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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思源:七上九下

(2008-12-12 16:55:12) 下一个

  初秋,午后,长安城外的咸宜观一如既往的热闹。
  一身黑衣的段子七尾随裴澄拾阶而上,面色看起来很不耐。
  途径山门时,他停了下来,蹙眉看着那张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红纸,薄唇微启,读出了声:“鱼玄机诗文候教……”
  “子七?”裴澄被他忽然的举动弄糊涂了。
  “啧啧,谁挑的颜色,这个红,好丑。”段子七摇头,眉宇间透出一份惋惜。
  那一手好字,偏偏被这恶俗的红糟蹋了。
  “……子七,你是来验尸的。”裴澄微微勾起唇,提点道。
  “我知道,幸好我今天穿了件黑色的衣裳,你瞧瞧这款式……漂亮不?”边说,段子七边冲着他眨了眨眼。
  那一双桃花眼足以让不少姑娘失魂,可是实在不适合在这种时候出现。裴澄撇了撇唇角,习惯了他的玩世不恭,不打算搭腔,径自往前领路:“我赶来的时候,已经有个小仵作初验过了。事关重大,我觉得还是让你看过后比较放心,所以……”
  “验出什么来了?”
  “死因不明……”
  “哎呀!那小仵作有前途啊!想当年我若是赶时间,也常拿‘死因不明’来搪塞人。”见裴澄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段子七立刻就换上了严肃的表情,“具体什么情况?”
  “死的是鱼玄机贴身婢女,叫绿翘,今天早上来这寻乐的公子去花园小解时发现的。按照鱼玄机的说法,她死了三天了。”
  这话,引得始终停在段子七肩上的鸟儿乱叫,段子七也跟着叫了起来:“居然是那个傻子?那个傻子居然死了?!她前些天还在街上扯我的裤脚要我娶她!今儿居然就死了?!”
  “恭喜你,终于摆脱她了。”裴澄说得很由衷。
  反而是段子七沉默了,他实在很想欢呼,可是人家死了,现在欢呼的话又好像太没职业道德了。
  忍!他只有强忍着,故作沉重地走到尸体旁,沉默了些会,又皱眉看向裴澄:“麻烦让让,你踩在尸体上了。”
  “是么?”裴澄后知后觉地低头看了眼,果然是踩到了,“我说呢,怎么软软的。”
  “软软的?”段子七略显困惑地重复,死了三天,尸体居然还是软的?!
  扫了眼地上那具姿态“撩人”的女尸后,段子七没再多想,终于正经了起来,帅气地撩起长袍下摆,跨过炭火盆,蹲下了身子。没急着查看尸体,他伸手将一直停在肩上的黑鸟拿了下来,小心翼翼地交给了裴澄,“帮我照看着,掉了一根毛,你就赔十根。”
  “你什么时候养乌鸦了?”裴澄打量着手中的鸟,问道。
  “是八哥。”
  真是气氛轻松的两个人,丝毫都没有把面前的这具尸体放在眼中,一旁的衙役们全都习惯了,粗略地飘了眼后,各自继续忙起自己的事。
  “绿翘,十八岁,生性痴傻,容貌清秀,体型丰腴……蓬头垢面。”按照规矩,段子七率先将尸体简单地审视了遍,叙述着,供一旁的人记录,跟着他伸手握起绿翘的手,反复看了会:“尸体还没僵硬,按理顶多死了一个时辰而已,肤色略显青黑,双眸微突,眼角有淤血,十指也呈现青黑色,小腹肿胀……”
  “是被毒死的吧。”插嘴的是在一旁傻站了许久的小仵作。
  段子七顿了顿,没有理会他,继续查看着,半晌,他忽地发出一声低哼,“嗯?”
  “怎么了?”裴澄刚想问,反而被那个小仵作抢了先。
  段子七继续不理他,转而向自己的小厮吩咐道:“从箱子里弄点甘草汁给我。”
  “哦……”于是小厮开始翻找,对于他这种目不识丁的人,又难得跟着段子七办事的人来讲,自然不会知道甘草汁是什么东西。
  一坛子酽醋率先被塞到段子七的手中,他看了看,丢了,继续伸手。
  跟着,是一坛酒,继续扔……如此这般,当箱子里只剩下最后一个陶瓷瓶子时,小厮终于蒙对了。
  从头到尾,段子七一直沉默着,目光紧锁在绿翘裸露在外的手肘上,时不时地目光又会飘向那个小仵作。接过甘草汁后,他熟练地抹了些在绿翘的手腕上,随后静静地看着。
  半晌,那原本还算得上光洁的手腕上,突然显现出了不少青紫伤痕。
  “你做了多久仵作?”段子七轻放下绿翘地手腕,浅笑问着小仵作。
  “半……半年……”
  “果然有前途,才半年就学会‘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了,芮草加醋遮盖伤痕,这招过时了。”段子七哼笑了声,“裴大人,死因我还不能断定,但是这傻子死前遭过毒打。”
  “谁打的?”裴澄下意识地问。
  “可能是你娘打的,你回去问问。”段子七没好气地斥了句,继续审查起尸体,“但是她七孔都有淤血,后庭……”
  边说,段子七的手边向尸体下方移去。
  “不准插我后庭!”
  突然,一道极度不和谐的声音传来,气势如虹。
  原本吵闹的咸宜观顷刻静了下来,八哥不断鸣叫,段子七的手僵硬在半空中,惊恐的眼眸紧盯着面前那具忽然坐起来的“尸体”。
  “你,你……”诈尸?!
  “你为什么摸我胸?为什么还想插我后庭?!你完了,你要负责,你要娶我。”
  “尸体”在持续地大吼大叫。
  人群被吓得四处乱窜,跑得最快的就是裴澄。
  唯独段子七瘫坐在地上,怎么也无法回神,良久,只从唇间崩出一句:“我完了……”

  第一章
  咸通年间,以诗文风流而名满长安的鱼玄机因“戕婢”入狱待审。
  谣言开始沸腾……
  听说那个侍婢名叫绿翘,的确有几分姿色,常惹得一些出入咸宜观的公子们垂涎,可惜是个傻子。至于最后,那个婢女到底是死是活,压根没有人关心,长安百姓饭还是照样吃、日子还是照样过。
  可惜,当事人不是这么想,难得有个机会站在众人瞩目的焦点,怎么可以浪费。
  于是,五日之内,长安城大街小巷的墙上都被贴上了同一告示。告示上生动形象地画了一个男人,看不出来那是谁,画像下方还有一段声情并茂的话……
  “段子七,男人要有担当,既然你在众目睽睽下堂而皇之地触碰了我身上每一寸肌肤,甚至还觊觎了我的后庭,那就要负责到底。当日,有那么多人证在场,你休想抵赖。你若是坚持把无赖行径耍到底,那我就天天睡在段府门口!麻烦你送条草席出来,天凉了,附带一条被褥当然最好……唐九金。”段夫人紧握着那张纸,越读越大声,最后几乎用吼的,手间的力道也越来越重,“唐九金是谁?谁是唐九金?!”
  “不认得。”段子七压根就没理会母亲大人的怒气,继续逗弄着笼子里的八哥。
  “不认得?你连陌生女人的身子都敢摸?还……还每一寸肌肤……连后庭都要……”都怨她!是她教子无方,居然让他养成了这种癖好。
  “……”段子七沉默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难道要说:娘,孩儿是受?!
  “子七。”段夫人很郑重其事继续开口,“你跟娘说实话,趁娘这几年身子还算好,还有一定心理承受能力,你就坦白吧。你是不是有龙阳之好?”
  “娘,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瞒你了,我……”
  “夫人,少爷又在睁眼说瞎话了,他一直问我哪个妓院服务好又优惠。还有这个唐九金,他分明认得,那天我看着他摸遍人家全身的。就是咸宜观里被鱼玄机打死的婢女,他摸了,他真的摸了!”没等段子七说完,那天跟着他一块去验尸的小厮段龙套就迫不及待打断了他。
  在夫人面前汇报少爷的事,是有银子拿的,越是详细银子就越多。即使被少爷瞪两眼,他也甘愿。
  “那婢女不是叫绿翘么?”段夫人朝着段龙套投去一道激赏的目光。
  “那是她被送去道观后改得名儿,原先叫唐九金。”
  “姿色如何?”之前段夫人就听说绿翘死而复生了,把当日在场的人吓得半死,她那儿子回来之后还吐了一天。都说大难不死的人必有后福,谁管那姑娘到底叫什么,总之一定是个有福之人。
  “容貌清秀,体型丰腴……”
  “龙套,今晚想跟死人一块洗澡么?”段子七浅笑,眼眸微眯扫向段龙套。
  好……好销魂的笑容呐!
  段龙套痴看了会,纵使少爷的笑容再销魂,也比不上银子的诱惑力,“夫人,我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当日少爷自己亲口说的。”
  “子七,我想过了,这个唐姑娘写得很有道理,男人要有担当。既然你真的做了,那就一定负责……”
  “生性痴傻、容貌清秀、体型丰腴、蓬头垢面,娘,这才是我当日的原话。您还要我负责么?”
  “痴……痴……痴傻?!”这什么品种啊?前后完全不搭嘛。
  “嗯?”段子七依旧笑得很诡异,尾音微扬,慵懒的目光斜睨着他的娘亲。
  “负责当然是要的,只是负责的方法有很多种嘛,娘的意思是,你也不一定要娶她,我们可以再商量,嗯嗯,再商量看看。”段夫人硬生生地给自己铺了层台阶,“龙套,那个唐姑娘现在在哪?改天我去看看她,不管怎么着,这样满城张贴这种告示,总是不太好的。”
  这要是老爷子回来看见了,非得吠上三天三夜不可。
  “不知道。”这次段龙套很不配合,毕竟谁会没事去关心一个傻子的下落。
  “我的银子要拿出来晒晒了,不然要发霉了,哎……想找个合适的人送都找不到。”
  “明天我就会知道!夫人您等着,我明天来给您晒银子。”
  “嗯,既然娘那么有善心,那我也去帮你查查,这就去。”说完后,没等段夫人回答,段子七就一溜烟消失在了正厅里。
  因为这张莫明其妙的告示,他已经在府里面壁两天了,今天好不容易约了人打马吊,可算是能去透透气了。这要是不趁这机会溜走,谁知道他那个天马行空的娘亲一会又能想出什么怪主意。
  他丝毫都不想再和唐九金有任何牵扯!
  “绿翘,给你看我偷来的烧饼,超大个的……”
  “绿翘已死,有事去敲坟。叫我唐九金,谢谢。”她有气无力地倒在破庙门口,蠕了蠕唇,含糊不清地说。
  “哦。唐九金,给你看我偷来的烧饼,超大个的……”衣衫褴褛的女孩顿了顿,不情不愿地又说了次,她还是坚持觉得玄机道姑取的“绿翘”比较好听。
  “你不必重复了,谢谢。”她很想让嘴角抽搐两下,可是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做这种多余的动作了,“喂我吃烧饼吧,饿得没力气了,这个样子好不端庄啊。”
  “好。”女孩应了声,扶着她起身,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烧饼,在她眼前晃了晃,才撕了点下来塞进她嘴里。很快,她就发现了些不对劲,“我才出去一天,你怎么全身都是伤?”
  “呜……红扁,我好惨,人人看见我都要打我……呜哇……”她不问还好,一问九金就再也压抑不住委屈,放声大哭了起来。
  “谁打你?”闻言,红扁脸上的笑意淡去了。
  “我想吃饭,掌柜的看见我就把我打出来了;我学叫化子去要饭,他们说我没有交会员费,又打我……什么是会员费也不跟人家讲,我根本就没听过这个词嘛!”说着说着,她哭得更伤心了,顺势抓起红扁的手,擦去眼泪后,她继续哭。
  “九金,你确定你真的变聪明了吗?”红扁实在不想问出那么伤人自尊的问题,可是,她真的觉得,现在的唐九金跟以前那个傻绿翘压根没有区别。
  甚至还是以前的傻绿翘比较可爱些,至少不会逼着她去偷烧饼。又兴许是习惯的问题,她跟绿翘是差不多时间入道观的。绿翘虽然傻,但是不发作的时候特别利落,玄机道姑心情好的时候会赏她们些银子、让她们来城里玩。尽管,她心情好的时候很少……
  总之,在咸宜观的三年虽然过得很苦,可是跟绿翘这样没有心机的人相处,还是挺开心的。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知道我以前到底有多傻,是你说我变聪明的。”九金吸了吸鼻子,哭过一场后,就觉得好像也不是那么悲伤了。
  “我明白了。来,继续吃。”红扁是真的明白,只能说她原本就笨,所以变来变去都还是那么笨。
  “啊……”九金配合得张大嘴,其实她已经不需要人这样喂着了,但是既然能偷懒就没有理由拒绝嘛。想着,她心满意足地嚼着嘴里的烧饼,眼神一飘,落在了身后的佛像上,脑中灵光“咻”地闪了下,“咦?”
  “怎么了?”不会是饿到连佛像都想啃了吧?
  “我可以去做尼姑的喏,那样就不会饿死了,还有暖暖的被窝睡。”
  “不、准!”红扁咬牙切齿地低吼。
  “为什么?”那么好的想法,他应该支持啊。
  “那我怎么办?”为了保护她,红扁也被咸宜观赶出来了。
  死而复生这种怪事,发生在道行高的人身上就是仙人附体,发生在傻子身上就是妖孽再世。所以,咸宜观的人是怎么也不愿意把九金留下来了,差点就没把她又打死一次。
  “你也可以跟我一起去啊。”
  “我还想嫁人……”
  “嗯,就这么说定了,既然段子七那个没眼光的男人不肯对我负责,那我也不能吊死在一颗树上。”
  昨天唐九金没有给红扁反驳的机会,今天一早更没有给她阻拦的机会。趁她睡得像猪一样时,九金就以飞快的速度溜出了破庙,打听到了这里最豪华的尼姑庵,投奔而去。
  只是……
  “所以施主你决定了吗?断凡心,除杂念,忌酒肉,戒淫欲,这些你都必须做到,你真的确定要入我佛门了吗?”
  你确定了吗?
  这句话,这个老尼姑已经说了八十二遍了,期间还顺带提了八十二遍佛门守则。
  九金从来不知道原来佛门的人那么能说会道,“师太!我确定了!真的确定了!动刀吧!”
  “你六根分明还没清净,你看你,我刚才跟你重复了多少遍。入我佛门,就要放下屠刀,也要忘却从前的所有恩恩怨怨,你怎么可以讲出‘动刀’这种话,我只是要为你剃度,所以这只是把剃刀而已。”
  “……”她到底是想怎样?剃刀不是刀吗?
  “好了,施主,你确定了吗?”
  “我、确、定!动剃刀吧!”像她那么端庄的人,是最懂得有求于人时必须妥协一切的真理了。
  “嗯,真好。”又骗到一个。
  “等一下!”老尼姑真正开始动手时,轮到唐九金犹豫了,“这个是你们这的统一制服吗?还有那顶帽子,也一定要带吗?那那个有白色毛的,很飘逸的,可以甩来甩去的长棍子,你们没有吗?”
  “那是道姑才用的东西!”
  “那我以后也要穿那种丑不拉叽的衣裳吗?有没有颜色鲜艳点,束腰的,能突出曲线的那种?”
  “……妓院有。”
  “这样啊……不好意思,我走错门了。”搞什么,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尼姑的制服那么难看,造型那么不端庄。那个红扁也真是的,扯了半天,不说重点,早知道她就不要浪费力气白跑一趟了。
  老尼姑怒了!所谓欺人太甚,形容的就是唐九金刚才的行径。
  “你给我站住!”老尼姑撩袍,上前,气势十足,“你以为这是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刚才已经再三反复地问你是否确定了,你居然临阵脱逃,简直佛理不容!你们还愣着干吗,去把她给我按下来!今天我非弄光她的头发,让她穿上咱们这衣裳!”
  看着一群冲向自己的小尼姑,唐九金握紧双拳,体内怒火开始膨胀:“你个死老太婆,当我真傻是不是?别以为你顶着个光头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别以为你有帮手我就会畏惧……呐,别再靠近我哦,不然我把你打得连你娘都认不出来。”
  果然,唐九金刚嚷嚷完,所有小尼姑的脚步都顿住了,齐刷刷地伸手捂住眼,气氛僵持。
  这个傻子完了,她触碰到了师太的软肋。
  “我娘是个瞎子!”老尼姑一声咆哮。
  言下之意就是,不管你怎么打我,我娘都不可能认出我。
  既然这样,唐九金就肆无忌惮了,可她忘了自己最擅长的不是打人,而是被人打。于是上窜下跳了几个回合后,她最终落败,被老尼姑按倒在地上,毫不客气地拳脚相加。
  “尼姑不能惹啊……”伴着一声声惨烈的哀嚎,她断断续续地呢喃出这句忠告。一直以为吃斋念佛的人就算动粗,也不过就像挠痒痒而已。她错了,真的错了,到底是佛门弟子不可小觑。
  唐九金开始觉得视线模糊,意志涣散,快要晕了。
  忽然一道颇具威严的声音响起。
  “这是在做什么?”
  九金掀了掀眼帘,将眼眸拉扯成一条狭长的缝,循声看了过去。隐约间,她瞧见了一个气质脱俗的白衣女子,身子有些微的发福,但也堪称丰腴;面貌看不清楚,但仍旧让人觉得贵气十足;就在她的周遭,还有一道光,闪亮闪亮的。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普渡众生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吧,唐九金觉得自己有救了,她用尽全力匍匐前进,在地上蠕啊蠕的,总算接近了佛光。她爬不起身,只好伸出手紧紧攒住“观世音”的衣角,“观世音菩萨……救我……”
  “段夫人?!”
  这声惊呼从老尼姑口中飘出的同时,唐九金也晕了。

  第二章
  一阵阵的疼痛袭来,唐九金下意识地蹙起眉心,想骂人,却没有力气。
  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在暖暖的被窝里,床也是软软的,还有淡淡的馨香飘来,好好闻喏。她侧过身,把被褥抱在怀里,很没姿态地把右腿横跨在了被褥上,满足地哼出声:“嗯……嗯……”
  她完全没有心思去考虑自己到底在哪,是不是还活着,只想先好好睡一觉再说。
  可是有人偏不让她称心如意,没多久,身后就传来男人充满轻蔑的声音。
  “啧啧,打鼾、流口水、磨牙、睡相极差、还说梦话,真是少见的极品。”
  “特色特色,这属于个人特色。”跟着响起的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声音,听起来大概近四十吧。
  “永远带着一身的伤也是她的特色?”
