样子,苏磬就有些不忍。
“你去哪里了?”他一顺口就这么问了出来。
苏磬愣了一下,服侍着让他躺下,一边帮他理好被子,答道:“在秦小鱼家里。”
“哦。”
“你好好睡觉。想喝水就叫我。”
“哦。”
一夜折腾下来。程石的烧退了,渐渐的精神抖擞起来,苏磬却累得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门铃响的时候,苏磬正在洗漱,是程石开的门。
“啊?”秦小鱼看到程石就结巴起来,“程……总。”
“嗯。”他应了一声。
秦天宇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原来这就是程石。
“啊,程总,这是我哥。”秦小鱼有些愣神,半天才想起介绍,“哥,这是我们公司的程总。”
秦天宇伸出手去,“秦天宇。”
程石无可无不可的跟他握手,漫不经心的回应:“程石。”
苏磬听到声响走出来,看到秦天宇和秦小鱼,有些讶异:“你们怎么来了?进来吧。”
“星期天闲着无聊,拉着我哥来找你吃火锅,”秦小鱼一边说着一边挤眉弄眼的拖着苏磬进了厨房。
秦小鱼瞪着一双大眼睛,偷偷摸摸的指指外头。
苏磬好笑的看她有趣的样子,把她带来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我怎么知道你要来?”
秦天宇提了其余的东西进来,正听到苏磬的话,就说:“小磬,是不是不方便?我们可以改天再吃的。”
苏磬朝秦天宇清清淡淡的一笑,“没有。我也好久没有吃火锅了。你们来的正好,也该吃午饭了。”
兄妹俩在厨房热火朝天忙碌的时候,程石懒洋洋的坐在沙发里翻报纸。苏磬端了水放在他面前,又递了药过去。程石不接,报纸翻得“哗啦”直响。
苏磬看了他一眼,玩笑似的说:“又烧了?”这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古怪毛病,一生病就闹脾气。苏磬不再管他,把药放到水杯旁边,道:“别忘了吃。”转身就走进厨房去帮忙弄菜。
苏磬在厨房里听到大门“砰”的一声,走出来一看,那人已经不在了,苏磬下意识的去看茶几,水喝了,药也吃了。
收拾了一下,再折回厨房,秦小鱼神秘兮兮的用胳膊肘顶她,“走了?”
苏磬点头。
“完了完了完了!!!”秦小鱼连声惨叫。
秦天宇笑着问:“秦小鱼,你鬼哭狼嚎什么?”
“我坏了程总经理的好事,他一定饶不了我,惨了惨了。”秦小鱼苦着个脸哀嚎。
苏磬低着头在水池边洗白菜,不由得笑了出来。秦天宇也笑吟吟的朝秦小鱼摊摊双手摇头,表示毫无办法。
“苏磬,你可一定要救我,我知道只有你能……”小鱼说了一半突然停住了,
另外两人都觉得奇怪,回头一望,程石板着一张酷脸,拎着一包东西站在厨房门口。秦小鱼吐吐舌头一副被抓包的模样,终于安静下来,老老实实的去切她的菜。
苏磬对程石微微一笑,问他:“去买东西了?”
程石点头,走进来,扫了一眼厨房里的几人,道:“你不是吃火锅的时候爱喝啤酒么?”
苏磬闪了一下神,应道:“哦。就是。”
四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站在一旁的程石突然开口了:“秦小鱼,吃火锅豆腐不是这么切的。”他拿过秦小鱼手里的刀,一边切一边说:“切成片才会入味。”
秦小鱼有些傻眼,呐呐的回应:“是。程总。”
几个人对望了几眼,“哄”的笑了出来,气氛才融洽起来。
第 6 章
五点。苏磬下班。她喜欢这样的黄昏,天空还明媚着,风缱绻着云。人们忙碌着。
六点,她在书店买了一本书。
六点半,她去喜欢的餐厅吃饭。点了喜欢吃的菜。
八点,她在影院门口,正巧开始放映一部电影,就买了票进去,影片的情节很俗套,结局却很好,是苏磬喜欢的大团圆。圆满的结果会让人心里觉得温暖。
十点半,程石站在窗前,点了根烟,他往下看去。一眼就看到苏磬低着头,不紧不慢的走进院里,路灯把她的身影拉得又瘦又长。他皱眉,路上有钱给她捡么?走路永远都看地。
他把烟丢到烟灰缸里,走到门口。拉开门,不出所料的看到她正埋头找钥匙,手里还抱着半桶爆米花。
苏磬听到声响抬起头来,愣了一下,“嗯?你在啊?”
程石点头,最近过来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接过她手里的爆米花,侧过身让她进门,他问:“我打了你手机,怎么关机了?”
她挖出手机一看,朝他笑笑,“没电了。来了很久了?”
程石摇头,“没有。”顺手接过她的手机帮她接上插座。
屋子里片刻的安静之后,“你吃饭了没?”两人同时张口问道。
问完了,两个人就相对笑了起来。
她先说:“我在外面吃过了。你呢?”脸上笑容荡漾。
他回答:“你冰箱有菜,我做了饭。”
苏磬没有忽略他眼里瞬间闪过的失望,她看着他,微微而笑,笑得清浅,却渐渐明朗,连声音里都夹杂了笑意,她问:“想不想再吃点?”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安静的吃菜。
他做的菜其实很好吃,苏磬想着。想着的同时,话也说了出来。
“好吃你就多吃一点。”他笑,看着她吃。程石喜欢看苏磬吃饭的样子,吃的很慢,细细的咀嚼,仿佛每一筷子都是不同的味道。
“晚上去看电影了?”他突然问。
她抬头看他,那表情似是在问他怎么知道。
他笑着指指那桶爆米花:“你有很多俗气的习惯。”
她不理他的话,却说:“吃吗?我每次都吃不完。”
他笑吟吟的摇头,想了想,突然说道:“下次和你一起吃。”
程石会想,如果苏磬那一次辞职了,他现在的生活会不会有所不同?
公司业务繁忙的时候,加班似乎是合情合理的事情。这几乎是所有人的共同认知,除了苏磬。全公司的人都知道,苏磬是不加班的,但也不迟到,不早退。
“苏三不”的外号就是这么来的。秦小鱼听了鼻子哼哼的,苏磬自己却毫不在意,她说,这名字好,“阿不”“阿不”,就好象小小的弄堂里,一个叫“阿不”的孩子在铺满青石板的巷道间玩耍,外婆在家门口叫“阿不”“阿不”。那景象温暖的沁人心脾。秦小鱼听了哈哈直笑,苏磬就是有这种本事化腐朽为神奇。
那笔单子,对公司来说很重要。那段时间,公司上下都为此加班加点,程石自己更是废寝忘食,就是为了拿下这个单子。唯独苏磬,依然我行我素,五点准时下班,从不做多余的停留。底下人意见颇多,程石就找了苏磬去。也是累了,不知怎的就把苏磬骂了一顿。那个时候,好像陆迪非也在,还劝了他几句。
程石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苏磬那个时候的表情,平静淡定,毫无波澜,默默的看着他发泄情绪。等他骂完了,她才平心静气的对他说,他并没有资格强迫她加班;她也没有义务要加班;并且她不加班是因为她已经把该完成的任务在上班时间完成了。最后她说,如果他认为她的做法会产生消极影响,那么她可以辞职。
第二天,苏磬竟真的就把辞职报告交到了程石手里。苏磬说的句句在理,程石其实是知道的,他也只是忙得疲累,脾气也就上来了。后来冷静下来,竟拿着苏磬的辞职报告不知如何是好。最后,陆迪非找了苏磬,告诉她经过审核,人事部不批她的辞职申请。其实那个时候的苏磬也不是真心的想要辞职,所以也就算了。于是,苏磬辞职失败,在公司继续着她的“三不”。
程石却好久都没有去找苏磬,也不知道是在生苏磬的气,还是在生自己的气。虽然他清楚的知道,他和苏磬都是公私分明的人。尤其苏磬,比如,她上班的时候就是上班,从不参与无聊的事情,而下班了就做下班该做的事情。对于他们的关系,苏磬的态度很明确,如果两个人都没有想要结束,即便她辞了职,生活也还是一样的。反之,如果谁想离开了,只要她还在公司,他们之间剩下的也只是上级与下属的关系。
程石久未出现,苏磬以为他们就这么结束了,继续自己平平淡淡的生活。后来,有一天,她一个人在火锅店里,吃着火锅,喝着啤酒。门开了,进来一大帮子人,程石和陆迪非也在其中,打过了招呼,他们吃他们的,她吃她的。一顿饭吃下来,程石的目光不知道往苏磬那里飘了多少次。等到她吃完,买单,走过来跟他们告别,他死盯着她若无其事的笑脸,终于没有按捺住自己,沉着脸站起来对她说:我送你回去。
车子到了她楼下,她道谢,道别,没有任何邀请他上去的意思,他心里一气,车子绝尘而去。跟一群人疯玩到半夜,却心不在焉,心里越发觉得懊恼。开车回家的时候,总好像有一股力量在牵引着他,不知不觉间,又到了她家楼下。“乒乒乓乓”敲了好半天的门,她才迷迷糊糊的出现在他面前,再看到她,什么脾气都没有了,劈头盖脸的吻了下去。
早上醒来看到她的睡颜,心情异常的好。软硬兼施,以不可经常扰民的理由骗来了她家的钥匙。
十一点半,苏磬吃完了去洗澡。程石拿起苏磬扔在茶几上刚买的书,一看书名他就笑了,《绝对小孩》。
书的第一页写:『每个小孩每天都以他们不可思议的方式活在这世界上……』
程石笑了起来,苏磬的生活方式,也算是不可思议的了吧。他饶有兴致的继续往后翻。
“我最喜欢披头。”苏磬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她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盯着程石手中的书。
披头常穿一件连体婴儿装,从头包到脚,只露出脸蛋,瞪着大大的眼睛,很贪吃,每次考试都考零分,总是被爸妈教训。
他放下书,接过她手中的毛巾,开始帮她擦头发,嘴里问:“为什么?”
苏磬慢吞吞的开始讲:“他睡前喜欢让他妈妈给他讲故事,妈妈不愿意讲,就威胁他:不睡就揍扁他。他不吵也不闹,乖乖的就睡了。这样的小孩比较好管理。”
“嗯,是。”
“他爸爸妈妈经常不在家,就有小朋友问他都怎么吃饭的,他很体贴的叫人家不用担心,因为他把他们家狗的饭都吃光了。”
程石笑,接过话来说:“嗯,生存能力挺强。”
苏磬点头,然后继续:“他还告诫那些想做超人和蜘蛛侠的小孩,不要做白日梦,他觉得成为隐形人倒是挺有可能,你猜他的理由是什么?”
“为什么?”
“他说大部分大人通常无视小孩的存在。”
“嗯,的确很有道理。”
“上课的时候,老师说,我们只有一个地球,所以我们要好好爱护它。披头想了想,举手就说,老师,地球只有一个我,所以你要好好爱护我。”
记忆里,苏磬好像从来没有一次跟他讲过这么多话,她讲得有趣,他听得有滋有味,听到这里,他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苏磬停下来,拿过他手里的毛巾,再给他擦下去,头发都要掉光了。
程石靠着她坐下,见她不讲了,追问:“还有呢?”
苏磬抖了抖毛巾,斜了他一眼,不冷不热的说道:“儿童是制造问题的高手,同时也是解决问题的高手。因为只要他离开,问题就消失了。”说完了,撇他一个人坐在沙发里发愣,自顾自的进屋去吹头发。
程石想了半天终于想明白苏磬这句话的意思,他跑进卧室抢下苏磬的吹风机,从背后一把抱住她,张嘴轻咬她的耳垂,呼出的气息喷在她脸上,“你讽刺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苏磬哧哧的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闪躲他。最后被他呵痒呵的忍不住,才连声讨饶:“程石。程石。好了好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程石第一次见她笑得如此开怀,又充满了小女人的娇羞,几乎要看得痴了,心思才一恍惚,苏磬就翻身坐了起来,他又伸手过去抱住。两个人安静下来。
过了好久,苏磬才听到程石柔声喊她的名字:“苏磬。”
“嗯?”
“以后别把我的东西都收到柜子里了好不好?”
她沉默了好久,才吐出一个字:“好。”
第 7 章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拿文件给程石签字成了苏磬的专属任务。办公室里的人都是这样,“有份文件要程总签字,苏磬你拿去吧。”
苏磬总是淡淡的笑,然后说:“好。”
秦小鱼就会说:“苏磬,你也太好说话了。”
苏磬轻描淡写的回应:“小事。”
秦小鱼看着苏磬叹气:“苏磬,你不要总是这样。”
有时候,苏磬的淡漠让秦小鱼恨得牙痒痒,但又不由得生出心疼来。从一开始认识苏磬起,她就是如此,沉默话少,独来独往,喜欢一个人呆在角落,对任何人和事都保持一定的距离。这样的苏磬,却引起了秦小鱼的好奇,她开始靠近她,上课跟她一起坐,跟她一起吃饭自习,拉她上街聊天。慢慢的,秦小鱼发现,苏磬虽然自我,却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她们渐渐的熟悉,成为很好的朋友。
秦小鱼总觉得苏磬是有故事的人,也问过几次,苏磬不是转移话题,就是一笔带过,时间长了,秦小鱼也就不再问起。人总是需要一些自己的空间,何况,是苏磬这样自我的人。苏磬喜欢秦小鱼,这一点占了很大的因素,使她愿意跟她做朋友。
苏磬对小鱼微笑,“那要不然你替我去?”
秦小鱼连连的摆手,大呼:“我才不要。”
苏磬嗤笑,从位置上站起来,亮了亮手中的文件,道:“去了。”
秦小鱼在她背后似有似无的自说自的,“也不知道你是真不在乎还是假不在乎。”
苏磬听到了,只笑不语。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是总是想不出个答案来。不如就不想,任其自然。
上楼的时候碰到陆迪非,也是要去找程石。两个人就一边聊着一边走去总经理办公室。陆迪非也不打招呼,径直就往里走,苏磬跟在后头,只能对欲言又止的赵秘书抱歉的笑。
门推开来,陆迪非突然停住了,然后就下意识的想挡住身后的苏磬。其实苏磬已经看到了,也才明白赵秘书欲言又止的真正含义。
那个女人靠着程石坐着,手臂自然而然的搭在程石的肩膀上,说不出的慵懒,两人对着电脑不知在研究什么。听到门声,两人同时抬起头。好漂亮的眼睛。这是苏磬的第一反应。
她下意识的低下头去,左侧的嘴角微微牵起,轻轻出了口气。陆迪非还尴尬的杵在那里,苏磬想,总是需要有人来打破僵局,于是,她绕过陆迪非朝程石的办公桌走去。
从两人一进门,程石就一直观察着苏磬。虽然他和叶心蕊没做什么,但是在别人的眼里,两人的动作是极其亲密的,至少,看上去绝非普通朋友那么简单。他并没有预期苏磬会看到这一幕,原本他也是不必在意的,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想知道苏磬的反应,这感觉如此强烈,强烈到他无法控制。
他冷眼看着苏磬笑吟吟的走近他,把文件摊开放到他面前,对他说:“程总,这份文件需要你的签字。”声音一如往常的平静,不见丝毫异常。
程石没有马上下笔,抬起眼睛审视她。苏磬干干净净的站在那里,坦然的跟他对视,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跟一个普通的下属没任何两样。他的心里一阵异样,竟特别不是滋味。他抓起笔的动作甚至有些粗暴,落笔很重,好像那文件怎么得罪了他似的,差点把纸划破了去。
等他签完了,苏磬拿起文件就往外走,边走边张嘴对陆迪非说:“我先走啦。”几乎没有发出声音,陆迪非靠着她的嘴形才辨认出她说的话。他什么也没说,同程石打了个招呼,也退了出来。
“苏磬。”他叫住她,眼里有一丝担忧。
“怎么?”苏磬回头,一切如常。
对于程石和苏磬之间的事情,陆迪非冷眼旁观,从不插手,他居然发现他从来没明白过苏磬,认识她那么久了,慢慢的了解她其实不是随便的女人。他相信,丽江的意外绝对不是她乐见的。只是现在,她和程石……以他对她的了解,她绝不是那种会在毫无感情基础的情况下跟一个男人保持如此关系的女人。所以他以为,她对程石是有感情的,可是为什么?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在乎。
陆迪非自认阅人无数,女朋友不少,却从来没有一个像苏磬这样的。程石刚才的异常,他清楚的看在眼里,现在,他看着苏磬,轻叹了一口气,到嘴边的问话咽了回去,改口说道:“下班有空没有?”
苏磬这才笑了起来,她玩笑道:“干嘛?又要请我吃饭啊?”
陆迪非恢复他一贯的玩世不恭:“是啊是啊,本公子今天晚上孤家寡人。”
苏磬白了他一眼,说道:“换个地方我请你吃,你那老地方我都吃腻了。地方你负责想。”
“没问题。”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世界小到不可思议的地步。陆迪非费尽脑子想出来的吃饭地方,苏磬才一跨进去,就看到了程石,不是一个人,他的对面坐着那个拥有一双漂亮眼睛的女人。
她先笑,再摇头,低声对身边的人说:“陆公子,看你挑的好地方。你说怎么办吧。”
陆迪非也没有想到会如此,这个地方环境不错,东西也不错,他和程石以前的确也来过。眼下的境况却是他怎么也没料到的。
程石一眼就看到了并肩走进来的两人,一个傻着眼发愣,一个抿着嘴在笑。程石望着那个熟悉无比的笑容竟也无可奈何的笑了,就是这么巧。他跟叶心蕊说了几句,站起来招呼那两个人。
于是,四个人坐到了同一张桌子上。
坐定了,先开口的是叶心蕊,“下午都在办公室见过了,我叫叶心蕊。”
苏磬无可无不可的微笑,说:“苏磬。”
陆迪非还苦着脸,苏磬见他不答话,就顺着说:“他是陆迪非。”
叶心蕊倒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我是认识陆总监的。”
苏磬不置可否,没再说话。
服务生来点饮料,程石问过了叶心蕊和陆迪非,眼睛看过来,“你喝什么?”
苏磬抬眼,“冰水,谢谢。”
然后她就听到程石在交待那服务生:“在冰水里面加些水果,切小一点。”
叶心蕊只觉得哪里异样,她见了苏磬两次,虽然她都是跟着陆迪非出现,但叶心蕊总是觉得她和程石之间存在一种不可捉摸的默契,他们不亲密,甚至看起来根本不熟悉,可是那种默契在两人之间却着实存在着,是一种不掺任何杂质,外人难以介入的默契,说不清道不明。
叶心蕊话到嘴边,出来的却是:“苏小姐喝水这么讲究?”
苏磬笑着摇头,只说了几个字:“懒人喝法而已。”
服务生送来了饮料,苏磬接过,白色透明的玻璃杯,乘着清透的水,面上漂浮着一些冰块和几块颜色各异的水果,煞是好看。空闲的时候,她就喜欢买各种各样的水果在家,慢条斯理的切成小块小块,喝水的时候放上几块。苏磬很迷恋这样乘着水果的水,因为水使人宁静,水果使人愉悦,两种感觉加起来就是美好的生活。只是很多时候,她都懒得跟人解释,比如现在。
陆迪非懊恼的很,本是怕苏磬在意办公室里的事情,晚上带她散散心,没想到却成了现在的局面。一顿饭吃下来,几个人各有各的心思。只有苏磬是在认真的吃,只吃不想,因为桌上都是她爱吃的菜,味道也很好。偶尔也听听他们讲话,隐约知道叶心蕊的父亲跟程石是有生意上的往来,看样子叶心蕊大概是有意与程石发展个感情什么的。
吃完了走出来,苏磬见陆迪非还一副很内疚的样子,想等程石和叶心蕊走了请他喝一杯去。没想到程石却先发制人:“陆迪非,叶心蕊家住北环,正好跟你顺路,你送她。我送苏磬。”
苏磬瞪大了眼睛,差点没忍住,她从来都不知道南环和北环原来是顺路的。这个程石,居心何在?她正想帮陆迪非解决难题,那家伙却难得的不多话,拾趣的拉着老大不情愿的叶心蕊上车就走了。
剩下两个人站在路边,程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她垂着头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地上有什么可研究的东西,他无奈的说:“你站着别动,我去开车过来。”
头依旧低着,从头至尾没有看过他一眼,她说:“你先走,不用送我,我想走回去。”
她说完了,安静的等他回应,等了好久也没听他说话,于是抬头望过去,他正默默的瞅着她,眼里的深幽令人无法琢磨。在他的注视下,苏磬的心头竟突突的跳了起来,她回避的,不再去看他的眼睛,掉转了身子,丢下一句:“我先走了。”
她走了几步,觉得侧后方有人跟着,扭头一看,是他。他若无其事的赶上来,伸出手自然而然的牵住她,说:“那我跟你一起走走。”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只是安静的走路。阵阵温暖源源不断的,从他的手心传递过来,苏磬的眼睛突然蒙上一层淡淡的雾气,她看到周围的霓虹渐渐的模糊,泛起绚烂的光圈,好像曾在梦里看到过的,美丽却不真实。
于是,她停下来,声音有些软弱:“我陪你走回去拿车吧。”
程石低头仔细的看她,问:“怎么了?累了?”
苏磬没有否认。
“那你呆在这儿不要动,我一个人回去,开了车过来接你,好不好?”
“好。”她柔顺的有些异样。
苏磬站在灯光闪耀的城市黑夜里,看着程石的背影渐渐走远。不,不是累,是一种久违的无力感,捉摸不定的,越来越多的浮上心头,让她不知道如何控制。
第 8 章
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程石无法专心投入工作。他站起来,走到窗边,燃起了一支烟,他望着窗外的景物,急速的吐着烟雾。他究竟是怎么了?
从他第一眼看到苏磬,他就知道她是随性的女子。
丽江的夜晚,混杂,喧嚣。他舞跳的难看,又无法拒绝美丽的纳西姑娘。他笨拙的舞动,却在不经意间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睛。白布上衣,蜡染布长裙,长发松松的挽着,一个人清清静静的坐在不远的石阶上,喝着啤酒,饶有兴致的欣赏他们的舞姿,眸子清亮,笑得肆无忌惮。
他知道她在笑他,那笑容仿佛是有一种强大的磁力,吸引着他,他就这么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坐在她身边陪她喝啤酒,她几乎不跟他对话,只在互碰酒瓶的时候对他微笑,眼角眉梢,灿烂如花。即便如此,透过那对眸子,他依然看到了,眼前的女子,是如此心平如镜。
后来,她醉了,靠在他怀里,面颊酡红,酒精把她的眼睛变得飘忽迷蒙。他未来得及思考就迷醉在她致命的风情里。
一夜缱绻。
醒来的时候,她走了。房间里仿佛空无一物,一切未曾发生,她也未曾出现。他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境况,他仔细的搜寻,她真的一丝痕迹都未留下,就这样,消失了。他默默的坐在床沿,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只记得,她有一双清透湛亮的眼睛,和浅淡如水的笑容。
在丽江古老的街巷里,他整整寻觅了一天一夜,那个女子,真的似在人间蒸发,再也没有出现过。只留给他一丝淡淡的惆怅。
当陆迪非把她带到他的面前,他终于证实,原来那不是一个梦。突然之间,她的一切在他面前明朗起来,她成了他的职员,有悦耳的名字,纯良得体,心无所属。
他们的生活终于重新有了交集。他默默的观察她,却不靠近。她通常沉默着,一言不发,沉迷于自己的事情。总是固执的,有节奏的,过着自己的生活,任何别人,都是她生命里的过客。但是,跟人相处的大部分时候,她都是柔顺,毫无怨言的。偶尔遇到事情,她也会大义凛然的说一些大道理,迫得他说不出话来。
任何时候,她都喜欢把自己置于暗处,找寻她的身影已在不知何时成了他的习惯,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只要身处同一空间,他总能在第一时间准确无误的判断出她的位置。
她从不主动约他,从不等待他,他却一天比一天多的渴望跟她呆在一起。多久了,他没有别的女人。他惊觉的时候,才发现她早已悄无声息的占据了他的生活,而他呢,他这一生都没有这么不确定过,他离苏磬的生活究竟有多远?
叶心蕊的事情他是想解释的。只是,他要她亲口问他,他要证明,她是在乎他的。可是,办公室也好,那天吃饭也好,哪怕直到现在,他看到的她,她表现出来的,除了漠然,只是漠然。他的一切,她好像隔岸观火,丝毫无关她痛痒。他生气,恼怒,却拿她毫无办法。程石捏紧的拳头,狠狠的砸在了墙上。
有人敲门。程石甩甩手,疼得呲牙,“进来。”
赵秘书探了头进来,小心翼翼的叫:“程总……”
他抬头,皱着眉头问:“什么事?”
“我刚刚听到响声……”
程石若无其事的摆摆手,“没事,你去忙吧。”
赵秘书退了出去。程石拿起电话开始拨号,“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他看看表,下班时间了。无心做事,整理了东西干脆下班。
苏磬不在家。他打开冰箱,什么都没有,眉头蹙起,几天没过来,她难道都在外面吃?程石去超市买了菜,开始做饭。做饭是留学的时候逼出来的,几年学留下来,居然也做了一手好菜。回国接手父亲的公司也有几年了,很少空闲,也很少有心情自己做饭,也只有在她这里,跟她在一起,才有了这份闲心和耐心。
饭菜都做好了,他又打她的手机,还是关机。她到底去哪了?烦躁异常,他抓了车钥匙走出去。车子开了几条街也没看见熟悉的人影,电影院,书店,她常去的饭馆……他挖空心思想出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手机打了一遍又一遍,一直都是关机。饭菜凉了,他对着电视换了一晚上的台,苏磬还是没有回来。
程石唯一想到的人就是秦小鱼。
“啊?程总?!”秦小鱼显然是从睡梦中被吓醒了,在电话里一惊一乍。
……
“苏磬?苏磬不是休假了吗?已经三天了啊。”
……
“去哪了?不知道啊,苏磬一向都是这么神出鬼没的啊!”
……
……
“陆迪非!!!”程石这一嗓子彻底把陆迪非从美人怀抱里轰了起来。
“程石,你半夜三更发什么神经病?”
“苏磬休假的事情是怎么回事?”程石冷静下来,憋着气问。
陆迪非一头雾水:“什么怎么回事?休假不就是休假么?”
“你批的?”
“是我批的,两个星期,我以为你知道呢。”
电话“啪”的挂了。陆迪非瞪着手机,这个人不是一般的奇怪,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她可真会算时间,两个星期。两个星期以后就是十一长假,加在一起就是三个星期。她早做了打算,要无声无息的消失三个星期。而他,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程石的眼睛眯了起来,她究竟把他当什么?手中的玻璃杯“喀嚓”而碎,他瞪着血从伤口里缓缓的涌出,恍然不自知。
迷糊间,他好像看到她朝他走过来,在他旁边叹气。程石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她,生怕她又跑了去,掌间的刺痛却让他清醒过来,原来他不是在做梦,她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风尘仆仆,疲倦,有些狼狈。
苏磬蹲下来,稍稍仰望着他,伸出手去抚摸他的头发,他的脸。她一直以为他们只是两个偶尔需要彼此取暖的寂寞灵魂。她一直漂泊流离,她知道自己随时会离去,也无法预知他何时会离去。所以她无法忍受失控,她离开,是因为她失控了。她需要清醒。需要放逐。
一直以来,旅行是她的自我放逐,她去过很多地方,独自一人,没有任何牵挂。她桀骜,一贯游离在人群之外,却原来她也会期待别人的陪伴。清晨时分,搬了主人家的小藤椅,坐在宏村的南湖边,青山绿水,白墙黑瓦,写满斑驳的岁月。头一次,她竟会想念一个人,于是,她遵从自己的心,回来了。
回到家里,竟是一地碎片。她深深的叹气,拿来医药箱,替他清理,消毒。他一声不吭,任她摆弄。她低着头,小心翼翼的用纱布给他包扎,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幸好是左手,不然明天要怎么上班。”
他不说话,默然的看着她。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问:“你喝水怎么也能喝成这个样子?”
他还是不说话,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她叹了口气,看入他幽黑的眼,说:“我去宏村呆了两天。”
“好玩么?”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平静,眼底积聚的怒气却出卖了他。
她沉默了,静静的与他对视。终于,她缓缓的伸过手去,轻轻的握住他缠着纱布的左手,才开口说:“不要再用力了,伤口会裂。”
在她的注视下,程石的怒气在陡然间释去了,眼里却思绪沉淀,他有什么理由生气?他不也是好几天没来看她?不也是三天了才发现她不见了?无论如何,她现在是回来了。
他的神情缓和了许多,心头也渐渐的放松下来,可是,他却再也忘不了了,忘不了怎么也找不到她时,心仿佛要被掏空了的感觉。
她突然间轻笑了起来,说:“程石,你怎么那么喜欢做饭?”
他瞪着她,她还好意思问。
她继续笑:“以后少做点,你看你每次做了,要么只吃一点点,要么就不吃。”
看着他的脸色渐渐阴沉,她才止住了笑,跑去把饭菜都热好,整整齐齐的排在桌上。他们好像一直重复着这样的场景,两个人面对着面,坐着吃饭,简单,却温暖四溢。
苏磬抬头看看挂钟,凌晨三点了,他明天还要上班的,“你去睡觉吧,这里我来弄。”
“你明天不去上班?”
“程老板,你要压榨你的员工么?我还在休假中。”
看她巧笑嫣然,程石蓦然心动,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在她耳边呼气,声音低沉沙哑:“那你回来做什么?”
她脖子一痒,呵呵的笑起,又假装一本正经的样子说:“其实我就是回来吃你做的饭,明天一早又要去了。”
程石突然一下子把她拦腰抱起,苏磬吓了一跳,惊呼:“你干嘛?”
他抱着她朝卧室走去,一边在她耳边低语:“明天老板放自己假,你也哪里都休想去。”
苏磬再想说什么的时候,嘴唇就已经被封住了,当炽热的唇贴上她的皮肤,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说什么了,只任由他完全主导她的身体,她的心。
第 9 章
第二天,程石还是去上班了,老板永远都有处理不完的事情。他头痛的看着办公桌上堆积的文件,伸手按了按眉心,这就是睡眠不足的后果。那个罪魁祸首却可以心安理得的睡大觉。想到苏磬,他的嘴角微微弯起,拿过手机拨了出去。他听着拨号音嘟嘟的响,心情竟异常愉悦。
“喂,你好。”听筒里传过来的还是那三个字,声音慵懒至极。
还没睡醒么?他唇边的笑意加深,“是我。”
“程石?”电话那端,她清了清喉咙,“怎么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听到她的声音,心里就特别安定。“要起床了没?”他问。
她在那头低低的“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她问:“你昨天打电话给小鱼了?”
早上程石刚走,苏磬就被秦小鱼的电话轰炸,那丫头仿佛世界末日般的大声在电话里叫唤:“苏磬你个死人在哪里逍遥,程老大要人都要到我这里来了”。一顿饭的代价安抚了那条聒噪的鱼,苏磬才得以舒服的睡回笼觉。
“我找不到你。”他的声音低低哑哑的传过来。
突如其来的水气袭上她的眼眶,她说不出话来。他也沉默着,耳畔只有彼此静静的呼吸声。
安静过后,他问:“待会儿要干什么?”语气轻快了许多。
她伸了个懒腰,中午了,透过窗帘的缝隙钻进来一小抹阳光,又是一个好天气,她答:“会出去走走吧。”
“嗯。那我下班了再打电话给你。”
“程石,”她及时的叫住他,“晚上我跟小鱼约了吃饭。”
他“哦”了一下就不吭声了。
“那我挂了?”苏磬坐起身,打算起床。
“晚上吃完了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
她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只听到手机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他已经挂了电话。
又是秋天了。叶由绿转黄,飘落,安然入地。这是苏磬最喜欢的节奏,安静。她买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慢吞吞的街上闲逛,看人看物。现世安稳,比什么都好。
苏磬对节日从来不敏感,看到周围铺天盖地的月饼盒子,她才知道,原来过两天就是中秋了。买了几个月饼,走出店门。看了看四周,不知不觉的,竟到了公司附近。她抬头看那栋熟悉的办公楼,想了想,然后走进路边的一家咖啡店。
忽略了赵秘书写满惊讶的脸,苏磬对她颔首微笑,说:“来看看他,直接进去方便么?”
赵秘书愣愣的点头。半天才想起来哪里不对,除去那次意外,苏磬来签字,都是让她先通报,再敲门,但这一次却……
苏磬看出了她的困惑,笑着解释:“我正在休假。”
赵秘书恍然大悟。
轻轻的推开总经理办公室的门,不出她所料,他不困才奇怪。苏磬反手轻轻的带上门,程石手撑着额头,眉头微蹙,闭着眼睛,睡着了都好像在烦恼着什么。那表情让苏磬想起他生病时候任性无理的样子,她静悄悄的站着,微笑着看了他好一会儿,打算先到沙发上坐着。
程石睁开眼,看到苏磬,还以为是在做梦,定了定神,才沙哑着嗓子问:“怎么是你?”
她看他一副呆呆愣愣的样子,不禁就笑了出来,“你好歹也等我完全坐下了才醒不是?”
程石的讶异迅速的被随之而来的惊喜所取代,她是第一次主动出现在他面前吧,他走过去揽住了她,低低的问:“你怎么来了?”
“路过。走累了,借你的地盘歇一下,”她笑,朝桌上努嘴,“顺便给你带杯咖啡上来。”
未等程石再说话,苏磬又说:“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推开他,自顾自的沙发上坐下,苏磬开始慢条斯理的从她那大包里掏东西出来。程石刚坐下,目光就被她专心致志的样子吸引了去,她正仔细细致的切着一个月饼。程石发现自己越来越迷恋苏磬这样认真的模样,让他觉得心里特别温暖,特别安稳。
苏磬切完了,抬起头,眼睛直直的撞进程石的目光里,她嘴角一弯,扬起微笑,“吃月饼吗?”
端着咖啡坐到他对面,苏磬递给程石一个小小塑料叉子,月饼切成六等分装在小小的铁盒里。程石其实并不喜欢吃月饼,可是跟她这么分着吃一个,竟觉得特别好吃。
快吃完的时候,赵秘书的电话进来,“程总,叶小姐来了。”
“我知道了。让她等一下。”程石摁了键,想跟苏磬解释一下。
苏磬却收拾了东西,笑着先开口说:“你忙。我先走了。”
程石走过去拉住她,叫:“苏磬……”
她突然拉过他的左手,瞧了瞧,问:“手还疼么?”
他看着她的笑颜,摇头。
“嗯,那就好。小鱼差不多也快下班了。我晚一会儿给你电话。”
等在门外的叶心蕊看到苏磬,脸上闪过一丝惊异,苏磬对她笑笑跟她打个招呼,便走了出去。
和秦小鱼见面,免不了又是一阵大呼小叫。苏磬每次都微笑着听秦小鱼控诉她的种种不负责任的罪状,因为她明白,小鱼不是真的怪她,而是真心实意的关心她。
“苏磬。”秦小鱼突然安静下来叫她的名字。
她倒觉得意外了,“嗯?”
“我哥要结婚了。”
苏磬一愣,随即便笑了。秦天宇,他终于要结婚了。她说:“真的?那你别忘了替我跟他说恭喜。”
“嗯。定在元旦。我爸一个朋友的女儿。我哥说他会亲自把喜帖送给你。”
“好。”
“苏磬你知道嘛?”秦小鱼说的时候有些犹豫。
“什么?”苏磬下意识的问道。
“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你会成为我的嫂子,我们那么好,我哥他对你又……”
苏磬沉默,等着秦小鱼说下去,她知道小鱼想说这些话很久了,以前不说是基于她们之间的了解,不想她为难,如今,秦天宇要结婚了,说说也无妨。
“苏磬,其实这么多年,我哥他一直在等你,等你有一天不想漂泊了,等你有一天想安定下来有个自己的家。”
苏磬垂下眼睑,长勺子轻轻的在冰水里搅动。是的,她从来都知道,虽然秦天宇从来都不说,他们之间始终存在着一根紧绷的弦,谁都不会轻易去触碰。
秦小鱼突然笑了起来,“苏磬,要不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大概是要恨死你的。你看我跟我哥感情那么好,你这个死女人敢让他这么等着……”
苏磬看她咬牙切齿的样子,终于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是啊,这才应该是秦小鱼的作风。”
“梁悦悦喜欢我哥喜欢了好些年了。我哥说,其实他不是那么有耐心的人,等的人总也不来,目标就渐渐模糊了。也明白了等待的滋味并不好受,梁悦悦也是一直这么等着他。他说他做不了一个伟大的男人,只能屈从身边的温暖。”
屈从身边的温暖。苏磬微笑,这才是生活。秦天宇想要的,她可能永远也给不起;她想要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别人又如何知道。
“你和程老大怎样了?”
苏磬还沉浸在刚才的话题中,被秦小鱼突然这么一问,猛地没有反应过来:“啊?什么怎么样?”
“昨天晚上我差点没被我们敬爱的程老大吓死,”秦小鱼一边说着一边暧昧的笑,“你是不知道他急成什么样子,我真怕他要冲过来把我家都拆了。”
苏磬心里一动,一阵暖流涌上心来,她说笑道:“拆了不好么?让他赔你个新的。”
“我倒是想……”秦小鱼眼珠子一转,“苏磬你别转移话题,说真的,你跟他,有没有可能修成正果?”
苏磬笑道:“你还不依不饶了。顺其自然吧。我不做计划,你又不是不知道。”
秦小鱼撇撇嘴:“你这臭毛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改改?”
苏磬又笑:“也不知道谁以前整天羡慕来羡慕去的。”
秦小鱼一瞪眼睛,“此时非彼时,程老大那么极品。多少青春美少女巴望着呢……”
听到这里,苏磬刚喝进嘴的一口水差点喷了出来。
秦小鱼还在继续说,苏磬的手机这时候响了起来,她掏出来一看,戏谑小鱼:“极品男来电了,青春美少女要不要把握机会?”
秦小鱼一听连连摆手,“不要不要不要,昨晚上的事我还心有余悸呢。”
苏磬笑着摁下了接通键,手机才放到耳边,程石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在哪里?”
“万家灯火。”
“那我过去接你。”
“等一会儿吧……”
苏磬才说了一半,秦小鱼那头又连摆手,带手势的。苏磬挂了电话,问秦小鱼:“怎么了?”
“我的意思是说,程老大一声令下,小鱼小虾岂有不从之理?我们也差不多走吧。”
苏磬和秦小鱼走出来的时候,程石已经等在门口了。苏磬才想起来他的手应该不能开车,远远的看他斜靠着路边的栏杆站着,只穿了衬衫,没有打领带,一只手抓着西装外套,嘴里叼一根烟,烟雾缭绕的让人看不清他的脸。看见了她们,他掐灭烟,走了过来。
“真是极品……”秦小鱼摇头晃脑的拉拉苏磬,“我家阿楚要有他一半有型,我秦小鱼做梦都要笑醒了。”
苏磬看着她的模样,好笑的说:“那你家阿楚做梦,岂不是要哭醒了?”
程石刚好走到她们面前,顺口一问:“谁要哭了?”
秦小鱼立刻不说话了,脸上分明写着,你是老大,我是小跟班。苏磬也不说话,抿着嘴笑。
“秦小鱼!”程石突然叫道。
“是,程总。”
“昨天晚上,打扰了。”
秦小鱼慌忙摆手,“不打扰不打扰,程总有事尽管吩咐。”
“小鱼,”苏磬推推她,朝旁边努嘴,她家阿楚终于来了,不然就怕她要说出什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话了。
看见自家男朋友,秦小鱼笑嘻嘻的跑过去,胳膊勾住,挥手说再见。
苏磬看看他的手,问:“我们打车回去?”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走走吧。”
两人肩并肩的在路上走,“你跟秦小鱼认识很久了?”他突然发问。
苏磬笑起来,“是啊,有七八年了。我们是大学同学。”
“哦。”
不再对话,只往前走。路边有歌在唱:两个人一起散步,风暖暖吹过,穿过头发,穿过耳朵。
第 10 章
“你要的报告”,陆迪非把一叠案卷扔到程石桌子上,然后吊儿郎当的在他对面坐下,点燃一支烟递过去:“你手怎么了?”
程石接过,抽了一口,轻描淡写的看看左手,“小事。”
陆迪非边点烟,边斜着眼睛看他,问:“人找着了?”
程石吐了一口烟,瞄他一眼,说:“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多事了?”
陆迪非瞅着程石那一脸严肃劲儿,哼哼的低笑,“你三更半夜扰民的时候怎么不嫌我多事?”
程石不搭话,沉默的抽烟,眼睛在烟雾后面静静的盯着陆迪非。
陆迪非瞧着程石的表情就想笑。这两人还真是一对,苏磬那个女人整天装的跟没事儿人一样,好像什么也不在乎;眼前这个,喜欢从早到晚一本正经装酷,玩深沉,其实心里在意的要命。
“想喝酒了,今晚去蓝调?”
程石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掐灭,说:“晚上我有事,不去了。”
陆迪非了然,拍拍衣襟站起来,“替我跟苏磬问个好,有些天没见着她了,怪想她的。”
感觉到程石凌厉的眼神射过来,陆迪非得意的挑挑眉毛,假装没看见,转过身自顾自的走出程石的办公室。
等到陆迪非“砰”的拉上门,程石就拨通了苏磬的电话,“我下班过来接你,晚上想吃什么?”
“今天中秋节,我包了馄饨,你要过来么?”
苏磬记起,之前的好几个中秋,好像都是在秦小鱼家里过的。今年难得她自己记得,又正好休假,就想自己弄点东西,所以拒绝了秦小鱼的邀请。
程石破天荒的没在办公室多作停留,一下班就去了她那里。她在厨房忙,馄饨已经都包好了,整整齐齐的排放在盘子里。他过去给她帮忙,两个人的相处还是安安静静的。
忙了一会儿,他不自觉的就冒了一句话出来:“陆迪非让我替他问你好。”他说完了,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就是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苏磬一点也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异样,她笑起来,接他的话:“是好久没见他了,”说着拍了拍手,“我给他打个电话去,问他要不要过来吃馄饨?”
等她打完电话回到厨房,见他狠命的在剁葱,好像有仇似的。她一手接过他手里的刀,好笑的说:“随便切几刀就好了,你这么剁法,葱要哭的。”
程石听了她的话只能苦笑,直想抽自己嘴巴,本是想跟她两个人好好的过节,没想到祸从口出。
陆迪非一进门就大声嚷嚷:“我就知道苏磬对我最好了,最有良心,不像有些人,重……”一边聒噪还一边对程石挤眉弄眼。
程石阴沉着脸打断他,“陆迪非,叫你来是用嘴吃的。”
陆迪非怎么会不明白程石在怒什么,他摆明了就是来看好戏的。看多了程石面无表情的一张酷脸,他发现这家伙恼怒失态起来更为有趣。他跟程石从小玩到大,程石近几个月变化太多了,玩得少了,女人也少了,只要一失态,事情多半跟苏磬脱不了干系。
一顿中秋晚饭,苏磬笑脸相对,气氛还是很好的,就是程石那厮,要不就是不说话,只顾吃;要不就是沉着脸,盯着他。好戏看够了,陆迪非识趣的告辞,再待下去,搞不好程石会把他打包扔出门去。
刚收拾停当,苏磬的手机响了起来,程石帮她拿过来,看了一眼屏幕,“你家里电话。”
苏磬接通,说:“喂,你好。”
程石愣了一愣,觉得有些奇怪,不是告诉她是家里的电话了?。
又听见她答应:“嗯。妈。”
苏磬一一的回答母亲的问题,中秋节过得好不好?最近工作忙不忙?吃的好不好?很简略。语调是她一贯的淡薄。
“小磬,国庆节回来一趟吧。你好久没回来了。”母亲在电话那头缓缓的说,“我们都挺想你的。”
苏磬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说:“也好,也该回去看看外婆了。”
挂了电话,她呆呆的发愣,直到程石走过来把她拥进怀里,问:“国庆要回家?”
她点头。
“那什么时候走?”
“二十九号或者一号吧,三十号人太多。”
“要不要我帮你订票?”
她摇摇头,“我自己订就好。”
程石拥紧了她,柔声说:“你说我要是想你了怎么办?”
苏磬推开他,跟他对视,笑意盈满了眼睛,她说:“那还不简单,坐在那里想就好了。”
走出火车站,苏磬才意识到,她真的好久没有回来了,久到足以忘记故乡的味道。直到漫步在铺满青石板路的巷子里,呼吸着这独有的柔软潮湿的空气,她才有了真实感。她在一栋老屋前停下脚步,轻轻推开黝黑的板门,“吱呀”一声。
门里的老人正在做针线,听到响声,老人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轻轻的咳嗽,慢悠悠的说:“是阿磬回来了啊。”
苏磬走过去,蹲下来,把头靠在老人腿上,轻轻的叫:“外婆。”
外婆放下针线,布满皱纹的手轻轻的抚摸苏磬的脸颊,“阿磬回来就好。”
苏磬帮外婆收拾打扫了屋子,坐在老旧的木板床边安静的看外婆做针线,从小,她就最喜欢看外婆把针在花白的头发上蹭啊蹭的样子。
外婆抬起头来,和蔼慈祥:“阿磬有没有回去看妈妈?”
“打了电话回去跟妈说过了,阿磬先过来陪外婆呆两天。”
外婆呵呵呵的笑,说:“还是阿磬最疼外婆,给外婆讲讲阿磬都在外面做些什么。”
苏磬就开始讲,讲工作中碰到的趣事,讲平日里做的闲事,讲走过的那些地方,还讲秦小鱼……她不停的讲,讲得很慢,虽然外婆不一定全听的明白,但是她知道外婆喜欢听她讲,听得乐呵呵的,笑容从眼角的鱼尾纹弥漫开来。
刚回去的两天,苏磬就呆在镇上外婆的老屋里,帮外婆做饭,洗衣服,偶尔陪邻居的阿公阿婆们下下棋,聊聊天。
外婆找不见她,就会在门口喊“阿磬”“阿磬”。
她就笑着跑回去,钻在外婆怀里撒娇:“外婆,阿磬在呢。”
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
程石打过几个电话。他们的对话很简单。他问她就答,他说她就听着。偶尔她会说两句让他跳脚的话,他一点都不恼,反而对她这样小小的顽皮有些上瘾。很多时候,两个人都沉默着,也不觉得尴尬,手机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声。有两次,这么呆着呆着,她竟睡着了。
第三天的时候,母亲来了电话,让她回城里去。她答应了,却多磨蹭了一天。
清晨,她蹲在河边帮外婆洗床单。等她洗完了,站起来转过身。有个人站在她面前,似乎是站了很久的样子,那人定定的看着她,看得她有些恍惚,好像不知身在何处。
两人呆站了许久,那人打破了寂静:“阿姨叫我来接你回去。”
她缓过神来,端着洗衣盆越过他,说:“好。你要等我一会儿。”声音平静,毫无波澜。
身后的人叹了口气,叫道:“磬磬。”
她身形一顿,停下来,转过身,浅浅的笑容浮上嘴角:“怎么了?”
他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探究的意味,过了几秒钟,他说:“你去收拾一下,我在这里等你。”
第 11 章
江唯,是他回来了。
苏磬站到他面前,再平淡不过的说:“走吧。”
他点头,接过她的包。她没有拒绝。两个人并肩走在来时的青石板路上,只有脚步声悄悄的回荡在古老的巷子里。
他开口:“是我让阿姨不要告诉你我回来了。”
苏磬双手插在衣服的大口袋里,头低低的垂着。还是记忆里的声音,熟识,却陌生。她漫不经心的接话:“哦。是嘛?”
“是。怕你知道了不肯回来。”
这么多年,只要江唯回来,苏磬就不回来,总是消失的无影无踪。苏磬的唇边浮上若有若无的笑,是的,她不想见他。
江唯。她的哥哥。不同父不同母的哥哥。她还记得,那个时候,她十二岁,他十五岁。
她被母亲领进一道陌生的门,告诉她:“这是江唯,以后他就是你哥哥。”哥哥?她抬起眼眸冷冷的直视面前的少年,触到的是同样冰冷的目光。
他看了她一会儿,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走,“我没有妹妹。”
直到他的房门“砰”的关上,苏磬才把眼光移开去看母亲,“妈,我们以后要住这里是不是?”
“是,小磬和妈妈以后就住这里。”回答她的,不是母亲,而是她的继父,江唯的父亲。
“那我的房间在哪里?”她直截了当的问。
江唯在房间里听得真切,也是“砰”的一声,是隔壁房门关上的声音。
水火不容,就是他们当时的状态。慢慢的,江唯发现,苏磬的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人若犯我,她从不吝啬回击。他犯她多少,她不多不少的犯过来,绝不吃亏。那个时候的江唯,真是年少轻狂,她越是那样,他就越想招惹她。
印象最深的一回。
放学回家的路上,他看到她被两个男生敲诈,她居然一点都不害怕,一口咬定身上没钱。他就是想看她的好戏,看准了那两个男生也只是纯要钱,没什么别的意图。他走上前去说:“她有钱,就在她书包里。”其中一个男生问:“你怎么知道?”他说:“我是她哥。我爸早上给她的。”看江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两个男生胆大起来,伸手去拿她的书包,苏磬一甩手避开,嫌恶的说:“别动,要钱是吧,我拿给你们。”钱递了出去,她看也不看他一眼,拔腿就走。
事情过去几天。江唯和同班的两个女同学一起在路上走。苏磬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她盯着那两个女生看了一会儿,笑嘻嘻的指指江唯对其中一个说道:“他其实喜欢你很久了,一直不敢对你说。”另外一个女生大约对江唯是有点意思的,愤愤的问:“你是谁?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苏磬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回答:“我是他妹。他自己告诉我的。”于是,江唯喜欢某某,传得纷纷扬扬,他甚至还被班主任找去思想教育,班主任语重心长的给他分析了一下午早恋的弊端。
年少的岁月。已不在。
现在的她,他甚至都不确定,她是不是在听他讲话。
他继续说:“磬磬,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哦。是嘛?”
江唯的眉头皱起,他停下脚步,叹气说:“磬磬,你是连句话也不愿意跟我讲吗?”
不是不讲,是无话可讲。她也停下来,回头望他,笑容在阳光下闪耀,却不见温暖,她说:“我们不是要赶十点半的车么?不快点就赶不上了。”
他无奈的摇头苦笑,追上她的脚步。她是变了,变得让他无所适从,他要怎样才能重新认识她?
一路无话。
回到家。母亲见到她第一句话就不冷不热的:“你总算也知道要回来了。”
苏磬知道母亲是有些生气的。她叫道:“爸,妈。”
江父过来,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嗯。回来就好。我们一家人也很多年没有在一起吃饭了。小磬来,坐吧。”
重组家庭的关系很微妙。尤其像他们这样的。最早的一段时间里,母亲忙于讨好江唯,江父都将热心寄予到她的身上。就比如江唯与她不和,母亲通常是责怪她不懂事,而江唯也时常被江父训斥。那时候虽然年纪小,但是苏磬还是能分辨谁是真正对她好,所以她很早就改口叫了江父爸爸。江唯却从未改口叫过母亲。
爸爸的概念,苏磬从不计较的仔细。她亲眼看着她的亲身父亲丢下她们母女,有了别的孩子,跟别的女人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母亲,她要怎么说母亲,迅速的改嫁,快到她无法反应,后来无意中知道,原来母亲和江父是早就认识的。她父母的婚姻,竟是这般是非难辩。
原来,诺言容易许,也容易破。许了,又破,何必?
餐桌上很丰盛。看得出来,母亲是精心准备的。
八年,他们四个人,有八年没有这么围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了。都坐下了,江父一直微笑着,母亲的眼睛竟有些湿润。江唯,她知道,江唯一直在观察着她。刻意的忽略很多东西,她安静的吃饭,还是很怀念的,母亲的手艺。
仿佛谁也不愿意破坏这得来不易的和谐,没有人说话,只有筷子碰触碗盘的响声。打破沉默的,是她的手机。
江唯看着她,这点她倒是没变,包里塞的杂七杂八,找一个东西要找很久。电话那头的人仿佛很有耐心,她一直翻,手机也一直响。
“喂,你好。”她坐了下来。
“在做什么?”是程石,他的声音清清爽爽的传过来。她一恍惚,怎么竟有好久没见的感觉。
“吃饭呢。你呢?”
“我没饭吃。”他有时候耍起赖来就像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
她笑起来,但不理他,“我在家了。”
“回去了?嗯,也好。那什么时候回来?”他问。
“七号吧。”两个星期休假,七天假期,她也是应该回去上班了。
“我到时去接你。”
“好。那我挂了,饭吃了一半。”事实上她有如坐针毡的感觉,一桌子人都盯着她打电话,她飞快的说:“到时候再见。”
才挂了手机,母亲就问她:“谁呀?这个时候打电话。”
她重新拿起筷子,扒了一口饭,顺口答道:“一个朋友。”
母亲没再问下去。大家接着吃饭。过了一会儿,母亲才又说:“小唯也七号去S市,你们到时候可以一起走。”
苏磬心不在焉的回答:“我还没买票,到时候再说。”
江唯迅速的接口:“我帮你买过了,这种时候票都难买,所以干脆一起买了。”
苏磬抬眼看他,淡淡的说:“也好。谢谢哥。”
江唯脸色大变,不可思议的盯着她。不止他,江父,母亲都停下来,看着她。
她坦然的扫视,笑着问:“怎么了?”