  “也不知道她最近挨了多少打。刚才我要不救她,她会被那群尼姑打死的……”
  “你放心吧,比较傻的人生存能力都会比较强,她就算是被雷劈了,可能也只是换个发型和肤色继续活而已。”慢慢的,那男人的声音越来越近了,还有双微凉的手轻触着她的脖子,那双手就像有魔力一样,被他抚过的地方疼痛感也跟着淡去了些。没多久,他又开口了,“她不过就是受了些外伤,一会我给她弄些药,再顺便给她点银子,找人送她出府。”
  “送她出府?你没瞧见她身上那些伤吗?她是个傻子啊,无依无靠的,你让她怎么活下去。”
  趁他背过身去的空隙,九金偷偷睁开眼看了下,尽管只是背影,她也能认出那是段子七,那个雍容华贵正在大叫的夫人……她认得,就是观世音。
  “留她下来也可以,总得有个身份吧。让她做丫鬟,我们一起遭殃,或者我娶她吧。”段子七耸了耸肩,轻笑。
  闻言,九金瞪大眼,屏息等着观世音的回答。差一点,她就要脱口而出说“好”。
  俗话说: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观世音撇了撇唇,笑得比段子七更诡异。
  她家儿子的确很了解她,明白段府丢不起这个人,唯一的独子怎么能娶个傻媳妇,可是她这做娘的更了解自家儿子,早就想好了后路,“你那么快就想着成亲了吗?还早呢,让长安城里的待嫁姑娘们在思个几年春吧。名份多的是啊,等她醒了,我就收她做义女,以后你们兄妹相称,多好。”
  兄妹?!九金怔愣住了,认真思索了很久,虽然这个结局跟她设想的大相径庭,不过退而求其次也是可以的。往后她要真成了段府的千金,就能堂而皇之地不劳而获了,唯一的不足就是,她可能要随时随地记得装疯卖傻了,好艰辛喏。
  可是段子七却一点都不想有个傻妹妹:“义女?你疯了不成!”
  “你居然敢顶撞我?我要写信告诉你爹!”
  为什么那么多年了,他娘永远喜欢玩这招?段子七横了她眼,不得不软下气势,“我的意思是说,这么大的事还是等爹回来再商议下比较好……”
  “不用了,我给你爹写了信问过他的意思了,他说我喜欢就好。”
  “……”他爹果然是个没出息的。
  “就这么说定了。”段夫人笑开了,“子七,往后要好好照顾妹妹哦。”
  “胡闹!荒唐!不可理喻!匪夷所思……”
  段子七的抗议声被段夫人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她迈着碎步带着一脸狂张的笑往门外走去。这可是她考虑再三才做出的决定,一点都不荒唐。总不能看一个傻姑娘流落在外自生自灭吧,更不可能真让子七娶她。定了个兄妹的名份不但能光明正大地收留她,还能让外头那些流言蜚语全都偃旗息鼓。
  骂累了,也没人理会,段子七乖乖地闭上了嘴,略显烦躁地长吁出一口气,斜睨了眼床上的人。
  这个注视来的太突然,九金没来得及闭上眼,只好硬着头皮干瞪着他。
  良久,她牵起嘴角,丢给他一个货真价实的傻笑:“呵呵……”
  这笑声让段子七好不容易压抑下的怒火又沸腾了,顿时觉得毛骨悚然,更不敢想像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天色刚亮,整个段府的丫鬟们就忙开了。落凤起得最早,伺候完唐九金梳洗后,就兴致勃勃地帮她打扮起来。衣裳都是夫人昨天让人去购置的,胭脂水粉也全是新买的,比起唐九金睡意朦胧任人摆布的模样,落凤玩得不亦乐乎。
  终于大功告成后,已经日上三竿了,她得意洋洋地透过妆镜欣赏着自己的杰作。镜子的女子眸色悠扬,侧首发着呆,脸上除了呆滞没有任何表情,却反而凭添了份说不清的美。她算是天生丽质的那种,只要稍稍打扮下,就能轻易叫人移不开眼睛了。
  痴看了会后,落凤才回过神,由衷地感叹:“小姐真漂亮,果然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
  “靠?”唐九金抬眸,看着她,很是无辜地眨了两下。
  一大早就被这个莫明其妙的女人拖着起床了,她压根就没睡醒,还处在恍惚状态。耳朵也就自动过滤掉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最后听进去的只有一个“靠”字。
  落凤脸色微变,摇头叹了声,外表是可以修饰的,内在看来是没药救了。
  “你是谁?”九金略微清醒了些,开始关心起眼前这人的身份了。
  “我叫落凤,往后就是你的贴身丫鬟了,你要有什么事或者是想要什么,只管跟我说就好,我会帮你打点好的。”落凤是整个段府里唯一自告奋勇申请来伺候九金的人了,其他人一听到这傻子的名字,都逃得飞快。
  她始终坚信,要成为一个有桃花缘的女人,“有善心”是必备技能之一。
  “落凤?”好难听的名字,让九金下意识地想起了“绿翘、红扁”。
  红扁……她居然忘了红扁,就这么把人家丢在破庙了!
  “嗯。这几天少爷会请师傅来教你习字,还有琴棋书画那些,连言行举止你也要学。夫人决定在十天后宴请一些城内的名门望族,让大伙都知道她收你为义女了,这样往后就没人能欺负你了。所以你要好好学哦,到了那天可千万不能让夫人丢人。”落凤耐着性子说。
  “唔……”九金沉默了,骗吃骗喝而已嘛,还需要学那么东西,可是如果拒绝的话,她会不会被打回原型?她依依不舍地摸着身上的衣裳,豁出去了,“谁是夫人?谁是少爷?可以吃么?”
  装傻要彻底,这样以后她学无所成,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了。
  “……可以吃。但是你如果吃了夫人,会被老爷打死;你如果吃了少爷,会被满城待字闺中的姑娘打死。”
  “落凤,你跟九金倒是很有共同语言嘛。”于是,正在被议论的主角之一忽然出现。
  九金瞪大眼,仰慕地看向她,呢喃,“观世音。”
  “我是子七的娘亲,段子七,你认得不?”段夫人微微弯下身子,笑得很和蔼。
  九金傻乎乎地点了下头,感觉自己顿时被一种母性温暖所包围。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是有娘的,后来她成了没人疼爱的小小草,她记不清在道观的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只知道现在她又要有娘了。但是在这之前,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观世音,刚才落凤说我要学很多东西。以前在道观的时候,玄机道姑给我请过师傅,只有她才懂得怎么教我,我可以继续找她教吗?”
  “咦?这丫头也不是傻得很厉害嘛。”段夫人愣了下,再次认定谣言多半是夸张的。
  “我不傻。”九金用力摇头,她知道,傻子通常都说自己不傻。
  “嗯,你不傻。”你不傻就是我们傻!段夫人表面还是笑得很亲切,“那你知道以前教你的师傅在哪吗?”
  “我知道,可是……段府能包吃包住吗?我想天天都能看见她,那样比较有安全感。”
  段夫人愣了会,瞥见她眼眸里小心翼翼的色彩后,不禁泛起了些怜惜,伸手揉了揉她的头,笑言:“你不用那么战战兢兢的,往后我就是你娘,子七就是你哥哥。不管是府里,还是到了外头,子七都不会再让人欺负你了。你要个师父住进府里陪你,只管带进来就是了,这点小事你能自己作主。”
  “哥哥……”好陌生的称呼。
  “你可以叫他‘七哥哥’。”落凤插嘴道。
  “七哥哥……九妹妹……”少了八耶,九金皱了皱鼻子,“七上九下喏。”
  闻言,段夫人眼角抽了两下,倒是落凤很平和,始终跟九金保持着心灵相通,笑嗔道:“嗯嗯,很好很标准,很标准呐!”
  段夫人正起脸色,瞪了眼落凤,见她闭嘴后,转而又看着九金笑开了,“你告诉我那个师傅住哪,我找人去接。”
  “我要自己去接。”九金好想红扁,好想用力地拥抱她一下,告诉她以后她们又可以联手骗吃骗喝了。
  “那让子七陪你去,他今天没事。”
  “不……”
  九金的拒绝很快就被段夫人打断了,“落凤,去把少爷找来,顺便让龙套去备马车。”
  大娘,你好歹倾听一下下层意见吧……九金无奈地耷拉下脑袋,默默地在心底呐喊。
  既然被赶鸭子上架了,九金也就没有退路了,只好硬着头皮任由落凤把她塞进马车。没隔多久,她瞧见身着月白色衣裳的段子七也被塞了进来。虽然他眉头一直深锁着,停在他肩上的黑鸟也一直怪叫着,尤其是这一人一鸟看她的眼神充满了鄙夷色彩,可是九金还是觉得他好帅。啧啧,那个皮肤看起来真是细腻,还有那唇……微微抿着,忒性感了!
  看了会,九金害羞地捂住脸,扭了两下,应该藏在心底的话被她脱口而出了:“讨厌,好想吃一口喏。”
  “想吃我?”从他上车起,那双灼灼的眸子就没离开过他。那么通透的表情,只需要看一眼,就能让人轻易猜出她的心事了。
  “唔……”九金羞赧地咬着手指,欲言又止,想吃能就能吃吗?
  “我的嘴啃起来味道很不错,嗯?”段子七又靠近了她几分,不耐地拍开她放在嘴里的爪子。
  “那……”那可以让她尝尝么?
  “我也很想给你啃,可是很快全长安的人都会知道我们是兄妹了,我们不能做出有违伦常的事,明白吗?”段子七忽然觉得自己很像一只狼,诱着面前那只小白兔一步一步跨入陷阱。
  “这个我明白。”传说中的乱伦嘛,对于这种禁忌之恋唐九金已经向往很久了。
  还真是孺子可教,段子七满足地哼了声,继续循循善诱,“所以,如果你坚持要吃我,就回去跟我娘说不要做我妹妹,那样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懂吗?”
  “懂。”唐九金回得很响亮,那么有目的性的话,就算是以前的傻绿翘都能听懂了,“七哥哥,我并没有坚持要吃你,我也可以去吃别人,比如你身上这只乌鸦看起来肉质就挺鲜美的,说不定味道比你更好。人生嘛,不求最好、但求更好!”
  又不是全天下只有他一个男人,犯不着为了他牺牲幸福的下半辈子啊,不值啊不值。
  “你……”子七沉了沉气,握拳,低吼:“这是只八哥!”
  “八哥?!”她受惊了,很不端庄地大喊。
  “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我警告你,你要是敢觊觎它,我会把你打得连你娘都认不出。”
  “……”我娘死了呢。九金没有心情解释,用很深邃的目光把那只八哥打量了很久,“怎么会这样,你是七哥哥,它是八哥哥,我还有个哥哥居然是只禽兽!”
  段子七被她说懵了,好半天,终于想起要反驳,可唐九金压根就没给他机会,猛地站起来,在狭小的车厢里蹦蹦跳跳大吼大叫了起来:“停车停车!快让他停车!”
  “你又做什么?”段子七有些惊恐地瞪着她,迅速和她拉开距离,以从前的经验来说,她很有可能是又要犯傻了。而她每次犯傻,就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哎呀,蠢死了!”九金没耐心了,目光死死地锁在窗外的街上。
  见段子七根本就没有理会她的打算,她干脆推开他,撩开车帘,也顾不上这马车还在疾驰状态,在段子七地惊讶目光中,她蓦地跳下了车。惯性让她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终于以很不优雅地姿态停了下来,像个汤圆似的蜷缩在猪肉摊边。
  “少爷,怎么了?”前头驾车的段龙套总算是察觉到了不对劲。
  “停车,那傻子又奔放了。”段子七别过头,不忍再看,转而冲着龙套吩咐道。
  傻子的生命力很顽强!唐九金现身说法,又一次验证了这句话。
  众目睽睽下,她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很爱惜地弹去身上的灰尘,朝着不远处大叫了起来:“啊啊啊啊,红扁!”
  这叫声一点都不像摔疼之后的痛呼,反而是带着兴奋的。子七不禁蹙眉,困惑地想看个究竟,只瞧见唐九金的身体正以飞快的速度往前冲,而她的目标是不远处一个目瞪口呆的女孩。那女孩衣衫很褴褛,却仍旧掩盖不住俊俏的模样。
  “她不会又要扯着人家裤腿,逼着人家娶她了吧,我的妈呀,这次居然看上了个母的。”龙套很忧虑。
  然而,让众人难以置信的是,当唐九金以壁虎地姿态手脚并用缠住人家身子后,那女孩非但没有推开她,还满脸兴奋地回抱她,脱口而出的话语更是让人震惊:“你去哪了嘛,人家找了你一天,还以为你死了,你害我好担心好惆怅啊……”
  “长话短说,我找到可以暂时骗吃骗喝的地方了,看到后面的段子七没?从现在起,他就是一只聚宝盆。你先别问太多,总之一会他要问起你,你就说你是从前在咸宜观里教我琴棋书画的师傅,愿意跟我回段府继续教我,明白吗?”唐九金依旧紧紧巴在她身上,表情还是很痴呆,说话时却溜得很。
  她刻意压低声音,附在红扁耳边,尽量用最简单的方法交待着。
  “哦。”红扁一头雾水,但听到“骗吃骗喝”这四个字后,立刻就兴奋地猛点头。
  可是远在街尾的段子七根本就不看清这两人脸上的表情,更不可能听清她们的谈话内容。他只觉得眼前的画面和谐极了,他这个傻妹妹居然改变性取向,开始喜欢女人了,那也就是说他安全了。
  顿时,他发现长安的空气真好,天真蓝,云真白……

  第三章
  在九金的安排下,红扁顺利地住进了段府,准确地说,只是暂时而已!以九金的表现来说,她随时都有被扫地出门的可能性。她存在的目的是为了在十天之内将唐九金打造成淑女,即使是假扮的淑女也可以。
  可是,朽木永远都是朽木。即使她已经把自己会的都倾囊相授了,某人仍旧只在乎吃和睡,偶尔还会注重一下排泄物的品质。总之,琴棋书画这东西,绝对超过了她的能力范畴。
  就在红扁和落凤都已经无技可施时,居然是段子七伸出了援手。
  “早啊,舒服么?”
  一大早醒来,就瞧见一张好帅好帅的脸,还有好酥好酥的问候声,怎么能不舒服?可唐九金就是不舒服!一看见段子七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她就蹬着腿放声大哭了起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连傻子都要欺负?你怎么就一点罪恶感都没有……”
  “我那么用心良苦,却被你曲解成这样。啧啧,好伤人心。”
  “用心良苦?”屁!居然比她还会睁眼说瞎话,“那你为什么不陪我睡马车,不陪我舔胆?”
  “亲爱的妹妹,哥哥这是在诠释兄妹爱。虽然我也很想陪你睡觉,朝思暮想呢,可是兄妹之间不能这样,我只能用尽一切办法克制住自己的欲望。”灭掉你的欲望!
  好欠扁的一张脸!唐九金紧咬牙关,痛恨自己当初怎么就会想要巴上这样一个男人。她要去告诉观世音,段子七绝对不是在照顾妹妹,是凌虐!毫不掩饰地凌虐!她痛苦的模样,会让他觉得格外有快感,这是一种多么不可取的怪僻啊。
  她忍!能屈能伸才有美好未来,等她存够造反的银子后,一定抽一点出来砸死段子七!至于现在,她决定无限装傻卖乖,“七哥哥,我可以起来了吗?我领悟到了‘卧薪尝胆’的意思了。”
  被狗腿段龙套逼迫着舔了一个时辰的苦胆,又窝在铺满柴草的马车里睡了一晚,就算她真傻,也能刻骨铭心地记住该死的“卧薪尝胆”了。唐九金不仅仅是领悟了,她还要贯彻实施,总有一天她会和“越王够贱”一样翻身做主人的!
  “红扁,带你这‘得意门生’去梳洗,顺便换身像样点的衣裳,我要带她出门。”这样一张可怜兮兮的嘴脸,实在让段子七不忍心再折磨她了。
  “出门?那……能骑马吗?”骑着马在街上溜达好威风的呀,九金已经奢望很久了。
  “骑马?”闻言,子七的眉拧成了一团,目光从上到下把她打量了一番。那么小的身板,真不知道是她骑马,还是马骑她,“只要是妹妹开口,做哥哥的当然会尽力满足。”
  “谢……谢谢……”九金忍不住打了个颤栗,拉起红扁就想逃。这个男人的心智一定异于常人,如此无聊的角色扮演游戏,他竟然还玩上瘾了。
  “对了。”在她们消失前,段子七忽然又开口了,“红扁,顺便去厨房弄点冰糖给她含着。”
  好变态呀好变态,他居然还喜欢看自己妹妹含东西……唐九金捂着绯红的脸,一溜烟地逃开了。像她那么端庄的姑娘家,要怎么去接受那么重的口味?
  段龙套忍了很久,直到瞧见唐九金用近乎恶心的扭捏姿态跑开后,他再也忍不住了,“少爷,你做什么要对个傻子那么好。昨晚的苦胆上你已经淋过糖浆了,压根就没有多少苦味了,这会还给她含什么冰糖。”
  “咦?”段子七哼笑,“这算是对她好么?我只是喜欢用哥哥的身份,看着自己妹妹含东西的模样而已。”
  秋色明媚,阳光潋滟,人头攒动。
  段子七骑着高大骏马,眼含三分桃花,笑含七分魅惑,活像个凯旋而归的英雄般走在最前头;身后,跟随着狐假虎威的段龙套;遥远的大后方,有头骡子哼着气扭着臀磨叽磨叽地漫步在街边,唐九金岔开双腿耷拉着头,有气无力地坐在骡子上,嘴里不停呢喃:“我要端庄,我要端庄……”
  刚出段府的时候,当唐九金见到这头丑到无法形容的骡子时,就用尽全力呐喊过这句话了。
  可是她家七哥哥说了:“骡子是驴和马的杂交,混合了马的帅气和驴的勤奋,它名叫‘宝马’,如此稀世珍品才配得上举世无双的你。”
  好吧,她也承认自己的确有点举世无双;但是,一头丑到不行的骡子算什么稀世珍品?凭……凭什么要跟她放在一起相提并论?!还取名叫“宝马”,自欺欺人也不带这样的吧。
  九金越想越无力,整个人俯趴在了骡子上,虽然嫌弃但为了安全她还是亲昵地搂住它的脖子。有道让人很不爽的声音,从她头顶飘来。
  “端庄的小姐,少爷让你快点,他在前头的首饰铺里等你。”
  是段龙套阴阳怪气的声音,这人真是不讨喜,九金埋怨地瞪了他眼。要换以前她一定把他舌头拉出来打结,看他还能怎么废话,可是今时不同往日,打狗得看主人啊。
  “嗯。”她很不情愿地应了声,然后蹑手蹑脚地从骡子背上滚下来,沉了沉气,把骡子脖子上的缰绳一端在手掌上缠了几圈,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她傻笑着看了眼龙套,忽然迈开脚步,犹如离弦的箭般牵着骡子狂奔起来。
  这头被段子七诩为稀世珍宝的骡子,极度喜欢走“乙”字型路线,多凌乱的步伐啊。指望它快一点,难度太大了,还不如她牵着它跑,让这头“宝马”领略一下什么叫“奔驰”。
  正在首饰铺里听老板介绍新货的段子七,倏地感觉到有个不明物体从他余光间疾驰而过,一声凄哀的骡子吠叫声跟随而来。子七含着笑,探出头看了眼,瞧见目瞪口呆地龙套追上来后,叮嘱了句:“等她跑到街头的时候,去提醒她一声,跑过头了。”
  “那个就是九姑娘么?”为了视野更清晰,掌柜爬到柜台上,伸出身子眺望着被尘土包围的那个不明物体,问道。
  “嗯。”子七哼了声,专注地翻着手中的新货样图,“你也瞧见了,先天条件已经属于需要回炉重造的了,后天自然要煞费一番苦心了。所以就麻烦你挑些好点的首饰给她,就算是朽木,镀上一层金后,应该还是能唬唬人。”
  “明白明白,七爷亲自来购置,我们又怎么敢怠慢。您看看这些吧,都是定制的,款式能按照您的喜好更改。”说着,掌柜爬下柜台,又从底下搬出一摞样图。
  “我也不能每次都陪着她来挑,她喜欢逛市集,你一会只管认清了那张脸,往后她就是段家的二小姐,要是下次闯了什么祸,你多担待着点。我娘对她喜欢得紧,她要是在外头受了什么伤,就算是少了根头发,我很难跟我娘交代。”子七随意地看着样图,心思压根不在那上面。
  亲自带她出来挑衣裳挑首饰,全是假的。既然事成定局,他注定要接受这个傻妹妹了,那就得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以他娘那心血来潮的个性来说,义女是收了,但照顾她绝对是他的责任,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也是他的过错。
  他没空跟在那傻丫头身后收拾残局,最好的方法就是一次性杜绝了一切有可能的伤害。
  跑过头的九金折回来了,冲进店铺里时,刚巧听见了这番话,心震了下,身子也震了下。
  人心是会拐弯的,这句话唐九金不懂。她只是觉得段子七真的很有兄妹爱,他居然可以用那么酥软的声音,就轻易地警告了在场所有人。也就是说,以后她可以肆意妄为,没有人敢再打她了……
  她家七哥哥是在保护她呐!