江父第一个反应过来,笑呵呵的打岔:“没怎么,没怎么,”给她夹了块排骨,“小磬,你要多吃点,太瘦了。”
她笑笑,点头。母亲也自顾自开始吃饭。
只有江唯,心里五味掺杂。她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叫过他,哥。
一开始,她总叫他:喂!喂!他郁闷的想改正她:“我又不是没有名字,不要老喂喂喂的。”她“咯咯”的笑:“反正你的名字叫起来也差不多,唯,唯,听起来像打电话,还不如喂喂。”后来,她怎么叫他,他都不理她,佯装生气,她只好说:“好吧,那就叫阿唯吧。”
他一直都还能想起,她在他耳边叫:阿唯,阿唯。
第 12 章
剩下的几天里,苏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大部分的时间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整理旧物。这些年,她回来的次数极少,但这几乎是她每次回来都一定会做的事情。她总是不辞辛苦的把所有的东西都从床底,从抽屉中拖出来,杂乱无章的摆满了整个房间,一样一样的拂去灰尘,翻看。最后再一样一样放好。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请进,”她头也未抬。
江唯靠在门框上,静静的看着她。她盘腿坐在地上,被杂七杂八的东西围在中间,垂着头,正在翻看一大叠发了黄的旧报纸。他知道她有轻微的恋物癖,用过的东西从不丢弃,喜欢保留很多看起来无用的东西。
他以前总嘲笑她是个捡破烂的,他每次这么说的时候,她就会伸手揉乱他的头发,笑眯眯的说,“我就是捡破烂的,我捡的最大的破烂就是你。”那时候,她的笑脸,阳光般灿烂夺目,直直的透到他心底,又从心底泛滥开来,散了他一身的暖。
想起往事,他微微的叹气,惊动了她。她从报纸堆里抬起头,看到他,眼底闪过一丝怔忡,然后对他浅浅的微笑。他的心里突然充满了难言的苦涩。从在老镇上再见,直到现在,她对他,要么无话,要么就是这样无关痛痒的笑。
他和她,还能回到从前么?八年前,他离开时,她对他讲的最后一句话,至今还在他脑海里盘旋,“江唯,你可以就这么走了,只是你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直到苏磬站到他面前,江唯才回过神来,她低眉垂眼,看也不看他,只递给他一个厚厚的信封,说了两个字:“你的。”
他接过,不知所以的呆站着,然后听见她的声音传来:“妈,我出去走走。”
江唯回到房间,打开那个信封,开始翻看,看着看着,竟有些哭笑不得,都是他学生时代别人写给他的小纸条,情书,和卡片。大部分竟连拆都没有拆开过。
她上中学开始就一直跟他在一个学校,那些女生自然不会放过她,谁让她是江唯的妹妹,妹妹通常都是最便捷的传递工具。她很称职,称职的过分,她往他们教室门口一站,清脆响亮的叫:“江唯,”不等他站起来,她又叫:“情书!”全班哄堂大笑,让他不得不觉得她就是故意要让他出丑。
有一回他火了,当着全班的面对她吼:“苏磬,你烦不烦?”在整个班级的注视下,她居然能面不改色,走过去,把一个粉红色的信封放在他课桌上,然后对他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容:“我烦死了,以后我让她们自己来。”
之后,她就真的不来了,来的是一个怯怯的小女生,答他话的时候有些害羞:“苏磬说这样我就可以经常看到你了。”江唯气结,从那时起,他发现自己竟可耻的怀念苏磬清脆的嗓音,因为只有在那种情况下,她才会叫他的名字。
放学后,他去她的教室门口等她。她一见他,笑道:“这么心急,都改自己来拿了?”说着真的掏出一个信封来递给他,他不接,铁青着脸说:“以后都别拿给我。你爱留就留着,要么就都扔了。”她笑的更厉害了,“原来是戒荤吃斋了。”后来就真的没再拿给过他。
江唯翻着那些卡片和信,笑得无奈,她居然真的都留着,还留了这么多年。
苏磬慢吞吞的在路上走,这个是她故乡的城市变化很大,马路宽了,楼房高了,人呢,早都不是原来的样子了。走着走着,余光瞥到一处熟悉的地方,物是人非中,学校,她和江唯的中学,倒一点儿都没变。
她轻轻推开铁门,走了进去。花圃,教学楼,图书馆,操场,都还是十几年前的样子。篮球场上有几个学生在打篮球,她在架子下面坐了下来。坐了一会儿,心思竟有些恍惚。
学校的篮球赛,江唯是必不可少的人物。每次,他都不可一世的对她说:“又到了我驰骋沙场,叱诧风云的时候了。”
她就笑,讽刺他:“是招蜂引蝶的时候吧。”
他嬉皮笑脸的凑过来,“怎么?你不乐意啊?”
她白他一眼,不想理他,只坐在那里看他比赛。
身后有一个女生问她:“苏磬,江唯是你哥哥,为什么你们不同姓?”
她头也不回,张嘴就说:“他跟爸姓,我跟妈姓。”
“可是江唯不是这么说的哦……”
她没好气的打断:“那你还来问我做什么?他说了算。”
一张大笑脸出现在眼前,是江唯。“这可是你说的,我说了算。”
她嫌恶的推开他,“闪边去,别影响我看帅哥。”
“我这么帅,你看我就好了,”他死皮赖脸的往她跟前凑,不忘了补充:“磬磬,我说了算,你不许反悔,反悔了就跟我姓。”
磬磬?她一身鸡皮疙瘩起来。
曾经的花样年华,青葱往事。
苏磬抱了抱双臂,十月的天,已经有些凉了。天色暗了下来,操场上的人也散了,她站起身,拂了拂身上的灰,准备回去。突然,她站定下来,看着前方。江唯站在离她约两米远的地方,望着她。
两人对视了许久,江唯说:“磬磬,我们是不是……”
苏磬打了个冷颤,有些回神,她又微笑起来,仿佛没有听到他在说话,她说:“是不是我妈做好了饭等不及,让你来找我?”
江唯点头,有些苦涩的,又叫:“磬磬……”
她走过去,一脸笑容,“那我们快回去吧。别让爸妈等急了。”
时间过去那么久,属于他们的青春已经用完,可能没有彼此遗忘,却已然消失。
江唯默默的走在她身边,不时的看她。现在的她沉寂,淡漠,很多时候好像遗世孤立了一般。她穿了一件白色的棉麻衬衣,宽宽松松的套着,灰绿色的大摆裙子,整个人越发显得瘦瘦小小。走路的时候,头固执的低着,很多小习惯,她依旧保留着。
那天的球赛打完,他把她拉到他那一堆队友中间,大声宣布:“我女朋友,你们都罩着点。”
她瞪大了眼睛看他,脸上写满了震惊。
有人起哄:“江唯,她不是你妹妹嘛?”
江唯冲那人吼:“不是一个爹生不是一个娘养,哪辈子的妹妹。”说完就笑嘻嘻的看着她目瞪口呆的样子。
她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江唯,你真变态。”
他不管她,手臂伸过去揽住她的肩膀,一副好事得逞的样子,说:“磬磬,你来不及反悔了。”
……因为反悔就要姓他的姓,有什么区别么?她不反悔,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反悔。最后反悔的是他,不是么?
她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了起来:“……你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破碎,决绝。这就是他反悔的代价。
第 13 章
节假日的火车车厢要比平时嘈杂混乱许多。江唯身高腿长的想护住苏磬,却懊恼的发现他自顾不暇,国外呆久了果然不行,倒是苏磬在这样拥挤不堪的环境里游刃有余。好不容易坐下了,这样凉爽的天气里,江唯竟然满头大汗。
苏磬在她的大包里掏啊掏的掏出一包湿纸巾,递过去:“擦擦吧。”
他接过来,有些窘迫:“谢谢。好久没坐这么挤的火车了。”
她却已经低下头去,掏出一本书来,打算开始翻看。
江唯不打算放过她,他们不能永远这么下去,可是,她根本不给他任何继续话题的机会。他把剩下的纸巾还给她,词不达意的问:“你呢?”
她抬起头有些疑惑,随即反应过来,笑道:“我习惯了。”
她的笑容坦然,平静。早就习惯了,习惯一个人生活,穿梭在陌生的城市之间,习惯无论在多么恶劣的环境里自己照顾自己,不依靠任何人。然后忘记一些让自己失望的事情。
江唯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还是那双眸子,漆黑透亮,可是里面却寂静一片,年少时的锐气和冷冽已经消失了。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冬天,漫天飞舞的雪花中,他合上她明亮的眼睛,然后低下头亲吻她的嘴唇。那是他们的初吻。不管走了多远,过了多久,那个冬天的夜晚始终是他最深刻的记忆。
他闭了闭眼睛,不再去想。“你,去过很多地方?”他问。
“嗯。”她仿佛心不在焉的样子。
“都去了哪里?”他继续耐心的问,却看到她迅速的从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
她把塑料袋递给坐在他们对面一个学生模样的小姑娘,说:“吐出来,吐出来会好受些。”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她的声音低而清晰。
小姑娘接过塑料袋,“哇”的一声吐了。这几乎是在瞬间发生的事情,让江唯有些无法反应,直到苏磬推他,对他说:“到餐车去买瓶水来。”
他买了水回来,递给她,她拧开,将瓶口凑到小姑娘嘴边,柔声说:“来,稍微喝点水。”
他问:“还需要什么?”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说:“车厢里太闷了,空气不好,她应该原本就有晕车的毛病,所以才会吐。这车不能开窗,我陪她到那头去透透气。”
苏磬才走了没过多久,她的手机便响了起来,江唯拿出来一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着“程石”两个字,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接通了,“喂。”
对方显然没有预料到,愣了一下才说:“不好意思,我打错了,”就挂了机。
江唯知道对方还会再打来,便将手机拿在手里,几秒钟不到的功夫,就又响了,他摁下接听键,没等对方说话,就飞快的问:“你,是找苏磬吗?”
电话那端的程石有些错愕,随即皱起了眉毛,声音变得冷硬:“是,我找苏磬。她人呢?”
“哦,她这会儿走开了,等她回来我让她给你打回去。”
对方沉吟了一下,说:“好。”
苏磬领着那个小姑娘回来,照顾她坐好,笑着对她说:“你睡一会儿,睡着了就不难受了,到了我叫你。不舒服就跟我说。”
小姑娘道了谢,苏磬自己才坐下,江唯把她的手机递过去,说:“刚刚有你电话。”
“哦,谢谢,”苏磬开始翻看通话记录,然后抬头瞧他一眼,问:“你接了?”
“嗯。怎么?”他挑了挑眉毛想看她的反应。
她垂下眼去不再看他,随口说:“没事,”便开始打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那头的人仿佛在生气似的,声音又冷又急。
“你打电话来的?”
“你的手机怎么在别人手里?”程石一想到刚才接电话的是个男人,就莫名的烦躁。
苏磬软软的笑,说:“嗯,我刚才有点事走开了。”
程石沉默了一会儿,想问的终究还是没有问出来,只说:“我已经到了,你出来了不要乱跑。”
“好,那等下见。”
见她挂了电话,江唯问:“怎么?有人来接你?”
苏磬“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自顾自的翻书。江唯自嘲的牵扯了一下嘴角,心里说不出的苦涩,他们这么几天的相处下来,江唯才彻底的意识到,他们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他不再了解她,甚至不知道怎样才能去了解她。他闭上眼睛,任苦涩在他心中肆意蔓延,可是,他能怪谁呢?
如果高考前他没有生那一场病;
如果他不是只考上了家乡的那所二流院校,
如果他顺利的考上了理想的学校,理想的专业;
如果他没有认识易茹,易茹没有爱上他,易茹的父亲也没有来找他;
如果……
人生没有如果。
他们顺着人流检票出站,才一出站口,人群中伸出一双大手就把苏磬扯了过去,苏磬差点叫出了声,定睛一看,原来是程石,黑着一张脸站在她面前。
她笑着把他往边上拉了拉,戏谑他:“怎么?谁惹你了?”
程石瞪着她,她还好意思问?这么多天没有见到她,想她想的厉害,早早的就驱车赶到了火车站,打个电话想告诉她他到了,没想到接电话的却是个男人,他就莫名的开始生气。可是,现在真正见到她了,看着她笑意盈盈的模样,心里不由得就柔软起来。
他说:“以后不要随便把手机留给陌生人!” 脸还是板着,语气却软了不少。
陌生人?苏磬楞了愣神,刚想明白,江唯在身后叫她:
“磬磬!”身边还跟着那个小姑娘。
程石的脸色瞬间阴寒到了极点,她的小名还真不少,上次听到秦天宇叫她“小磬”,心里虽然很不舒服,却也没有说什么,但是现在,这个男人竟然叫她……
江唯不动声色的打量程石,丝毫没有忽略程石眼底的怒意,他笑着说:“磬磬,你不介绍一下?”
苏磬有些漫不经心,手随便一指,说:“哦,程石”,接着又说:“程石,这是我哥。”
哥?!江唯心里泛起淡淡的酸楚,却清晰的看到程石紧绷的脸明显放松了,他伸出手去,“江唯。”
苏磬揽过那个小姑娘的肩膀,对程石说:“程石,这小姑娘身体不舒服,刚才在车上吐的不行,她就在S大上学,我怕她去挤公车又出状况,我们送她过去好不好?”
程石点点头,转脸又对江唯说:“江先生要去哪?”
江唯一笑,“我就不必送了。打车很方便。”
江唯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难道苏磬真的就这么从他的生命中走出去了么?他到底要怎么做?
把那小姑娘送到校门口,苏磬回到车上。
“你是这里毕业的?”程石看着前方的校门问。
苏磬笑道:“嗯,挺怀念的。”
程石看她,脸上的表情捉摸不定,他问:“要不要下去走走?”
她想了想,点点头。毕业这么多年了,也没有回来过。
程石自然而然的牵起她的手,两个人肩并着肩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假期的最后一天,擦肩而过的多是才返校的学生,走的匆忙。他们这样不是学生打扮,又悠闲散步的倒是惹了不少注目。尤其是像程石这种秦小鱼嘴里的“极品”,走过的女生无不多张望两眼,甚至有几个一边瞧还一边挤成堆窃窃私语。
苏磬抬眼瞧瞧身边的程石,他还是冷着一张脸,她觉得好笑,这个人,倒是随时随地都不忘了摆酷。突然心情很好,就想开他的玩笑:“喂,帅哥,被人瞻仰的感觉如何?”
程石低头看着巧笑嫣然的她,难得的活泼。“唔,”他摸摸下巴,佯装若有所思的样子,说:“其实,我还挺习惯的。”
苏磬停下脚步,站到他跟前,眼睛看着他瞪的老大,然后笑弯了腰。
程石揽住她的腰,凑近了说:“有这么好笑么?”
他的气息暖暖的喷在她脸上,她才发现自己其实很想念他,不过她还是挣脱开他,笑道:“学校重地,注意影响。”
程石松开了,却咕哝着:“不是据说现在的大学都很开放么?”
她但笑不语。看着一栋栋熟悉的建筑,有时光倒流的感觉。其实,她在这个学校只呆了三年,她是大二才转进来的。
当年高考的时候,她放弃了很多好学校,跟着江唯进了家乡的那所二流院校。那一年,江唯已经大三。一年不到的时间,江唯却出国走了。是啊,她早该知道,江唯怎会甘心?他是那么心高气傲的人。
那个女生的父亲来找江唯的时候,她听到了,一字不落的:“我知道我女儿看上的人不会差,也知道你高考的时候出了状况,我想,你不会甘心就从这么普通的学校毕业,然后找一份普通的工作,过最普通的生活。我来找你,就是想告诉你,只要你愿意,你和小茹现在就去美国,所有的一切都由我来办,你考虑一下再给我答复。”
她以为,他们之间有的,不仅仅是青春,年少;更多的,是爱和诺言。她以为,凭着这些,江唯会断然拒绝这样的诱惑。没想到,她还是太天真了。
“磬磬,对不起。”
再简单不过的几个字,打破了她一切的幻想。原来,终究不过如此。
“阿唯不会丢下磬磬。”
“阿唯和磬磬会永远在一起。”
……
竟,都是空口白话。
他走的前一天。“磬磬,你等我,我会回来的。你等着我。”
她冷冷的注视他:“江唯,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江唯,你可以就这么走了,只是你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她从来不知道母亲有没有原谅父亲,可是,她却知道,她不会原谅江唯,这辈子都不会。生命里不再有诺言。没有诺言的生命,才让她觉得安全。
江唯走了。她不愿意再回那个学校去,后来,她转了学。大学的转学并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她到现在都不知道,母亲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使她成功的进了S大。
第 14 章
又是周末。程石翻了一个身,一缕阳光正好透过窗帘的缝隙刺在他的眼皮上,下意识的扭开头,有些醒来,习惯性的伸手向身边探去,却抱了一个空,他睁开眼睛,知道苏磬已经起床。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远远的,从厨房传来锅碗的碰撞声,空气中,飘散着隐隐约约的饭香。程石躺平,面向着天花板,又闭上眼,心里生出丝丝柔情和幸福,缓缓的,满满的充斥了他的胸腔。
他翻身起床,悄悄的走进厨房,伸出手臂悄悄的从背后揽上她的腰,声音低沉,有些沙哑:“做什么好吃的?”
苏磬笑着挣开他,说:“自己不会看啊?”
因为忙碌,她的额上沁着细细的汗珠,他站在那里,看着她的笑颜,竟舍不得移动脚步。
苏磬见他呆呆站着望着自己,唇边的笑容扩大开来,轻轻的推了他一把,柔声说:“赶快去洗漱,待会儿吃饭了。”
情不自禁的,程石俯下头,在她的脸颊轻轻的啄了一口,然后一转身便出了厨房。苏磬微笑着看他的背影,脸颊有些微微发烫。卫生间里时断时续的传出程石的口哨声。
他清清爽爽的从卫生间出来,饭菜已经上了桌。又是这样,生活,平淡如水,程石却越发的迷恋,沉浸其中。
他接过她手中的筷子勺子摆放在桌上,拉了她到自己怀里,圈住,低声叫她:“苏磬。”
“干嘛?吃饭了。”
“跟你商量个事情。”
她抬眼看他,笑道:“什么事情非要在吃饭前商量?”
他略一沉吟,盯着她的眼睛说道:“你搬去我那里住好不好?”
她低眉避开他的目光,手轻轻的掸去他衣服上小小的灰尘,漫不经心的回应:“这里不好么?”
他摇头,“不是。”
她不再说话,他也不说,只是低头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苏磬说:“那我们吃饭吧,”想从他的束缚中挣脱出来,却被箍的紧紧的,不得动弹。她终于抬起眼睛,噘了噘嘴唇,“程石,我饿了。”
“饿啦?那搬去我那里住。”
这一次,她很认真的回答:“程石,我不愿意。”
他推开她,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定定的看着她,似是要在她脸上挖掘出原因。她低下头去,伸出一只手去,心不在焉的摆弄桌上的筷子。
程石拉回她的手,握住,低低缓缓的说:“苏磬,这房子毕竟是你租的。我只是想有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地方,我们俩的,好不好?”
苏磬身子微微一僵,沉默。他们认识那么久,她从不去他那里,也不打听他住在哪里,每一次都是他过来,他从不勉强她。可是现在……
若有若无的微笑浮上她的脸庞,“程石,我喜欢这里,不想去别的地方。”是不是租的,是不是自己的,她从不在意,对她来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她自己的生活方式,何况,她是真的喜欢这里。
程石也笑起,手背温存的摩挲着她的脸颊,将她垂下的发丝顺到耳后,“我也喜欢,你这里总是特别温暖。”
苏磬点头,认真的说:“那我们吃饭吧。我真的饿了。”
程石捏她的鼻子,笑道:“你怎么就知道吃?”
她轻轻的挣开他,也笑:“民以食为天。”
“嗯,也对。那吃饭吧,吃完去我那里搬东西。”
苏磬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搬什么东西?”
他拿起筷子:“我要搬来你这里住,当然要把东西搬过来了。”
她在他对面坐下,“你说真的?”
程石瞥了她一眼,脸上的表情有点无辜:“你不肯去我那里,我就只好搬来跟你住了。”
苏磬哑然,这是什么逻辑?她说:“你都已经天天住这里了,有什么区别么?”
他故作夸张,“怎么没有?因为我自己的房子已经卖掉了,我现在无家可归……”
苏磬突然沉默了。她无奈的发现,很多时候她竟然对程石这种小小的耍赖毫无办法,又叹了口气,才说:“程石,你怎么这么霸道?”
他夹一筷子菜放到她碗里,“不是饿了?还不赶快吃,都凉了。”
苏磬瞪他,也不知道是谁不让吃饭的。吃了两口,她又问:“你的房子真的卖了?”
“骗你的,万一哪天你一不高兴把我赶出去,我总不能去睡桥洞吧,”他一副诡计得逞的样子,见苏磬有些变脸,连忙转移话题说道:“汤有点冷了,我去热一下。”
两人吃完了饭,程石拉着苏磬一起去了他的住处,属于城市里典型的单身男人公寓。简单,整洁,冷清。苏磬笑他,怪不得你不愿意一个人住呢。他的东西也很少,主要都是生活必需品和衣物,不像她,杂七杂八的小物件摆的到处都是。两个人没花什么功夫就收拾完毕了。
夜里,也不知道几点。苏磬的手机大响。
她挣扎着坐起来,轻声对也要起来的程石说:“你睡,我去看看。”
苏磬找到手机,看着屏幕上显示的陌生号码,本不想接,可是铃声持续的响,完全没有停的意思。
她按下接听键:“喂,你好。”
电话那头嘈杂混乱。“是苏磬吗?”完全陌生的声音。
她憋了口气,答:“我是。”
“我是江唯的朋友,他喝醉了,我们不知道他住哪里,所以没办法送他回去。”那头的人几乎是用喊的在说话。
苏磬皱着眉头将手机远离了些耳朵,江唯醉了?她吸了口气,说:“我也不知道他住哪里。”
对方又喊:“那能不能麻烦你过来一趟,他这个样子我们实在没有办法。”
迟疑了一下,苏磬问:“你们在哪?”
“蓝调。”
“我马上过去。”挂了电话,苏磬一下子坐到沙发上,发起呆来。江唯,他到底想怎样?
“我陪你过去。”程石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她抬起头,缓缓的说:“你明天还要上班的。”
程石却笑了,“你不也是?”把她从沙发上拉起来,“再说,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去换衣服吧。”
他们赶到蓝调的时候,江唯已经不省人事了。旁边的几个人,苏磬有些印象,很多年前篮球队的。意外的是,陆迪非竟然也在。
看到陆迪非疑惑的眼神,苏磬指指江唯,对他说:“他是我哥。”
陆迪非好像突然恍然大悟的样子,“怪不得。”
有人走到苏磬面前,却上下打量着程石,语带讥讽:“苏磬,这么多年没见,你挺能耐的嘛!我说呢……”
苏磬完全不想跟他们纠缠,眼里出现了少有的冷冽,她扫了一眼那群人,手却指向江唯,语气寒冷似冰:“你想我把他带走,还是留给你们?”
那些人居然都被她慑住了,苏磬的厉害,上学的时候他们都是见识过的。她走过去,瞪了一会儿半躺着的已无意识的江唯,他非要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么?她刚想要拉他起来,身后却有人拉住了她。
“我来,”是程石,声音沉稳,安定,他把外套脱给苏磬拿着,瞄了一眼呆站在一旁的陆迪非,叫:“陆迪非,过来帮忙。”
苏磬看着程石和陆迪非把江唯弄上程石的车,正要上车离去。
“苏磬,”有人叫住她,她听了出来,是刚才电话里的那人。她皱着眉回过头,那人却什么也没说,只递了一个手机过来,说:“江唯的。”
苏磬道了谢,话语却依旧不带温度,“只此一次,这种事情我以后不会管。”
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行为负责任。如果负不起责任,那就别做。
把江唯安顿在客厅的沙发里,一切平静下来,已是凌晨。程石站在卧室的阳台上抽烟,苏磬走过去,笑得有些疲惫,她说:“程石,谢谢你!”
程石掐灭了烟,笑着对她说:“累了吧?去睡会儿,明天别上班了,我会帮你打招呼。”
她摇头,“班还是要上的……”话还没说完就打了个哈欠。
程石看着她困倦的样子笑了出来。凌晨的阳台上很凉,他敞开外套,把她整个的身体裹进去,裹进他温暖的怀抱,他说:“好了,别逞强了,算你一天休假总行了吧?”
怀里的人点点头。她靠紧了他,她喜欢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自然的气息,阵阵倦意袭了上来,她就这么在他怀里睡着了。
程石低头看她,然后轻轻的把她抱起,走回卧室,轻手轻脚的将她放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他蹲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她熟睡的容颜,叹了口气,在她额上轻轻的一吻。他知道自己是睡不着了,便起身拿了文件来看,直至天亮。
第 15 章
江唯醒来的时候,程石已经上班去了,苏磬也已经起床,忙着收拾昨天从程石那里搬过来的东西。
苏磬看了他一眼,声音平静,疏离:“醒了?”
江唯恍惚不知所以,他伸手按住太阳穴,慢慢的,才终于清醒起来。他怔忡的看着苏磬在厅里走来走去,有些不可置信,他叫道:“磬磬?”
苏磬不理他,走入厨房,他跟在后面,问得迟疑:“我怎么了?这是……”
转身递给他一杯热茶,一眼都不瞧他,苏磬说:“你醉了。这是我家。”没有任何多余的话。
江唯想了起来,昨天是跟一帮老同学去喝酒了。有人突然问起苏磬,他心里黯然,只说,我们分手很多年了。
一旁有人冷言冷语,当然了,苏磬跟了个有钱人,没名没分的跟人同居,说江唯你还想着她干什么?
他说你不要胡说。他从不相信苏磬是那样的人。正巧那个叫做陆迪非的人进来,说话的人指着陆迪非,不信?不信你问他,他跟他们最熟。
陆迪非撇了一眼那人,神色冷冷,说,别人的事情,你最好少管。
他无心玩乐,麻木的喝酒,后来醉了。一个人,只要自己想醉,就没有醉不了的。
他呆呆地站立,无从说起。苏磬指了指他身后的方向,说:“卫生间在那里。”顿了顿,“还有,桌上有早饭,你自便。”不再理他,自顾自的忙碌。
苏磬从卧室里走出来,迎面撞见江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直视她。她面无表情,转开了视线,想绕开他,擦肩的瞬间,被江唯抓住了手腕。她挣扎不开,一声不吭的抬眼看着他,眼波里静得什么也没有。
无言的对视。终于,江唯放弃了,松开了手。苏磬正欲走开,却听到他轻微的叹息:“磬磬,这就是你选择的生活?”