  “来了?”撇见杵在门口的她,一身风尘仆仆、满脸脏兮兮、发髻乱蓬蓬的模样,段子七强忍住想把假装不认识她的念头,努力让眸色放到最柔,微笑着问。
  九金愣愣地点头。
  “过来,看看这些首饰的款式,喜欢就说。”
  段子七忍得很辛苦,可是掌柜就没那么好的涵养了,猛咳了声,他抢过子七手中的样图,替子七喊出了心声:“不要糟蹋这些东西!呃……我的意思是,这些款式还是配不上九姑娘的身份,我再去换些更好的来。”
  “好,麻烦你了。”段子七故意假装没听见那句话,赞许地冲着掌柜点头。
  只是九金没有办法假装,但听清了又如何了,她依旧只能顶着憨憨的笑,把所有怒气委屈无奈揉成一团吞进肚里。能摇身一变成了段家二小姐,已经是偷来的福了,既然是她自己选择装疯卖傻寄人篱下的,那还有什么话是听不得的。
  再苦,也苦不过天天挨打。
  总有天,她会熬出头,这一天也不会等太久,到时候她要带着红扁去过好日子,顺便让这群人知道“傻子”是惹不起的。
  ……
  最终,九金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她的品味着实不走寻常路。她挑了一堆恶俗恶俗的金饰,从发钗到耳坠再到项链,总之每一样都是金灿灿的。这些东西唯一的优点,就是含金量很高;唯一的缺点就是,极度不美观,要全都戴在身上估计会很累人……
  不过她也不是完全不靠谱的,还是挑了个让段子七看得下去的东西,一个翠玉发簪,小小的,簪尖有只振翅欲飞的蝶。倒是很称她,只可惜子七还没来得及夸她,她便说了:“这是要送给红扁的,像我那么端庄的人,不适合小家碧玉的东西。”
  很好!她倒是还懂得小家碧玉的意思!但是为什么偏偏不懂得何为“端庄”?
  令人揪心的那一天终于到了,据说段夫人几乎给满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发了邀请函,还让人家携带家眷赴宴。
  她倒是对唐九金很有信心,事实上,唐九金对自己也很有信心。
  她的信心甚至膨胀到,不让任何人跨进她的房门,就连落凤都只能守在门外干着急。想到她家小姐那天买回来的那堆金灿灿,还有那一件件质地上好款式却只有傻子才会穿的衣裳,她就不敢再往下多想。
  红扁大老远就瞧见落凤一脸焦急地徘徊在门外,垂头看了眼自己怀里的那个包袱后,她叹了声,饶到了屋子后面,鬼鬼祟祟地爬窗窜进了九金房子。她正坐在妆台前发呆,她也没唤她,随手把包袱往旁一丢,倒了杯茶灌了起来。
  隔了很久,见九金一直没反映,她才开口:“段夫人说她都安排好了,你还没好吗?做什么不让落凤进来帮你?”
  “你吓了我一跳,什么时候进来的?”闻声后,九金猛震了下,不停拍着心口顺气:“找她做什么,有你在啊,你以前是帮玄机道姑梳妆的耶,难道手还没有她巧吗?”
  这话倒是不假,以前红扁每次帮玄机道姑点的妆容都能迷死不少人,连玄机道姑那么挑剔的人都时常夸她。被九金肯定了之后,红扁有点飘飘然,很是得意地接过她手中的梳子,开始帮她绾髻。
  “段夫人对你是真不错,这些胭脂水粉都是上好的货呢……”红扁边利落地忙着,边说。
  “同情居多吧,如果我不是个傻子,她兴许也不会收留我。如果……她知道我是在装傻,说不定就会讨厌我了。”九金扁着唇咕哝,忽然觉得很有负罪感。
  “你傻呀。我们的宗旨是:吃穷长安有钱人!要想过得好,就得下手狠!要像暴风雨般无情,不能像春风般温情。等到咱飞黄腾达了,再来考虑报恩也不迟。现在……嘁,就算你说自己不是傻子,也没人信。”她就不信。
  “对哦,飞黄腾达!”再红扁的提醒下,九金再次振作,拾回了差点被自己抛弃的梦想。
  “差不多了,用这只发簪么?你不是说这个是送给我的吗?”忙得差不多了,红扁瞥见了妆台上唯一的发簪,是那只翠玉蝴蝶。
  九金横了她眼,“送你又怎样,你借给我用用不行哦。”
  “那你不会多买一个啊,又不是用你的银子,省个屁啊。”虽然不情不愿,但是红扁还是不得不承认,九金和这只发簪很称,“哎,难怪以前在咸宜观的时候,那些男人都想要染指你,的确挺漂亮。”
  以前玄机道姑的美是很张扬的,九金不太一样,像静静绽放的莲,悄无声息。
  九金意兴阑珊地撇了撇唇,当看见先前红扁丢在床上的包袱后,立刻来了精神,“那个包袱是?”
  “你不是让我把那堆金灿灿的首饰全都当了吗?我让咸宜观的人帮忙拿去当了,那是换来的银子,好沉,我还给了他们一些零用,剩下的估摸着够我们俩用一年了。还有那些衣裳,我全都用你的名义送给以前破庙里那些人了,他们乐坏了。”
  “咸宜观哦……”九金的笑容忽然黯淡了下来,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半晌后,她突然开口:“红扁,其实咸宜观里的人对你都不错,你为什么带我一起离开?”
  红扁愣了下,半晌才耸肩干笑,“这哪需要理由啊,我把你当妹妹啊,怎么舍得看你一个人在外头流浪。”
  “以前玄机道姑也常打我,但都是不痛不痒的,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会对我下手那么重,竟然还把我给活活打死了。”九金暗暗打量着红扁的表情,继续追问,“还有啊,为什么我会死在花园里,为什么我会死了又活?”
  “连段少爷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死而复生,你要我怎么回答你啊。”
  她在避重就轻,可九金却没打算就这样罢休,“红扁,我真的是被玄机道姑打死的吗?”
  “你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些了?”
  “听说裴大人他们发现我的时候,我已经死了三天了,为什么整整三天,你都不找我?”
  “我找了,可是哪都找不到。那晚的事……其实我也不清楚。”红扁犹豫了会说出了实情。
  惹得九金大叫,“你不清楚?!那你还跟裴大人说得好像你亲临了现场一样?你会害死玄机道姑的!”
  “我……我只是看大伙都这么说,也跟着说了嘛。”
  同样的话,也刚巧飘进了门外的段子七耳中,他沉默着,回想那天验尸时九金微显青黑的肤色,那些症状是中毒后才有的。因为她忽然地“诈尸”,他一直没有机会去检验她身上的伤是否致命。
  “少爷?你来找小姐吗?怎么不进去呢?”落凤的声音传来。
  子七回过神,看了她眼,笑点了下头,才敲响了房门。

  第四章
  “段夫人,二小姐长得好水灵哦。”赵家千金宛如藤蔓般缠着段夫人,娇嗔。
  “可不是嘛,那模样真是俏,连我都自愧不如。”跟着是王家千金,摇着扇,笑得很甜,却扇出一股怪味,弥漫在空气间……
  跟着一堆围绕着段夫人的大家闺秀开始七嘴八舌了。
  “不仅长得漂亮,琴也弹得好好听。”
  “段夫人真有眼光。”
  这不是恭维,绝对不是!
  最让段子七郁结的就是,这群聒噪的女人说得每一句话竟然都是发自他的肺腑!子七默不作声地坐着,跟在座很多纨绔子弟一样,他一杯又一杯地品着酒,眼神始终紧锁在薄纱帘幔后那个正在抚琴的身影上。
  他以为会见到一个惨不忍睹的唐九金,却没料到今天的她就像换了个人一样,不仅言行举止端庄还该死的妩媚;不仅琴声悠扬还见鬼的撩人。
  “红扁,你很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段子七撇了眼红扁,猜想最近的她一定很辛苦。以唐九金的资质来说,连“卧薪尝胆”是什么意思都理解不了,要弹出一首完整的曲子着实不易啊。
  “少爷过奖了,阿九好歹也是玄机道姑的婢女,甚至算得上她半个徒儿,资质本来就不差。”红扁一直很紧张地看着九金,紧握的手心里全是汗,生怕她又出了什么纰漏。
  “是么?”一个傻徒儿,就算跟在鱼玄机身边多年,又能学来什么,“对了,鱼玄机常会打九金吗?”
  “阿九不发作的时候,手很巧,也很讨喜;可是每次犯起傻来,就经常笨手笨脚的,招打也是常有的事。”
  段子七颤抖了下,间歇性痴傻……要比常年痴傻更可怕吧,说不清什么时候会突然做出些惊人之举,“她怎么会傻的?”
  “是因为……”
  红扁刚开口,周围就响起了一阵恭维声。
  琴声停了,可九金还是有模有样地趴在琴上。直到红扁耐不住,赶紧绕到帘幔后头,轻推了她两下,她才猛地抬起头如梦初醒的样子,很是迷惘地眨着眼,“怎……怎么了?”不会露陷了吧。
  “结束了。”红扁横了她眼,压低声音附耳说道。
  幸好老夫人有先见之明,找了个精通音律的姑娘躲在后头弹琴,尽管如此,红扁还是揪了一把汗,虽然九金只要坐在帘幔后头做做样子就好,可仍旧让人觉得担心。
  “哦哦,那我现在要干吗?”
  “到帘子外头去见客啊,你什么话都不要说,有段夫人在。”红扁边说,边努力佯装出笑意扶着她起身,“我的妈呀,你嘴里的那块糕饼怎么还没吃完?!”
  “唔……是你说琴声响起之后,我就千万不能动的,那我只能含着了。”
  “红扁,赶紧把九金扶出来啊。”
  没等红扁把责怪的话说出口,夫人的声音就传了来,她只好硬着头皮把唐九金往外头搀,低语叮嘱:“赶紧赶紧把那个糕点咽进去!”
  “阿九来,到娘这边来。”段夫人笑嘻嘻地迎了上来,握住了九金的手,一脸的骄傲,活像在展示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般,“往后她就是段家的二小姐了,还望大家多多照顾,这丫头坚持不肯改姓,也不碍事继续叫唐九金就好了。九金,这些全都是跟你爹有生意上有过来往的世伯们,以后你要是闷了,也可以找这些姐姐们玩。”
  九金的目光环顾了圈,微微欠了欠身,掩着嘴开始费力地吞咽起糕点。
  这动作在旁人看来反而成了一种温婉,“哈哈,这丫头还害羞了,真是像个标准的大家闺秀,还懂得要掩着嘴笑。”
  “噗……”子七差点没把嘴里的酒喷出来,看她不断蠕动的喉头就知道,她一定是在偷吃东西。
  “少爷,夫人交待了让你今天严肃点。别喝酒了,要奉茶了。”龙套继续发挥狗腿精神提点道。
  段子七斜睨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走到那两个女人身边,忍不住又将唐九金打量了一遍。她面无表情,像一尊任人摆布的娃娃,连眼神都是空洞的,红扁不断在她耳边提醒着她该怎么做,她不发一言手足无措地站到贡台前。
  虽然平时的她很傻,可是现在的她让段子七觉得更傻。
  “一会你先要朝着外面鞠躬,是拜天地;然后再朝着夫人鞠躬,是拜高堂;最后跟着少爷一起奉茶给老夫人就好了,懂了吗?”红扁还在唠叨。
  九金将双眼瞪得好大,冲着落凤眨呀眨,须臾后,终于说话了:“七哥哥……”
  “干吗?!”死丫头,犯得着用这种又嗲又软的声音来诱惑他么?
  “我们要拜堂了喏。”
  “是呀,晚上还要洞房呢。”
  “好害羞喏。”
  ……真是幻想无限自娱自乐的两个人,红扁拭了拭汗,嘴角微抽,把事先准备好的茶盏端了起来。
  在历经了很形式主义的那套东西后,唐九金居然没有出任何状况,最后还很乖巧地跪在段夫人跟前,接过茶盏,高举过头顶,用甜到腻死人的声音说:“娘,喝茶。”
  “乖,真乖。”段夫人笑得合不拢嘴,从手腕上拨了个玉镯子,接过茶的瞬间顺势套在了九金的手腕上,“子七,以后要好好照顾你妹妹,别让她再给人欺负了。”
  “七哥哥,你要对我好哦。”她勾起唇,细声轻语。
  段子七分明在她眼里看见了促狭的光芒,这一刹那,他顿时觉得面前的这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好可怕,就好像掘了个陷阱,正讪笑着看他往下跳一样。不知道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有个不走寻常路的娘已经够了,为什么现在还要多出个能把寻常路都走得不寻常的妹妹。
  人生啊,黯淡无光,是晦涩灰色的!
  “子七……”段夫人温婉地笑着,轻唤了声,段子七没有反映,她沉了沉气,耐着性子略微提高了些音量又叫道,“子七!”
  “嗯?”这下,段子七总算回神了。
  “扶九金去旁边坐着。”
  “她抗死能力那么强,又不是弱不禁风的女人,走几步路而已,干吗还要扶……”被娘瞪了,子七识相地噤声,微笑着扶起九金,咬牙切齿地在她耳边低语:“你还真是个举世无双的宝贝啊。”
  “七哥哥,我憋不住了……”
  “想洞房了?”子七挑眉,口吻轻佻。
  洞你个头房!九金努力憋着一口气,乖巧地眨眼,微微扭动着身子:“我要小解,憋不住了,要喷发了。”
  “你跟我说的目的是什么,想邀请我去看你小解?”
  “我……”好崩溃,眨眼之间她居然多了个那么没口德的哥哥。
  “快去啊,难道你想在这里喷发?”
  “可是……”段府那么大,她才来几天而已,很容易迷路的啊,不认识茅厕的方位啊。然而当看见段子七那道恶狠狠的目光后,九金硬生生地把话吞了回去,想找红扁,却发现她正在段夫人那领赏银,她只好默默地退开,自己去摸索了。
  于是,九金在偌大而又曲折的院子里饶了一圈又一圈,始终没有寻觅到茅厕的芳踪。终于她得出了一个结论:人生最孤单的事,就是一个人找茅厕。
  而她可贵的青春又怎么能浪费再“最孤单”的事上,再也憋不住了,她找了个相较之下稍微显得隐蔽点的地方,拉开裙摆,褪下衬裤,蹲下身子,开始释放。其实说起来这个位置也不算太良好,唯一能挡住她身子的只有一块嶙峋的太湖石,偏偏太湖石的特点之一就是“漏”,透过石头上那一个个错落不一的小孔,还是很凸显若有若现的效果。
  九金吸了吸鼻子把眼睛贴近石头上的小孔,看了会,见四下连个鬼影都没,也就放下了心,还很有兴致地打量起四周,瞧见墙上挂了块木牌子,上头的字她不认得,很费力地参透了会后,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请问……”
  “等一下再问好么?”九金很随意地回了句,甚至懒得回头看一眼。过了半晌,终于解决完了,她才起身归置好衣裳,从石头后探出头打量起来面前那个人。
  然后,看清了,也整个人因为惊艳而僵住了。
  九金的羞耻心开始觉醒,好想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她居然在如此无暇的男人面前做那么龌龊的事。瞧瞧人家的眼神多媚啊,领口还微微敞开着,露出的锁骨让她热血沸腾。还有那个修长的身型,愣是把那件灰不拉叽又很眼熟的衣裳衬出了飘逸之感。
  果然,美人穿什么都很美。
  “请问……”男人又开口了,声音很冷,口吻也显得很疏离。
  还是七哥哥的声音比较好听,软软的,酥酥的。九金收回目光,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伸手指向墙上的那块牌子,“请问你知道那上面写了什么吗?”
  “此地禁止小解,违者猪狗不如。”他意兴阑珊地飘了眼木牌,读了出来。
  九金嘴角抽搐了下,很不爽地瞪了眼那木牌,果然是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奴才,段府的人都好没口德啊。
  “你刚才在石头后面做什么?”他忍不住有点好奇,方才只瞧见她很费力地拉扯着裙摆,动作很鬼祟,难道在刨坑埋金子?
  “做猪狗不如的事。”九金没好气地哼了声,很快又想起面前还站了个完美男人,她必须要保持住端庄,“你是谁啊?”
  “梅项郝。”
  没想好?九金瞬间觉得对这块冰没有爱了,不过就是名字嘛,遮遮掩掩的干吗,“那你慢慢想吧。”
  她要赶紧回正厅,刚才看见桌子上有好多好吃的,再晚一步,一定会被红扁扫荡光。
  “等一下。”见她要走,梅项郝忙开口唤了声,“我要找唐九金,你知道她在哪么?”
  “咦?”九金停下了脚步,“你找她做什么?想求亲?”
  “不想。”
  “……你就不能否认的婉转点嘛!”她的心很稚嫩,经不起这样伤害的啊。
  “抱歉,伤到你吗?是你自找的。”梅项郝很鄙夷地扫了她眼,渐渐地,开始发现她有点眼熟,“你……你是阿九?”
  好亲昵的称呼喏。九金开始换了一种角度,重新审视前这个男人,果然有了不太一样的发现,他的虎口处有个小小的暗红色的蝶形胎记,他身上那件很眼熟的衣裳……是道袍!这个发现让她兴奋地手舞足蹈,大喊出声:“你是师公!好好师公!”他点头,她吼得更大声了,眼泪也跟着喷了出来,“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你说你只离开三个月而已,马上就会接我离开咸宜观的,你这个骗子!骗子!”
  “我有说过这种话吗?”太久了实在很难回忆起来。
  “有!”九金回得很坚定,为此她还每天算着日子过,谁想到他一走就是三年!
  梅项郝向来拿女人的眼泪最没办法了,见九金哭了他就开始手忙脚乱,赶紧抓起她的衣袖帮她擦眼泪,动作很粗鲁,“好吧,我可能真的有说过,你别太放心上了。乖,别哭了,我一直都习惯这样骗小孩子的。”
  “那你现在回来是准备带我离开的吗?你等我,我去收拾东西,然后带红扁一块走。”在唐九金的概念里,他这个年轻帅气的师公一定很富有,因为他每次出现都很有气场,像金子一样走到哪都发光。所以如果跟着他,那非但吃喝不愁,还再也不用装疯卖傻,更不会再被段子七凌虐了。
  “等等!”好自说自话的一个人,项郝轻叹了声,拉住了她,“我没打算带你离开,段府很好,很适合你生活。我来找你,是为了问清楚一些事。”
  事实上,不管她待在哪都很适合,只要不待在他身边就好,他一点都不想回忆起收养她的那一个月,完全的不堪回首。
  “问什么?”一听这话,九金的态度立刻就变了,冷漠了很多。
  “是关于你玄机姑姑的事,我想知道那天发生的一切,然后跟我去见裴澄,我要翻案。”项郝渐渐发现,要跟九金相处,最好的办法就是开门见山长话短说。
  “现在?”她还没吃饭啊,而且……刚刚小解完,没洗手啊。
  “立刻。”
  “那我得去跟七哥哥说一声,如果发现我不见了,他会着急的……”会着急着想欢呼庆祝。九金承认,她只是在找借口,只要能逃开什么都好,总之她是一点都不想再提及玄机姑姑的事。
  “我陪你去。”要看出她的心思并不难,项郝冷觑了她一眼,哼笑。
  “不、不用了,你太有气场了,七哥哥最讨厌抢他风头的人了,他会打你的,我不忍看你们为了我打架。”这世界疯了,她遇见的男人都很完美,并且也都很厌恶她,却又同时都喜欢逼着她做不愿做的事。
  “走。”项郝依旧不苟言笑。
  “不要了嘛,人家当时都已经死了,什么事都不知道了,不要再追究了嘛。要是让七哥哥知道你的意图,可能又会想要验一次尸,我一点都不想再当尸体。说不定裴大人又会想去咸宜观查一次,我不想再回那地方。还有衙门……不要呀,我不要去衙门!”她有心理阴影啊,只要走进咸宜观就会想到以前被打被群殴的日子;还有衙门,想当初她被赶出道观走投无路的时候,偷过衙役大哥的钱袋,被打得好惨,人家还说了要见她一次打一次。
  为什么要在她终于骗吃骗喝成功之后,逼着人家去面对那些悲惨往事。
  关键还是,查啊查的,万一查处红扁撒谎会被治罪吧?这也是小事,这万一查出她是在装傻……哦,太惨了,九金捂着脸再也不敢往下想。
  “阿九,你变了。”项郝忽然沉着脸,口吻中含着失落。
  让九金的心暗暗颤了下,“咦?”
  “以前的你很可爱,我走到哪你就跟到哪,可是现在……你心里好像只有你的七哥哥。”他努力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伤心欲绝些,心里暗自庆幸当初自己没有选择入佛门,偶尔还是能打打诳语的。
  “只要你不再查玄机姑姑的事,我愿意立刻抛弃段子七跟你远走高飞!”
  “真的?”他忽然笑了,还笑得很温柔,缓缓地伸出手抚上她的脖子。
  好暧昧的动作,两人的距离在不知不觉间就变得亲密无间了。九金含羞浅笑,用余光偷偷瞄着项郝,微启的唇越来越近了,眼看就要覆上她的唇了。项郝斜睨着她,刚想用力把她敲晕带走的时候,她忽然就挂着两条鼻血晕了……

  第五章
  看着面前那堆七嘴八舌的女人,段子七越来越肯定唐九金绝对是用小解做借口,开溜了。
  自从她走后,他就荣升为这场所谓的“义女收养筵席”的主角,很顺其自然的,也变成了各家千金自夸大会。子七始终保持着微笑,目光胡乱游离在众千金之间,只瞧见她们一个个搔首弄姿,就差没直接贴他身上了。他那伟大的娘亲,居然还能端着一脸很满意的笑容任由事态发展。
  子七好后悔,早知道刚才应该陪着九金离开,然后还能顺便偷溜出府,找裴澄打马吊去,那样的人生才堪称完美啊。不行,他不能这样自甘堕落,必须得想个法子溜走。于是,他微微转过身,低声在段夫人耳边说道:“娘,九金去了很久,我好担心,您不担心吗?”
  “哎呀,还真是去了很久,都快傍晚了,被你这么一提,我倒还真有点担心。”
  段夫人恍然大悟的模样,让子七雀跃了起来,“那我帮你去找她……”
  “不用了,我让红扁和落凤去找了,龙套也去帮忙了。”段夫人笑灿了,看向他。
  子七顿觉失望,意兴阑珊地捧起酒盅,呷了口。
  “子七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别一直跟裴澄窝一块打马吊,玩物丧志。”他就那点花花肠子,段夫人了若指章。
  “娘,要透过现象看本质,我们这是同僚之间在联络感情啊。”
  “哦?你那么有空,怎么不好好找个姑娘联络感情……”
  “是你说要让长安城里的待嫁姑娘们在思个几年春,这种事当然要听从父母之命。”段子七始终觉得这种事得看缘分,缘分到了那是逃都逃不掉的,哪怕爱得死去活来也认了;显然,他的缘分估计睡过头了。
  “那你瞧着那个王姑娘怎么样?”段夫人微微偏过头,轻问,暗自将王姑娘上下打量了好一番,越瞧着越觉得温婉,模样也俏,跟她家儿子还挺般配的。
  “王府?卖咸鱼的暴发户……呃,挺适合龙套的。”恶俗不要紧,像唐九金那样以恶俗为特色也是值得夸奖的,但是分明恶俗还非要装高贵,那就有点过了。
  “那那个赵姑娘呢?”段夫人没有在暴发户上坚持太久,说句实在话,那个王姑娘长相举止的确没的挑剔,只可惜身上总萦绕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嗯嗯,很……很销魂。
  “太瘦了,风大雨大的时候都不敢带她出门,弄不好一转身,没影了。”天天跟个“门板”相处,简直是完全没有感情色彩的生活。还不如九金,虽然圆嘟嘟,但也堪称丰腴,珠圆玉润比较能生。
  “那李姑娘呢?”
  “太娇小,我不想被人以为猥亵幼童。”
  “张姑娘?”
  “啧啧,眼睛太小,脸型太大,鼻子太小,鼻孔太大。还真是‘大珠小珠落玉盘’,长得太诗情画意了。”
  “那……那王姑娘呢……”
  “娘,这个你刚才提过了。”
  段夫人咬牙,磨得“滋滋”作响,耐着性子,保持微笑,又问道:“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姑娘?”
  “至少要比九金好。”曾几何时,他对人生竟然已经如此没有追求了。
  这要求好诡异!段夫人瞪着他,顿时无言以对,龙套吵吵嚷嚷地声音传来了。
  “少爷少爷!有好消息,绝对的好消息……唔……”龙套很兴奋地从后堂狂奔进来,当见到老夫人后,他赶紧捂住嘴,硬生生地装出一副很哀伤的样子,声音也跟着沉重了不少:“我刚才太难受太担忧了,说错话了,是坏消息,绝对的坏消息!二小姐失踪了。”
  “失踪?!”段夫人猝然起身,大惊失色,惹来了不少侧目。
  相较之下,段子七很冷静,还记得微笑安抚好奇的众宾客。
  总算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他才皱眉,追问了起来:“怎么回事?”
  “红扁和落凤把府里的茅厕都找遍了,还是找不到小姐,只瞧见小姐头上那个翠玉发簪的残骸。红扁说了,小姐是最好蝴蝶形的东西了,要是瞧见那发簪碎了,准会坐在原地哭到天黑的,可是那里周围都没有小姐的影儿。跟着我们就让大伙一块去府外找了,附近的人家都去问过了,也没有。红扁他们还在找呢,我想着,还是先回来跟你和老夫人知会声。”
  “知你个头啊,去找啊!!”段夫人又一次按耐不住,完全不顾形象地大吼。
  好震撼的吼声,龙套吓得缩了缩脖子,胆怯地飘了眼他家少爷,想要求助。
  可是子七却只是若无其事地轻笑了下,耸了耸肩,一副他也办法的样子。无奈之下,龙套只好沮丧地转过身,继续去寻找。
  九金最终还是被带去了衙门,她终于发现她家师公原来不止有财有貌,还很有势。裴澄简直把他奉若上宾,待遇非一般的好,可是裴大人也说了没有强有力的证据是不能翻案的。
  于是,她恶梦般的日子开始了……
  “师公,一定要去咸宜观么?我能不能在裴大人府上等你。”九金边说,边瞪着一旁那个卖肉包子的摊位,用力吞咽了两下口水,目光怎么也拉不开。
  “饿了?”项郝转头看了她眼,很是不屑的眼神。
  九金咬着手指,用力点头,她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从昨天她醒过来之后,师公就逼着她想那天的事,她想不起来就不给吃的,现在都已经过午时了,她还得饿着肚子陪他去道观。想想这一路途径市集,看着那一个个小吃摊,多折磨人呀。
  “呵……”项郝轻笑,转身掏出些碎银塞进小贩手中,“给我五个包子。”
  “好勒!”小贩接过银子,应了声,利落地开始装起包子。
  热腾腾白乎乎还有肉汁流啊流的包子呀,九金双眼倏地绽放出光芒,师公到底是师公,有感情基础的!虽然对她的态度很差劲,可还是跟最初的时候一样,好疼她哦。
  可……可是,为什么他会把包子塞进自己嘴里,甚至理都不理她就径自往前走了。
  “快点!”
  也不是完全不理会的,隔了很久,见她没有跟上去,师公回头吼了声。九金扁着嘴,很想溜走,可她更清楚自己是逃不掉的,还是不要浪费力气的好,只好忍气吞声地追上前。眼睁睁地看着他把那五个肉包子全都消灭干净,还很满意地转头冲她笑笑,称赞道:“你还是那么有品味,这家铺子的肉包子果然不错。”
  “好好师公,你这是在打击报复吗?”九金思忖了会,总算明白为什么师公变得那么恶劣了。
  “嗯?”项郝挑眉,“那你觉得自己做过什么事,值得我报复的?”
  “就、就那次我……我……哎呀,反正就是那次嘛!”九金跺了下脚,脸涨得通红,难得有了羞于启齿的感觉。
  “哪次?”项郝一脸茫然地眨了眨眼。
  “你好讨厌,人家说不出口嘛。”
  “说不出口?那你倒是告诉我,你以前怎么就做得出?”其实,项郝很庆幸发生了那件事,若不是如此,他当年就不会狠得下心把她丢在咸宜观了。如果带着她离开,天知道她还会做出什么有违常理的事。
  “那你是真的在打击报复哦?”不过就是破坏了他的姻缘吗?干吗那么计较。像他这种资本的男人,还怕找不到女人吗,真是的,玄机姑姑本来就配不上他嘛!就算他真找不到了,她也愿意将就补偿下的啊。
  “我不是说过我很小心眼,得罪我,一定没有好下场吗?”
  “哎哟,以前的我没有现在那么端庄嘛,你也知道我那时候已经傻了啊,言行举止会不受控制啊。”
  闻言,项郝猛地停下脚步,目光逼人地看着九金,“你不是说,你已经不记得以前自己犯傻时做过的那些事了吗?”
  “其他的事是真的不记得了,可是关于你的事我全都记得很清楚。”她记得他说过让她乖乖地待在咸宜观,等他办完事就会来接她,所以虽然经常挨打,九金还是坚持没有逃走;她记得他手上有个蝶形的胎记,所以她喜欢所有蝶形的东西。
  反正,她记得所有他不记得的事!
  她的话好像说得很随意,却让项郝愣了下。
  九金看他的眼神很无助也很灼热,记忆里,是只有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才有过这样的眼神,之后的她一直都痴痴傻傻的。每次想到初见九金时的画面,项郝的心总会没由来地暗疼,“阿九,你是真的变聪明了吗?”
  “应该是吧。”她昨晚为了能吃点东西,什么都跟他坦诚了,如果早知道坦诚之后还会继续挨饿,她宁愿装傻。
  “那……去道观之前的事你还记得吗?”他问得小心翼翼,没有了先前的冷漠,有点怕触伤她。
  这话,让九金抑制不住颤抖了下,脸色变得很不好看,她垂下头,不发一言地踢着地上的石子,紧咬着唇。
  直到见那张原本还算漂亮的唇被她咬得泛白,项郝很不忍心让她再去回忆那段日子了,撇了撇嘴角,他故作轻松地像以前那样牵起她的手,说出的话却依旧很没口德:“好了,不要找借口浪费时间,给我走快一点。”
  “我还是不能吃东西吗?师公,真的好饿哦,要死人的哇。”九金的心情恢复得很快,或者该说她是逼着自己去若无其事,以为假装不在意就真的不会在意了。
  “不准!想不出连个屁都不能吃!”都胖成这样了,路都不用走了,直接滚就可以了,居然还只知道吃吃吃,早晚有天撑死她。
  九金忍啊忍的,一路上肚子不断抗议着,他家师公全都无视了,她也只好跟着无视。反正她算是看出来了,什么叫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话跟她完全就没关。在她独善其身的过程中,只能默默承受来自社会各方的凌虐。
  越想她越觉得自己像个小可怜,无人疼啊无人爱,最要命的是师公为了表达对玄机姑姑的旧情难忘,还非要拉着她一起参与;忽然好想念七哥哥啊,虽然他很坏,但至少不会凶她,更不会吝啬到不让她吃饭。
  人生啊,最美妙的事就是想到谁,谁就能立刻出现……
  所以当九金看见那个在咸宜关门口徘徊的身影后,顿时觉得美妙极了。
  “七哥哥!”好激动啊,九金立刻很没节操地忘了身旁的师公,朝着远处那个暗紫色的身影飞奔而去。就好像前方是一大陀金子,每跑一步就接近了一点……直到最后她猛地一个熊抱,也不顾段子七的意愿,自我满足就好。
  子七只瞧见有一男一女手牵着手出现,随之传来了个很熟悉的叫声,然后有个不明物体迅速像他靠近,直到被她抱住,他依旧还处在恍惚状态。
  她在他身上蹭了几下,表情很满足,说话的时候还带着些许的哭腔:“七哥哥,你有带吃的来吗?我好饿,我快被那个男人弄死了。”
  “弄死?”好不容易,子七总算回神,皱着眉打量着怀里的那团东西。
  “是啊,一整夜,不让人家下床又不给人家吃饭,一早起来又折腾。好不容易带我出门了,还以为可以吃东西了,结果……呜哇……结果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啃白乎乎的……”
  子七听得瞠目结舌,那团东西赖在他怀里的份量,一再提醒着他,现在的情况是真正的“肥水流了外人田”。一整夜、大清早继续、还被啃了白乎乎的……光是想,他都觉得惨烈。沉了沉气后,子七尽量让自己保持住冷静,微笑着问:“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他怎么就下得了手?太不可思议了,对着你,他居然还能下得了手,是不是个瞎子?”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项郝举步上前,很不客气地打断了这久别重逢的两人,顺势还瞪了眼那个“变心”极快的女人,咬牙切齿地开口:“你见过那么帅的瞎子吗?”
  于是,九金开始明白:天下是很大的,不要脸的人是死不光的。趁他们俩针锋相对的时候,她停止了装可怜,开始对段子七上下其手,就算他出门不太可能会带吃的,搜点银子出来也好啊,至少可以买东西吃了。
  “你是……”子七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前这人跟刚才裴澄跟他描述的差不多,应该不会错了,“梅项郝?”
  “请不要连名带姓地叫我,按照辈份,你应该跟阿九一样,叫我师公。”
  “你是她师父的公公?不会吧,您老贵庚了?”子七惊讶地脱口而出。果然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跟眼前这个“师公”比起来,九金的死而复生实在不算什么,“啧啧,早就听说道家有长生之道能够驻颜,居然是真的。”
  “阿九!”项郝扫了他一眼,转而把怒气发泄到了九金身上。
  “做什么啦?”有完没完,不给她吃,还理直气壮地凶她,人类的端庄意识都沦丧了吗?
  “你到底从哪认来这么个没有常识的哥哥?!”
  “这有什么,没常识的师公我都认了,哥哥算什么。”九金嗤笑着看了他眼,也尝试着用鄙夷的目光,果然很爽。
  “九金。”眼看他们俩就要吵起来了,子七赶紧帮忙打圆场,“不要对你师父的公公那么无礼,娘说过老人家是经不起气的。”
  这圆场方向有点打错了,把项郝都气得颤抖了。在他即将爆发前,段子七又开口了,还笑得很无邪:“老人家您好,晚辈段子七。刚才裴大人来拜访说是您老想翻案,带着九金来咸宜观了,晚辈也就赶了过来,当日为九金验尸的就是晚辈,您老要是有什么疑问,大可以来问晚辈,九金生性有些痴傻,您老应该也是知道的,从她身上是问不出什么的,您老更不该一声不响地就把给带走。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已经带走了也折腾了一天一夜了,您老就千万别再把这破鞋送回来……哦,不,我是说您老千万别……”
  九金已经忍得很辛苦了,仰头看了好一会天,才总算没笑出声。
  可是项郝的涵养却已经到极限了,“段子七,你敢再说一句‘您老’,我立刻让你去见阎王!”
  “九金,你师父的公公脾气很火爆啊。”子七无奈地摇头,这年头的人就是太容易动气。
  “呃……还好还好,只是对你才这样的。”
  “是这样吗?那晚辈还真是荣幸。”子七抿了抿唇角,收敛起几分笑意,也收起了些许玩心,“当日的‘尸体’现在已经死而复生了,你若是想开棺再验找到真正的死因是不可能了。至于咸宜观的那些人……人是会说谎的,能不能撬开他们的嘴,就看你有几分能耐了。不过我带来了一个叫红扁的姑娘,这会正在里头跟人叙旧呢,也许,你可以从她下手。”
  “红扁?”项郝蹙眉,对这丫头有几分印象,是和阿九一样跟着玄机的。
  “我明白你救人心切,但是九金是最不会撒谎的人了,你逼她也没用。”边说,子七边拍开九金那双还在他身上游离的手,实在是一双搅得他心神紊乱的手,“别摸了!不是饿了吗?我陪你去问那些道姑要些东西吃。”
  “好。”九金笑眯眯地仰起头,心里却乱极了。他说她是最不会撒谎的,可是从她踏入段府的第一天起,就撒了个好大的谎,以后势必还需要用无数的谎言来圆这个谎。如果有一天,当段子七知道她一直是在装傻,会不会气得把她杀了?
  他是个仵作啊!杀人的办法一定有千千万万,好恐怖啊……

  第六章
  九金喜滋滋地搓着双手,眨着溢满期待的眼睛,看着段子七端着一大锅黑米粥走进厨房,很不客气地重重甩在了她面前,还算好心地给了她一把勺子,趾高气扬地说了句:“吃吧。”
  她总觉得他后面应该还有话,比如说“多吃点过年好卖个好价钱”之类的,因为不管怎么看,他的动作都像是在猪圈外头喂猪。但是这不重要了,只要有吃什么好都好,做头猪也是一种求之不得的福份啊!
  想着,九金卷起袖子,准备开动。
  却忽然有双手狠狠地拍开了她的爪子,好痛喏,她可怜兮兮地抬起头,“能不能等我吃完再折磨我。”
  “去洗手!”段子七眯了眯眸子,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九金很迷惘地看了眼自己那双还算白皙的手,不满地咕哝道:“我早上洗过了啊。”
  “那别吃了。”说着,他作势要拿走那锅粥。
  让九金立刻很没志气地妥协了,“洗就洗嘛,你别动我的粥哦。”
  见她乖乖地跑去一旁用瓢打水洗手,子七在凳子上做了下来,支着头,揪着眉心打量着她。傻是傻了点,可她不吵不闹的时候是有那么几分姿色,很容易诱人伸出狼爪。一想到刚才她跟那个师公手牵手出现的场景,他就耐不住地又提醒了句:“洗干净点,多洗两遍。”
  “哦……”管他要求多无理,反正应承下来就好了。
  “还有,你好歹是个待嫁的姑娘了,以后手不准给陌生人随便牵,也不要一看见人就冲上去抱。更不准那么没有脾气,如果有人再欺负你,你就反抗,要是打不过人家回段府找人,知道了吗?”子七难得耐着性子,打算努力地让这个妹妹知道什么叫“洁身自好”、什么叫真正的“端庄”!