苏磬微微愣了一下,稍稍回头,脸上似喜似悲,她说:“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她不知道他听到了什么,具体又是指什么,对她的生活有多少了解,这些,她根本不想知道,所有的,好的坏的,任别人怎么说,怎么想,她都毫不在意。
江唯绕到她跟前,轻喊她的名字:“磬磬……”声音无奈,掺杂着乞求。
她突然对他微笑起来,拍拍沙发的靠背,镇静的对他说:“是要谈谈么?坐吧。”
她怎会不知道江唯有话要说,但她不想跟他谈,并非逃避,并非害怕,那些事,那些心情,早已尘埃落定,早已平复逝去,又何必徒增烦恼?可是,绕不过的终究还是绕不过,既然如此,不如就说个清楚。
她走去厨房,给自己细致的,慢条斯理的泡了一杯茶。最后坐到江唯对面的沙发上,等待他开口。
江唯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磬磬,当年,是我对不起你……”
苏磬笑笑,不置可否,低头去看手中的茶,碧绿的叶子整齐的立在水面,好像一杯子小小的树苗。她的脸模糊在蒸腾的水汽里面,让人捉摸不透。
“我和易茹五年前就分手了,”江唯苦笑,“她始终知道我爱的不是她,她以为把我从你身边拉走,总有一天我会爱上她,可是……”
“她是用心良苦啊,”苏磬若有所思的,突然冒了一句话出来。
江唯无奈的点头,“是啊。我已经对不起你了,我不能再对不起她,不然连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我们坚持了三年,我以为我可以做到。大学毕业的那天,她还是跟我提了分手,她说她想通了,也不会嫁给一个心里想着别的女人的男人。”
苏磬啜了一口茶,神情有些茫然。再伟大的女人,在感情上始终也是有洁癖的。
江唯叹了口气,继续说:“毕业后她嫁了一个美国人。生活的很好,也算减轻了我的内疚。那几年我也有了点积蓄,就继续开始念书……”
苏磬浅笑,“不是挺好?你现在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江唯有些惊讶,“你知道?”
她点头。秦天宇的新房要设计装修,秦小鱼整天在她耳朵旁边嚷嚷说是要请刚从美国回来的知名室内设计师主持,有一天拉了苏磬去了“唯一”工作室,苏磬进门一看觉得不对,找了借口溜了才没有跟江唯照面。
江唯的心里燃起一丝希望,“我以为你不会再关心我的事情。”
苏磬漫不经心的回应:“巧合而已。”
江唯突然站起来,从她手中取走茶杯放在茶几上,握住了她的双手在她跟前蹲下来:“磬磬……”
苏磬静静的看他,不动声色的抽出自己的手,从他身边走开。自己,早已百毒不侵了,不是么?
江唯一动不动的呆着,沉沉的说:“磬磬,我们是真的回不去了,是不是?”
苏磬的嘴角浮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眼睛迷迷蒙蒙的看着窗外,耳边仿佛又听到他在讲,他会爱她,用尽一生的时间。可是,又如何?她早已不是原来的她。
她缓缓的点头。是的,回不去了。江唯,你那么了解我,走的时候就应想到会有今天。
江唯闭了闭眼,黯然。沉默了好久,他犹疑着再次开口:“你和他……?”
苏磬迅速的转过头来,打断他:“江唯,想听实话么?”
他点头。
“我可以告诉你,爱情、婚姻、诺言,这些我早都不信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感情是不可以替代的。我只是跟随着自己的意念生活,想就去做,不想就不做,如此而已。我不会再让自己陷入那种无处可逃的境地了,有些感觉,一辈子一次,足够了。”她平静的叙述,仿佛讲得事情跟自己毫无关系。
江唯听得心惊胆颤,他竟伤她如此之深。他无言以对,呐呐的说:“磬磬,对不起。”
苏磬再次面朝向窗外,声音里,波澜不惊的决绝:“江唯,这话你八年前就说过了。”
“我……”
她依旧没有回头,自顾自的说:“我不管你听说了什么,如果你是要来谴责我的生活,那么你可以走了。”回过头来,她直视着他,眼睛里的坚韧让他无地自容,她说:“江唯,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有谴责我生活的权利,唯独你没有。”
“你真的还是没有原谅我。”
苏磬摇头,“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但是……”她笑了一下,“过去的事情,我都已经忘记了。”那天在火车上他曾经问她,都去了哪些地方。是的,她去了很多遥远而陌生的地方,一个人,只为了忘记。最后,她真的遗忘了,也学会了如何爱自己,如何保护自己。遗忘是会让人坚强的东西。
江唯沉默着,忘记了,忘记了也好。他听到她在叫他:“江唯!”声音空盈,“如果我们还有未来,我们只可能是一种关系……”
江唯咽了咽口水,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将永远都只是她的哥哥。
“我妈,你爸,我们所处的家庭,都注定了我们之间不可能毫无瓜葛,所以,如果你愿意,我会全心全意接受你做我的亲哥哥。”
江唯怔怔的看着她,她也正视着他,眼睛里淡泊从容,宁静如水。他知道,这是她真真正正的想法,毫无回旋的余地。
他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把她拥入怀里,感觉到她的一丝挣扎,他说:“磬磬,别动。最后一次。我接受了,我会做好你的哥哥。”心里的苦涩无边的蔓延开来。
“哥!”她真心实意的叫了出来,声音柔柔的软软的飘进他的耳朵,以后,她将永远这么叫他,江唯闭了闭眼,就是这样了,能做回兄妹,他已经该满足了,不是么?
苏磬推开他,笑容浮上脸庞,“中午在这吃饭吧。我现在去做饭,你看会儿电视。”
他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有些不放心的问:“磬磬,你和程石?”
苏磬莞尔,“我很快乐。”话音刚落,她的身影便没入了厨房。
第 16 章
程石开完会回到办公室,懒懒的靠向他的大椅背,伸手扯松了领带,呼出一口气。与叶氏的合作案进入实质筹备阶段,时间又快到年底,正是最忙碌的时候,可他工作了一上午,虽然维持了面上的平静,心头却不知怎的,一阵一阵的烦躁。他呆坐了片刻,手指不知不觉按了苏磬的号码。
“程石?”
“吃午饭了没?”
“嗯,刚吃过了。你呢?”
“还没有,一直忙到现在。”
“嗯。”苏磬看看墙上的钟,工作餐的时间已过,沉思了一下,问他:“想吃什么?我马上就去公司,给你带过去。”
程石稍愣了一下,心生温暖,但嘴上却说:“你别特意过来了,我不饿。”
苏磬莞尔,笑了说:“我可不是特意去给你送饭,我是要去上班。”
“哦……”程石的眉头淡淡蹙起,心情却突然沉静下来,他问:“你要来上班?”
苏磬轻轻的笑起,开他的玩笑:“程总经理,你是在教唆你的员工偷懒吗?”
他也忍不住笑了出来:“那你来吧,我等你。”
笑容敛去,苏磬忽然沉默。我等你。这样简单的三个字。
很多年了,她一直深切的体会着独行的自由和孤独,她的每一次行走都会有一个目的地,可是,她的心,从来没有目标,她完全无法控制,无法预料下一瞬间它会在哪里。她只是不停息的走,不知疲倦的奔向下一个目的地,接受大自然的洗刷,让自己的心不管在哪里都变得无所畏惧。
程石不经意间吐出的三个字,意外的,在她的心头无边无际的蔓延泛滥开来,温情脉脉,纷纷扰扰的渗透进她自以为坚固的内心深处。
“苏磬?”他低低的唤她。
“嗯,我在。”她回过神来,答应,收拾起自己的心情,深吸了一口气,她说:“我马上就来,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没有,你顺便就好。”
苏磬坐电梯直接上到总经理办公室所在的楼层。赵秘书眯着眼睛对她笑,语带暧昧:“快进去吧,程总等你很久了。”
她笑着点头致意,知道程石交待过秘书了。轻轻的敲门,等里面的人应了,她推开门走进去。
程石正埋着头审批文件,等她走近了,才抬起头来:“来了?这么久?”
苏磬笑了起来,她前前后后花了半个小时都不到,他居然还嫌久,便戏谑他:“你不是不饿嘛?这么一会儿就等不及了?”
她的笑容还是一贯的轻浅,程石仔细的看,渐渐的发现,这样云淡风轻的笑容里,隐藏着桀骜不驯,深重自持。他站起来走到她面前站定,再自然不过的,伸手帮她整理被风吹乱了的发丝,他看着她,却不说话。她就是这样,他只是想快些见到她,而她呢,总是自然而然的就拒绝了这样的想法,自动的把她自己隔离到别人的世界以外。
苏磬见他不说话,笑容扩大:“饿傻了?”
他摇头,终于还是没有忍住一直就想问的问题:“江……你哥怎么样?”
苏磬呆了一呆,随即道:“没事了,吃过饭他就走了。昨晚上,谢谢你了。”
程石没有忽略苏磬脸上一闪而过的怔忡,却笑嘻嘻的去搂她,靠在她耳朵边上低沉着声音说:“你昨晚就说过谢谢了,说了半天,你到底准备怎么谢我?”
她推开他,没好气的斜睨了他一眼,塞了一个盒子给他,“盛记小笼包子一盒。”
他低下头看那盒小笼包,假装苦着脸,可怜兮兮的仿佛是在自语:“就这样啊?”
苏磬哭笑不得,她越来越怀疑,那个整天冷着一张脸摆酷的程总经理是不是就是眼前这个没事就会耍点小赖,发点小脾气的人,偏偏他的这点把戏在她这里还屡试不爽。她不由得就觉得,他就是故意的。
苏磬决定不理他,“你赶紧吃,我下去上班了。”不等他反应,转身就走。
程石也不拦她,站着没动,看着她闭门而出。他轻叹出声,很多时候她表现出来的柔顺,其实是一种自闭。她封闭自己,不让自己对外界的任何人和事产生异样的情绪。他一直觉得她是经历过一些事情的,但她看起来却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她从不提起。对他的任何事情,她也从不试图了解。可是,随着对她的了解日益增多,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从她身边走开。
程石打开盒子,小笼包子一个一个整齐的排列着,白白的薄皮,干干净净,没有撒出任何汤汁,笑容不自觉的浮上嘴角,她总是那么精细的做着一些小事,轻易的就能让人心情愉悦起来。
快到下班的时间,程石给苏磬打电话,想告诉她他晚上要加班,不用等他晚饭了。
接通了电话,他问:“待会儿下班了要干嘛?”
她似乎很忙碌,简单的说:“加班。”
话一出口,周围的人都吃了一惊。
程石也没有想到她会要加班,正想逗她,却听到秦小鱼的大叫声:“苏磬你说什么?你要加班?”他皱了皱眉,这个秦小鱼!
秦小鱼一叫,办公室的人都知道了,苏磬今天要加班。秦小鱼睁大了眼睛,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叫得有点大声,捂着嘴巴坐下来。
苏磬笑着点她的脑袋,像是对她解释,又像是对电话里的人说:“补今天上午的班。”
秦小鱼点头。程石沉吟了一下说:“也好。那晚上一起回去。”
挂了电话,秦小鱼神秘兮兮的凑上来,压低了声音:“程老大呀?”
苏磬把她按回到座位上去,“做事!”
办公室里的嘈杂声渐渐消失,只剩下敲打键盘和翻阅纸张的声音。七点多的时候,赵秘书跑下来,朝他们部里张望了几眼,对坐在门口的同事说:“今天剩的人不少嘛,老总今天要破财了。”
那同事笑着问:“干嘛?”
赵秘书走进来,说道:“好事。大家都先别走,程总今天请吃饭,七点半准时集合。”
办公室里像是炸开了锅,突然间个个斗志高昂。赵秘书才一走,秦小鱼又凑过来“嘿嘿”一阵笑:“苏小姐,这都是托你的福吧?”
苏磬被她笑得鸡皮疙瘩乱起,笑道:“谁的福不重要,重要的是有的吃。有的吃你不是最开心?”一边说一边头也不回的继续打字。
秦小鱼跳起来,从键盘上方一把抓过苏磬的胳膊,“好了好了,别做了,吃饭吃饭了,你看看那群人,都乐开花了。”
苏磬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她说:“等我把这一点做完,这不是还没到七点半嘛?”
七点半。程石准时出现在市场部的门口,他往里粗粗的扫了一眼,只有苏磬还坐在那里噼里啪啦的打字,其他人都已经整装待发了。秦小鱼先看到了程石,她扯了扯苏磬,苏磬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程石正立在那里看着她,身边还站着陆迪非和叶心蕊。
她收回视线,关了电脑,整理好桌子,对小鱼说:“走吧。”
正好二十个人,坐了整整两桌。大家都很有默契的把苏磬和秦小鱼安排到程石那一桌。苏磬看也不看,随便找了空位就坐下了。
“你怎么坐这儿?”直到听见陆迪非低声问她,她才抬头,秦小鱼坐在她右手边,左手边是陆迪非,再过去是部里的一个同事,然后才是程石。程石的那边,是叶心蕊。
她一笑:“我不能坐这儿啊?”
陆迪非摇头叹气:“哎,真是枉费我一片好心,还给你留了位置。”
正说着,她眼角瞥到程石的脸色仿佛不太好,抬起头去看他,正对上他的眼睛,朝他微微一笑,便不再看他,低下头去喝茶。
这顿饭吃的很热闹,敬酒的敬酒,胡扯的胡扯。程石在应付着那些人的间隙,眼睛不时的瞄向苏磬,就算在这么吵闹的环境里,她还是能安安静静的坐着,慢条斯理的夹菜,细细的品味每一道菜。有人来敬她酒,她也不推辞,爽快的一干而净。
叶心蕊突然站起来,对着苏磬举杯,倒也没有废话,只说:“苏小姐,这杯酒我敬你。”
在座的人都明白叶心蕊对程石的心思,只是碍着程石的身份,加上苏磬也在场,嘻嘻哈哈的也没人点破,叶心蕊突然的发话倒引得大家都安静下来,等待苏磬的反应。
苏磬微笑着站起来,淡淡的回应:“谢谢!”
两人一饮而尽。才坐下来,不知道谁突然说了一句:“你们有没有发现其实苏磬跟叶小姐长得有些像?”
“是嘛?”转眼间大家纷纷对着苏磬和叶心蕊左顾右盼起来。
“嗯……是有点,特别是眼睛。”陆迪非看了半天,若有所思的说道。
苏磬无奈,抬眼的瞬间撞上叶心蕊的目光,有些尴尬,只得投以一笑。陆迪非说的是真的,怪不得第一次见到叶心蕊的时候,苏磬在第一瞬间就注意到她的眼睛。只是像归像,苏磬总是觉得叶心蕊的眼神有些锐利。
众人见程石始终一语不发,不再多说,很快转移了话题,场面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
秦小鱼却拉着苏磬耳语起来:“诶,苏磬,你说这个叶心蕊到底是什么意思?”说着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摸着下巴揣测起来:“我看啊,她就是觊觎程老大的钱财美色,打算跟你单挑了。”
苏磬一听,幸好放在嘴边的那勺汤没有喝下去,不然非喷出来不可,她抑制不住的笑出声,“秦小鱼,多吃少想好消化。”
两个人正乐着,陆迪非也把头凑过来,压低了嗓子说:“我倒觉得秦小鱼说的八九不离十,苏磬,你等着接招吧!”
说完了,陆迪非和秦小鱼还激动的对视一眼,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两个人凑在苏磬跟前“嘿嘿嘿”的贼笑。苏磬哭笑不得的看着这两个活宝,无意之间却看到程石正盯着他们这里看,脸色已经微愠,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后的结果,秦小鱼被单独塞进出租车遣送回家,住南环的陆迪非因为再次顺路,被勒令送住北环的叶心蕊回家。陆迪非是有苦难言,秦小鱼后来总结,她一定吸取教训,这辈子无论如何再也不能得罪程老大。
第 17 章
那天饭后,苏磬有些微醉,早早的就独自立到店门口的梧桐树下,看着不远处的程石将同事们一个一个打发走。
因为都喝了酒,就没有再开车。程石将叶心蕊和陆迪非最后请上出租车,转过头来,夜晚的风一阵一阵,梧桐树的叶子飘落下来,落在她的头发上面,她今天穿了一件有些厚偏大的白棉布衬衣,袖口卷着,露出细细的小臂,水绿色的粗麻长裤直直的坠到脚跟,她垂着头,脚在地上踩啊踩。
程石走近了,她居然也没有察觉,仍旧专心致志的踩着那些落叶,一片一片,发出“磕嗤磕嗤”的声音。程石轻轻的伸手拂去她头发上的那片叶子,她才抬起头来,眯着眼睛对他笑,脸颊有些晕红。程石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她喝醉了,笑的时候眼睛就会眯起来,还仿佛蒙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平常笑的时候只是嘴角弯翘的厉害,眼睛却是清亮清亮的。
她问:“都走了?”
他答:“嗯,我们也回去吧。”
她眼睛眯得更厉害了,笑:“好。”
“冷不冷?”
摇头。
程石握住她的手,温温的,这才放心:“我们走回去,好不好?”
点头,还是笑,“好。”
两个人手牵着手并肩走在人行道上。苏磬还是低垂着头,也不看路,却不时的伸出脚去踩落叶,程石看着,也不阻止,只偶尔在她要撞到迎面走来的人时,把她揽到怀里闪过。
“苏磬?”他突然出声叫她。
“啊?”苏磬猛地抬头,眨巴着眼睛看他。
“今天是叶心蕊来了,正巧你也没下班,你们部里最近加班加的多,所以……”他耐心的解释。其实,叶心蕊来,是想找他单独吃晚饭,他是知道的,于是找了犒劳属下的借口,把所有的人都请了。
她笑着点头:“嗯。”
沉默着走了一会儿,程石又问:“那会儿你们几个在嘀咕什么?”
苏磬又“啊?”的一声,仿佛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程石拉着她停下脚步,低头仔细的看她,“是不是不舒服?”
她说:“没有。”突然双手拖着他在路边的大理石凳子上坐了下来,仰着脸对他说:“好累,坐一下再走。”
程石看着她,脸任性的仰着,嘴唇微微的撅着,眼睛里竟是央求,叹了口气,他坐下了,苏磬蜷起双腿抱在胸前,脚跟抵在凳子边缘,头一歪靠到他肩膀上。
程石伸出手臂去揽住她的肩,手上微微的有些用力,苏磬感觉到他的力量,又靠紧了他一点。
她突然“咯咯”的笑起来,说道:“他们说你被打劫了,所以问我要不要美人救英雄?”
程石费解,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陆迪非,秦小鱼,加上苏磬,应该就是这种风格。只是,程石会比较关心结论,他也笑道:“那美人是否打算拔刀相助救英雄于水火?”
苏磬却不笑了,轻轻的摇头,“自古只有英雄就美。美人不救英雄,只救狗熊。”
程石愕然,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沉默。
“程石?”
“嗯?”
“你去过香格里拉吗?”
“去过,就是遇见你的那次。我们就是从香格里拉去的丽江。”
“嗯。松赞林寺去了吗?”
“去了。”
“我第一次去是好几年前了,那个时候花了好几个小时走上去……”
程石一震,苏磬抬头看他,他问:“好几公里路,你走上去?”
她点头,眼睛迷迷蒙蒙的,她继续说,声音平缓:“我在菩萨面前坐了好久,跟寺里的一个老僧人聊天,他的话真有道理,他说人世的痛苦挣扎,甚至安宁幸福,都会不留痕迹的成为过去,只要洞悉了参透了,凡事就都释然了。他说每天来这里的人很多,上香祈愿,可真正了悟的却很少。”
程石听得叹气,揽紧了她说:“总还是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苏磬往他怀里缩了缩,酒劲有些过了,身体开始发冷,“嗯。但是我很喜欢他说的话。后来就又去了一次……嗯……也是遇见你的那次,可惜没有再找到他……”
程石感觉到她的瑟缩,低头去看她,眼睛已经半阖着,似乎就要睡着了,他问:“是不是困了?”
她似有似无的点头。
程石抬头看了看路,已经离家不远了,他轻拍她的脸颊,轻声唤她:“苏磬,马上就到家了,我背着你走,好不好?”
她困顿的睁了睁眼,顺从的趴到他背上,手臂圈住他的脖子。一路慢慢的走,寂静无言,程石想着苏磬刚才说的话,她几乎没有跟他说过她的经历,他也只是知道她喜欢不告而别,一个人到处跑,跑了哪里,碰了些什么人什么事,他却不得而知。
那天晚上,程石躺在床上格外的清醒,从她睡下去,她的脸一直埋在他怀里,身体有些蜷曲,一动不动,睡得像个小婴儿。程石想,以后给她喝酒只能适量,只是他又喜欢她有些软弱,紧紧依靠他的样子。程石轻轻的叹息,吻了吻她的额头,才慢慢的睡去。
自那以后,程石开始有意无意的制造一些机会。或者两人吃完了晚饭,什么也不干窝在沙发里,或者房间里暗暗的,两人各自躺在床的一侧,又或者周末阳光好的时候,一起坐到阳台上。闲聊。很多时候仿佛是他不经意间问起,又有些时候苏磬也会自己说。
说她在成都,吃火锅吃到回来以后半年都没有再踏进火锅店一步;
说她在新疆的葡萄园里吃葡萄,一直到现在看到葡萄就想跑;
说她在金沙江边捡石头,她从箱底翻出一堆石头,方的圆的彩色的,一块一块给他看;
说她在古老的镇子上赶集,买一些当地人自制的茶叶,药材和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
她去过的地方又多又杂,让他叹为观止。她平平淡淡的讲,听起来却总是很有趣,有时候她讲着讲着就站起来翻箱倒柜,东西都是小小的,不起眼的,却都有自己的故事。讲着这些的时候,她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散发着异样的光彩。
苏磬从一本书里翻出一张小纸条,纸条已经被压得平平整整的,但仍然可以看出细小的褶皱和纹路。上面的字是用老式的钢笔所写,他看不懂,因为不是汉语。
她说:“这是藏语,吉祥如意的意思。”
他说:“那我知道,扎西德勒嘛。”
她笑:“对。这是我在稻城的时候,稻城你知道吧?在四川西南部,已经上了青藏高原了。”
他点头。她就继续说:“嗯,是我在稻城的时候,一个藏族小伙子给我的。”
他一听,手臂顿时收紧,蹙着眉头说:“以后不准你乱跑。”
她靠在他怀里笑的灿烂,“他叫扎西多吉,很……”,她想了想,“天然。”
他一听也笑了,“人也可以用天然形容的么?”
“嗯,天然的让人自惭形秽,”她回过头仔细的看他的眼睛,墨黑墨黑的,深不见底,她笑着摇头,“你的眼睛不行,多吉的眼睛很清澈,灿烂又透明……”
还没说完,他就亲了上来。很久,他才恋恋不舍的离开她的唇,她睁开眼睛,看到他正死盯着她,又恶狠狠的说:“我的眼睛行不行?”
她“噗哧”笑了,“你是嘴巴行,眼睛还是不行。”
然后嘴巴就又被他堵住了,他的嘴唇贴着她的,含含糊糊的问:“行不行?”
她说不出话来,赶忙点头,他才满意的撤开,得意的说:“可以继续讲了。”
她却慢条斯理的把纸条夹回书里,说:“不讲了。”
程石问:“为什么不讲了?”
她不看他,开始收摊在地上的东西,故作沮丧:“都不能讲别人好。”
他笑嘻嘻的拉回她的手,“怎么不能?讲吧讲吧,”他把头埋在她的脖颈处,呢喃:“我爱听。”
她却笑了,眼睛里闪过一丝调皮,重新坐好,她说:“其实那里的人们都有那样的眼睛,会让人的无所遁形。”
“嗯。”
“多吉带我去了亚丁自然保护区,他说那里有最美丽的格桑花。”
“格桑花?”
“嗯,青藏高原的一种野花,一朵一朵,小小的,粉粉的,也有金色的,看着很柔弱,却能耐得住高原雪山的风寒,可以带来吉祥,是幸福之花。程石……”她低声唤他的名字,眼睛迷蒙起来,“那个地方真美,美到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她低低柔柔的叙述着,却又突然陷入沉思,程石没有打扰她,只是认真耐心的望着她,等待。
过了好久,苏磬才幽幽的说:“是一种夺人心魄的纯粹,和让人不顾一切的清澈。”她突然的抬头,笑着说:“你知道不?多吉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叫格桑美朵,连人的名字都那么美。”
程石突然问:“人长得美不?”
苏磬白了他一眼,“不知道,没见到。”
程石扳转了她的身子正对着自己,额头抵上她的,说:“下次我们一起去找他们,好不好?”
苏磬闭上眼睛,“好。”
……默然,寂静。一室安好。
还有一些事情,她讲的极其平静,好像不是她经历过的一般,程石却听得心惊胆颤。
比如她在青海碰到泥石流,站在山腰,看着大大小小的石头不时的滚到山下去;
比如她在海拔六千米的地方爬雪山,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窒息;
……
苏磬说着这些的时候,程石就会握着她的手,从身后把她抱在怀里,他沉默着,可是心里,胃里,翻江倒海的难过,她一个人,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经历这些?
第 18 章
中午吃饭的时候,苏磬接到秦天宇的电话。离元旦不过大半个月了,秦天宇约她吃晚饭,并给她送喜帖。她答应了,电话给程石说今天不回家吃晚饭了。
程石把手机扔到一边,看看坐在他办公桌前的陆迪非,随口问:“晚上有空么?”
陆迪非一脸似笑非笑,“干嘛?我约了人了。”
“那算了。”程石说着就开始翻阅桌上的案卷,面无表情。
陆迪非笑得诡异,掏出手机拨了几个号码,起身走到窗边讲电话。讲完了,转身对程石说:“好了,搞定。说吧,吃饭还是喝酒?”
程石抬眼看看陆迪非的手机,又看看陆迪非,问:“这样就好了?”
陆迪非撇了撇嘴,无所谓的耸肩,往外走去:“先吃饭后喝酒,你请!”
这个人,程石笑着摇头,低头开始工作。
陆迪非突然又转回来,“哦,对了,今年的圣诞晚宴跟叶氏一起办,你知道吧?”
“知道。让他们积极点,这次的合作至关重要。”程石头也不抬的交待。
“OK!”
苏磬从秦天宇手中接过喜帖,打开来,看完,她笑着说:“恭喜了。”
秦天宇笑:“谢谢!到时候会来吧?”
“一定。”
“小磬,你有空替我好好谢谢你哥。”秦天宇突然说道。
苏磬一惊,不由自主“啊?”了一声,才想起来秦天宇的房子是江唯设计的。
秦天宇看了她的样子,说:“我那房子的事情都靠你哥,帮了不少忙。最后的费用他也没肯多收。”
苏磬“嗯”了一声,又问:“你怎么知道?”
“有一回随便聊起来,他说他看到小鱼的名片,就说他妹妹也在那个公司,我随口问了一句,也真是巧,没想到他说的妹妹原来就是你。”秦天宇看着她有些走神,过了一会儿才问道:“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起你有个哥哥?”
“哦,他是我继父的儿子。我进S大之前他就去了美国,很多年没见了,这一次我也是国庆回家的时候才又见到。”
“原来是这样。”
苏磬微笑着点头。
顿了顿,秦天宇才说:“这事小鱼不知道,她知道了一准找你没完没了的东问西问,所以我就没告诉她。”
苏磬笑出了声,“的确是秦小鱼的风格。没事,什么时候我自己告诉她。”
秦天宇点点头,两个人默默的吃了一会儿,苏磬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苏磬歉意的对秦天宇笑笑,接通。
那头的人问:“还在吃?”
她不禁笑起来,“嗯。你呢?”
“哦,跟陆迪非在吃饭,”接着又问:“你什么时候吃完?”