  “抱你也不可以了吗?”不要这样吧,她就刚才一时激动抱了他一下,又没太多感情色彩,他干吗那么当真啊。
  “抱我当然可以,我是你哥!”
  原来所谓的“兄妹”,不过就是个可以堂而皇进行肢体接触的身份哦。九金总算恍悟了,“那牵你的手也可以?”
  “……可以。”子七一再告诉自己,哥哥牵妹妹的手是很正常的,比如路过市集的时候,来往马车很多,为了她的安全,做为哥哥他当然要牵着她的手。
  “那你欺负我的时候,我也可以反抗?”对于九金来说,前面都是铺垫,这句话才是关键。
  “不可以!别人欺负你那才叫欺负;我如果欺负你,那是望妹成凤。” 差一点就被她饶晕了,好在段子七醒悟得够及时。
  “哎哟,说那么好听干吗。我就是只山鸡,还成什么凤,装都装不像。就算浴了火,也就是只烤山鸡,你不用对我寄予太多厚望,更不用对我要求太苛刻的,我就这么着定型了。我们还是做对胸无大志的兄妹比较好,咱俩就不是杨国忠和杨玉环的命,认了吧。”弄了半天,他那么折磨她,非要她学什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原来就是想兄凭妹贵啊。早说嘛,这念头要不得啊要不得。
  “看起来你好像不太饿,居然还有力气说那么多话。”
  眼看段子七修长的手指就快要触碰到那锅粥了,九金赶紧丢下水瓢,冲上前,“饿!我好饿!我闭嘴,再也不说了,成凤就成凤,等我吃饱了,我就去马上用火烧自己。”
  这半天一夜挨饿的苦日子,总算让九金学会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千万不要把自己的喜好暴露出来,容易被人捏住把柄啊!看她现在这谄媚的嘴脸,幸好是没镜子,不然连她都会瞧不起自己。
  “你也不是傻得很厉害嘛,怎么鱼玄机以前会常打你?还是说你以前突然犯傻的次数要比现在频繁得多?”见她吃得正投入,子七状似无意地开口问了句。
  九金想也没多想,就含糊不清地回了,“也不是只有玄机姑姑会打我,除了红扁,咸宜观每个人都会打我。她们哪天要是集体犯了错,还会约好了一起来打我。就连那只看门的狗,每次见我也都想咬我。”
  “啧啧,挺可爱的一个姑娘,怎么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呢?”子七顺手帮她把额前的发弄到了耳后,动作下意识地很轻柔,虽然说话口吻听起来还是很轻松,可他还是有些为她心疼。就算是傻,也并非她愿意,这样被人欺负了三年,也难怪她抗生能力那么强。
  “我也不知道。”九金继续埋头喝着粥,看起来很平静,可是段子七那个不经意地小动作,却让她不自觉地红了脸颊,为了掩饰,只好把头埋得更低了:“不过打我最多的还是玄机姑姑,她跟你一样,也说是希望我能成才。”
  “所以你每次一犯傻,她就忍不住会打你。”这样的话,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看自己徒儿那么不成器,总会有些冲动。但子七没办法理解,她为什么可以下手那么重,直至把她打死,又或者……九金真的不是被打死的?
  “也不是每次都因为我发作,有时候是因为来道观里找姑姑的公子多看了我几眼,或者是跟我说了几句话,尤其是陈韪……”九金说到一半忽然就停了,连粥都忘了喝,瞪大眼看向子七。
  “怎么了?”这莫明其妙地转变让子七吓了跳,反射性地离她远了些,情况有点不太妙,后续发展很让人担忧啊。
  “我……”她犹豫了下,欲言又止,“红扁在哪?”
  “应该在你们以前住的屋子里吧,她刚才说是要去整理些东西。”
  子七话刚说完,就瞧见九金忽然起身,跑了出去,甚至都没有跟他知会声。他瞪着那个身影,越想越觉得一定要好好教育下这个死丫头,让她知道什么叫做规矩,吃饱了,至少也要对他说声谢谢吧。
  对别人这样不打紧,但是她就是不可以这样忽视他,他……他好歹是她哥哥……
  途径庭院的时候,九金瞧见她家师公正在和老道姑叙旧,为了不让他发现,她故意饶了好大一圈,悄无声息地钻进了以前的屋子。见龙套和红扁正在角落窃窃私语,活像偷情的小两口,她很不厚道地咳了声,打断了那两人。
  “咦?小姐,少爷不是说带你去吃东西吗?”龙套若无其事地笑问,按照九金的饭量来说,她应该要吃很久才对啊。
  “七哥哥找你,让你快点去,说是有急事。”九金瞪大眼眸,眨都不眨一下,撒谎要的就是这种超脱境界。
  “这样啊……”龙套依依不舍地看了眼红扁,“那我先去看看,一会再来帮你哦。”
  “走开走开,谁稀罕你帮了。”红扁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这人好讨厌,干吗说得好像他们是两情相悦的一样,她明明是躲他都来不及。
  直到龙套暗自咕哝着悻然离开,九金才收起笑脸,环顾了眼这屋子。还是弥漫着那股熟悉的霉味,以前这里还尝会萦绕着血腥味,因为她每次被打都会见血。斑驳的墙上有用黑墨画出的一条条竖线,那是师公离开的第一天起九金开始画的,每天一条,不知不觉已经满墙都是了。
  明明是生活了三年的地方,九金却一点都不觉得留恋,她收回目光,沉了沉气,轻声问道:“红扁,那天陈韪是不是来找过玄机姑姑?”
  “你……”红扁怔愣了下,脸色的血色顿失,“你想起那天的事了?”
  “嗯。”九金踌躇了些会,点了下头。其实,除了陈韪,她压根什么都没想起来。
  只是觉得红扁一定瞒了她一些事,以往每次陈公子来找玄机姑姑,多半都会留宿的。可是裴大人那天问起的时候,道观所有人都未曾提起过陈韪。
  九金没有预料到的是,随便点一下头,就会让红扁手足无措。
  愣了许久后,红扁忽然开始不停地在屋子里徘徊,像在盘算着什么,隔了很久,才紧张地追问:“阿九,你没把那晚的事跟师公说过吧?”
  “为什么不能说?”她眨着眼,看起来很无辜。
  “当然不能说。玄机姑姑交待了,不管如何,千万不能把陈公子给供出来,会毁了他一生的。”红扁紧握住九金的手,显得很激动。
  “他的一生会比姑姑的命还重要吗?”
  “阿九,你不懂。”红扁咬着唇,略显呆滞地在硬床板上坐了下来,目光很空洞,“也许对我们来说姑姑的命更重要,可是姑姑不这么看。她倾尽了所有积蓄买通了道观的所有人,就是为了不让陈公子惹上麻烦。何况,如果姑姑不被治罪,你永远都离不开咸宜观,有一天甚至可能步上她的后尘。”
  “倾尽所有积蓄保护陈韪?一个需要女人来保护的男人,还算人吗,分明是只龟。”九金也激动了,她一直觉得自己识人的眼光已经很差劲了,没想到一个身为她师父的女人居然更逊。
  “别这么说陈公子……”红扁脱口而出,跟着又扫了九金一眼,见她没多大反映,便立刻转过了话锋:“姑姑说过: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陈公子就是她的‘有心郎’,值不值得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这句话,九金倒是挺同意的,那个陈韪看起来的确像个“有心狼”。
  还是只恶狠狠地狼,吃了人不吐骨头,不仅吃了姑姑,在九金看来,红扁多半也被吃了,“红扁,你是不是喜欢陈韪?”
  红扁双颊绯红地垂下头,有些扭捏。
  惹得九金直翻白眼,都什么时候了,她居然还有空害羞。
  “喜欢又怎么样,人家哪会看上我啊。”红扁有点失落,为那段早夭的单恋。
  “所以你配合陈公子弄死了我?”在无法小心求证的情况下,九金决定大胆假设,反正假设错了也不会没饭吃。
  顶多也就是像红扁这样猛地跳起来,大声反驳:“我没有!我宁愿自己去死也不会弄死你,我不知道那药会让你变成那样,陈公子说那只是疗伤的药,喝下去伤口会好的快一点,我真的不知道,不是故意的,我……”
  “什么药?”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子七的声音也跟着传来进来。
  红扁满脸惊恐地瞪着他,跟他一起进屋的还有师公。她突然有种无所遁形地感觉,很不好受,只好一个劲地往九金身后躲。
  “药呢?”这次轮到项郝开始咄咄逼人了。
  “在……在这里。”红扁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个小陶瓶,她说是要整理东西,就是为了来找这个陶瓶,那天混乱间不见了,红扁本还以为玄机姑姑已经定罪,就不会再来道观查了,也没放在心上,直到听裴大人说九金那个项郝师公回来了。
  “这什么药?”项郝接过,拿捏在手中反复打量了会,这是个很精致的陶瓶,很少见。
  “我也不知道,陈公子说……说这只是疗伤的药,那天姑姑出门去办事了,陈公子刚好来找她,然后……”话说到一半,红扁有所顾忌地飘了眼九金,抿着唇,犹豫了好一会,又继续说了下去:“然后见姑姑不在,他就想染指阿九,幸好姑姑及时回来了,可是阿九也被打得好惨……”
  “好好师公……”九金渐渐蜷缩到了角落里,忽然开口打断了红扁,很无助地唤了声,眼眸里透着恐惧,身子也跟着不住地颤抖:“我怕……”
  好楚楚可怜的一张脸,好水灵一双眼睛,子七却很没人情味地瞪了她眼,轻斥:“不准怕!”真是个不成器的东西!虽然子七不明白她到底在怕什么,但是既然怕了,为什么要舍近求远,他就站她身边她竟然不要,偏偏只记得那个很不像师公的师公。
  “让开点!”俗话说,恶人自有恶人磨。师公很有气势地推开子七,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把九金拉进怀里,不断地安抚着。
  惹得子七瞠目结舌,这两人……太没天理了!他是师公啊,竟然可以如此无视伦常,就这样堂而皇之当着他的面如此亲昵地待他妹妹!这算什么,现在到底算什么情况?!这个男人到底是来帮鱼玄机翻案,还是来勾搭自家徒孙的?
  “要我先带你出去吗?”项郝搂着她,柔声问着。九金的表情让他有种恍如当年的感觉,不需要问,他也能猜到,这丫头一定是想起了以前的事。如果当时没有他,也许她不止是傻了而已。
  别说项郝了,就连红扁都猜到了,她噤了声,一直没敢再往下说。
  九金没有说话,只是咬着唇,轻摇了几下头,又往项郝怀里钻了几分。难得有这个机会的,要好好把握!
  这一幕太沦丧了,子七看不下去了,干脆抢过项郝手中的陶瓶研究了起来。
  “你是仵作,应该能看出这是什么药吧?”项郝仰起头,先前的柔情不见了,换上了一脸严肃。
  “噗噗噗噗……”
  没等子七回答,凑上前想好奇一下的龙套喷笑出声了。
  “龙套,下次放屁的时候不要用嘴。”子七斜瞪了他眼,没好气地说。
  “明白了。”龙套频频点头,然后兴奋地冲着项郝说开了:“这药问我们少爷就算是问对人了,他也差点深受其害啊。据说这是西域的一种媚药,咱们这的人不懂,就会乱用,上回有个姑娘就在我们少爷的茶里下过这药。其实这是外敷的,不能内服,要是误食了,份量少还不打紧,多的话会让人痴傻的。不过也有说人死后十天之内服了这药,会起死回生,估计是讹传。”
  “你看九金那副活蹦乱跳的模样,像讹传么?”真是个多嘴的笨蛋,子七负手,眯着眼瞪向龙套,见他乖乖闭嘴后,才继续追问红扁,“那天陈韪就是让你把这药给九金吃的?”
  “嗯。”红扁点头,生怕最后事情闹到自己身上,便一五一十全说了:“阿九吃了这药后,就开始不对劲了,一个劲地发疯,她以前虽然也常犯傻,可是那次特别厉害。我怕出事,就去把姑姑找来了,后来姑姑听说了这事,就跟陈公子吵起来,陈公子一怒之下打了姑姑离开了,后来……后来姑姑就拿阿九撒气,直到阿九倒在地上不动了。我们都以为她死了,姑姑就把尸体埋在了花园……警告我不准说出去,说是如果报官的话,我也会被牵连的,所以我……”
  “那个男人住哪?!”
  这句话咬牙切齿的话,同时从子七和项郝口中迸出,连口吻都如出一辙。
  红扁吓了跳,缩了缩脖子,嗫嚅道:“就住在城西石林街上……”

  第七章
  鱼玄机的事算是真相大白了,善后的事全都交给了裴澄,可是却没有人觉得开心。
  往段府驶去的马车里,气氛显得很凝重,子七看着窗外,不发一言,偶尔会斜睨九金;从上车起,九金就目不转睛地瞪着他,害他莫明其妙地总觉得自己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般。
  “你为什么要把红扁交给裴大人?还不准她再来段府?”九金终于说话了。
  “那你告诉我,还有其他办法吗?”子七耸肩,一脸苦笑,“难道要领回去?谁知道那晚她到底是无知还是故意,万一往后又对你做出什么事,怎么办?你发生意外不要紧,关键是我娘会担心,你这次不留只字片语的失踪,已经把她给急坏了。”
  “我也不是故意失踪的嘛,你又不陪人家去上茅厕,段府那么大,花园里还到处都是假山,迷路了嘛。然后就遇见师公,就……就晕了……”一想到自己很不端庄地在师公面前做“猪狗不如”的事,九金就觉得好委屈。
  “怎么晕的?”子七不觉得他家的茅厕有把人熏晕的能耐。
  “抵抗力太差。”男人太帅是种罪啊是种罪,容易让女人抛却端庄啊。
  “你看起来壮得像头可以直接送去屠宰场的猪,抵抗力一点都不差。”边说,子七边故作厌恶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这话,把九金堵得无从反驳,更不会傻到告诉他是因为她误以为师公想咬她的嘴才晕的,干脆转移话题:“那你为什么不要师公送我回段府?”
  “不是‘回段府’是‘回家’!你回家为什么还要外人来送,我是摆着看的?”去他的师公,真是个怎么听都让人觉得不堪入耳的称呼。
  “你除了能看还有其他作用吗?又不能吃,又不能用,携带起来也不方便,居家旅行都不适合。”师公就不同了,会在她害怕的时候抱着她安慰;还会在她无助的时候,牵着她的手远离火坑。
  九金咬着唇,光是想,脸就不自觉地红了,她似乎已经感觉到了旧情复燃的味道。那段逝去的初恋啊,将要觉醒了么?好让人期待喏。
  “唐九金。”
  “咦?”好阴沉的声音哦。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用过你师公了?”要是敢点头,他一定会把这个不知检点的妹妹扔下马车,一定会!
  “三年前就用过了啊。”
  显然,他们对“用”这个词的理解很截然不同。
  “龙套!停下来!”子七咆哮了声。
  前头驾车的龙套很听话,没隔多久就传来一声马儿嘶鸣的声音,顺着惯性九金整个人从座位上跌了下来,眨着茫然的眼仰头看着段子七。难道说这个不定期就会爆发两下的男人,又要崭露他的兽性了吗?
  “下去。”
  “啊?”他冷冷的声音传来,弄得九金一头雾水。
  “滚下去,跟着马车跑。”
  “不要了吧……”不管如何,总要给她个合理的理由吧。
  “不要也可以,回家后不准吃饭,饶着花园跑到天亮。”子七讪笑,觉得这方法不错,很有助于她了解段府的内部结构,就不会再迷路了。
  “……那我滚。”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不如痛快了断。
  做出决定后,九金很配合地滚下车,是真的用滚。她想用实际行动证明,小女子能滚能爬。也许装下可怜卖下乖,她家七哥哥就会心软,毕竟对待一个弱女子如此狠心实在有失端庄。
  可是她盘算错了,段子七非但没有同情心,还在九金刚落地的时候,就命令龙套驾车。九金愣了下,被马车扬起的灰尘呛到了,一阵猛咳之后,马车已经在遥远的大前方了。无奈之下,她只好迈开短小圆润的双腿,努力追上前。
  瑟瑟的秋风吹啊吹,傍晚灰蒙蒙的天很凄凉,繁华依旧的朱雀大街上,有辆马车正以万分缓慢的速度行进,马车后有个珠圆玉润很不端庄的姑娘喘着粗气,一路狂追。
  真是分外和谐的一幕景啊。
  天色渐渐暗了,段夫人心急如焚地徘徊在段府门外,害得落凤也只好假装焦急跟着徘徊。
  好不容易,终于有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透过朦胧的雾气,能逐渐瞧清有辆马车正朝着段府驶来,酱紫色的车棚,是段府的车。落凤又瞧了会,直到看见驾车的龙套,才兴奋地大叫:“夫人夫人,他们回来了,太好了,我们终于能吃饭了!”
  “哎……这马是不是老了,怎么跑得比乌龟还慢?”段夫人长叹感慨,心里头越是着急,那马车反而越是显得更慢。
  过了好半晌,马车才终于停在了段府前,龙套跳下车给段夫人行了个礼,笑得格外谄媚。跟着才跑去拉开车帘,子七跨下车后,他便又放下了帘子。
  段夫人往里头瞧了半天,都不见九金的身影,不禁又担忧了起来:“九金呢?”
  “观世音,观世音,我在这……”
  不远处的黑暗里,传来一道有气无力地声音,那声音的主人渐渐现形,涨红着脸,满脸的灰尘,衣裳上还破了几个洞,很无力地冲着段夫人挥了挥手。
  “怎么折腾成这样了?”段夫人赶紧拉着落凤上前,扶住她,掏出帕子替她擦去了脸上的尘土,有些不悦地扫了眼面色冷然的子七,问道:“裴大人不是说他师公带她去咸宜观了吗?难道又被打了?”
  “不是不是,师公不会打我,有师公在道观里的人也都不敢打我。是、是……”九金支支吾吾了半天,怯弱地偷瞄着子七,压低声音开始在段夫人耳边告状,“是七哥哥嫌我碍眼,嫌我是个傻子不配跟他坐同一辆马车,命令我滚下车,追在马车后头跑。”
  “段子七!”段夫人怒了。
  “嘁……”子七不屑地轻嗤了声,看来自己是低估她了,这个傻子很懂得向社会求援。
  “观世音,我以后再也不要出门了,没脸见人了,整个朱雀大街上的人都看见我连滚带爬地追在马车后头了。你以后也不要出门了,你一定也会没脸见人的,我听见大伙都在议论说……说段府欺凌柔弱少女,简直天理不容,哇呜……我真替您委屈啊……”眼泪眼泪,眼泪绝对是博取同情的最佳道具,也绝对是九金最擅长的伎俩。这种时候,就是要声情并茂,泪水连连。
  子七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个刚才还活力十足的女人,瞬间就边说边哭还边投入他娘的怀抱不停撒娇。连他这个时常作假的人都瞧不下去了,果然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啊,在道观待过的人就是不同凡响。
  “太过分了,你已经被人掳走快一天一夜了,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居然还那么残暴地对待你。九金,你实在是太傻了,到了这种时候居然还在为我们段府的声誉考虑。我对不住你,我没能保护好你,还教育了这么个儿子来欺凌你……”说着说着,段夫人也声泪俱下了。
  这场面弄得一旁的三人都呆了,只瞧见段夫人和九金相拥在一起,嚎啕大哭,那哭声……震撼了整条街。
  落凤很无力地擦了擦汗,往少爷身边靠近了几分。
  很快连向来最谄媚的龙套也临阵倒戈了,摇头兴叹走到了他家少爷身后。显然,夫人已经被唐九金同化了,这种时候立场是不能模糊的,这关系到聪明和痴傻的问题,一个很原则性的问题。
  段子七忍了很久,一心觉得女人是很情绪化的,也许他娘亲是思女成疾需要发泄,又也许九金是瞬间得知太多不堪的真相需要倾泄,那么……让她们哭一下也好。
  可是,为什么她们俩个哭起来就可以那么没完没了。深秋的夜很凉,马儿需要吃草,他们也是需要吃饭。
  在饥饿的促使下,子七只好硬着头皮拉开那对母女,一左一右搂着她们,边往府里走边很温柔地劝道:“娘,别哭了。常言道:没有受过苦的孩子是长不大的。你看我们家九金,现在多懂事,还知道为段府的声誉考量了,这是好事。”
  “也对,的确懂事多了。”段夫人还在抽泣,但比刚才要安静了不少。
  “还有你……”子七转头,微笑着看着九金,附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地低语:“是要继续哭,还是要去吃饭,嗯?”