苏磬看了一眼对面的秦天宇,没有直接回答:“怎么?”
那人含糊其辞,“没事。”
“那我先挂了。”
对方“哦”的一声,苏磬正打算摁键,他却叫道:“苏磬。”
她答应着。
“你不要喝酒。”声音温柔,像是命令,又似乎是请求。
苏磬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没来由的一软,愣了一愣才回答:“好。”
程石那里,陆迪非从洗手间出来远远的便瞧见程石在打电话,故意放慢了脚步,等他把手机塞回口袋才坐下来,故作不知的问:“等下去蓝调?”
程石想了想,说:“好。好久没去了。”
陆迪非只笑,也没有作声。程石和苏磬,或许就是这样了。
苏磬拿着手机有些发愣,秦天宇笑着问:“怎么不吃了?”
她反应过来,笑应:“好。”
“刚才是程石?”秦天宇随口一问,见她肯定的点头,他笑着戏谑:“这么不放心?”
苏磬呆了一呆,脸竟有些发热,垂下头去,轻声说:“没有。”
秦天宇有些惊讶,他的记忆中,她好像从来没有这个样子过,她从来都是浅浅淡淡,神情自若的,每次见到她,他就会想起“人淡如菊”四个字来,形容她,再确切不过。只是,现在,仿佛有什么地方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小磬,你好像好久没有出去旅行了,”秦天宇看着她,好像是在问她,却又说的肯定。
苏磬沉默。真的,除了那一次宏村的三天,一年多了,她竟然没有再离开过,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想要定下来了?”
苏磬微微一笑,老实的答:“我不知道。”
秦天宇看着她,道:“小磬,要不要听我说两句?”
苏磬点头。
他掏出一根烟,问:“介意么?”苏磬摇头,秦天宇点燃了烟,缓缓的说:“小磬,你其实一直生活在现实的边缘,维持一种半现实的状态,我不知道这样好不好,可是小磬,这个世界却是现实的,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现实的可怕。以程石这样条件的男人,不要说女人,连男人都会羡慕,围绕在他身边的女人不会少,但是以你的脾气……”说到这里,他停了停,呵呵一笑,“恐怕对此非但不管,还是放纵的吧?”
苏磬只是笑笑,没有否认。
“我看得出来,也听小鱼说过一些,程石对你很好。这些东西不需要多接触,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感觉一眼就能看清楚。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真的,绝大多数的男人都是需要管的,当然,也看你怎么管。小磬,如果能定,为什么不呢?有些东西,抓住了,可能就是一生一世。”
……
一生一世?或许。
苏磬独自走在深秋的马路上,快要入冬了,天气格外的阴寒,她拉紧了衣领,双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依旧缓缓的迈着步子,偶尔想想秦天宇晚上对她说的话,脸上会浮起若有若无的微笑。
对于他的问题,她其实还是不知道。想了,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现在很快乐,生活安稳,会有淡淡的幸福。至于其他,她自己都不相信的东西,又如何让别人去相信?她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又怎能要求别人做到?
走着走着,她还是不由自主的掏出手机,看着程石的名字,按下了通话键。才响了两声,电话便通了,可是那头吵的厉害,她知道他在讲话,却听不清楚。耐心的等了一会儿,那边的嘈杂声小了一些,才听到他在问:“在哪里?”
“街上。”
“那你站着别动,我马上过来接你。”
她抬头看看路,说:“不用了,我就快到家了。”
“好,那你小心一点。”
挂了电话苏磬继续走路。程石回到吧台,一手拿起外套。
陆迪非正在跟吧台的女侍应瞎聊,看到程石的动作,吐了一口烟问:“就走了?”
程石颔首,拍拍陆迪非的肩膀,又对那女侍应说:“今天的记在我账上。”
陆迪非哈哈一笑,“你真当我寒酸啊!”
程石笑看他,也不废话,打了招呼,转身就往门外走去。那女侍应看着他的背影,问陆迪非:“最近很少见他来,怎么今天来了也急匆匆的?”
陆迪非端起酒杯灌了一口,“他啊?转性了。”
女侍应一边擦着酒杯一边笑:“转性?不是。我看,是心定了。”
“哦?”陆迪非斜着眼瞄她,“说来听听。”
“一个男人,坐在Pub里,意只在酒,有些心不在焉,熟视无睹周围对他虎视眈眈的女性们。你说,不是心定了是什么?当然,前提是他不是Gay。”
陆迪非夹着烟的手指指那女侍应生,吐出两个字:“犀利。”
第 19 章
圣诞就要到了。程石每天忙着加班应酬,苏磬一如既往的在五点准时下班,偶尔会买了晚饭到程石办公室,一起吃完,陪着他加班到结束,然后两人一起回家。
程石每天回家,都会发现一些细小的变化。比如门上挂了红红绿绿的圣诞花环,窗台上多了小小的圣诞老人和驯鹿,窗玻璃上粘了金银色的天使贴花,镜子的边框上镶了圣诞垂花装饰,茶几上摆了金色的烛台……
程石抬手看表,已经十点多了,加快了脚步上楼,取出钥匙开门,一只脚才跨进去,一抬头就看见苏磬站在凳子上踮着脚尖,正往墙上挂什么东西。他心里一急,连鞋都没脱就大踏步的跨过去,拦腰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抱了下来。
程石松开她,皱着眉头问:“你没事爬这么高做什么?也不怕摔下来。”
苏磬开始被吓了一跳,见是他,才笑道:“摔没摔着,倒是被你吓死了,”接着又问道:“吃了晚饭没?给你留了饭菜,在桌上。”说着自己又要往凳子上爬。
程石一把拉住她,“你要干嘛?”
苏磬扬了扬手里细细碎碎的红绿两色缎带,“把这个挂上去。”
他看了她一眼,接过她手里的缎带,“我来,”他挂好了,站在上面问:“这样可以么?”见她点头才从凳子上下来,拂了拂她额前的碎发,“以后这种事情等我回来再做。”
“哦,知道了。”
他这才笑了,走过去换好鞋。她已经在厨房帮他热饭菜,餐桌的竹枝框里摆放着一叠餐巾纸,纸的一角印着红色的圣诞老人和绿色的藤叶,他笑着摇头,她都是从哪里找来这些东西的?
见她从厨房里出来,他问:“这几天你就忙些这个啊?”
她笑,“过节嘛。”说着把碗盘放到他的面前,说:“吃吧。”
程石拿起筷子默默的吃饭,苏磬没有走开,安静的坐在他对面。程石其实已经在外面吃过了晚饭,只是有她这么陪着,再简单的饭菜也吃得香甜。
程石洗好了澡钻进被子,将她揽到胸前。
苏磬低声叫他:“程石,圣诞夜那天早点回来。”
他一愣,理顺她的头发,笑道:“我就知道你记不住,那天公司有圣诞晚宴,今年和叶氏合办。”
“哦,对,是忘了,那就23号早点回来,好不好?”
程石答应,问:“要做什么?”
她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过了一会儿,又听见她小声说:“24号晚上我不想去了。”
程石往后一退,看到她的眼睛,“你是我的女伴,怎么可以不去?”
她笑,双手圈上他的脖子,“那我更不要去了,你那么招摇。”
他伸手呵她的痒,嘴里不住的问:“去不去?去不去?”
她痒的缩在他怀里“咯咯”直笑,终于讨饶:“好了好了,去去去。”
他才停下来,手臂紧紧的环住她,开始吻她,她却闪开:“不过,我不要做你的女伴。”
程石不说话,喘着气,头埋在她脖颈间,声音闷闷的传出来,“你嫌弃我。”
苏磬失笑,他又来了。耐心的跟他解释:“程石,你知道我不喜欢那些。”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程石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有勉强她,跟着他无非就是跟那些人喝酒寒暄,倒真的不如让她自己躲在她的角落里。抱紧了她,柔柔的吻上去,嘴里模模糊糊的说:“那你要补偿我。”
苏磬被他暖暖的气息包围着,任他从她的发间,额际,眼睛,鼻子,嘴唇……一路吻了下来,她只觉全身绵软,酥酥麻麻的再也说不出话来。
二十三号那天,程石早早的把应酬推了。钥匙才在锁孔里旋转,门便打开了,眼前出现苏磬微笑的脸。
“回来了?”
越来越有家的感觉,工作了一天回到家里,她总是在那里,不再是一室清冷,他觉得温馨,心里被源源不断涌出的暖意和幸福密密的填满,“嗯,”程石边换鞋边看着她的笑颜,“这么高兴?”
苏磬不说话,等他换好鞋子,主动去拉他的手,拖着他往屋里走,她很少这么做,程石按捺住满腔的惊喜,由她拉着,想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
客厅的角落里,立着一棵小小的圣诞树,旁边堆积着各种各样的装饰品。程石想起在英国留学的时候,曾经去当地人家里过圣诞,西方人的观念里,一家人一起装饰圣诞树是一件重大的事情,就好象中国人的团圆饭。
苏磬拉着程石在那棵树旁边坐下,对他微笑,“我们来装饰它,好不好?”
那笑容直直的透透的渗进程石的心底,瞬间心花开遍,“好。”
程石将灯光绳从顶端到根部牢牢的缠绕在树枝上。彩花,铃铛,小玩偶,圣诞袜,大大小小的星星和彩球被一一的挂在树上。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偶尔相视一笑,安静,却美好。
苏磬最后把一个小小的天使固定在树的顶部,退后了几步,笑眯眯的观赏面目一新的圣诞树。程石悄悄的关了灯,打开灯饰的开关。他走过去,坐到她身边,两人紧紧的依靠着。
一室温暖。
就这么过了好久,她缓缓的说:“我送你的圣诞礼物,喜欢么?”
程石明明满心欢喜,却故作不满:“没有其他的了?”
苏磬好笑的看着他,不说话,她慢慢的发现,对付这样耍赖的程石,不搭理最管用,他自己一会儿便找台阶下来了。
程石见她只笑不答,自顾自的转了话题:“我也有礼物给你,你等我一会儿。”
苏磬笑着点头。
程石跑出去,又跑回来,递了一份文件到苏磬手中,开了灯,笑着让她打开。苏磬疑惑的翻看,笑容逐渐收起,居然是她这所房子的房产证和相关契约。这里所有的,竟都已经归到了她的名下。
她说不出话来,一脸震惊,看向程石。
程石伸手抚上她的脸颊,“你不是喜欢这里吗?本来要到明天才给你,还记得去年的明天吗?”
苏磬木木的点头。一年前的圣诞夜,他意外的出现在她的门外。一年了,他们在一起,居然整整一年了。
程石握住她的手,笑嘻嘻的:“怎么不说话?你知不知道你的房东有多难说话?我嘴皮都要磨烂了,他才肯松口卖房子。”
她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她知道他一定花了很多钱,她的房东从来都不慷慨,她的租金也从来不便宜,而且,这些文件里唯一缺的就是交易金额。他,是不想她知道。
苏磬摇摇头,叹气:“程石,我不喜欢这样。”价值的平衡一旦被打破,一切都会变得不同。她会恐惧,恐惧天平的倾斜。她一直珍惜的,就是他们之间的公平。
程石将她拉过来,亲了亲她的额头,说:“苏磬,我懂你的意思。记得那天我说过的吗?我想拥有一个真正属于我们俩的地方。就这样,好不好?”
“可是,程石……”
“好了,就这样了。”
“程石……”
“谁让你当时不肯去我那里?”
“程石……”
“我以后不出生活费,你养我……”
“程石……”
他一下子吻住了她,不再让她开口说话。很久,他才恋恋不舍的离开她的唇,她睁开眼睛,叹了口气,想张口说话。
“你再来,我就又要亲你了。”
苏磬哑然失笑,叹气,终于妥协。
今年的圣诞晚宴因为两个公司的合办显得格外的隆重。灯光璀璨,人也多了不少。
苏磬照例找了离自助餐桌最近的角落坐下,自得其乐的吃吃喝喝,看秦小鱼来来回回的穿梭,偶尔也会找寻程石的所在,他一点都不难找,挺立在人群里,出众耀眼,他的眼光也不时的向她看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会,相视一笑。程石的身边,总伴随着一个身影,苏磬看得清楚,是叶心蕊。苏磬微微一笑,低下头去喝自己的水果冰水。
自己公司的人熟知苏磬的作风,也没人来搭理她,只有秦小鱼或者陆迪非偶尔兜过来跟她说上几句。倒有叶氏的几个员工,会跑来搭讪,苏磬微笑着,无可无不可的一一回应,礼貌,却淡薄疏离,没有耐心的说了几句也就走了,也有有耐心的,一直坐在她旁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有问她便答,没问她从不主动说。
直到苏磬被一个阴影笼罩,她抬头一看,是程石,他立在她面前,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坐在她旁边的那个人立刻站起来,“程总。”
他略略点头示意,伸手抓过苏磬的手,也不管众人的眼光,把她拉起来就走。
那头的叶心蕊正在找他,却看到程石拖着苏磬走过来。她脸色变了变,克制着自己,叫道:“程石,我爸来了。”
苏磬已经看到了,那个人,十几年的岁月,她居然还能认得。
叶明远上下打量着这个跟在程石身边的人,总觉得似曾相识,他也注意到了刚才两人牵着的手,还有女儿不悦的脸色,寒暄过后,他问:“程总经理,这位小姐是……?”
程石还未来得及开口,叶心蕊便说道:“爸,她是苏磬,是程石公司的。”
苏磬?叶明远的目光锐利的扫过来,有些明白了。
苏磬坦然的跟他对视,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苏磬终于知道叶心蕊锐利的眼神是从何而来,她和叶心蕊的眼睛又为什么这么相像。叶明远的眼睛眯起来,却不动声色:“哦?你叫苏磬。”
苏磬微微而笑:“是。苏磬。”
她和眼前的这个中年人都明白,她在十一岁之前,一直有着另外一个姓氏。
叶磬。是她十一岁以前的名字。
第 20 章
苏磬由秘书带着走进叶明远的办公室。叶明远指指沙发:“坐吧。想喝点什么?茶,咖啡还是饮料?”
苏磬坐下,微笑:“喝茶吧。”
秘书端了两杯茶进来,放在茶几上,悄悄的退了出去。茶气袅袅的升起,叶明远却不知如何开口,眼前坐着的,是他遗弃十多年的女儿。这么多年,他一直心怀愧疚,没想到再见竟是如此戏剧化。
“爸爸……”
“你……”
叶明远正犹豫着,却不想苏磬居然先开口了他“爸爸”,他心头一酸,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小磬,你竟然还肯叫我一声爸爸。”
苏磬端起茶杯,抱在手里,笑容浮上嘴角:“难道不叫,你就不是我爸爸了?”
血缘的关系从来都不是说斩就能斩断的,何必做无用的挣扎?毕竟他生了她,也养了她十年。
叶明远也笑了,有些宽心,看着她恬淡的样子,知道她生活的不错,他问:“你妈好么?”
“还好。”
叶明远怔怔的重复:“那就好,那就好,”他想了想,终于还是说道:“小磬,其实爸爸当年是有苦衷的。”
苏磬微微而笑,点点头。其实,对她来讲,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早已不再重要。只是,她看着叶明远,她记忆中的这张脸是年轻的,如今却已爬满了皱纹,眉宇间不经意流露着孤独,年老而衰的孤独,眼睛里,闪着急待倾诉的渴望。
“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人老了,就会常常想起以前的种种。” 叶明远停下来,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继续说:“我和心蕊的妈妈是青梅竹马,可是,我们有血缘关系……”
苏磬一惊,猛地抬头,叶明远自嘲的笑笑,对她点点头,“关系虽然不是很近,但也不远,所以硬是分开了。后来,经人介绍,我认识了你妈,恋爱,结婚,有了你,生活虽说平淡,一家人也和和美美的。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你江叔叔和你妈在一起,”他把烟递到嘴边,深吸了一口,呼出:“当时年轻气盛,也不听你妈解释,犯下了让我后悔一生的错误,那天晚上我喝醉了,和心蕊的妈妈发生了关系。当时你才四岁,后来我和你妈和好了,心蕊的妈妈却突然失踪了。直到你十岁那年,她突然抱着一个孩子出现在我面前,那孩子就是心蕊,也已经六岁了。因为血缘的关系,心蕊从小体质就弱,经常会生病,她妈妈走投无路了才回来找我。我考虑了很久,最终决定跟你妈摊牌,那个时候心蕊母女更需要我,你妈没吵也没闹,甚至连话也没有多说,第二天就签了离婚协议给我,条件是走了就不要再回去。”
是的,走了,就不要再回来。原来,这样的决绝,来自母亲。苏磬怔怔的望着手中的杯子,茶叶都已经展开,沉到杯底,安卧。
叶明远掐灭了烟头,长长的叹气:“心蕊的妈妈前几年也去世了。事情过去了十几年,真没想到,我这些话现在唯一能说的人竟是你。小磬,你怪不怪爸爸?”
苏磬抬起头,缓缓的说:“爸,都过去了。”
叶明远轻轻拍了拍苏磬的肩膀,笑道:“有空经常来陪爸爸喝喝茶,吃吃饭,人老了,开始怕孤独了。”
苏磬笑着点头。
叶明远有些犹豫,心蕊对程石的感觉他不是不知道,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小磬,你和程石……”
苏磬没有想过要掩饰,接过话来说:“我们住在一起。”
“什么?”叶明远完全没有料到会是这样,他愣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那心蕊这孩子还整天……我得说说她,她从小身体不好,所以老惯着她,任性的很。”
苏磬笑道:“爸,你连这也要管?”
叶明远眨眨眼睛,笑眯眯的说:“不管?难道让你们姐妹争得头破血流,跟那个什么电视剧里演的,缺胳膊少腿的来折腾我这把老骨头?”
苏磬不禁笑了出来,叶明远也呵呵一笑,抬手看看表,站起来道:“走吧,今天不是圣诞节嘛,晚上爸爸请你吃饭。”
“好。”苏磬答应,想了想,又说:“那我打个电话。”
叶明远了然,走开了去。
苏磬挂了电话放回包里,笑着说:“爸,要不就去我那儿吃吧?”
叶明远玩笑道:“怎么?怕爸爸请不起啊?”
苏磬摇头,有些不好意思:“不是,是程石已经做好了晚饭。”
叶明远哈哈大笑,拿起外套:“是嘛?程总经理亲自操刀下厨,那我可真要尝一尝了。”
程石见到叶明远跟着苏磬一起回家,有些吃惊,却不动声色:“叶董事长,您这是?”
叶明远走进门,伸手拍拍程石的胳膊,故意装得一本正经:“听苏小姐说你饭做的不错,特意来尝尝你的手艺。”
程石一听,总是觉得哪里奇怪,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反应,眼睛下意识的去寻找苏磬,却看到她一闪身已经溜进了厨房。
叶明远饶有兴致的欣赏着屋里琳琅满目的圣诞装饰,拿起茶几上瓷质的圣诞老人晃了晃,“你们的圣诞节过得有滋有味的嘛!”
程石脸上的笑容柔和起来,“都是苏磬弄的。”
苏磬把餐桌摆好,三副碗筷,几道简单的家常菜,“吃饭吧。”
这样朴素的温暖。叶明远好久没有尝试了。心蕊是个爱玩的孩子,父女俩很少在一起吃饭。家里一直请着保姆,饭菜做好了也总是他一个人在吃。
叶明远轻轻的叹息,听到程石叫他:“叶董,请坐。”
苏磬端着汤盆从厨房里走出来,程石上前接过,轻轻的放到桌子的中央。
叶明远笑声爽朗,“程石,苏磬是我的女儿,你就亲切一点,叫伯父吧。”
程石惊愕,脱口而出:“伯父?”
叶明远大笑,拍拍他的肩膀,戏谑他:“好吧,我就当你叫过了。”
程石看向苏磬,她抿着嘴看了他一眼,只是微笑着,微笑着说:“爸,坐吧。菜都是程石做的,很好吃,你多吃点。”
吃饭的时候,一如既往的安静,只有偶尔筷子轻触碗碟的声音。叶明远突然说话了:“你们平时都是这么做着吃的?程石,都是你做?”
苏磬专心致志的吃菜,笑而不答。程石看看她,知道她吃饭的时候不爱说话,笑道:“能在家吃就在家吃,大部分都是苏磬做,今天是碰巧。”
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苏磬和程石话都不多,叶明远却觉得这顿饭吃的格外舒心。吃完了,苏磬收拾了碗筷来洗。她洗碗,程石从来都是在一旁陪着,帮着把洗好的碗筷擦干收好,可是今天,她悄悄的示意,让他陪着叶明远。两人自然而然的,便谈起了合作案的事宜。苏磬洗好了,泡了三杯茶,给他们端了过去,也不打扰他们的谈话,自己进了书房。
过了很久,轻轻的敲门声响起,苏磬背对着门正埋头看书,她转过身来,叶明远站在门口,笑着对她说:“小磬,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
苏磬抬头看看墙上的钟,站起身,“嗯,我下去送送你。”
父女俩慢慢悠悠的走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斜长斜长。叶明远无数次想象过和苏磬父女重逢的场景,却没有一次是像这样的,不亲昵,但平静祥和。
他拉开车门的瞬间,苏磬突然问道:“爸爸,八年前妈妈是不是找过你?”
“八年前?”叶明远沉吟,仔细的想了想。其实并不用多想,离婚后那么多年,苏磬的母亲苏林只找过他一次,他记得很清楚,是为了苏磬转学的事情。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苏林也没有多说,只是求他为女儿做一件事情。
他点头,又问道:“小磬,那时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苏磬默默的摇头,笑道:“没有,是我自己任性。”
她站在原地,看着叶明远的车拐了个弯消失在视野。八年了,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迷解开了,答案竟真是如此简单,母亲也是心高气傲的人,为了她,还是跟父亲低过头。
苏磬轻轻的开门,关门。屋里却不见程石的人影,兜了一圈才发现他在阳台抽烟,只穿了一件薄毛衣,她给他拎了件外套走过去,说道:“你也不冷的么?”
程石掐灭烟头,“不冷”,却接过衣服给她披上,一边问道:“叶明远是你父亲,那么叶心蕊是你的……?”
“同父异母的妹妹。”
他伸手拂上她的脸颊,轻叹:“怪不得你们的眼睛那么像。”
苏磬微笑。是这样。
程石认真的望进她的眼睛深处,接着说:“可还是不同,一眼就能看出来。”苏磬的眼神,笑容早已不同,像是被洗过的,清水般澄澈,偶尔会闪过一丝忧伤,却坚韧无比。“苏磬,有时候我真的希望你能稍微软弱一点。”
苏磬没有答话,只是偎进他怀里,软弱一点吗?她会不知如何自处,不知如何保护自己。
第 21 章
陆迪非进了蓝调,径直走向吧台。还是上次那个女侍应生,笑着问他:“又是一个人?”
他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坐下,“是啊,闷啊。”
女侍应将手里的杯子擦净放回原处,说:“闷?那就喝酒吧,想喝什么?”
“Gin and Tonic,拿来我自己调。”
女侍应笑得更厉害了,“你果然闷坏了,”反身到酒柜拿了小瓶的Dry Gin和一听Tonic Water放到陆迪非面前,递了玻璃杯过去,随口问道:“你那朋友呢?”
陆迪非拧开瓶盖往杯子里倒酒,“忙着在家做居家好男人。”
女侍应笑不吭声,开始调酒。陆迪非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问:“调什么?Margarita?”他左右张望,“哪个点的?”
女侍应嗤笑,在杯沿夹了一片青柠,不理他,端起酒杯出了吧台往角落走去,陆迪非的视线跟了过去。
等女侍应送酒回来了,陆迪非问:“她一个人?”
“怎么?有兴趣?事先警告你,她心情不太好。”
陆迪非的兴趣又来了,凑近了说:“你又有什么说法?”
女侍应瞥他一眼,笑着戏谑他:“女人的问题你应该最在行啊,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陆迪非灌了一口酒,摇头,“你错了,这女人可比男人复杂多了,”他转过头去又往那角落看了一眼,她在发呆,有些闷闷不乐,偶尔端起面前的酒杯啜一小口,陆迪非转回来,“不过,对她,我倒可以猜一猜。她爱上一个男人,但那个男人不爱她。”
女侍应笑着摇头:“就这样?一点职业道德都没有。”
“你不信?”陆迪非眉毛一挑,嘴角弯起来,笑得诡异,“我们可以赌上一赌。”
“差不多得了啊,小心我轰你出去,”女侍应捞起抹布,擦去吧台的水渍,故意在陆迪非面前扫过,没好气的说:“干我们这行时间长了,别的不行,记住几个人还是可以的。”
“什么意思?”陆迪非不知所以。
女侍应眼睛扫过角落,“她以前跟你那个居家好男人朋友来过,你会不认识她?”
陆迪非恍然大悟,讪讪的笑,端起酒杯,举了举,“嘿嘿,我过去看看她,”他走到叶心蕊面前,他玩笑道:“小姐,我可以坐这里吗?”
叶心蕊却没有听出他的声音,连头都未抬,想也不想就甩了三个字出来:“不可以!”
陆迪非不管她,一屁股在她右侧的沙发上坐下,“叶心蕊,心情不好也不用这么不友好吧?”
叶心蕊这才抬起头来,斜眼看他,“陆迪非?”眼睛下意识的看向四周,在人群中搜寻。
“别找了,只有我一个人。”
叶心蕊有些失望,垂下眼睛开始喝酒。
夜里,程石睡得朦胧,好像听到门铃的声音,以为是做梦,翻了个身继续睡。过了一会儿,响起了“砰砰砰”的敲门声,一声比一声大。
程石随手抓了衣服,套好,开门。一看来人,眉头皱起:“陆迪非你干什么?”
陆迪非一把拉出身后的人,指了指叶心蕊,“喏,她硬要来找你们。”他说着,不再管他们,自己先走进屋里。
程石看看叶心蕊,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闪到一边,淡淡的说:“进来吧。”
叶心蕊进了客厅,呆呆的站了一会儿,说:“我想用了一下洗手间。”
程石给她指了方向,走进厨房,面无表情的看着正在翻冰箱的陆迪非,语气冷峻:“陆迪非,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陆迪非拿了面包出来,凑到程石跟前,小声的问:“苏磬真是叶明远的女儿?”
程石讶异,反问:“你也知道了?”
陆迪非啃了一口面包,叹道:“原来真是啊,那苏磬和叶心蕊就是姐妹了,”反手拍拍程石的肩膀,嘿嘿笑:“你小子……”
“吃你的面包,”程石转身出了厨房。
陆迪非跟出来,伸着头张望,有些奇怪,进来这么久也没见到苏磬的人影,就问:“苏磬呢?在睡觉?”
程石往沙发里一坐,答道:“不在。秦小鱼的哥哥1号结婚,她被秦小鱼拉去帮忙了。”程石其实是老大不愿意的,秦天宇结婚,干苏磬什么事情,可秦小鱼硬是说她忙不过来,把苏磬拉去了,连着两天都住在他们家,他想见她,还只能乘着上班时候中午吃饭的空隙。后来还干脆来了电话,说要等到婚礼结束才能回了。
“哦。”陆迪非抬手指指洗手间的方向,轻声问:“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程石假装听不懂的反问陆迪非。
陆迪非斜着眼睛瞪他:“装,就会装,你和苏磬还真是天生一对,我倒要看看你们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为止。”
程石却笑了,打趣的问:“那依你说该怎么办?”