  多么有威慑性的话,九金立刻就笑逐颜开了,这转变连她自己都被折服了,“观世音,我们不哭了,我们去吃饭。我等下还有好多好多可以让你哭的事要跟你说,我们先去补充下体力吧。”
  “好!”段夫人顿时觉得自己有点邪恶,她居然好期待等下那些可以让她哭的事,大概是因为生活太如意,很久没哭了吧。
  子七眼看这她们俩嘻笑着手挽手离开的模样,活像一对真正的母女,反而他这个亲生儿子,就这样被他娘无情地遗忘了。他愣在原地,双拳紧握,忍无可忍地爆发了,“……到底是谁说她傻的,到底是哪个混蛋说的?!”
  “少爷,是您说的。”龙套很敬业地提醒。
  “哎呀少爷,您真混蛋,一点都不端庄喏。”落凤掩着嘴,偷偷笑着,一副很害羞的模样,说完后就扭扭捏捏的跑开了。
  这步伐,这话语,这欠扁的模样,简直跟她家小姐如出一辙!
  等到子七跨入饭厅的时候,那对母女已经自顾自地吃起来了,还很恶心地互相布菜。他沉着脸,用力地在她们对面坐下,故意把动静弄得很大。很成功,总算引起了九金的注意。
  那双贼溜溜的眸子盯着他看了会,突然痴笑,把他面前的那盘鸡端到了自己眼前。还很自作主张地丢出一句话,“七哥哥,我知道你最讨厌吃鸡了,我来帮你吃。”
  “谢谢。茅坑里的东西我更讨厌吃,你不如也帮我吧。”子七冲着她浅笑,口吻比她还轻柔。
  “那是什么东西?你怎么那么挑食的喏,以前玄机姑姑说如果挑食就把最讨厌的东西,让那人吃上十天半月,保准不挑了。一会,让龙套去帮你多弄点来,你吃上十天半月,一定会爱上那滋味。”九金痴傻状地歪过头,笑容格外甜美。
  “噗噗噗……”这话,让段夫人抑制不住地喷笑。
  “夫人,少爷说了,不能用嘴放屁。”龙套提点道。
  后果很凄惨,段夫人生气了,说他口没遮拦,罚他去洗茅坑,还说如果那里面的东西他也讨厌吃,那正好,去吃上十天半个月。
  终于终于,这顿让人很没食欲的饭吃完了。子七刚想赶紧开溜,就被段夫人拖住,说是想要知道鱼玄机的案子究竟怎么回事。为了表现孝顺,纵使千万个不情愿,子七也只好把事情始末一五一十地说了遍。
  没想到的,段夫人和唐九金的情绪又一次齐齐失控。
  这一次九金不是假装了,她真的憋了好久,一提起红扁她就觉得难受。毕竟是相处了三年的人,还是整个道观里唯一不打她的人,她们以前还说好,要一起骗吃骗喝。可是就像刚才段子七在马车上说的那样,就连她也没办法保证那晚红扁究竟是无心还是故意。如果当真是无心,为什么玄机姑姑没回来时,陈韪想染指她,红扁却没有阻止呢?她明明知道了,也分明看到了,却选择了旁观……
  九金没什么博大伟岸的胸怀,只要一想到这些,便总会觉得心里头有了疙瘩,无法再和红扁若无其事地相处下去了。
  这一次段子七无力劝阻,最好她们俩哭啊哭啊,哭到累了,然后大家一起洗洗睡下吧。
  只是没想到的事,深得她家小姐真传的落凤忽然杀出,居然提议说为了庆祝九金安然无恙回府,也为了让九金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不如召集全府上下大家一起饮酒狂欢一下。没有意外的,段夫人自然是同意了。诸如这类的狂欢,子七原来还是挺喜欢的,以前每次爹出远门的第一天,段府上下都会这样热闹一次,因为当家主事的走了,大伙都可以无法无天了。他还能顺便叫一堆人回来打马吊,这种时候,娘非但不会说他玩物丧志,还会一起参与。
  可是……今天他一点都提不起兴趣。
  偏偏他越是想睡,他娘就越是想要他参与,为了构建和谐兄妹爱,她算是不惜一切代价了。段子七很无奈地坐在院子里,周围很吵,家丁丫鬟们闹成一团,他却觉得好凄凉。
  “九金,你不觉得夜深露重,更适合安寝吗?”仰头望着那一轮明月,子七很无力地问着身旁的九金。
  她却完全答非所问,很豪爽地塞了个酒盅给他,“死后自会长眠,生时何必贪睡。我们来喝交杯酒吧,上回没有来得及喝,好可惜喏。喝完,就可以入洞房了。”
  “……你今晚好有诗性。”他果然是好累,累到连逗她的力气都没了。
  “湿性?”好害羞喏,她家七哥哥的口味总是那么重,讲话总是那么赤裸裸。
  “诗性好啊,我们家九金居然会作诗了。喝酒的时候,一定要吟诗助兴的,九金,别理他,他只懂得那些个马吊牌,还有那些个尸体,没有浪漫感的男人。娘来陪你对诗。”
  “那我做拿手了。我姑姑可是以诗闻名的呀,我怎么能逊色。”原来是这个“诗”哦,终于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了,九金很激动地站起身,一脚踏在了椅子上,挥了挥袖子,故作哀愁地说道:“夜半窗边春猫叫,妹叫哥哥把烛吹。”
  “噗……”喝进嘴里的酒,被子七喷了出来,脸也跟着涨红了。这绝对是挑逗,绝对是暗示,他这不知检点的妹妹居然在邀请他夜半去她房里把烛吹。黑灯瞎火,孤男寡女,干柴烈火,春光无限……实在诱他无限遐想。
  “好诗好诗!”段夫人带着三分醉意,鼓掌喝采,也吟了起来,“临睡衣衫半解妆,虚掩闺窗等情郎。”
  “娘……端庄端庄。”这要是让他爹听到了,一家子都不得好死啊。
  “别打岔,九金,到你了!”
  他娘酒品很差劲,子七很无奈,只好期盼九金能稍显收敛点。
  结果,她仰头皱眉哀怨地看着月儿,闭上眼,由着徐徐晚风吹乱她的发,看起来感触良多地叹语:“哎……风吹裤衩毛飞扬……哎,风中凌乱啊。”
  “好!子七,明天给我挥毫写下来,裱框,挂中堂!等你爹回来,让他好好鉴赏!”
  子七半眯着眸子,懒懒地牵起嘴角,无言以对。顷刻间,他觉得天地是要变色了,星空都黯淡了,段府是没法待了,日子也没法过了。不是他死,就是唐九金死。如他这般风华正茂怎能去死,还是凌虐死唐九金吧……

  第八章
  长安郊外的小树林里,围聚着一堆人,到处都是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人群的中心点,有一个少妇正拉着一个年轻人吵架。实在很嘈杂,比起市集有过之而无不及,九金很是佩服地看着她家七哥哥,居然可以无视所有吵闹那么投入地验着面前的尸体,那表情实在好专注好诱人,难怪会吸引来那么多闲来无事的姑娘家。
  “按尸体的僵硬程度来说,死了六个时辰以上了。瞳孔扩张,指甲有断裂的痕迹,身上有多处淤痕,应该是被暴打而死。”
  “哦哦,那这些腊肉是?”九金兴致盎然地蹲下身子,正经地跟子七讨论起案情。
  子七皱着眉,打量了眼那些腊肉的排列位置,“可能是偷了腊肉,被人抓到暴打了一顿后,还没有死,一直挣扎到这里的时候,才终于不支倒地,所以这里周围没有其他人的脚印。凶手应该是家离这不远又刚好最近在晒腊肉的人。”
  “王阿三!七爷都这么说了,我看你还怎么抵赖。这附近人家都是到腊月才开始晒腊肉的,只有你不同,你家是卖腊肉的一年四季都会晒!”那个少妇开始得理不饶人,紧拉着年轻人的衣裳叫喊,“你是看我这孤儿寡母的好欺负是不是,把我的狗赔给我!我们一家老小全靠它看门,你就这么狠心地打死了它,赔给我!不然我天天赖你家,吃你的、用你的!”
  子七接过九金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懒懒地飘了眼面前争吵不休的那两人,打算找裴澄踢场蹴鞠轻松一下,这样天天义务劳动也是很累人的。
  “哇哇哇!七哥哥你好厉害哦,前天是一头自己难产而死的猪,昨天是一只太过疯狂自己撞树上死掉的牛,今天又是被人打死的狗。你真的好厉害哦,即使对禽兽也是那么的了解,我好仰慕你哦。”九金尾随在他身后,眼中不停闪烁出崇拜的光芒。
  子七反射性地往后退了一大步,皱眉嗤哼:“你到底是不是女人,为什么每次看见尸体,你总能莫名地兴奋?”他已经无聊到把所有仵作的活都抢了,连这堆莫明其妙地尸体都抢来验,衣裳都不知道弄脏多少件了,为什么还是折磨不了她?
  原本,子七觉得,但凡女人见到尸体总会上吐下泻、食欲不振,然而唐九金绝对是个例外。她非但特别兴奋,食欲还愈发好了。
  “你是我的七哥哥嘛,我要热爱你,并且接受你的一切。难道你很希望我对着那些尸体吐吗?”九金扭着身子,无视周围那一道道射来的白眼,坚持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没错,很想。”子七回得斩钉截铁。
  “可是我进道观之前,家里是专业哭丧的,隔三差五就会和尸体睡睡觉聊聊天。看来,我是无法满足你的需求了,那不如……我们各自自由活动吧。”她一点都不想参与他的生活,同样的,他能不能也不要把她当成死刑犯,到哪都带着,害得她都没办法去找师公。
  “哭丧?”子七愣了下,才继续往前走,这还是九金第一次主动跟他提起以前的事,不禁让他有点好奇,“哭丧为什么要跟尸体睡觉聊天?”
  “你傻呀,要培养感情啊,不然怎么哭得出。”九金略显鄙夷地扫了他眼,就是因为那些经验积累,现在的她才能随时随地想哭就哭。
  只有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家,才会找人来哭丧,哭一场价钱也不算便宜。这就更让子七觉得困惑了,她怎么就会沦落到那种地步,“那后来呢?”
  “后来?”她眨了眨眼,痴笑看着他,隔了很久,才若无其事地抛出一句:“忘了。”
  “忘了就忘了吧。走,陪我去玩。”子七忽然伸手搂住她的肩,动作很自然。他想到那天红扁叙说事情始末时,九金的反常,还有她那个师公的态度。也许以前的事她并没有忘,只是不想再去回忆。这想法,让他泛起了一股同情心,今天有点不太想折磨她了。
  “七哥哥……”她红着脸,支吾着。
  “嗯?”
  “能不能你自己去玩,让我去找师公?我好像见师公哦……”
  “不准!”身为兄长,他必须把这种师公与徒孙间的畸形恋情扼杀在摇篮里!
  果然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九金只好换种方式,“其实我是想知道玄机姑姑什么时候行刑,毕竟我和她师徒一场,我想去送她一程……”
  “是想去送她一程,还是你觉得你师公一定会去,所以想偶遇一下?”即使子七很想无视,但她那点心思实在太昭然若揭。
  “哎哟,都一样嘛,你干吗要问得那么详细嘛。你不会那么没有人情味吧,我的愿望已经那么卑微了,你都舍得拒绝吗?”
  “舍得。”
  “告诉我吧,我要去安慰师公,他看着玄机姑姑落到这下场,一定会很难受的,这个趁虚而入的时机太完美了,我不能错过。”
  子七面色沉了几分,见她很坚持不懈地追上来,忽然就改口了,“叫声好听的,我会考虑下告诉你。”
  “七哥哥……”
  闻声,子七的身子僵了下,这称呼由她喊出来,真是该死的很好听,“我帅还是你师公比较帅。”
  “当然是你!”哦,天上的菩萨们啊,请宽恕一个逼不得已而撒谎的傻子吧。
  “是么?”他嗤笑,脚步更快了,“既然这样,你也没必要知道鱼玄机到底哪天行刑了,浪费精力去找你师公还不如天天看着我,反正我比他帅。”
  “我……”
  “现在给你两条路,要么自己回家,要么闭上嘴跟我去玩。”
  “那我当然选后者。”她可以边玩边烦他。
  “很好,乖。”但愿适当的娱乐活动,可以让她遗忘那场行刑。总之,即便没有师公,他也不打算告诉她,刑场那种地方,实在不适合她去。
  看着面前偌大的蹴鞠场,唐九金兴奋了,当真是把她家师公给抛到了脑后。
  “这个东西我也会,我也要玩!”她激动地攥着子七的衣角,双目熠熠生辉。
  子七皱着眉,回头撇了她眼,用力拍开了她的手,刚想拒绝,裴澄就率先叫开了,“你?!别说笑了,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蹴鞠啊。”九金回道。看来她装得很成功,还真是所有人都把她当成傻子了。
  “那你知道蹴鞠的规矩吗?”裴澄继续问。
  “当然知道啊……”从前,玄机姑姑最爱看蹴鞠赛了,也最喜欢让她去踢了,因为每次九金总能帮她赢来好多银子。
  可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裴澄打断了,他轻蔑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摇头,叹道:“啧啧,我看你是不清楚。蹴鞠赛有规定傻子是不能参加的,容易发生理赔纠纷。”
  “我……”好心酸呐,有苦说不出的感觉好钻心。
  “九姑娘,听裴哥哥一句真心话,傻不是你的罪过,但是出来丢人现眼的话,就是你的错了。你干吗非要自取其辱呢,真是令人愁啊,我都不忍心说你了。”
  “……”九金扁着唇,垂下头,委屈极了。去他丫的,傻子还没有娱乐自由了吗?她实在好想把裴澄打到给她舔脚趾,可是必须忍住啊,这可是她家七哥哥的老大呀,得罪不起的裴大人啊。
  见她那副就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沉默了许久的子七抑制不住了,“让她玩吧,我把她带来本来就是玩的,你做什么那么较真。”
  “子七,你疯了,输的人要扫十天朱雀大街啊。让你那只乌鸦玩都比让她玩强,她那么傻,估计连哪个门是自家的都分不清……”
  “那只是八哥!还有,她是我妹妹,她傻不傻,还轮不到你来下定论。”子七冷声打断了裴澄,顺势投了道警告的目光给他,跟着从一旁小厮手里挑了套尺寸较小的衣裳,丢给九金,命令道:“换衣裳去,你要是敢丢我的脸,这十天的朱雀大街就由你来扫。”
  “好啊好啊。”九金接过衣裳,屁颠屁颠地朝着后头树丛跑。扫大街也不错啊,说不定能遇上师公呢,然后她还可以装可怜,让师公上演一场英雄救美的戏码,多浪漫呀。
  裴澄不甘不愿地瞪着她的背影,一脸无奈,“你还说她不傻,那边明明有屋子可以更衣,她非要选在树丛里。”
  “咦?挺不错啊,跟大自然亲密接触一下,更能吸收天地之灵气。”子七耸肩,笑得很轻松,边说,边往蹴鞠场走去。
  被抛下的裴澄暗自做了个决定,往后,他决不会再踏入段府一步,段家的人估计都被那傻子同化了。看段子七的表现就知道,没药救了,已经傻成一窝了。
  等了没多久,子七还在和人寒暄的时候,九金就摇摇摆摆地跑来了,还很得意地跑到他身前,转了两三圈,拉了拉身上的衣裳,挑眉问道:“七哥哥,漂亮么?”
  “很丑。”骗人是不对的,所以子七选择实话实说,这件衣裳还是有些大了,穿在她身上的确不怎么样,活像唱戏的,她居然还把那过长的袖子当成水袖甩来甩去。子七有些懊恼地闭上眼,已经预料到往后那十天的自己会忙些什么了,应该会在朱雀大街上扫街。
  “很丑吗?没关系没关系,反正我一直都是走心灵美路线的。”
  “你就不能选择一条适合自己的路线么?心眼傻倒是挺衬你,我在咸宜观跟你说过的话都忘了吗?不是告诉过你,有人欺负你就骂回去,要是骂不过就打,打不过还有我会帮你。要是下次再有人像刚才裴澄那么说你,就踹他裤裆,让他断子绝孙。这种人,生了孩子也多半没后庭,还是别造孽的好。”
  “哦,好。”九金傻乎乎地点头,有些懵了。他这是在关心她吗?好讨厌喏,搅得她心里乱乱的,脸颊烫烫的,人飘飘然的……飘啊飘啊,很容易就让她忘记今夕是何年了。
  “那傻子愣着做什么啊?!都开始了!”
  直到裴澄的大嗓门响起,九金猛地震了下回过神,为时已晚。只能眼睁睁地瞧着那只蹴鞠朝自己飞来,不偏不倚地砸在她脸上,鼻子一酸,眼泪喷了出来,人也跟着倒在了地上。她边挣扎地爬起身,边骂骂咧咧道:“哪个不长眼的,才开场干吗往我脸上踢,嫉妒我长得漂亮也不带这样的!”
  “笨死了,起来,跟着我跑。”
  子七浑厚的声音从头顶飘来,九金只觉得有人很粗鲁地把她揣了起来,也顾不上太多,她就跟着跑了起来。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嘈杂,凭空多出来好多不和谐的欢呼声,让她皱眉,“七哥哥,那里有好多姑娘在叫你名字。”
  她家七哥哥没理她,专注地带着蹴鞠过人,动作花哨极了。以前九金最鄙视这种花里胡哨的动作了,华而不实啊,可是为什么七哥哥做出来就会那么帅气呢?重点还是,他漂亮地饶过了敌方的三个人,在人家瞠目结舌的表情下,轻易地就把蹴鞠踢进门了。
  “哇哇哇,我们赢了!”九金激动的不管身旁是谁,就拉着人家又抱又跳。
  无辜的裴澄愣了好半晌,醒悟过来后,用力地想把九金推开,“放手放手,才一筹而已,你犯什么傻……该死的段子七,你做什么拿蹴鞠砸我!”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点,裴澄就要成功地把唐九金推开了。偏偏这个时候,段子七拿起蹴鞠,很不客气地朝着他的脑门砸了过来。
  “没什么,手滑。”肇事者还满脸无辜地冲他笑。
  “去你娘的手滑,你当我也是傻子吗?”