陆迪非撇了撇嘴,“我又不是你,我哪里知道该怎么办?”
程石眯起眼睛看着他,笑得不可捉摸:“那你总知道怎么送叶心蕊回家吧?”
陆迪非咬牙切齿,狠狠的说:“算你狠。不过,我可告诉你,今天可没那么容易打发。”
两人说着,叶心蕊从卫生间里出来了,看见陆迪非,皱着眉头说:“陆迪非,你怎么还在?”
陆迪非朝程石看过去,摊摊手,好像在说,你看我说得没错吧。他站起来,坏笑,故意说:“我是要走了,叶心蕊,用不用我送你回家?”
叶心蕊摆手:“不用,”四下看看,问:“苏……”说了一个字,却改口道:“我姐呢?”
陆迪非和程石不禁对看了一眼,都有些愕然。程石先恢复了平静,“哦,苏磬这两天不在。”
叶心蕊垂下头,低声说:“是嘛?”过了一小会儿,她抬起头来,直视程石,像是下了决心:“程石,我有话跟你说。”
陆迪非识趣的立即告辞。送走了陆迪非,程石关上门,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窝在沙发里的叶心蕊,她好像出神的在想什么,程石走过去,淡淡的问:“喝点什么?”
叶心蕊缓缓的摇头。程石还是走去厨房给她泡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然后也坐下来,“要说什么?说吧。”
苏磬简直就怀疑秦小鱼拉她来帮忙的目的,每次两个人正干着活儿,她不是跑去跟她的楚林海腻腻歪歪,就是吃这吃那,时间一晚,她一定是率先睡着的那个。秦父秦母也拿她毫无办法,倒是苏磬,认认真真的帮着准备核对各项事宜。
苏磬自从来到这个城市,认识了秦小鱼,秦父秦母知道她一人在外,总是对她很照顾。她很早便知道人要感恩的道理,所以秦家的事情总是不会推辞。只是,她从来就不知道原来准备一个婚礼是那么麻烦的事情,细小,琐碎,所有的细节都要编排好,统筹好,必须面面俱到。
几天里,苏磬总是觉得疲累。她知道自己是喜欢安静的人,对于许多热闹的事情一般都是避开了去。这段时间里,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多了,竟觉得那么不习惯。所有的感觉汇聚到一起,只剩了两个字:逃离。
中午的婚宴上。苏磬一直有些恍惚,婚礼按部就班的进行着,新郎新娘上台,诉说恋爱史,拥抱亲吻,互诉衷肠,许下诺言。苏磬怔怔的望着台上笑容可掬的一对新人,那么复杂,又那么简单,原本陌生的两个人,就这样,一辈子牵扯在一起了。
他们需要付出多么巨大的勇气?
婚宴结束后,跟秦天宇和秦小鱼打过了招呼,早早的便离开,他们知道她这几日也是累了,没有强留。一路慢慢悠悠的走回去,新年的第一天,虽是冬天,街上却也热闹非凡,苏磬双手插在口袋里,垂着头,淹没在街道人群里。她突然开始强烈的想念外婆的小镇,那感觉强烈到令她无法抗拒。
回到家,程石不在。她匆匆的收拾了一下,留了张字条在桌上,直奔车站而去。
母亲见到她有些惊讶,却也只是淡淡的说:“我以为你们都不回来呢。”
这一次见到母亲,苏磬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轻轻的叫:“妈。”
江唯的父亲见她似乎有话要说,留了空间给她们母女。
“妈,我见过爸爸了,”苏磬还是决定要跟母亲说,见母亲有些不解,解释道:“我是说,叶明远。”
“哦,是吗?”母亲低着头打毛线,语气虽淡,苏磬还是感觉到了她微微的震动。
“嗯。”苏磬看着母亲,知道她并不想谈,就只说:“他挺好的。”
母亲只是点点头,没有再接话。她抬起头看看女儿的脸,手上却没有停:“你都在忙些什么?脸色这么差。”
苏磬笑笑,下意识的摸了摸脸颊,“一个朋友今天结婚,帮了几天忙,睡眠不足。”
“那等下吃了晚饭早点休息。”
苏林跟别的母亲不同,她从来不问苏磬关于恋爱,婚姻的事情。她是有些明白的,父母的婚姻,包括再婚,加上后来江唯的背叛,苏磬在这方面总是有些阴影的,这么多年,她很少回家来,多多少少跟这些事情都有关系,所以苏林不去强迫她,总是希望有一天她能自己明白过来,也希望能有这么一个人,能让她彻底的从阴影中走出来。
她在心里默默的想着,听到苏磬又在叫她:“妈。”
“嗯,”她答应。
“我想去外婆那里呆两天。”
苏林看看手里的毛线,答道:“明天一早再过去吧,这条围巾是打给你外婆的,我晚上赶一赶,你明天正好带过去。”
第 22 章
苏磬轻轻的关门,下楼。楼道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她细微的脚步声。一月的清晨,空气中笼罩着浅浅的薄雾,小区的大铁门还未开。苏磬走向边上的小门,看门的李大爷从值班室里探出头来,“小磬这么早就出去了?”
苏磬微笑着点头,“去镇上看看我外婆。”
一脚才跨出大门,苏磬便看到斜对面的街上,停着那辆她再熟悉不过的车子。这才想起,她除了给他留了字条,从昨晚到现在,竟然连一个电话也没有打给他,此刻看到他的车子,心里早已一片柔软。
她走到车窗边,看进去,他靠在椅背上熟睡着,眉头紧蹙,一脸的倦意。苏磬沉默的看着他的睡颜,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吃早餐的缘故,胃里突如其来的闪过一阵钝痛,难以言喻。她深吸了一口气,轻敲车窗。敲了两三次,他才慢慢的睁开眼睛,看到了站在车外的她。
两个人隔着车窗就这么对视着。长时间的沉默。眼波间,此起彼伏。
过了好久,苏磬叹了口气,绕到另一边的车门,示意他开锁。她坐了进去,扑鼻而来浓烈的烟味,她低头看到若干个烟头,堆积在小小的盒子里。摇下了一点车窗,冬日清晨的空气一钻而入,她抬头去看他,他的眼睛直视着前方,神情阴晴不定,只留给她静默的侧面。她知道,他是在生气。
“程石,”苏磬轻轻唤他的名字。
程石一动不动,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她叹了口气,又叫道:“程石,我……”
她的话没有说完,程石极用力的一把将她扯入怀里,牢牢的箍住。苏磬猝不及防的,他的嘴唇便侵袭上来,狠狠的堵住了她的呼吸,箍着她的手臂也越收越紧,猛烈的,不留丝毫的余地,唇齿间只剩浓重的烟草味道和他独特的男性气息。
苏磬知道,他是在用他的行动传递他的愤怒,所以,她没做任何反抗,忍着微微的疼痛,由他抱着,吻着,却情不自禁的,软软的唤他:“程石……”
听到她的呢喃,他的吻更深了,像是要把她生吞了似的,再也不要放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松开她,眼睛死死的盯着她,呼吸粗重,盯了一会儿,目光却又调开了去看窗外,一言不发。
好一会儿,苏磬的心情平复下来,脸上若隐若现的浮着红晕。她伸出手去覆在他的手背上,却被他拂开。
她无奈,想跟他解释:“程石……”
“我要睡觉。”他粗声粗气的打断她,脸却还朝着窗外,口气像个正在赌气的孩子。
每次他一这样,苏磬就忍不住的想笑,可是现在,她却不敢流露出丝毫的笑意,生怕加深了他的怒气。
“好,”她答应着,伸手去推门。
他一把死死的拽住她,低吼:“你要干嘛?”好不容易等到她,她又想跑到哪里去?
苏磬回过头,见他一脸怒容,眼底集聚着怒气,她缓缓的摇头,双手环上他的脖子,主动去亲他因为生气而抿紧的嘴唇,轻轻的说:“你一夜没睡,去我家睡一会儿,好不好?”
他也不回答她,自顾自拔了钥匙推了门就下车,站在旁边等她。两人一前一后的往小区里走,李大爷又探出头来,笑呵呵的打量着程石,语气戏谑:“小磬,怎么又回来啦?”
苏磬脸微微一红,只“嗯”了一声,便匆匆的往里走。
母亲听到开门声,从厨房探出身子,问:“你没走?我还以为……”说了一半的话在看到程石的瞬间卡住了。
苏磬领着程石走进门,对正在客厅看报纸的江父和愣在厨房门口的母亲说:“爸,妈,这是程石。”
程石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他恭敬的叫:“叔叔,阿姨。”
江父站起来,“呵呵”笑,道:“来,坐吧。”
苏磬走到母亲身边,低声问:“妈,家里有早饭吗?我也还没吃。”
母亲却“噗哧”笑了,“你刚才出去之前怎么不吃?”
等母亲进了厨房,苏磬对程石说:“你先坐一会儿,吃点东西再睡。我去厨房帮我妈。”
苏磬走进厨房,轻声叫:“妈。”
苏林自顾自的忙碌,淡淡的回应:“怎么?”一转身却见苏磬沉默着,似乎不知如何开口,她摇头轻叹,把两碗粥,几个馒头,还有一些小菜放到托盘里,递给苏磬,“去吧。”
江父跟程石随便聊了几句,见苏磬从厨房出来,便站起来说道:“你们慢慢吃,我出去走走。”
苏磬把托盘上的东西一一端到桌上,递了筷子给程石,说:“吃吧。”
程石看了她一眼,方才脸上的笑容又消失了,从她手中接过筷子,一声不吭,埋头开始喝粥。苏磬看着他,知道他还在生气,便也不再说什么,坐下来吃早饭。
吃完了,苏磬正要收拾碗筷,程石却抢在她前面,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回托盘,端起来走进厨房,从头到尾,一句话都不跟她说,苏磬呆呆的站在原地,有点不知所以。
厨房里传来母亲和程石的对话。
“吃完了?东西就放这儿吧,我来弄就好了。”
程石笑容可掬:“阿姨,您忙您的,我来洗。”
苏林也不勉强,微笑着,站在一旁,看着他把碗筷都洗好,擦干净。苏磬和程石的事情,苏林不是没有听说过,她不太干涉女儿这方面的事情,是因为她总觉得,在感情上是她亏欠了苏磬。如今见了程石,心中的石头算是放下了一半。
“阿姨,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听到程石的声音,苏林回过神来,笑道:“没有了,你去休息一下吧。”
苏磬看着他从厨房里走出来,一脸的倦容,叹了口气,走过去拉了他走进房间,关上门,对他说:“你在这里睡会儿,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叫你。”
说完就要往外走,他却又拉住她,问:“你一大早出门是要去哪?”
苏磬笑了起来,“终于肯说话啦?”
程石见她笑得灿烂,气也消了大半,可是一想到他老老实实的在家等了她几天,才出去买个东西的功夫,回来就看到她留的字条说她回家了,心里就又不舒服起来。她总是这样,一声不吭的就跑掉,全然不顾他的感受。他一看到字条,把赵秘书从家里拉出来帮忙查了她家的地址,飞车赶了过来,好不容易找到她家,却已经很晚,怕打扰她的家人,就打她手机,居然还关机,于是在车里呆了一夜。
苏磬见他脸色又阴郁起来,忙答道:“我是要去老镇看看外婆,”说着把他往床边推,“你先睡,然后起来吃饭,吃完饭我们一起去,顺便带你转转,好不好?”
程石也是累了,躺下很快便睡着了,苏磬蹲在他身边,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才走开,轻轻的给他拉上门,一抬头,便触到母亲的目光。
“睡了?”
“嗯。”
“他是在楼下呆了一夜?”
“嗯,车里。”
苏林摇摇头,叹气:“天这么冷,这孩子,待会儿中午给他熬碗姜汤喝了。”
苏磬在母亲身边坐下,叫道:“妈。”
苏林转过身子来面朝她坐着,伸手把苏磬垂在胸前的头发理了理,拢好放到肩后,“小磬,你从小就是能拿主意的孩子,也在外面东奔西跑了那么些年,妈从以前到现在都不太管你,是相信你自己绝对有辨别是非对错的能力。程石这孩子不错,”她顿了顿,叹了口气,继续说:“很多事情,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苏磬望着母亲,点头。苏林笑着颔首,轻轻摸了摸女儿的脸颊,又说:“你爸爸那里,都在一个城市,有空就去看看他,怎么说他都是你亲生父亲。”
苏磬终于安心,微笑起来,“妈,我知道。”
第 23 章
苏磬轻手轻脚的在床沿坐下来,端详他熟睡的脸庞,此刻的他,睡颜里透着满足和安宁,又带着点儿任性和固执。凝视着他,苏磬的手不由自主的抚上他宽阔的额头,她丝毫都没有察觉,自己轻柔的动作里,隐藏着无限的眷恋。
当手停留在他脸颊的时候,蓦地被他抓了个正着,程石一扯,苏磬便跌入他怀里。她挣扎着要坐起来,却被他搂的紧紧的。
程石的声音闷闷的,哑哑的从她的肩窝里传出来:“你做什么?”
她轻笑,“起来吃饭了。”
程石不放手,也不说话。苏磬只感觉他热暖的呼吸细细的喷在她的颈间,她只稍稍的一动,他便揽得更紧,仿佛只要他一松动她就会消失不见。
“程石?”苏磬动弹不得,只能唤他。
他低低的“嗯”了一声,又没了声音。
苏磬轻轻的叹气,不再挣扎,软软的靠在他怀里,半晌,她说:“昨天是我不好。”
程石突然一翻身,把她半压在身下,伸手轻柔的拂开她脸上的一丝乱发,不允许她回避的,直视她的眼睛:“你怎么不好了?”她休想再糊弄过去。
“唔……”她欠了欠身子,却被他牢牢的钳制住,“程石,这样我没法说话了。”
他不为所动,手下丝毫没有放松:“说话只需要用嘴。”
苏磬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一脸严肃的样子,想笑,却不敢,嘴唇抿得紧紧的。
“说吧。”
“说什么?”她故意的,看着他的双眸无辜起来。
程石皱眉,这么不老实?他微微的眯起眼睛,散发出危险的信号。
就在他正要有所动作的时候,苏磬突然说道:“我不好,不该一声不响就跑回来。”
他眉毛一扬,“就这样?”
“你没看到我给你留的字条?”
“看到了,”他粗声说,她是变笨了,还是故意跟他装傻,没看到怎么知道她是回家了。
“嗯,那我们出去吃饭吧。”苏磬说着就想要起身,却又被他按住,纹丝不动。
他附在她耳边,咬牙切齿的说:“话还没说完,你休想出去。”
苏磬睁大眼睛看了他一会儿,知道他是认真的,心中叹息,收起眼里最后一丝顽皮,柔柔的看入他的眼睛深处,“不会了,以后不会了。”
程石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她是说到就会做到的,却还是脱口而出:“真的?”
苏磬轻轻的抽出被他束缚的双手,环住他的脖子,笑道:“一定都经过你的批准。”
他俯下头去,轻柔的吻住了那道微笑。
良久,程石终于结束了那个吻,抬起头来,笑着看她红潮未退的脸。两人相对凝视着,过了一会儿,外头好像有什么声音?苏磬嗔怪着推开他,坐起来,“我先出去了,你赶快起来,下午还要去外婆那里。”
一走出房门,苏磬就愣在那里,过了几秒钟才叫道:“哥。”
江唯看着她笑道:“昨晚打电话回来,才知道你回来了。怎么也不叫我一起?”在秦天宇的婚礼上看到她,也没顾得上说几句,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她却消失了。不能去她家找她,打了她手机,关机,才打电话回来,原来,她是回家来了。
苏磬笑笑:“我也是突然想起来才回来的。”
江唯还想说什么,一抬头,看到出现在她身后的程石,愣住了,心里酸涩,不是滋味。
气氛正有些怪异,母亲拿着碗筷从厨房里出来,叫道:“来,都来吃饭了。小唯,去叫你爸出来吧。”
江唯答应,这才走开。
苏磬拉着程石正要坐下,程石却从母亲手里接过碗筷,一副一副摆放好,又笑着问:“阿姨,还有什么要拿出来的?”
苏林笑嘻嘻的看着他,道:“还有个汤,我去端出来,你坐着吧。”
程石却已朝厨房走去,嘴上边说:“我来就好了,您都忙一上午了。”
苏林也不推辞,只是补充道:“小程,厨房那碗姜汤是给你熬的,你喝了再吃饭。”
程石道谢,点头答应:“嗯,好。”
苏磬有些呆愣的看着他走向厨房的背影,这个人,在长辈面前真是乖的不象话。苏林却抿着嘴在一旁直笑,倒有些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的感觉来。
程石把汤碗在桌子上放好,江父和江唯也从房里走出来,母亲这才招呼道:“赶紧过来吃饭,”瞥了一眼苏磬,“你们等下还要出去的吧?”
苏磬点头“嗯”了一声,拉过程石在她旁边坐好。
江唯看了两人一眼,坐下来,心绪已经稳定下来,他笑着问:“下午要出去玩?”
苏磬已经开始认真的吃饭,程石见她一副不想答的样子,便笑道:“是啊,以前没来过。”
江父抬头,狐疑的看看江唯,又看看程石:“你们认识?”
江唯点头:“就是上次国庆回去的时候,在火车站。”
江父“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一片沉默,好像都在吃饭,又好像各有各的心思。等吃完了,苏林坚持着没让程石再洗碗,直把他和苏磬往外赶。
苏磬没让程石开车,两人坐旅游专线到了古镇。
先直奔了外婆的老屋,苏磬给外婆介绍了程石。解释了半天,外婆恍然大悟,扶了扶老花镜,仔细看了看程石:“原来是块小石头啊。”
苏磬怎么忍也没忍住,大笑,东倒西歪,头靠到外婆的肩膀,“嗯,外婆,他就是小石头,叫他小石头就对了。”
程石哭笑不得,又毫无办法。于是,外婆就真的“小石头”,“小石头”的叫。苏磬每次听到,都笑得前仰后合。
冬日午后,阳光充足,温暖。两人帮外婆把所有的被褥都拿出来晒着。程石好不容易得着机会,咬牙切齿的在她耳边说:“回去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苏磬不理他,笑着跑进屋,扑到外婆怀里,嗔道:“外婆,小石头欺负阿磬。”
程石从未见过苏磬这般模样,他呆呆的站在门口,阳光从他身后钻进屋子,洒在那亲昵依偎着的祖孙俩身上。他看得有些痴迷,竟无法移动脚步。
直到外婆朝他招招手,笑眯眯的唤他:“石头,来。”
程石走过去,蹲下来,外婆拉起他的手,盖在苏磬的手背上,缓缓的说:“阿磬是个苦孩子。石头要好好照顾我们阿磬。”
程石动容的看着眼前的情形。苏磬的脸轻轻的靠在外婆的膝盖上,外婆低头慈祥的看着她,眼里充满了宠溺,布满皱纹的手一下一下的,轻抚着苏磬的头发,身子轻轻的摇晃。苏磬一动不动的呆着,眼睛里,亮晶晶的,隐隐的泛着水光。
程石牵过苏磬的手,郑重的,“外婆,石头记住了。”
外婆笑了,眼角的鱼尾纹像是两朵花开,“好孩子。”
晚上,两人没有回城里去。苏磬跟外婆睡在大大旧旧的木板床上,程石在隔间里打了厚厚的地铺。
第二天两人起了个大早,开始在镇上闲逛,竟碰上一场水乡古镇的传统婚礼。伴着婉转悠远的评弹声,一对凤冠霞帔的新人站在缓缓驶来的花船船头。上了岸,由大红的喜字引领着,一行人吹吹打打的喜气洋洋的走在古老的青石板路上。
两人跟着队伍一路的走,跨过了石桥,绕过小小的广场,走进深深的古巷,最终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了下来。新娘从花轿里出来,和新郎一起拜见公公婆婆,然后牵巾拜堂。
程石看得有趣,低声问苏磬:“你们这里的人都是这样结婚的吗?”
苏磬摇摇头,“我也只是小时候才见过……”说着举起手指放到唇边,示意他不要再讲话,程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原来新郎正用杆秤挑开新娘头上的红方巾,然后,喝交杯酒。最后,新郎新娘竟用事先安置的卡拉OK开始情侣对唱。
苏磬笑得合不拢嘴,对程石说:“果然是时代进步了,真是先进。”
程石拉了拉她,嘴唇贴到她耳边说:“我们以后也这么结婚,好不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音乐的声音太大了,苏磬好像没有听到这句话,她转过身来,双手扯他的胳膊,笑着说:“走吧,回去了,外婆还等我们吃午饭呢。”
第 24 章
街的一角,坐落着小小的咖啡馆,外观雅致,乳白色的墙壁上写着它的名字:心的咖啡。苏磬轻轻的推开店门,一阵铃铛清脆的哗响。柜台后面的人抬起头,对她绽放了一个笑容,示意她随便坐。她在靠窗的角落坐下,略略的扫视,米色的墙壁,金黄色的窗帘,椅子是藤制靠椅,上面放置着小小的靠垫,所有的灯饰显然都是店主精心挑选过的,散发着柔和的暖色光,温馨,又浪漫。这样的空间里飘散着淡淡的咖啡香和奶香。
叶心蕊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相视一笑之后,叶心蕊问:“喝什么?”
“卡布其诺。”
叶心蕊抬头交待了站在旁边一个大学生模样的服务生,笑着问她:“怎么样?都是我自己设计的。”
苏磬略显惊讶,浅浅一笑,“很温暖。咖啡也很好喝。”
“你喝过?”
苏磬点头:“很久以前,进来过一次,不过没有看到过你。”
“嗯,我有时候上午来,有时候下午来,不会一直在。”
苏磬微笑。这时候,服务生端了咖啡来,巧克力粉勾画出小小的心型,漂浮在卡布其诺的表面。
叶心蕊笑得有些骄傲:“这是我的特色。”
苏磬笑着回应:“我知道,”看着叶心蕊从服务生手中接过一杯橙汁,好奇的问:“你不喝咖啡?”
叶心蕊摇头,“我从小缺钙,医生说不能喝咖啡。”
原来是这样。苏磬沉默,低头轻啜了一口那杯卡布其诺,想起叶明远跟她说过的,因为血缘的关系,叶心蕊身体不好。
叶心蕊却绽放出大大的笑容,“可是我又太喜欢咖啡的香气了,所以才跟爸爸要求开了这家咖啡店,”她吐吐舌头,“虽然自己从来不喝。”
苏磬微笑着点头,眼前的叶心蕊跟她以前看过的竟截然不同,眼中的锐利消减了许多,倒添了几分小姑娘的天真活泼。
叶心蕊突然叫道:“姐。”
苏磬猛地抬头,一脸惊异,随即便反应过来,笑着答应。人与人之间,可以如此简单,真好。
“爸爸都跟我说了,没想到我还有个姐姐,更没想到的是,居然是你,”叶心蕊一边感叹一边说,可是说着说着,她自己却先笑了起来,“我本来打算跟你不共戴天的呢,可是现在连爸爸都不帮我了……”
还不等苏磬反应,她马上又接着说:“姐,你的话一直都是那么少的嘛?上次吃饭见你也是,几乎都不说话的。”
苏磬也插不上话,一直认真的听她讲,此时却“噗哧”笑出了声,“你哪有给我说话的机会?”
叶心蕊突然凑近了,一脸诡异的说:“姐,你说你这么不爱说话……”她突然有些黯然的垂眼,顿了顿才说:“程石的话也是少的惊人,你们俩呆在一起不闷的嘛?”
真的,程石和她,都是话少的人,相处在一起,沉默的时间总是多于对话的时间。太多的时候,他们呆在一间屋子里,能够一句话也不说,连续安静几个小时。
不闷吗?她居然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好像那样的安静与沉默,生来就是理所当然的。
叶心蕊喝了一口橙汁,说:“你看,给你机会你还不是不讲话,不如……”她又凑过来,似乎半开玩笑,又似乎半认真的说:“姐,不如你把他让给我算了。”
苏磬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猛地听她这么一讲,低叫了出来:“啊?什么?”
叶心蕊笑嘻嘻的重复:“我说让你把程石让给你妹妹我。”
苏磬一听却笑了,“这事你得去问程石,我做不了主。”
叶心蕊长叹了一口气,“你们还真是一对。”
苏磬漫不经心的微笑,低头去喝咖啡,没有接话,她的话还没有讲完吧。
“姐,其实我去找过程石了,还是元旦前了,那几天你不在家。”叶心蕊的语气终于慢慢的严肃起来。
苏磬点头,是她在秦小鱼家那几天吧。事情过去那么久,程石居然连提都没有跟她提过。
“那天,我喝了点酒,就跟他表白了,可是……”叶心蕊重重的叹气,“其实之前,我对程石的感觉,彼此之间都是心知肚明的,只是从来没有挑明过。那天都说出来了,反倒给了他明明白白拒绝我的机会。”
苏磬静静的听她讲,小小的勺子在杯子里搅啊搅。她还记得,第一次在程石办公室见到叶心蕊,那样的暧昧。那个时候,她的脊梁骨挺的笔直笔直,冷静到连自己都佩服,没有流露出任何内心的彷徨。如今,他拒绝了叶心蕊,她的心里竟毫无来由的松弛了下来。自己终究还是在乎的。
“姐,你知道嘛?他这么直接的拒绝我,我反倒轻松了,难过了几天,也想明白了,这样东西既然从来不属于我,我就也没有失去什么。退一万步讲……”叶心蕊突然嘿嘿的笑起来,“这肥水也没流了外人田。要是换了别人,我一定力争到底,绝不退缩。”
苏磬伸出手去握住叶心蕊放在桌面上的手,姐妹俩相对而笑。苏磬微笑的望着那双长得跟自己极像的眼睛,原来,自己还是幸运的。
“姐,你知道我怎么跟他表白的嘛?”
苏磬笑着摇头,等她说下去。
“人一喝酒果然就会变得冲动。我说,程石,苏磬是我姐姐,你现在必须在我们姐妹俩中间挑一个,你说,你要我,还是我姐姐……”叶心蕊一边说一边笑,“后来酒醒了,觉得自己傻极了,我跑到你们俩的家里,质问他到底要选谁,傻瓜都知道结果了。不过,对我来说,这件事情终于有个结果也不算是件坏事,总比老拖着好。”
叶心蕊突然问道:“姐,你爱他嘛?”
苏磬愣住了,爱?她和程石在一起那么久了,这个字,从来也没有被提起过。她只知道,他们彼此做伴,没有明确的表白,却会有莫名的心动。相处起来平平淡淡,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寻常,相互之间很熟悉,即使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但是聊起天来又有很多话可以讲。在一起的时候觉得安全,很容易就能宽容彼此。
这样,就很好了。爱,是太沉重的字眼。
叶心蕊推推她,暧昧的眨眼:“好啦好啦,这些话留着你们俩自己说。后来,程石送我回家,临走的时候,叮嘱我不要告诉你我去找过他。我问为什么,他就叽咕了一堆什么英雄救美人,美人救狗熊,反正我也没听明白。”
苏磬手一抖,勺子掉入杯中,叮铛作响。只不过是她随口说的话。那个时候,她只是想告诉他,他和别的女人之间的事情,她没有必要,也绝对不会插手,如何解决,都是他自己的事情。
一个男人应当有足够的能力和气度,处理好这些事情。她不需要知道。原来他记得,也明白了。
叶心蕊还在说:“他真笨,我不告诉你,你怎么知道我和他之间什么都没有。”
心蕊,有些事情,不需要告诉,甚至,连暗示都不需要,但是,就是会知道,这种感觉异常的奇妙。
回家的时候,他为她开门,随口问道:“又去哪闲逛了?”
“没有。在心蕊那里喝了杯咖啡。”
他拿过她脱下的外套,眉头皱了起来:“叶心蕊?她跟你说什么了?”
苏磬靠近他,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腰,头轻轻的靠在他胸前,程石有些意外,但心下一暖,悄悄的将外套放到一边,手臂也拢住了她,她的笑语从他胸前传出:“程石,她是我妹妹。”
两个人就这样拥抱着,很久,谁也没有松手。
“苏磬?”
“嗯?”
“快过年了,我要去英国陪我爸妈过年,你跟我一起去,见见他们,好不好?”
她没有声音。过了一会儿,“你爸妈怎么在英国?”
程石笑起,“我才一毕业,他们就迫不及待的要享清福,在英国乡下买了一栋房子,从此乐不思蜀。”
“是这样啊。”她突然仰起头,笑容灿烂,“程石,我饿了,我们吃饭吧。”
他抓住她,“你答应了?我明天让小赵办手续订机票了。”
苏磬闪了闪神,逃避的,“好饿,先吃饭,吃了饭再说。”
第 25 章
快要过年了,人们的忙碌也变得喜气洋洋起来。只有苏磬依然故我,安安静静的上班下班,偶尔陪叶明远吃吃饭,到叶心蕊的咖啡馆坐坐。总是很沉默,像是浸在她自己的时光里。
行至年关,公司大小事务总是很多,程石几乎天天都要加班到很晚,只是再忙,他也注意到,苏磬总是有意无意的在回避跟他去英国过年的问题,每次他提个头,她就像泥鳅一样的迅速滑开。
她究竟在逃避什么?她能毫无畏惧的面对那么多事情,却为什么在这个问题上一直表现的像一只鸵鸟?还是,她根本就不愿意……
晚上十点半。程石开了门,朝屋里看去,屋角的落地灯亮着,电视屏幕的荧光一闪一闪,却没有苏磬的动静。他收回准备去开客厅大灯的手,放轻了脚步,餐桌上放着给他留的饭菜,而她自己,却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只盖了一条薄毯子,头微微的垂着,靠在沙发扶手和椅背之间,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
他无奈的摇头,轻轻的放下钥匙,走过去,才弯下腰想要抱她起来,她却幽幽的醒转过来,睫毛闪了闪,眼睛困倦的睁开,只细细的一条缝,看到他,哑哑的发出声音:“唔……你回来了?”
他低低的“嗯”了一声,拂开垂在她脸颊的乱发,小声的说:“我抱你去床上睡,好不好?”
她的眼睛又阖上了,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身子往沙发深处缩了缩,像是要继续睡。程石叹气,伸出手去小心翼翼的抱她,她小小的挣扎,想要躲开,他垂下头,在她耳边说话,好像哄小孩子一般:“阿磬乖,我们去床上睡。”
她真的就不动了,身子乖乖的落在他的怀抱里。帮她盖好被子,程石正要转身离开,手却被拉住,他回头看她,见她半睁着眼睛对他讲:“程石,饭菜在桌上,记得吃。”
程石的心里一股暖流缓缓流过,他反身把她的手塞进被子里,掖好,摸了摸她的脸颊,轻声答应:“我知道了。你乖乖睡觉。”
等程石一切收拾停当,钻进被子,正要将缩成一团的苏磬揽进怀里,出乎意料的,她竟一骨碌自觉的钻进他的怀抱,双手环上他的腰,脸趴在他胸前一动不动。
她是从不会这样的。程石觉得有些奇怪,低头看她,看不见她的脸,却能感觉她的鼻子在自己的胸前蹭啊蹭的,他笑道:“苏磬,你这种睡法我很难受。”
她终于抬起头来对上他的脸,眼睛眨巴眨巴,看着他,似乎有什么话要说。程石伸出双臂,把她整个的包裹在怀里,嘴唇在她额上吻了吻,柔声问:“怎么了?”
她没有声音,过了一会儿,“程石,”她深吸了口气,“我想辞职。”
她感到那双抱着她的手臂在一瞬间僵硬起来,她垂下眼睑,不敢看他,却知道他脸上的笑容已然消失。他说:“不想做了?辞就辞了吧。”语气依旧温柔。
苏磬咬了咬嘴唇,继续说:“程石,我是想离开一段时间。”
又是片刻的沉默,他的声音再响起的时候,已听不出任何情绪:“我们一起去英国,不算离开么?”
苏磬想从他怀里推开,他的手臂却坚实异常,紧紧的缠住她,她低声唤他:“程石。”
他无声,依旧没有放手。
“程石,我……”她轻叹,终于说了出来,“不想去英国。”
“好,不去。”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了这三个字,声音里已透着无限的忍耐。
“程石,我……”
没等她说完,他几乎是用甩的松开她,掀开被子自顾自的站起来,看也不看她,径直走到窗边,“哗啦”拉开窗帘,瞬间,整个城市的灯火在黑暗的夜空下,璀璨闪烁。他背对着她,眼睛默默的望着窗外,站了一会儿,打开卧室的门,走了出去。
苏磬叹了口气,走过去轻轻的拉上窗帘,给自己披了件衣服,又给程石拿了一件,才跟了出去。他靠在沙发的一角,一声不响的抽烟,她能看到烟头闪耀的火星,却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她走过去,把衣服递给他,默默的瞅着他:“别着凉了。”
他仍旧不看她,伸手拿过了那外套,随手丢在一旁,继续吸烟。
她蹲下去,靠在沙发沿上,抬起脸来凝视着他,叫他的名字:“程石,我只是想离开一阵,出去走走,还会回……”
程石将手中的烟头狠狠的掐灭在烟灰缸里,终于看她,他打断她,声音清晰,冷静:“苏磬,你究竟在怕什么?”
她愣住了,怕什么?视线落在他刚刚掐灭的烟头上。
是的。她怕。很多年,她无所畏惧的兀自生存,淡薄自处,内心坚韧到沉寂。可是,渐渐的,他就这么一丝一寸的进驻她的生活,点点滴滴,霸道的盘踞在她心头,日夜相随。她是怕,怕自己再也离不开他,怕那些脆弱的东西不知何时又会破碎满地,那时的她,又会无可遁形,无处可逃。
他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已没有平时的温暖,“你在怕什么?怕我会一直缠着你?怕摆脱不了我?”
她呆呆的望着他,完全说不出话来。他竟是这么想的。
他怎么能不这么想?玩笑似的提起结婚,她岔开了话题去。三番两次的征求她要不要跟他去英国,她从不给答案。现在,她竟然要辞职,要离开……
他眸光一闪,想起离开古镇的那日。
镇口,有一棵枝杈上挂满了红丝带的古树,他指着那棵树问她:“来的时候就注意到,这树是不是有什么讲究?”
她抬起头朝树枝间望去:“传说恋爱中的男女一人拿一根红丝带,写上名字系到一起,再挂到这棵树上,就能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他笑:“那我们也去弄两根。”
她拉住他,白他一眼:“你还信这个啊?不准的。”
他说:“你怎么知道不准?试试,就当玩了。”
当时她硬扯着他,嘴里叫着:“走啦走啦,都是骗游客的。还要赶车,快来不及了。”
就这样,把他拉走了。
一丝苦笑浮上程石的嘴角,她如此明显的躲避,一次又一次,他还能怎么想?他以为,每天清晨醒来,看到彼此的笑颜,抓住彼此的手,是他们一起认定的幸福。
她垂下头,伸出手去抓住他的手,缓缓的说:“不是的,程石,我只是……”她停了停,温暖的脸贴上他冰冷的手背,“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需要时间,在没有他的空间里,想明白一些事情。她还能不能重新捡起那些在她生命里丢失已久的东西?
他抽出手来,又点燃了一支烟,吸了一口,问道:“好,你需要多久?”
她讷讷的摇头,“我不知道。”
“一个月够不够?”他吐了一口烟,见她不说话,“还是两个月?还是你想要更久?”
“程石……”她又想去抓他的手,却被他甩开。
“三个月,苏磬,我最多等你三个月。”他,也有他的骄傲。
她低下头去,紧咬着嘴唇,不再吭声。沉默,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蔓延。
过了好久,他终于打破了近乎死寂的沉默,“你不打算在家过年了?”
她猛的反应,“啊?”随即笑了笑,“嗯。”
“那什么时候走?”
“等你去了英国以后吧。”
“不行。”他几乎是斩钉截铁的立刻否决了她,“我二月四号走,你要走只能在我前一天走。我送你走。”她休想跑的踪影全无,那会让他连个方向都没有。
不等她回应,他又问:“你要去哪?”声音始终冷硬。
“成都。”
“好,我会帮你订机票。”语气坚决,不容她任何的拒绝,说完,他站起来,抓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扯起来。
苏磬在地上坐的时间太长,脚下一软,被他扯了一个趔趄,不禁叫道:“程石,你干嘛?”
他皱了皱眉,扶住她,等她站稳,才拉着她移动脚步,头也不回,硬邦邦的甩了几个字给她:“不干嘛!睡觉!”
第 26 章
原本话就很少的两个人,更安静了。大半个月里,程石忽然不再加班,每天按时回家,两个人一起做饭,一起吃饭,一起洗碗,默默的,对话很少。
饭后,程石自顾自钻进书房去做事,苏磬会泡两杯茶,有时候,也会是咖啡,一杯放到他手边,自己捧一杯坐在书桌旁边的沙发椅上安静的看书。
有时候,苏磬偶尔抬起头来,看到程石的侧脸,会一直看到发呆。时光流转,这么温和平煦的生活,是她一直期冀和珍惜的。却不知道为什么,每每觉得不真实,心里总飘浮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恐慌……她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她只是需要相信,会有永恒的存在,或许不用永恒那么久,一辈子就好,把自己的手交付到这双温暖的手心,然后相濡以沫。
程石抬眼,见她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自己,随口问道:“怎么发起呆来了?”
苏磬嘴角一弯。摇头,站起身来:“我帮你倒水。”
她走出书房,程石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的背影,他们在一起那么久,她已经改变了太多。没有那么孤僻了,笑容清朗了,眼神温暖了,对他的言语也越来越多,会等他,会依赖他,也会迁就他。
只是,他慢慢的开始发现,她的内心最深处,结结实实的存在着一种东西,根深蒂固,现时现今,也许连她自己都无能为力。她不愿意讲,必定是觉得讲了无济于事,或者,她是害怕提起,既然她需要时间,他就给她。如果在作出彼此的承诺之前,必定要克服,那么他愿意等。他想,他或许也需要时间,需要时间去了解那些她掩埋在内心和时间深处的东西。
不知何时,她端着茶杯站在他面前,笑问:“你怎么也发起呆来了?”
他从她手里拿过茶杯,喝了一口,低头去看桌上的案卷:“我在等你帮我倒水。”
说完了,两个人忍不住相对笑了起来。
程石把她拉过来坐到自己腿上,搂进怀里:“明天就走了,要带的东西都收好了没?”
“收好了。”
“你要去的地方现在都很冷,衣服要多带一点。”
她看着他,她要去哪里,他都知道么?她笑着点头:“嗯,知道了。你也是。”
“嗯?什么我也是?”程石正思索着种种要关照她的事情,有些心不在焉。
“你也要多带点衣服,英国现在也很冷。”
“哦。”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又说:“还有,不许再做那些危险的事情。”
她眨眨眼睛,顽皮一闪而过,“什么危险的事情?”
程石眯起眼睛,前一刻还柔和着的脸冷峻下来,“苏磬,你以后再敢跟我装傻乱扯试试看!”
一瞬间,她感到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心底涌上来,就要破眶而出,却笑起来,把脸埋入他的脖颈间,轻声说:“好了,我都知道了。”
有东西悄悄的滴在他的颈间,然后慢慢的滑落,他伸手轻轻的抚摸她的后脑勺,声音暖和下来:“还有……”
她猛的抬起头,泛着光的眼睛里水汪汪的,她皱皱鼻头,好像很委屈的样子:“还有啊。”
很少看她这副模样,程石心里喜欢,却佯装严肃:“是,还有。”他是发现了,很多时候,不对她凶一点,她我行我素惯了,根本不当回事。
她继续委屈:“好吧,还有什么?”
程石扯了一张便签纸下来,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塞给她:“拿好,不准丢了。”
苏磬低头看:“是什么?”
“我在英国的电话。想我了就打这个电话。”
苏磬看着他,他板着脸,一丝笑意都没有,哪有人摆这种脸说那种话的?她就也一本正经的回答:“是,总经理。”
迅速的,那双眼睛又眯了起来,果不其然,声音冷冷的响起:“你皮痒了是吧?”
她拾趣的低头,仔细的叠好那张纸,放到口袋里,然后双手环上他的脖子,认真的跟他对视:“好了,程石。你说的我都记住了。”
程石不再说话,两个人静静的拥抱。
过了一会儿,她想起来,就问:“你什么时候从英国回来?”
“过了正月十五就回。”
“哦。”她想了想,又问:“公司不是初八就上班了吗?”
“嗯,都丢给陆迪非了。”
哦,是这样。“那……”
程石皱眉,她怎么突然之间那么多问题?粗声打断她:“不许再问了。”此时此刻,他只想这么好好的,静静的跟她呆一会儿。
她小声的说:“我只是想说,那我们去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
程石无奈的瞥了她一眼,伸手把她的头按到自己肩膀上,“现在开始不许说话。”
她老老实实的靠在他肩膀上,轻轻叹气,却不再作声。
空气,静好安稳。时间,缓慢,又迅驰。
苏磬在成都下了飞机,独自站在机场大厅里,看人潮涌动,来来往往,竟第一次觉得孤单,觉得心里空落。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她在柜台买了直飞丽江的机票。
丽江的春节很热闹,游人如织,多是来过年的。苏磬依旧找到那家坐落巷子深处的私人客栈,主人是一对中年夫妇,老板姓吴,老板娘姓宋,苏磬叫他们吴哥宋姐,他们还记得她,乐呵呵的接待了她。因为客栈的位置不显眼,所以房客很少,除了她,还有一对新婚的小夫妻。
这里的冬天,空气虽冷,却整日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下。客栈的走廊上,天井里,摆满了各式花草。清晨,苏磬洗漱完毕,开始帮主人浇花。阳光透过天井徐徐的洒落,宋姐示意她在竹躺椅里坐下,自己则从一棵植物上摘下一些叶子来,泡了一杯花草茶给她。
苏磬顺着天井的屋檐向晴朗的天空望去,这时候,英国应该才是半夜吧。他都做些什么呢?笑意不知不觉,爬上她的面容。
宋姐从屋里走出来,也捧了杯茶,在她对面坐下,笑着问她:“这么开心,想情郎呢?”
苏磬从躺椅中直起身子,只是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宋姐笑意更深,眼光斜睨过来,“真被我说中了?”
苏磬笑笑,略略点头,低下头去喝茶。
“那你怎么还是一个人?也不跟他一起来?”
楼上传来欢欢快快的对话声,那对小夫妻起床了,正走下楼来。宋姐抬头看了一眼,道:“你看看人家,这样多好!”
苏磬顺着宋姐的目光看过去,年轻的妻子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丈夫宠溺的笑,认真的听她讲话,却又细心的留意着妻子脚下窄窄的楼梯,怕她不小心摔到。苏磬转回头来,见宋姐正望着她,颇有深意的笑,也不隐瞒,“他去英国陪他父母,年后才回来。”
宋姐点头,呵呵的笑:“我就觉得你这次来跟上次不太一样了,开朗了许多,身边还是有个人比较好。有什么事情,别总是一个人扛着。你现在还年轻,或许比较向往自由,等老了,到了我们这把年龄,碰到任何事,哪怕是丁点大的小事,知道身边总有个人陪着你,那感觉不知道多好……”
宋姐话还没说完,门口便传来吴哥洪亮的嗓音,“什么感觉不知道多好?”
一听这声音,宋姐便站起来,转身往门口走的时候不忘弯下腰对苏磬悄悄的说:“老归老,耳朵还真不是一般的灵光。”说着走过去,接过吴哥手中刚从集市买回来的东西,放去厨房。
吴哥拍拍手,拿起几上的水杯一饮而尽:“小苏起来了啊?”
苏磬抿嘴笑,说道:“嗯,跟宋姐聊天呢,正夸吴哥你呢。”
吴哥浓眉一挑,好奇心大起:“哦?都夸我什么了?”
“你有什么好夸的?真好意思问,”苏磬还没来得及回答,宋姐就从厨房走出来,白了一眼自己的丈夫,又轻推了他一把,“还不去洗手,吃早饭了。”
等吴哥瞪着眼睛走了,宋姐才朝苏磬眨眨眼睛,“就跟坏话只能在女人背后说一个道理,夸奖男人的话,只能在他们背后讲,不然他们就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了,偶尔让他们知道你知道他好就行了。”
苏磬失笑,宋姐的理论还是一如既往的多。苏磬跟着他们一起早餐,丽江粑粑,一碗酥油茶,这么吃着,在冬日的早晨,特别温暖。
大年夜的时候,吴哥宋姐的儿子女儿来了,客栈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年夜饭是大家一起准备,一起吃的,吴哥一大家子,那对小夫妻,加上苏磬。
饭后,苏磬悄悄的退了出来,慢慢的在古城的巷子里走。城里到处都挂着红灯笼,红光打在光滑的石板路面,闪闪发亮。新年即将到来的夜晚,鞭炮声阵阵,街上热闹非凡,露天的酒吧,萍水相逢的人们抛却矜持陌生,欢快的聊天喝酒,歌舞升平。
苏磬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就快要十二点了。苏磬抬头望向天空,满天繁星,新的一年,就快要来临了。
她把手机塞回口袋的时候,指尖触到纸的边缘,顺手拿了出来,打开,是一串号码。
再听到那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才发觉,原来自己早已思念成灾,久久说不出话来。
那头的人“喂”了两声,沉默了一下,小心的试探:“苏磬?”
脸颊上有两行冰凉的东西一滑而下,这久违了的东西。苏磬用手背抹了去,吸吸鼻子,答应:“嗯,是我。”
她听到他把话筒拿远了,好像对旁边的人交待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又听到他的声音:“好了,怎么了?”听到她这里的鞭炮声,又笑道:“你那里好热闹。”
她笑,却阻止不了不停涌出的眼泪,只得平稳下声音:“嗯,马上就十二点了。”
他抬手看表,是啊,没几分钟就是国内的十二点了,他却只想知道她打电话给他,是因为……于是,他问:“怎么突然想到打电话给我?”
“我想你了。”
没有任何犹疑的,这句话脱口而出。原来,竟是如此简单。“砰”的一声,烟花在头顶华丽的绽放,却惊动在心头。一霎那间,心中所有的情意,如花竭力盛放。
电话里很久没有声音。十二点已到,所有的声音都湮没在此起彼伏的鞭炮烟花声中。
等安静了一些,擦干了眼泪,灿烂的笑起,她说:“程石,新年快乐!”
那人却一本正经的问:“你刚刚说什么?”
她笑,没有听清楚?大声了一点:“我说,新年快乐。”
传来的声音已包含微微的烦躁:“不是,前面一句。”
她继续笑,“我说,程石,新年快乐。”
他终于恼怒了,憋着气:“苏磬,我说过的话你记不住是不是?你信不信我……”
“程石,我说,我想你了。”她歪着头想了想,又补充:“特别想。”
第 27 章
远远的,程石就看到她坐在那里,跟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时间过去了很久,眼前的场景却未曾改变。还是那层石阶,依旧是一个人,清净恬淡,悠然飘逸。
他默默的立在那里,清楚的知道,他这一辈子,再也放不下她,因为懂得了她所有的背负,所有的害怕,他再不忍心,也不允许让她孤独,以后所有的,他都要和她一起承担。
他迈开步子走过去,轻轻的抽走她手中的啤酒瓶。苏磬缓缓的转头看向侧后方,愣了好久,竟是费了好大的劲,才看清楚了来人,讷讷的像是自语:“你不是在英国吗?”
程石在她身边坐下,拉过她早已冰冷的双手合在掌心,笑道:“本来是。可是,有人想我,还是特别想。我就想,不能让那个人想我想到茶饭不思,寝食难安,那我的罪过就太大了。”
她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微笑的脸,眼泪又不受控制的涌出,她最近怎么这么爱哭?好像要把这么多年没有流出的泪都流尽似的。
他腾出一只手来给她擦眼泪,戏谑她:“要是早知道把你一个人丢到这么远的地方,能让你为我流这么多眼泪,我早应该把你打包扔得再远点。”
她突然笑了起来,用力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哽咽:“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跟陆迪非一样油嘴滑舌了?”
程石哈哈大笑,手臂一伸把她揽入怀里,说:“告诉你,其实他是跟我学的,我一直怕他被我比下去,所以才不说。”
泪终于止住,她开怀而笑。
他扶起她的下巴,细细的审视她的脸:“好了?原来你哭的时候也可以有那么多眼泪,我一直以为你冷血呢。”
苏磬从来没有像此刻那么认真,认真的望着眼前的人。
回头是岸。
她一路走,一路停,无数次的回头,从来没有看到过她的岸。当她终于决定不再回头,他来了。
她低声唤他:“程石。”
“嗯?”
“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他揽紧了她:“什么事情?”
“唔……都是我过去的事情。”
他在她发间微笑,低沉的声音传出,“怎么办?我都知道了。”
“啊?”苏磬惊愕,猛地抬头,磕到他的下巴。
他揉着下巴,大叫:“苏磬,你要谋杀亲夫啊!”
她丝毫没有注意他的用词,只想弄清楚他是怎么知道的?都知道些什么?
程石望着她笑,语气却不再玩笑:“那天送你走了以后,我去找了江唯,所有的事情,他都跟我讲了,”感觉到了她的僵硬,他沉稳的,更紧的拥住她,在她耳边清晰的说:“苏磬,都过去了,我不想你因为旧事重提而难过,所以才去找他。现在,我只想问你……”
听他停了下来,苏磬从他怀里抬起头,“问我什么?”
他正视她:“你现在还信不信那些东西,我是说诺言,爱情还有婚姻?”看着她一脸愕然的样子,程石勾起嘴角,笑意渐深,不等她回答,他便说:“其实我来找你,就是想告诉你,任何东西即使曾经失去过,也可以再找回来。”
无法再言语。幸福,轻轻的飘落,落定在心头。
“反正你现在有我了,就算一时找不回来,我们也可以慢慢找。”他想了想,继续说:“有人让我转告你,如果你可以找回那一切,他就连嫉妒的心都没有了。”
苏磬看着他,点头,微笑。眼前的人,才是她的岸。所以,她终于要回头是岸了。
他却突然抬高了声音说道:“所以,我正式通知你,你不准再给我乱跑,要跑只准跟我一起跑。”
苏磬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答应:“好。”
他却故意朝她低吼:“好什么好。我只是通知你,你没有资格回答好不好。”
她笑倒在他怀里,“程石,你知不知道,你霸道起来很可爱。”
他瞪着眼睛,扯了她起来,看着她笑颜如花,嘴上却仍然凶巴巴:“你发个誓。”
她笑得调皮,举起右手,信誓旦旦,“我发誓,程石霸道起来很可爱。”
他气结,脸一沉,不再说话,站起身来,把她拉起来就往前走。
她由他拉着,脸上春光明媚,心里无限欢喜。他们的掌心合到一起,十指相握,不再跑了,她回头看一眼他们刚才落坐的地方,他们从这里开始,终于找到彼此。
古城里人潮汹涌,喜庆喧闹。她忽然被路边摊上的一样东西吸引了目光去,停下了脚步,那是一对朴实到毫无雕饰的银戒。就好像他们之间,一切都那么简单,自然。曾经失去的东西,是回来的时候了。
苏磬抬起头,看向人群中程石的背影。程石也刚好回头,找寻她的身影,却看见她安然立在灯火阑珊处,微笑等待。
番外一:求婚
程石开门,进门,换好鞋。屋子里一直静悄悄的,他没有立刻开灯,眼睛扫了一圈,只看到书房里有灯光隐隐透出。
他轻轻的走进去,苏磬聚精会神的盯着电脑屏幕,不知道在忙着什么,见了他,也只是微微的抬了抬眼睛,笑了笑:“你回来啦,等我一下,马上好。”
程石走到她背后,弯下腰,下巴点在她肩膀上,脸颊贴上她的,她本能的一缩,却被他一手箍住,他轻问:“忙什么?这么认真。”
“唔……找工作。”
他往电脑屏幕上望去,满满一屏五花八门的职位信息,眉头蹙起:“你干嘛要找工作?”
苏磬笑,手上却没停:“失业了嘛。”
他从键盘上抓起她的双手,交握,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你要想工作,跟陆迪非说一声,回公司去做就好了。”
她抽出一只手来关机,轻轻挣开他,转过身子站起来,笑嘻嘻的说:“怎么听起来有呼风唤雨的感觉?”
程石挑挑眉,笑道:“你不喜欢呼风唤雨?”
摇头。“不喜欢,”拉了拉他,又说:“走了,吃饭了。”
程石低头挽起衬衣袖子,拉着她往厨房走,边走边说,口气装得完全公事化:“那明天到人事部交中英文简历各一份,等待面试通知。”
苏磬一听就想笑,这人,又来了。她加快了两步赶到他身前,刻意忽略他假装紧绷的脸,拉起他的胳膊,帮他把刚挽起的袖子放下来,扣好扣子,低着头说:“我们今天出去吃。”
“怎么突然要出去吃?”
苏磬拿来两人的外套,递了他的过去,漫不经心的回答:“唔……庆祝。”
程石不解,庆祝?想了想,不是她生日,不是他生日,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想不出来,他穿上外衣,问她:“庆祝什么?”
若无其事的瞥了他一眼,苏磬语气如常,平淡:“结婚。”
结婚?程石愣在原地,有些摸不着头脑,傻傻的问:“谁结婚?”
苏磬心里好笑,让你老跟我装深沉装正经,她不动声色,答道:“我。”
……
她看看他,面无表情的继续:“哦,对了,你要不要也结?”
……
苏磬走回书房,从抽屉里拿了几张纸出来,走到他跟前,“你以前没有结过婚吧?”
摇头。
她把那叠纸塞给他,“你要是跟我一起结,就把这个拿好,带好身份证,这个礼拜有空去做个体检。”
他“哦”了一声,低下头去,婚前体检介绍信。他们是在讲结婚?怎么觉得这么怪异?