  “你傻不傻得问你娘啊,我可说不出清楚。”
  ……
  “场上有一方人员内讧了,该方其他队员一脸茫然、呆若木鸡,应该是正在考虑是否应该叫暂停。此时,另一方队员把握时机,全力反击……”蹴鞠场边,为那些前来观赛的千金义务讲解的书生正在费力的解说,情绪也跟着高亢起来:“哦,他们左右配合,又晃过一个人,离门越来越近了,哎呀……杀出了个程咬金,哦,说错说错了,是杀出了个唐九金,她可能是他们那一队里目前唯一清醒的!太精彩了,她一个人带着蹴鞠饶过了四名队员,用凌厉的气势抵挡了一切阻力,啊!漂亮的‘鸳鸯拐’,你们没看错,这真的是失传已久的‘鸳鸯拐’,蹴鞠进了!这一刻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配合着那个书生的激情解说,四周沸腾了,眼看着那个滚入门的蹴鞠,这次轮到敌方队员呆滞了。子七和裴澄的争吵也暂时告一段落,九金这次学乖了,她没有再抱着任何人欢呼,而是很端庄地冲去抱她的七哥哥。
  这实在是场很没悬念的比赛,九金的表现好得有些惊人,最终他们完胜,顺利让敌方去扫朱雀大街了。终于,裴澄对唐九金稍有改观了,结束后,还很善意地端了杯茶给她。
  “裴大人,那些女人好讨厌喏,明明是我表现的比较出众,为什么她们全缠着七哥哥,还非要他签名留念,过分!”九金接过茶,很快就忘了先前裴澄对她的侮辱,气呼呼地瞪着不远处被众千金团团围住的子七,抱怨了起来。
  “呃……同性相斥异性相吸嘛。”
  “有道理,以后我也要去组织个亲卫队。”哎呀,一想到以后踢蹴鞠的时候,能有一堆人为她欢呼,她就有点抑制不住的兴奋。
  “可以发展,你的蹴鞠真不错,到底是鱼玄机调教出来的。我跟你姑姑也算是旧识,我记得她以前最爱看蹴鞠,还作过一首诗,有句很不错的,怎么说来着的……”裴澄皱着眉,拼命想回忆起来。
  惹得九金万分鄙夷地扫了他眼,接话道:“愿君争取最前筹。”
  “对对!”裴澄大笑着点头,跟着又惋惜了起来,“哎,可惜了……这么个才女,一失足千古恨啊,还真是红颜多薄命。”
  “裴大人,你知道我姑姑她什么时候行刑吗?”她怎么就忘了问裴澄,他应该比段子七更清楚才是。
  “今天午时啊,就在西市的十字路口,那颗柳树下。”
  “今天?!那你为什么在这踢蹴鞠?”太扯了吧。
  “哦,我请产假。”
  “……产假?”九金咧着唇,不敢置信地瞪着裴澄。
  “呃……是我夫人最近待产,我要照顾她,所以……喂,你去哪啊?”裴澄解释到一半,就瞧见唐九金起身往外头奔去了,连衣裳都顾不得换,甩着袖子狂奔的模样,真是一股子憨气。
  她没有回答他,生怕惊动段子七,拼命地往西市跑。师公应该会去看行刑的吧,也一定会很难受的,瞧着那日头快午时了,她一定得赶上,要不然说不定无牵无挂后,师公又会抛下她走了。

  第九章
  西市、十字路口、柳树……
  可供参考的信息实在太少,九金有些迷惘。问了个看似和蔼的大娘,得到的答案是“你往西边走就是了”;又问了个看似博学的书生,答案是“你瞧见个像十字的路口就到了”。想了很久,她有点饿了,打算放弃。就算师公真的很重要,也重要不过自己,幸好她刚才有从裴澄身上顺手牵羊拿了银子,不如觅食去。
  九金的有点就是做事要雷厉风行,绝不拖泥带水,所以很快她就付诸行动了,“老板,我要一份豆腐脑,不要葱花,有赠品吗?”
  “你怎么又来要赠品了。”
  “咦?你认得我?”人怕出名猪怕壮啊,有时候想低调也是一桩难事。
  “你不是那个绿翘么?以前每回来我这都问我要赠品。不对呀,你不是死了吗?”
  老板的表情变化很莫测,一瞬间就透出惊恐,退后一大步,把盛豆腐脑的勺子举在胸前捍卫着自己。
  “你说那个被鱼玄机打死的绿翘哦,很多人都说我跟她长得像,其实你仔细看,就会发现我要比她端庄很多。至少我不傻啊,我叫唐九金,从名字上就能察觉出我非凡的品味了。啧啧,像绿翘这种名字,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名,脸绿了人也翘了,多贴切……我说老板,到底有没有赠品?”
  说了半天,老板有点听糊涂了,唐九金倒是思路很清晰。
  好不容易算是弄明白了,老板将信将疑地扫了眼九金,径自盛了碗豆腐脑递给她,自言自语地咕哝着:“也对,要是绿翘没死,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来看鱼玄机行刑了。”
  “来看行刑?你是说前面那堆人挤在一块是在看行刑?”九金瞪大眼,吃惊地看着那边的人群,还以为是非法集会呢。
  “是啊,不然我干吗把摊位搬来这边,你要去瞧瞧么,我这还有凳子出租。”老板弯下身子,掏出个四四方方的小凳子。
  “不用了不用了,站着视野比较开阔。”九金摇着头,急匆匆地把银子塞进老板手里,端着豆腐脑很小心翼翼地往前跑了两步,又折了回来,“老板,到底有没有赠品?”
  “你真烦人。喏,这个孔明锁送你,记住哦,我这摊子叫‘豆腐西施’,一般在明德门那边出没,今儿比较特殊,下次带点朋友来吃。”
  九金皱着眉,厌恶地摆弄着手中里的六根木头,不悦地抱怨了起来:“骗小孩子的哇,这东西有什么用喏?”
  “这东西有名堂的,我叫它情人锁,你去找个男人把这六根木头交叉固定起来,要是可以,他就是你真命天子了。”既然是骗那就要彻底点,老板很得意地拍了拍胸脯,说得有模有样,反正面前这女孩看起来也就像个傻子。
  “那我下次带我的真命天子来吃你的豆腐脑。”听起来很神奇喏,九金很谨慎地把六根木条藏进了兜里,又端着豆腐脑朝人群拥挤的地方跑去了。
  看着她一副得了便宜喜滋滋的样子,老板更确定这是个没比绿翘好到哪去的傻子,这种连小孩子都不屑的玩意,她居然还信了。
  ……
  另一边,非常天真的九金左闪右避,终于挤进了人群中心。她喘了口气,见豆腐脑一滴都没弄洒,很满足,于是开始寻觅起师公的踪影。她总觉得虽然人很多,但不会太难找,只要是很黯然销魂的身影,应该就是师公了。
  可是很快九金就发现自己预估错了,黯然销魂的人很多,还有很多看起来有点脸熟的公子哥哭了。真是很宏伟的场面,九金开始幻想自己哪天死去的时候会是怎样的画面……然而她脑中总是浮现出成千上万的猪在嚎叫的场景……
  “你来这做什么?!”
  忽然,身后有道亲切的声音飘来,带着些微的怒意。
  九金震了下,慢慢地转过头,看清那张脸后,立刻开心地大叫了起来:“师公!太好了,你真的在哦,终于见到你了!”
  “你很开心么?”项郝蹙眉,略显不快地斜睨了她眼。
  “没、没有,我很伤心。”意识到了场合问题,九金收敛了下,举起手里的豆腐脑,很是哀伤地说道:“我都开始提前吃豆腐宴了。”
  项郝没理会她,径自转身,目光落在了那棵柳树边。
  这一次九金也识相地噤声了,跟随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不禁震了下。四周很吵,议论惋叹声四起,有些枯黄的柳叶在秋风里飘摇,柳树下,有个一身白衣的女子跪着,凌乱的发披散在肩上。她抬着头,面无表情,却美貌依旧,眼眸里不见半丝的悔意,目光一直在人群中搜寻着,渐渐地眉宇间的失望之色越来越浓。
  九金抿着唇,猜想玄机姑姑一定是在找陈韪。她不知道后来裴澄是怎么处置陈韪的,可是显然姑姑是白担心了一场,那样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压根就不需要她的袒护。又或者,姑姑想护的从来也不是那个人,只是那份她觉得很单纯的爱情。
  “你在想什么?”她的沉寂,反而让项郝觉得很不寻常,甚至有点担忧。
  “哦,没什么。毛飞扬啊毛飞扬,果然是很风中凌乱、如梦似幻的画面啊,我家姑姑即使那么不修边幅,竟然还能那么美,哎……”看着玄机姑姑青丝凌乱飞舞的模样,九金嗟叹,有感而发。
  “你能不能闭嘴!”项郝轻斥,她实在是个很让人烦躁的女人。
  “……”九金有些委屈地低下头,开始吃起了豆腐脑。每吃一口,她就觉得自己好无辜,是他问了她才回答的,现在有嫌人家吵,都不讲道理哇。
  她吃得很津津有味,隐约听见耳边传来一道喝令声,跟着人群开始发疯似的往前拥挤。正处于投入状态的九金险些就被推倒在地上,幸好有双手及时地扶住她,把她揣到了安全地带。很可惜,豆腐脑洒了一半,都还没舍得吃呢。
  再次抬头朝着那棵柳树看过去时,九金算是明白了大伙在激动什么,时辰到了,要行刑了。她微张着唇,呆若木鸡地傻立着,要说一点都不难受那是假的,虽然姑姑常打她,但是也常会赏银子给她,吃穿也从不怠慢她。到底是朝夕相处了三年的人,现在,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刽子手手起,刀落……咦?哀伤情绪刚上来,怎么眼前一片黑了喏……
  慢慢的九金才反映过来,是师公忽然从身后搂住她,用手遮住了她的眼,还很温柔地在她耳边呢喃了句:“别看,会做恶梦。”
  “唔……”她看不到,可是听得到,从周围阵阵地抽气声中,也能大致猜出眼前的画面。
  九金震了下,一失手,豆腐脑滑落到了地上,溅了她一身。
  她有点害怕,下意识地往他怀里躲,却感觉到了他的颤抖,不禁感性了起来,“师公,为什么明明知道自己会难受,你还要来?”
  “师徒一场,送她一程也好。听说黄泉路很长,至少不会让她觉得太孤单。”这丫头有时候很大智若愚,会突然问出些很犀利的问题,惹得项郝很无力,很想找个随便什么东西依靠一下,索性就顺势紧搂住她,把头深埋在了她的发间,轻哝。
  “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死,为什么姑姑还会被行刑?”
  “有人想要她死,也有人不想你的生活受到打扰。”
  “我?”又关她什么事了?
  “如果想要证明玄机没有杀人,除非你站出来,可是段子七不想你被打扰。况且,即使你还活着,也不代表她没有罪,她说与其受牢狱之苦不如一了百了。”也许对鱼玄机来说,一生至此为终点,也好。
  这话让九金懵了,她翕张了会唇,半晌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没想到的是,那个总是喜欢折磨她的段子七,居然在无形中那么保护她。这种感觉……好温暖,很早很早以前也有过,那个时候她有家、有疼她的娘亲、有宠她的爹爹、还有个好可爱的妹妹……是亲情的味道,让她好怀念,还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拥有了。
  等到九金回神后,眼前已经恢复了光明,师公也跟她拉开了距离。人群开始散去,方才的热闹不在,柳树下也没有了玄机姑姑的身影,只残留下一片血迹,瞧了让人心惊。她咬着唇,别过头去,刚好对上师公有些呆滞的目光,不禁泛起一丝同情。
  “师公,你饿吗?我带你去吃东西吧。”
  “去哪吃?”他本想拒绝,却又觉得的确该调整下心情。
  “去了不就知道了。”
  项郝没有再多说话,任由九金拖着他往前跑,也不问目的,这种感觉倒也好。跟从前差不多,她总是很没头没脑地拉着他到处走,常逼他做一些很无聊的事,有时候会在山顶坐一整天,就为了看一场日落。据说之所以她不要日落时分才去,是因为有过等待,才知道收获的东西有多可贵。
  那时候的阿九已经偶尔会犯傻了,项郝觉得傻子说话不必太上心,他也以为自己一直没上心,却没料隔了那么多年,竟还是清晰如昨……
  当梅项郝渐渐从回忆中醒悟过来后,也终于知道了原来九金所谓的带他去吃东西,就是用偷的。
  她偷了鸡摸了鱼,当然荤素搭配很好,还顺便拿了几只番薯,然后拉着他躲在一间很眼熟的屋子里得意洋洋地烤了起来。
  最神奇的是,这屋子里还藏了柴米油盐……
  看来,她是个惯犯,还找了个很隐秘的藏匿地点。项郝蹙眉摇头,发现自己对这个徒孙实在很疏于管教,“阿九,以后少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人家又没摸狗,只是摸了两条鱼啊。”开玩笑,吃狗肉是很不环保的,也是很残忍的。何况,一想到今儿一早郊林里那具狗尸,就让她很畏惧。
  “本质上是一样的。”
  “这样啊……那你别吃了,我来帮你吃。”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想当初在道观里,她每天只能吃一顿,每顿只有一碗饭,那碗小得根本就不配被称作碗,分明是只碟子,这要是不用偷的,她早就活活饿死了,哪还等得到他回来。
  “话也不是这样说的。”项郝牵了牵嘴角,拉扯出一个很浅淡的笑容,“既然已经偷了,那也别浪费,浪费粮食也是不对的。”
  “……”九金咬了咬牙,决定不要跟这种死要面子的男人计较,自顾自地烤起了美食。
  她家师公很惬意地坐在一旁,看着她忙得灰头土脸,丝毫都没有帮她的打算,甚至还很悠闲地逛起了这间屋子,良久,抛出一句更让她呕血的话:“这屋子看起来好眼熟。”
  “……”九金垂着头,用沉默相对。
  “你怎么了?”项郝终于发现了她有点不对劲。
  “你不记得这里了?”她忽然有种感觉,回头审视这三年的坚持,九金发现自己还真是傻到无药可救了。
  闻言后,项郝自言自语了起来:“的确有点印象……”
  “这是我家。”她开口,冷冷地打断了他,很不争气地觉得心好酸。
  “你家?!”项郝显得很惊讶,失声叫道,又跑到外头研究了一番,才跑回屋子,面色不怎么好看地问道:“你跑来这边做什么?”
  “人受了委屈当然会特别想家啊,想家了就会想回来看看啊,在这里烤出来的东西特别有味道。而且,我听村子里的人说,后来见你在这里出现过,所以想守株待兔一下,你答应过会带我离开的嘛。”她更认真地烤起了鱼,想借着忙碌掩饰掉一些情绪,可还是禁不住宣泄了出来:“难怪人家说,男人的承诺只有傻子才会信……”
  九金哭了,这是项郝第一次看见她哭得那么安静,他有些自责地蹲下身,轻声开口:“别哭了,我只是有些事要办才耽误了,这不是回来了吗?”
  她抬眸看了他眼。是回来了,可不是为了她回来的,如果玄机姑姑不出事,也许他永远都不会再回长安城,即使回来了,也绝不会出现在她面前。然而有时候把一切看得太通透也不是好事,九金宁愿像以前那样的傻:“那你还会走么?”
  “我……”他犹豫着。
  一个需要想那么久的答案,不要也罢。九金伸出手,有些粗鲁地擦去眼角的泪,把手里那条串在棍子上烤得差不多的鱼递给了他,“喏,可以吃了。我们快吃吧,吃完我要回家了,七哥哥和观世音会着急的。”
  “阿九,以后好好待在段府,段家二小姐这身份足够让你丰衣足食了,别再跑来这种地方……”
  “虽然人人都说我是傻子,但是傻子也有尊严的啊。丰衣足食了不起啊,我要贪图这些,就不会在道观里忍气吞声三年了。你又没有被很多人集体群殴过,根本就不会知道人家有多委屈,我就是喜欢被人打了之后到这里来哭,碍着你什么了?!那以前你在这里把我救出火坑过,我想你能再救我一次啊。从你离开的那天起,我每天都在墙上用墨画竖线,就盼着你回来。谁知道我画得满墙都是了,你还是不回来!”越说越激动了,积压了三年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个宣泄口,九金怒气冲冲地站起身,边抽泣,边蹲在墙角刨啊刨,半晌,才刨出了个木盒子,恶狠狠地丢到项郝面前,“这里头都是我那些年的悄悄话,连红扁都不知道的悄悄话,都给你都给你,我不要了。你要滚就快点滚,反正这些年有你没你也都过来了!”
  她一口气吼完好大一段话,气都快喘不过来了,用力踹了下项郝后,九金甩着过长的袖子捂着脸拔腿奔出了屋子。她就猜到从来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人家根本就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更不会记得答应过她的那些话。就她还傻乎乎地一直想溜出段府见她,还自以为是地想旧情复燃……燃个屁啊,她根本就是在自焚嘛。
  项郝整个人愣住了,直到九金离开,他都没回过神。许久之后,才垂头看了眼地上那只木盒子。他犹豫了会,抿着唇,蹲下身,伸出手指轻拨了下就打开了那盒子。里头很杂乱,有一堆小纸条。
  他沉了沉气,随意挑了张,上头画了很多金元宝。
  又打开一张,上面鸡鸭鱼肉画了一堆。
  继续看,是一个很像哭的笑脸。
  跟着……有无数张都是重复的,一个老公公模样的人全身湿透了。
  项郝很费解,拧着眉心颠来倒去看了很久,最终才明白,原来是“湿公”。

  第十章
  “少爷,这样可以吗?”
  龙套摇摇晃晃地站在中堂的椅上,边扶着一副据说很珍贵的墨宝,边很艰难地回头询问着他家少爷的意见。
  子七仰头看了眼,左右审视了一番,有些不悦地蹙起眉心,“好像还是不够显眼,最好是最中间的位置。”
  “不行啊,中间要挂老爷的画像。”龙套好心规劝。那副画像老爷很珍视,常说那是他最玉树临风的一面,威严中带着温和,俊俏中又夹杂着狂狷,一副极其销魂的画像!
  “这样啊……”闻言后,子七很认真地思忖了会,才开口:“那就把爹的画像撤下来,挂他房间去。”
  “……”龙套顿觉无语,只好照办。眼看着自己和其他家丁联手把老爷的画像摘下,就好像看着老爷在段府的地位每况愈下,万分的凄凉,“少爷,这样差不多了吗?”
  子七没有说话,很沉默地看着。
  风吹裤衩毛飞扬。
  真是苍劲有力的七个大字,一撇一衲勾勒出的精髓,越瞧他越觉得满意,忍不住点头,感慨低叹:“龙套啊,你有没有发现我的字真是越写越好了,简直让人移不开眼睛。”
  “呵呵……”龙套回了个憨笑给他,真正让人移不开眼睛的是其中的内容吧。
  “小姐回来啦,刚好要用晚膳了呢。”
  子七本还想说些什么,门外院子里传来一阵招呼声,引得他回头看去。只瞧见有个熟悉的身影一跛一跛地往里走,脸上黑漆漆的,衣裳也很残破。他愣了会,冲着一旁还站在椅上的龙套使了个眼色。
  于是,很会察言观色的龙套赶紧点头,跳下椅子,迎上前把九金扶了进来。
  直到停在子七面前,她始终紧抿着唇,脸上的笑容比哭还丑,鼓着腮帮子,像是在强忍什么。
  “不是说去刑场跟你师公再续前缘了么?啧啧,怎么把自己糟蹋成这样子了。还是说,这个千载难逢可以趁虚而入的时机,你没有把握住?”打量了她会,子七有些厌恶地摇头,目光落在她衣裳的下摆上,也不知道沾了什么,黄黄的,看起来真让人作呕。
  “你说这个吗?”顺着他的目光,九金甩了甩衣裳下摆,解释道:“吃豆腐脑的时候打翻了,就溅到衣裳上了,然后不小心摔了跤,又沾了尘,就变成这种屎尿色了。”
  “我不是色盲,你不需要把这种颜色形容得那么通透。”子七不悦地别过头。
  “哦。”九金应了声,没理会他的话,径自环顾中堂,不禁困惑:“不是说快要用晚膳了么?观世音怎么不在?”