乘他还没有回神,苏磬走到玄关去换鞋,经过他的时候,顺手扯扯他,“走了,吃饭,饿死了。”她背对着他,不敢笑出声,脸上却已是止不住的笑意泛滥。
终于,那人反应过来了,心里乐开了花,迈开步子追了过去,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她,暖暖的气息喷到她的脸上,苏磬再也忍不住,笑弯了腰。
他咬牙切齿:“你逗我玩,是吧?”
苏磬笑得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她笑完了,在他怀里转身,双臂环上他的脖子:“谁逗你玩了?你不要结婚啊?”
他气结,“不是说要结婚逗我玩,是你……”说不清楚了,他叹气。
“是我怎样?”苏磬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有些调皮的看他。
看着她的笑颜,程石无可奈何:“你很好。不过,有人像你这么求婚的嘛?”
她瞪大了眼睛,一脸无辜:“求婚?我哪有求婚?”
他挑了挑眉,还带这样赖的:“你没有吗?”
苏磬收起笑容,一本正经的回答:“我没有。我的意思是,我要结婚了,问你要不要顺便跟我一起。你不要就算了好了。”说着就要去夺他手里的文件。
他闪开手去,叫道:“算了?你想得美。”
她眨眨眼睛,笑:“我想得不美,所以你不要忘了去体检。那现在可以去吃饭了吧?”
他不动,也不让她动。相视微笑。他沉默的望了她一会儿,小声问:“终于想好要嫁给我了?”
苏磬歪着脑袋想了想,点头笑道:“所有要找的东西都找回来了,所以我们应该要尝试一些新鲜事物了。”
苏磬从他怀里退出,在口袋掏啊陶,掏出来两枚简单朴素的银戒,拉过他的手,将大一些的那个套上去,端详了一会儿,把他的手反过来,将另一个放在他掌心,自己伸出手去……
番外二:公公婆婆
苏磬端了杯茶从厨房里走出来,看见程石坐在沙发里,抓着手机也不知道在发什么呆。她坐到他身边,笑道:“电话打完了?”
“没有,说等下再打来。”
“哦,”苏磬仔细看了看他,“那你干嘛一脸凝重的样子?”
程石下意识的摸了摸脸颊,歪头看她,“有吗?”
她笑笑,把手中的茶递给他,“有,来喝口茶压压惊。”
程石对她“嘻嘻”一笑,“有老婆真好。”
油嘴滑舌。苏磬瞪了他一眼,沉思了片刻,说道:“程石,我们去趟英国吧。”
他把茶杯放到几上,笑眯眯的腻过来,“丑媳妇想见公婆啦。”
苏磬好笑又无可奈何的瞪着他,领完证以后,这个人是耍嘴皮子耍上瘾了。正要再说什么,他的手机响起。
程石接通,叫:“老爸。”
苏磬正要站起来走开,让他讲电话,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用力扯入怀中,挣扎了一下,那家伙揽的死死的,抬头去看他的脸,却严肃的可以,似乎被教育的很惨。她是不想偷听的,可是离他的手机实在太近,一些诸如“翅膀”、“飞了”、“结婚”、“媳妇”、“爹娘”之类的字眼还是清晰的飘入耳中。
她轻叹,心里有些担忧。直到程石推推她,他按住话筒,很小声的对她说:“我爸说要跟你说话,想不想说?不想说就帮你推掉。”最后那句声音小到连她都差点没明白。
苏磬朝他微笑,摇摇头,把手机接过来,“伯父,您好,我是……”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那头的人显然也是故意压低了声音在讲话,“那个臭小子是不是说如果你不想接电话就要把我推掉?”
苏磬一愣,想笑,却憋住了,悄悄看了一眼程石,真是知子莫若父,她“嗯”了一声。
“这死小子,看我不狠狠教训他一顿,真是越大越不像样了……”
苏磬听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敢吭声。过了一会儿,电话那头有女性的声音响起,“死老头子,你有完没完?不讲我讲,别把好好的媳妇儿给我吓跑了。”
苏磬终于忍不住,笑意浮上嘴角,电话里渐渐的安静下来,好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她听到程石的父亲在很不情愿的咕哝:“那你赶快,我还没讲完呢。”
再次传来的声音很温和慈祥:“是小苏吗?”
苏磬笑应:“嗯,阿姨,您好。”
程石的母亲笑道:“这孩子,都嫁给我们家小子了,还阿姨呢。”
苏磬有些不好意思,正要改口,却被程母突然阻止,“苏,先别说话,把程石那小子支开我们再说。”
她闭上嘴巴,看了一眼正若有所思的程石,推了推他,央求:“渴了,帮我重新泡一杯茶好不?要换茶叶。”等程石拿着杯子走了,将手机重新放到耳边,说:“阿姨?”
“咳咳,苏,你叫我什么?”
呃,苏磬抿了抿嘴,轻轻唤道:“妈。”
程石的母亲笑哈哈的答应:“诶!苏,你不知道,我可等这声妈等到皱纹都有了……”旁边传来程父的声音:“哼,死老婆子,居然被你抢先了,还好意思说,你本来就满脸皱纹。”
苏磬终于没有憋住,笑出了声。这样的初次接触是苏磬始料未及的,她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扩大,如此幸福。有些明白程石的那些可爱是来自何处了。
“死老头,你说什么?待会儿再跟你算帐。”恶狠狠的说完,程母又立马笑嘻嘻的叫她:“苏?”
“嗯。我在呢。”
“我们长话短说,苏,你得在程石那小子面前装出我们是恶公公恶婆婆的样子。”
“啊?”
“就这样决定了,一直得装到你们下飞机为止,记住了啊,千万不要露馅。”
苏磬目瞪口呆,愣愣的叫:“妈……”
“我对你有信心,能收拾了我们家这个小子的姑娘一定没问题。”
苏磬还没来得及答应,那头的电话就被程父抢了去,“苏,程石回来了嘛?”
“还没。”
“赶紧赶紧,叫声爸爸来听听。”
苏磬笑出声,柔声叫道:“爸爸。”
“嘿嘿,好好好,乖媳妇。”程父乐不可支,随即又说道:“我刚刚狠狠的教训了程石一顿,估计他正紧张着呢,所以你千万要演得像一点,不能让他识破,知道没?”
苏磬抬眼正看到程石从厨房里走出来,赶紧答应:“嗯,我知道了。”又沉下声音讲:“爸,他回来了。”
“好好,那就先这样了啊,苏,我们英国见了。拜拜。”
电话挂了。程石在她身边坐下,苏磬在心里哈哈大笑,却无比同情的望着他,你可惨了!
“我爸妈……”他有些担心,犹豫了一下才问:“都跟你说什么了?”
苏磬垂了垂眼睛,叹了口气,轻声说:“程石,你说你爸妈会喜欢我么?”
程石一手揽她到怀里,“怪我不好,结婚前没有事先跟他们说,”他扶她起来,苏磬赶紧收起笑容,哀怨的看他,他说:“要不我们先别去了。等过一阵,他们气消了再去。”说完了又自己皱着眉头嘀咕:“这老两口,我还一直以为他们挺通情达理的呢。”
是很通情达理。苏磬在心里点头,却装的很无奈,说:“程石,别再拖了,越快越好,你难道还想他们更生气?”
程石点头,伸手抚摸她的脸颊,怜惜的说:“其实所有的手续我早都办好了,就是怕你去了受委屈。”
苏磬觉得自己快要憋不住了,双手一把圈上他的脖子,埋头到他肩膀,使劲摇头。她真是迫不及待的要去受委屈。拿什么拯救你,我亲爱的老公。
幸福呵!
英国。巴斯。石头砌起的矮矮的围墙,包围着一个精致的小花园,花园里栽种着姹紫嫣红各种花草,留出小片的空地,摆放着一张木制长条椅。极具英国特色的小房子,蜂蜜色的石砌外墙,尖尖的红瓦屋顶,宽大的老式落地窗户……苏磬站在院门口,几秒钟不到的功夫,便爱上了这里。
程石拖过她的手,低头问她:“累么?”
她笑着摇头。
“那我们进去吧。”
“好。”
程石掏出钥匙,开了门进去。厚厚的地毯,暖色的壁纸,简单的家具,却点缀着各式各样的装饰品,字画,照片,小玩意……宽大的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茶具,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奶香味。她,喜欢极了。
程石粗粗的扫了一圈,嘀咕:“人呢?”又对身边的苏磬说:“不管了,我们先把箱子放到房间去。”
才弯下腰去,就听见程父冷冷的声音响起:“你是越活越有规矩了,结婚不打招呼,现在连回家来爸妈都不要叫一声了,是吧?”
程石抬头,气憋,老实的叫道:“爸。”又把苏磬拖上前来,笑嘻嘻的说:“爸,这就是苏磬。”
苏磬微笑,清脆的喊:“爸。”
程父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却只淡淡的瞥了一眼苏磬,“哦”了一声,便自顾自的坐到沙发里去看报纸,苏磬心里明白,偷偷的看程石的反应,他歉意的对她笑笑,又用力的握了握她的手……
程父头也不抬,突然严厉的说道:“你妈在厨房,先去打个招呼。不要一点规矩都不懂。”
“哦。”
程石拖着苏磬往厨房走去,苏磬边走边回头,程父也转过脸来看她,笑眯眯的朝她眨眨眼睛,食指举到嘴边示意她噤声,苏磬笑着略略点头,下一刻,便入了厨房。
“妈,我们回来了。”
苏磬跟着他喊:“妈。”
程石的母亲已有些发福,却不失雅致。苏磬想,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美人。程母抬起头来,漫不经心的问:“你就是苏磬?”
苏磬笑起,“嗯。”
“过来。”
苏磬刚要走过去,手却被程石拖住,程石蹙眉叫道:“妈……你……”
话没说完便被打断,程母走过来,分开两人的手,拉过苏磬,没好气的瞪着程石:“怎么?你不声不响结婚不跟我们说,现在我想看看儿媳妇也不行?”
程石顿时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程母往外赶他:“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去,苏磬留下给我干活。”
程石还在挣扎:“妈,她才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您总得让……”
程母脸一拉,佯装恼怒:“看来你是真的娶了媳妇忘了娘了,我还能吃了她不成?”
终于,程石乖乖的退了出去。厨房的门“砰”的一声在他身后关上。
苏磬轻轻的叫:“妈!”
“诶!”程母眉开眼笑的答应,拉起苏磬的手,拖过一张凳子,“来,先坐下,累了吧?”
苏磬笑着摇头,“还好,”然后探头问道:“妈,您在做什么?好香,要不要我帮忙?”
“傻孩子,你真以为我要你留下干活啊?蛋糕我早都做好了,等下烤好了就能吃了,”程母慈眉善目,一直笑咪咪的:“我就是想听听,你是怎么制服我们家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的?你看看他,刚才听到我要你干活那一副心疼样。我还当他这辈子就只会糟蹋人家姑娘呢。”
苏磬眼睛瞪得老大。
“你不知道?”程母的样子仿佛比她还惊讶。
苏磬笑:“不知道,我就只管自己过日子,都不管他。”
程母恍然大悟,眼神发亮:“我知道了,你一定很不重视他,他就来劲了,对不对?”
苏磬“噗哧”笑了出来,她想了想,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正说着,程石推门进来,程母立刻收起笑容,顺手丢了块抹布给苏磬,“把台上的碟子都擦干净。”
苏磬不吭声,低头接过,程石却不愿意了,抢过抹布丢在桌子上,粗声说:“不擦。”
“又没让你擦。”
“我擦可以,别欺负苏磬。”
程父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怒道:“你小子了不得了,现在敢这么跟你妈讲话了?”
程石一把拉过苏磬护到身后,一副我就这样了,你们看着办吧,大义凛然的样子。
程母假装气得不行,指着他:“你,程石你这个臭小子,你信不信我……”声音语气一转,面向苏磬:“苏磬我告诉你,你知道这小子以前交过多少女朋友嘛,数都数不清,他还自以为了不起,眼高于顶,一个个都看不上……”
程石急了,大叫:“妈,你别乱讲……”
程父早已笑开了怀,苏磬再也忍不住,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程石目瞪口呆,完全不知状况,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被联合起来耍了一通。
程父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小子,我们本来计划是要装到明天的,没想到你现在这么沉不住气,”笑呵呵的看向苏磬,“还是苏厉害啊,哈哈,没想到我儿子也有这么服帖的一天。” 程父走过去揽住妻子,“老婆子,我们是守的云开见明月啊。”
苏磬有些不好意思,嗔道:“爸,妈……”
程石转过脸来看着苏磬,见她笑得调皮,他的眼睛眯起来,沉下声音:“你居然联合我爸妈……”
苏磬笑得更厉害了:“你真的交过很多女朋友啊?”
程石盯了她一会儿,拉起她的手腕就要走,一副要秋后算账的模样,程母跑过来扯住苏磬的另外一只手,“臭小子,不要偷换概念,是我们联合苏,你不要欺负她,再说了,你交过很多女朋友也是事实嘛,敢做还不敢认了?”
程石泄气,认栽。一对活宝父母,再加上一个苏磬。他的这一辈子,哎,路途漫漫……
番外三:在巴斯
春天午后,两人手牵着手在巴斯著名的圆型广场上转悠。
他见她有些发愣,笑着问道:“想什么想的这么投入?”
她歪过头看他,笑容在阳光下闪耀,她认真的说:“程石,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这么幸福,”她垂下头,一步一步踩在石头路面上,她曾经一度以为,这样的幸福是她生命里所无法承受。
那日,在一个乡村的小教堂里,是程石的父母很早为他们预约的位置。他们面对面的站着,相望,起誓:
我愿意接受你成为我的丈夫\妻子,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你,照顾你,尊重你,接纳你,永远对你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在那一霎那,她终于发现,爱,原来是一种信仰,这样的誓言,温暖自己,照亮别人。
又一次交换了戒指之后,程石俯在她耳边说:“这下你再也跑不掉了,不管在世界的哪个角落,你都是我的了。”
“苏磬?”他在叫她了。
她回过神来,拉着他在路边坐下,“程石,你以前是不是特别怕我跑掉?”她直到现在才有些明白,原来,他们之间,等待诺言的,害怕失去的,一直是他。
他闷闷的“嗯”了一声。是的。很多次。他那么喜欢搂着她睡觉,就是怕午夜梦回,她突然丢下他,独自走了。
额头抵上他的肩,低低的道歉:“程石,对不起。以后你赶我走我都不走了,好不好?”
他突然凶她,“你还好意思问,我以为这点基本常识你总是有的。”说完了,自己站起来就走了。
苏磬摇头,这人,脾气说来就来了。她加快了脚步跟上去,叫道:“程石……”
他不理她,任她在后面追着,走了一段不忍心,正想放慢脚步回头,却听到有人“苏,苏,苏”的叫。然后,他就看到一个年轻的外国人奔了过来,越过他,一把扯起苏磬的胳膊,兴奋的直叫唤:“苏,苏,是你吗?你还记得我吗?”
他的眉头迅速皱起,两眼冒火的盯着那老外抓在她胳膊上的手,正要上前去扯开,却听到她开口了:“James?”
James顿时眉开眼笑,给了她一个熊抱,她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到底怎么回事,头被强压在James肩膀上的那一刻,看到程石已经脸色发青,快要暴跳如雷了,她迅速的推开James,跳离了两步。
“苏,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James说着又想来扯她,程石的反应比她还要快,伸手用力一拉将她困在自己的双臂之内,再不让那老外碰她,宣告他的所有权。
她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开,虽然这么跟人说话有些别扭,可是身后的人根本没有松手的打算,她有些尴尬,故意转移话题:“James,你现在的中文说的很好了嘛。”
James讪讪的缩回手去,哈哈一笑:“因为后来的老师都教的比你好。”
“那幸好我没有再教下去,否则不是误人子弟了?”
James一脸困惑:“无人子弟?是什么意思?”
苏磬微笑起来,看来还是没有学的特别好,她正要开口解释,程石在后头冷不丁的开口:“意思就是destroy you。”
呃,苏磬苦笑,真亏他想的出来。让她哭笑不得的是James还用求证的眼神看着她,她想摆手,手却被困着,只得说:“你不要听他胡说。”
程石扬眉,“我说错了么?”
这下James更困惑了,苏磬尴尬的笑笑,只得一连串的说:“他是我丈夫。误人子弟的意思是不好的老师会害了学生。”
James恍然大悟,他朝苏磬眨眨碧蓝的眼睛:“苏,你结婚了啊?”随后,他坏笑起来,叽哩咕噜说了一串英文:“苏,你还记得当初我要你嫁给我的时候,你对我说什么了?”
苏磬完全傻眼,明显感到圈着她的这双手臂越来越紧,这个James,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好了,苏,再见了,希望能再见到你,唔……和你的丈夫。拜拜。”James转身,挥挥手,一溜烟跑的无影无踪。留下一堆烂摊子。
好久没有动静,她小心的叫他的名字:“程石?”
他突然松开她,又自顾自走了,她站在原地叹气,正要跟上去,他又停住了,回过身来抓住她的手腕,拖着她走,生气归生气,他可不想再冒出个莫名其妙的外国人来对她拉拉扯扯搂搂抱抱的。
苏磬喘着气,边加快步伐边跟他解释,“James是几年前我去康定的时候认识的……”
康定?真是好地方,程石火气更盛。
教了几天中文就求婚了?他仍然不动声色,任她解释。
“程石,就是这样,其他什么都没有,都是他瞎说的。”
他始终一言不发,一抹浅笑却早已爬上嘴角,其实,此时此刻,他的心里比任何时候都要确定她的感情,可他就是忍不住,想要看她为他着急的样子。
……
……
……
春暖花开,聊赖的午后,云出奇的白,天出奇的蓝,阳光出奇的明媚。我独自坐在街边的露天咖啡馆,要了一杯咖啡,正要打开刚从旧书店淘来的书。
我无意间一抬头,街的对面,一男一女两个中国人,面对着面,一言不发的站着,女的清秀安宁,低垂着脑袋,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一只脚无意识的在石头路面上划来划去;男的挺拔帅气,却满脸严肃,好像是动了气,可那气又像是自己硬堵出来的……
我微笑着低下头,翻开那本书,扉页上用钢笔写着:
I love you, not for what you are, but for what I am when I am with you.
番外四:非暴力不动声色
===》某天。
从叶心蕊的咖啡店出来,苏磬慢悠悠的往家走,途径一家餐馆,稍稍抬头看了一眼,新开的么?环境不错,什么时候可以来试试?
一边想着,她又往里多看了几眼,是她喜欢的中国风,深木色的摆设,精细的花纹雕饰……眼睛扫过墙上的巨幅书法,余光瞥到底下面对面坐着的一男一女,她低下头继续往前走,心想,嗯,那个男的跟程石长得有点像呢。
不禁又看过去,一愣,哦,原来就是他啊。这次还顺带看了看他对面的人,笑得真是开心。嗯,他是跟她讲过今天是要陪客户吃饭的。脚步未停,没入灯火。
程石回家的时候,苏磬正窝在沙发里看八点档,丈夫有了外遇,妻子哭闹一番,不奏效。她瞥了一眼正在换鞋的程石,他要是有外遇,那么她会……笑着摇头,程石不会。
程石走进来,她没在看他,也没望着电视,若有所思的垂着眼睛,笑得古怪,他问:“笑什么呢?”
她起身,帮他脱掉西装,随口问:“吃过了?”
“嗯。”
看着他解开领带,接过,她又问:“在哪吃的?”
程石愣了一下,笑起,有进步嘛,她以前是从来不过问这些事情的,“一家新开的,叫青花瓷碗,你一定喜欢那里,改天我们去,好不好?”
“好。你先去洗澡。”
她挂好他的西装和领带,走去厨房泡茶,然后继续看八点档。茶几上,两杯绿茶,烟雾袅袅升起。
===》第二天。
苏磬答应了下午帮叶心蕊看店,程石来电话说今天继续陪客户吃饭,她就给自己做了咖啡,多在店里呆了一会儿。离开的时候,天已擦黑。
又经过那家有着美丽名字的餐馆,又忍不住往里看,又看到同样的人物和场景。走过了,莫非是看错了,还是出现了幻觉?她想了想,掉转身子,往回走,重新看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她想,这个客户还挺执着。
回家继续看八点档,妻子不再哭闹,改死缠哀求,依然不奏效。苏磬想起这么一句话,当一个男人不再爱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不管做什么,全都是错!
片尾曲的时候,程石回来,站在客厅中央,勾着嘴角看苏磬一个人对着电视自得其乐。她搞什么鬼?吃饭的时候,明明看到她了,来来回回在餐馆门口走了三遍,等他出来想叫住她,却不见人影。他想,她应该是看到他了。走第一遍,应该是路过。走第二遍,是想证实。走第三遍,是原路返回。
她笑嘻嘻的看着他,还是一个问题:“吃过了?”
他答:“吃过了。”
“在哪吃的?”
“还是昨天的地方。”
今天多了一个问题,“好吃么?”
“还不错。好多你喜欢吃的东西。我们周末去,好不好?”
“好。你先去洗澡。”
他拉住她,笑得邪魅,凑到她耳边说:“一起洗。”
试图甩开他,未果,她大叫:“不要,我洗过了。”
他用力将她扯入怀中,连搂带抱的进了卫生间,“洗过了就再洗一遍。”
某人奸计得逞。浴室里,蒸汽缭绕。
===》第三天。
程石继续陪客户吃饭,苏磬继续帮叶心蕊看店,她一定得管她要工资。苏磬看看天色,时间差不多了。收工关门。
习惯的经过青花瓷碗,习惯的往里看,不出意料的看到她想看到的景象,这家的饭菜真的有那么好吃么?她等不到周末了,站在门口,盯着招牌上那几个行楷大字看了一会儿,走进去,交代服务生给她找个角落的,离他们很远的位置。她背对他们而坐,因为不用看,那个客户一定坚持笑得花枝乱颤。
她掏出手机看了看,心想,要快点点菜,快点吃,那个八点档还没完呢。果然都是她爱吃的菜,她决定慢慢来,来日方长嘛,随便挑了几样,笑着把菜单交还给服务生,开始耐心等待。拿起一只小碗开始端详,很精致,碗底,色白花青,不知道有没有的卖?菜陆陆续续的上来,味道真的不错。程石果然没有骗她,决定要周末跟他一起来。
手机突然响起,是程石的短信:在干什么?
她忙着吃,匆匆的回复:吃饭。
他回的很快:在哪里吃?吃什么?
她皱眉,这人真烦:外面,吃菜。
按完,手机扔回包里,不再搭理。继续埋头吃。
吃完了,她笑着招手,叫服务生过来结帐。服务生笑容可掬,礼貌异常,告诉她:“您的单已经有人帮你买了。”
坐下来以后第一次回头,看过去,程石正对着她笑,她回笑,转回头来,“替我谢谢那位先生。”
苏磬看了看时间,嗯,差不多了,八点档就要开始了。她站起来,背好包,朝门口走。还没走到门口,有人在身后拉住她的手。
她回头,那人笑得厉害,对她说:“一起回去。”
她看他一眼,没好气的问:“你还要多久?”
他伸手拍拍她的脸颊,笑不自禁:“马上。不会耽误你看电视剧。”
他牵着她,走到那位“客户”面前,说道:“不好意思,何小姐,我必须先走一步了。单我已经买过了。”
苏磬看到这位称作“何小姐”的客户脸色微变,急急忙忙的从座位上站起,“这位小姐是?”
程石正欲作答,苏磬已经开口,“我是他太太。”
太不淡定了。人家又没要抢你老公。不过,语气还好,相当平静,虽然,看到何小姐瞪的老大的眼睛,她仍然没忍住,在心里爽翻了天,她觉得自己很不厚道。
已经走到街上,她还在乐,以至没有听到程石在问她话:“嗯?你说什么?”
程石好笑的看着她:“我说,我们去看电影。”
“啊?不要,我要回去看电视,大结局了。”
他才不会让她回去看那个离婚的结局,硬拖着她,往电影院走:“看电影,请你吃爆米花。”
苏磬扭不过他,好吧,他们还没有一起看过电影呢,再说,还有爆米花。
番外五:笨蛋爸爸
某周末清晨。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程石从睡梦中醒来,又不见了苏磬的人影。找遍了,才发现她窝在阳台的藤椅里看书,凑近了看,还是那本《绝对小孩》。
他笑起来,把她捞到自己怀里,在她耳边低语:“我们生个小孩吧,绝对的相对的都行。”
苏磬笑着斜睨了他一眼,“你起来啦,吓我一跳,还不去洗洗吃早饭。”
程石抓紧了她,开始耍赖:“我不去,生了小孩再去。”
苏磬嗤笑:“你以为说两句话小孩就自己冒出来了啊?”话才出口,她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在没有酿成某种后果之前,她立刻接下去说:“程石,小孩很麻烦。”语气哀怨。
他笑,不接话。
她拿起书,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一句话说:“你看。”
他低头。『小孩出生前让妈妈肚子痛,出生后让妈妈头痛。』笑起来,他说:“妈妈肚子一痛,爸爸五脏六腑就都痛了……”
“油嘴滑舌,”苏磬抄起书轻敲他的脑门。
“你看,他还没出生就让爸爸头痛了。”
她气结,白他一眼,无语。
他轻轻的用下巴蹭她的锁骨,嘻笑:“妈妈有没有平衡一点?”
“程石,你现在话怎么这么多?”
他挑挑眉毛,“想知道为什么嘛?”
她点头。
他伸手翻了两页书,指了一句话给她看:『小孩永远不会觉得无聊,他们只会觉得父母很无聊。』他嘿嘿的笑:“为了不让我们的孩子觉得他的父母很无聊,从爸爸做起。”
她终于忍不住,缩在他怀里猛笑,“那就等爸爸完全不无聊了再生吧。”
“不行。”
“那就等妈妈也练练,话也多一点再生吧。”
“不行。”
“那就等妈妈告诉爸爸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以后再生吧。”
“不行。”
“那就等七个月以后再生吧。”
“不行。”
“那就等爸爸变聪明一点再生吧。”
“不行。”
“程石,我已经怀孕了。”
“不行。”
她张大嘴巴,这也不行?半晌,他才愣愣的反应:“苏磬,你刚刚说什么?”
“你都说不行了,我还能说什么?”
他的眼睛因为狂喜闪着璀璨的光芒,他小心翼翼的想要证实:“苏磬,你说的是真的?”
她双臂揽上他,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在他耳畔低语:“我原先也不太确定,昨天去了医院才确定,已经快两个月了。本来昨晚就想告诉你,可是你还没回来我就睡着了。”
他一脸陶醉,幸福的傻笑:“苏磬,我们有孩子了,是不是?你没有骗我吧?”
她从他怀里退开来,眼睛里亮晶晶的,她捏了一把他的耳朵:“你笨死算了。无聊的笨蛋爸爸。”
无聊的笨蛋爸爸又翻起书来,上书一句话:『再笨的大人都能为这世界创造出一些好东西,譬如:制造孩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