  “哦,她说晚膳时不用叫她了,她要反省面壁。”他笑了笑,目光意有所指地扫向那个刚挂上中堂的东西,考虑到她的理解能力,他又补充了句:“为了她的醉言。”
  醉言?九金困惑地皱起眉,想了会,才顺着子七的视线看过去,恍然了,“既然这样那干吗还要把它挂出来?”
  虽然她也知道那句话不错,但实在有违她平时的正常水准,按理说她可以再煽情一些。
  “娘说你见了应该会很开心,你开心就好。”他耸肩,不屑地嗤笑。
  从段子七的表情看起来,他是真的很瞧不起她。可是九金也不是真的傻,他如果真的那么讨厌她,又怎么会陪着观世音胡闹,还真挥毫把这句话写出来送去裱框。再想到观世音的话,那一句简简单单的“你开心就好”,九金抑制不住地吸了吸鼻子,本来逐渐淡去的委屈又涌了上来。
  没有比较的时候倒也就算了,偏偏这对母子好邪恶,就选择她刚被人欺负完后又对她那么好,很容易就感动人的啦。
  “龙套,把这人拖回房去,交待落凤把她从头到脚刷干净,换掉这身衣裳,不弄好就别给她吃饭,真影响食欲。”眼看着她那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子七以为这丫头是被感动的,想想自己实在不太会应付感性的场面,于是故作深沉地喝令道。
  “哦,好。”龙套应声领命,很是为难地看了眼九金。要用拖的哦,难度很大啊,难免会有点不太怜香惜玉。
  的确很粗暴,不过龙套在挣扎了些会后,还是决定不要违抗少爷的命令,于是狠心地揪起小姐的衣领,一路往外拖。
  自然,惹得九金挥舞双手大吼大叫地反抗:“啊啊啊,死龙套,你干吗啦,会痛啊,想弄死人吗?”
  听闻九金的喊闹声后,子七很不客气地伸手朝着龙套的头猛拍了下,怒斥:“你傻啊,做什么拖她?!”
  “我……”你让我拖的啊!!
  “起来!不要躺在地上!”骂完龙套后,子七的目标就转到了九金身上。
  他吼得很大声,让她吓得瑟缩了下,费力地想爬起来,可是扑腾了几下就摔了下去。最后,九金只好抬起头,很无奈地看着他,嗫嚅:“我脚扭伤了。”
  有点出乎子七的意料之外,他愣了下,蹲下身,撩起她的衣裳下摆,伸手触了下她的脚踝,耳边传来了九金的抽气声,看来是真的挺疼:“怎么弄的?”
  “回来的时候跑太急了,摔了跤。”
  “又没人要劫你色,跑那么急做什么?”他用听起来很不好的口吻责怪着她。
  “我怕出门太久,你和观世音会担心。”撒谎这种事,九金连考虑组织的过程都可以省略了。她才不会傻到告诉他,自己刚被某个很狼心狗肺的男人欺负了,然后傻傻的一路泪奔回家,这种丢脸的事,自己知道就好,不值得宣扬。
  这话说得直触段子七的软肋,差点溢出唇间的怒骂声又被他硬生生地吞了回去,替她整理好衣裳后,他目光在众家丁丫鬟间游离了圈,最后定在龙套身上:“你抱她回房……”话说到一半,他又突然打住了,轻叹了声,低哝:“算了,还是我来吧。”
  说完后,子七就在众目睽睽下把九金抱起,没理会身后那一道道诧异的目光,自顾自地转身朝着她的屋子走去。可他却没办法不理会九金绯红着双颊瞠目结舌的表情,轻咳了声,算是化解了些尴尬后,他才记得要端出兄长的架势:“以后不管去哪,还是把落凤带上吧,要是有事耽搁回来晚了,也能让她回来捎个信,没必要急急忙忙地弄得自己一身伤。你明知道自己傻,肢体很难协调,就不要太勉强自己。”
  “你怎么那么没口德喏!”她气呼呼地伸手捶他。
  在子七看来,这动作更像娇嗔,身子不禁僵了僵,脸颊也跟着泛起了一阵潮红,赶紧扯开了话题:“你跟你师公袒露心事旧情复燃了没?”
  “哎……”一提这事九金就愁眉苦脸长吁短叹了起来:“你也算是个正常男人,你会不会喜欢上我?”
  “不会。”就算他不正常,也不代表他对另一半就会将就,绝不会把她列入考虑人选!
  “就是了嘛。像师公那种比你好那么多的人,更不可能会看上我了。别再说旧情复燃了,好讽刺,人家根本就不记得什么‘旧情’,就我一个人在思春而已。他只是为了姑姑的事才回长安的,现在事情办完了,估计很快又要消失了,还说让我以后好好待在段府做二小姐……去他的,搞得像在帮我料理后事似的!”
  子七垂眸冷看着她,这是个连阳奉阴违都不懂的傻子,所以他完全没有必要对一个傻子那么好。脚受伤了又如何,她师公都不管不顾了,有他什么事?!
  想着,子七倏地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砰……
  如他预料中的一样,九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痛呼了起来,“你做什么啊,我脚受伤了啊!”
  “那就自己爬回房。”子七冷哼了声,抚平了衣裳上的皱褶,跨步往前走,连看都不屑再看她一眼。对待没心没肺的女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心狠手辣,就算把同情心揉碎了喂狗吃,都比赏给她来得划算。
  “不要啊,我常在这条路上随地吐痰,好脏啊……喂喂,不要走啊,这样很不端庄的啊……”
  她的哀嚎声没有取得任何成效,七哥哥走得格外洒脱头也不回。好在这里离她的屋子不远了,l落凤应声跑了出来,有所忌惮地偷瞄了段子七一眼后,就匆匆地朝着九金跑来,很体贴地把她扶了起来。
  主仆俩很费劲地往房间里走去,短短的一段路,俩人走了很久很久。
  等到好不容易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段子七已经舒舒服服地坐在椅上,翘着二郎腿,啃着糕点看着书了。
  “少爷,热水备好了,我先带小姐去沐浴。”落凤撇了眼笑容满面的段子七,轻声交待。她家少爷是个很难揣测的人,他很少发脾气,多半都是笑脸迎人的,只是变脸很快,兴许刚还冲着你笑,转眼就让你冲着他哭了。
  “嗯……”子七懒懒地哼了声,聚精会神地翻看着手里的书,末了,又叮嘱了句:“她脚上有伤,小心些。”
  九金噘着嘴,瞪着这个时好时坏的男人,他总是有办法带她去仙境让她飘飘然,随即又立刻把她推到地狱里让她生不如死,简直就是随时都能享受到的冰火两重天啊。边想,九金边把衣兜里的东西掏出来丢在几案上,边暗自咕哝着:“又要洗干净,又要人家小心些,那要洗好久啊,会洗到饿死的……”
  “那是什么?”
  夹杂着兴味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九金的牢骚,她转头看着段子七,目光透着心虚,“这些银子不是我偷的,是我自己的!”
  事实上,只能说偷来了就是她的了。九金以为他是发现她偷了裴澄的银子,准备兴师问罪的。
  “我是说那六根小木头。”
  “这个是买豆腐脑时送的赠品,那个摊子叫豆腐西施,常在明德门出没,经济又实惠,老少咸宜童叟无欺,你记得要有空多带点朋友去光顾下,打马吊牌的时候吃吃零嘴,多惬意,应该还能送外卖的……”
  子七起身走到几案边,拿起那六根木头端详了阵,她还在滔滔不绝,搅得他很烦躁:“你可以滚了。”
  落凤的确是个不错的丫鬟,很把段子七的话当回事。估计是真把唐九金从头到脚来回刷了很多遍,并且又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到她脚上的伤。
  所以才致使段子七都记不清自己等了多久,只瞧见,屋外的日头慢慢西移,直到消失。天上的红霞渐渐褪去,直到被深渊蓝取代。肚子饿得有些晕眩了,手上那本不知道打哪来的书也看不下去了,他还是坚持等着,到最后他只好自娱自乐吹吹口哨,晃晃小腿,打发光阴。
  终于,唐九金又一撅一拐地出现了。
  段子七挑眉看了眼帷幔后头的她,真是清爽了不少,发很随意地披散着还滴着水,青绿色的衣裳把她的肤色衬得白里透红,活像个苹果,让人想咬一口。就是脸上那种把五官都扭曲在一起的表情,非常的倒胃口。
  “七哥哥,你看……”晃晃悠悠地走到段子七身前后,九金很不端庄地把腿翘到他坐的椅上,撩起衣裳,露出那双肉乎乎的脚丫子,“刚才还没事的,为什么它一下子就肿得像个包子一样了,好疼喏。”
  “生理构造问题。”他撇了眼,很严肃地解释。
  “咦?”九金却一头雾水。
  于是子七明白,“严肃”这挡子生活态度也是要因人而异的,“我的意思是,你比较傻,所以身体各方面都会显得比较迟钝,即使受伤也一样。”
  “哈哈,好神奇,你居然连这都懂。”去他的迟钝!总有天她要把他的肉吃了,骨头拿来炖!
  “以后笑的时候别把嘴张那么大,容易把蚊子苍蝇之类吃进肚里。”他就没见过笑得那么豪迈的女人!说着,子七伸手把一旁的凳子勾了过来,拍了拍,命令道:“坐下。”
  “哦。”她乖乖地坐在了他对面,本以为他又想出了什么新办法折磨她,没想到,结果让她受宠若惊了。
  只瞧见段子七把书案上的瓶瓶罐罐折腾了会,然后又很小心翼翼地把她的脚丫子搬到了他膝盖上搁着,跟着挑了瓶东西往手心里倒了点,开始在她的脚踝上揉搓了起来。冰凉的液体加上他热热的手掌心,那种感觉很奇怪,弄得她心里酥酥麻麻的,她下意识地伸手试图去挠心的位置,可无济于事。
  她家七哥哥真的好讨厌呀,就这样摸啊摸的,闹得她好手足无措喏。
  “不要乱动。”他忽然很破坏气氛地用力拍了下她的脚趾,实在是因为她不安分了,拇指不停翘上翘下,很碍眼。
  “嗯……”她点头,应了声,僵直了身子,很紧张,再也不敢乱动了。
  “……你干吗发出这种声音?!”这种跟呻吟很类似的声音,对于一个风华正茂的男人来说,绝对是一种挑逗。即使发出这种声音是个傻子,还是他的妹妹,他还是会萌发出酷似禽兽的思想。
  九金无辜地眨着眼,歪过头,笑脸盈盈地陈述起内心真实感受:“很舒服啊。刚开始有点痛,然后又麻麻的,你停下来的时候就觉得很难受,你用力的时候就又舒服了……”
  “你继续动脚趾吧,把嘴闭上!”子七假装很忙碌地继续替她揉着脚踝擦药,只是手心每动一下,他都会觉得这个动作简直邪恶极了。他开始有了一种觉悟,一个傻女人有时候要比一个聪明女人更致命。
  九金撇了撇唇,安静了,只好无聊地四处乱瞧。没多久,当她的视线落在书案上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时,又按耐不住了:“啊!!”
  不同的是,她这次的叫声就像一只快要被宰了的猪,刺得段子七直皱眉,“你又做什么?”
  “你……你、你……”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向书案,大叫:“你怎么就把那六根木头交叉固定起来了?!”
  “这很简单啊。”跟榫卯差不多的玩意,随便摆弄下就能出来了,都花不了多少时辰。
  “可、可是……”她不要他做真命天子啊!
  “你玩了很久都没弄出来?”他猜想她的惊讶应该是这个原因吧。
  九金却只是惊恐地瞪着他,半晌,都挤不出一句话。
  “有些人生来就比较聪明,比如我;有些人生来就非常蠢,比如你。所以你也别太钻牛角尖了,这就是命。”
  这就是命……
  他居然还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跟她说“这就是命”?!
  这什么狗屁命,哪个傻子神仙安排的命啊,她明明是想把机会留给师公的,是他很莫明其妙地抢了先,凭什么把这一切推给命?难道她命中就注定了要被一个很阴晴不定的男人折磨至死么?还命中注定了要跟自家哥哥虐恋情深?另外还命中注定了她和师公……没有缘?!

  第十一章
  这就是命。
  唐九金为了这四个字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很久很久,时常会看着缠着绷带的脚踝发呆,总觉得那里还残留着段子七的掌温,想到就让她觉得心乱如麻的温度。她也分不清这到底是种什么感觉,总之以前就从来没有过。
  其实吧,如果七哥哥就是她的真命天子,她也没有资格嫌弃,该嫌弃的应该是他才对。九金有点怕了,不敢再自作多情想太多,怪只怪她眼光太好,搞得现在出现在她身边的男人都那么完美,完美到只有才貌双全的女子才配得上,她就只有在旁边随便看看流流口水的份。想着,九金很沉重地叹了声,想到了爹和娘。
  回想起很久以前,九金也有过无忧无虑的日子,还有过很不切实际的小梦想,就是成为像娘一样的人。娘很漂亮,也很爱爹,还曾是个大家闺秀,为了爱跟着爹私奔了。九金很羡慕这种勇气,她总想有一天也要找个男人私奔,哪怕从此家徒四壁,只能喝野菜汤,还要天天日落时分倚在家门口盼夫归来,也是很美妙的。
  炊烟木桌,田间夕阳,天伦之乐……一幕幕都是记忆很深处的画面,九金想着想着就不自觉地躲在被窝里哭了起来,边哭还边断断续续地念叨:“娘哦,我藏的小金库越来越庞大了喏,最多再熬一年半载,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可是,观世音对我那么好,我又有点不舍得走了,不过再说吧,有个小金库也好喏,以后就不用再装疯卖傻了……再装下去,可能我真的要嫁不掉了……嫁不掉会被人笑,我已经被笑了那么多年了,不想再被笑一辈子哇……你要保佑保佑我哦,大不了下次我多给你烧点纸钱……”
  说到后来,她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说不动了,开始昏昏欲睡。
  模糊间,好像有听见开门的声音,九金翻了个身面朝外,懒懒地掀了掀眼帘,瞧见个很朦胧的身影,她轻哼呢喃了句:“落凤,你怎么还没去睡喏……”
  来人没有理会她,九金也没力气去研究,继续专注起睡眠。
  可是没多久,她觉得有双手很轻柔地摸着她的脸,然后又慢慢移到她的脖子,痒痒的,很难受,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调戏。她皱眉,有些烦躁地挥开那双烦人的手。然而那双手的主人很坚持不懈,这次干脆就掀开了她的被子,胡乱摸了起来。
  眼看就要被袭胸了,九金瞬间清醒,倏地弹坐起来,瞪大眼,费解地看着面前那人。虽然背着光,但那身形那打扮,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七哥哥?!”
  他有病啊?大半夜的不睡,跑到人家房间里来摸啊摸的。
  她叫得还算挺大声,段子七却像压根没听见般,继续不作声,转身朝着书案的方向摸索去了。
  九金很惊恐地瞪着他,怕他又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事实上,她的担心一点都不多余,段子七居然撩起袖子,开始磨墨。她咧着唇,实在很难理解他究竟想做什么,只好屏息静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磨啊磨的,从一旁笔架上抽出笔沾了墨,愣了会,又朝着她的方向走来了。
  “中邪了哦?”九金自言自语,害怕地拼命往床的角落缩,又不敢大叫,怕被打。
  结果她还是没能逃开他的魔爪,他突然就伸出手,很粗暴地拉住她的手肘,把她拖到自己面前,然后拍了拍她受伤的脚踝,幸好不是很疼,只是这动作看起来就好像是在给一头猪估价。
  “你到底想做什么啦?”九金下意识地伸手护住脸,怕子七会想用笔在她脸上画王八之类的东西。
  好在他没有对她的脸下手,而是转而蹲下身子,研究起她受伤的脚踝。
  “不会又想帮我揉脚吧?已经不是很疼了啊……”
  很快,九金的话音消失了,主要原因是已经惊得说不出话了。只瞧见他举起笔,煞有气势地在包裹她脚踝的绑带上写了起来,“唰唰唰”的,也不知道在写些什么。九金不识字,但她至少知道这几个字写得很漂亮。
  按理说那是一手很值得喝采的好字,九金却完全没有心情去赞赏他,他也完全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大笔挥完,随意一丢后,他起身抚袍,依旧倜傥,跟着……消失在了门边……
  “……”这到底什么跟什么啊?!
  九金愣了好半晌,才终于回神,眨了几下眼,把嘴合上,大叫了起来:“落凤!落凤!救命啊啊啊!”
  “怎么了怎么了?”落凤拉扯着裙摆,提着灯笼,急急忙忙地跑进来。
  “你刚才有没有看见七哥哥?”
  “没有啊,少爷来过?”落凤困惑地回头看了两眼,“哦,我刚才去茅厕了。”
  “你做什么早不去晚不去,偏要选在刚才去啊。”害她一个人面对中了邪的段子七,好可怕的。
  “……小姐,内急这种事是很难左右的,我总不能给它固定个时辰倾泄吧。”
  “那……那、那算了,你帮我看看这上头写了什么?”说着,九金把脚伸到落凤面前。
  落凤无奈地叹了声,以为她家小姐又开始犯傻了,却又只好将就着配合她的痴傻,把灯笼凑近几分。不看还好,一看落凤就倒抽凉气了,绷带上头不仅是真的有字,那字还很诡异:“段子七私有物,莫碰……”
  “哎哟,我完了……”九金倒在床上,怪叫。她一度以为自己在痴傻界算成功人士了,没想到人外有人,这个段子七绝对比她更有前途。
  大半夜的跑来扰人清梦,还要给人家烙个印儿,搞得她莫明其妙地心跳加快,这到底算什么嘛?!
  午后,本该很静谧的,裴澄的到来却打破了这一切。
  “梦游?!”九金很心不在焉地扫了眼手中的马吊牌,惊叫,注意力几乎全被裴澄的话吸引了。原来段子七不是中邪,是梦游哦。
  “子七以前常这样,听段夫人说这些年比较少了,从前还会半夜起来爬到假山顶上引吭高歌,比较下来在你绷带上练字还算正常了。”
  “算正常?!”九金继续大惊小怪。又看了眼自己那只翘得很高的脚,好吧,她承认也许段子七的行为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可是……为什么要写这几个字?
  “子七,到你了,出牌啊!”裴澄吼了声,又看向九金说开了,“不过……啧啧,人家都说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哎,我还真不知道子七居然对你有这种心思,九金啊,果然傻人有傻福啊,我们这长安城第一仵作就这样被你给糟蹋了。”
  “哎呀,过奖过奖。”九金讪笑,还扭捏地翘了翘兰花指,娇嗔。心里却觉得,谁糟蹋谁还没一定呢!
  这俩人聊得太浑然忘我,完全忘了马吊牌是需要是四个人打的。
  于是……
  砰——
  子七用力拍着下桌子,让身旁三人也跟着颤抖了下,跟着他张狂大笑了起来:“自摸!”
  “又自摸?”裴澄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不是说情场得意赌场就会失意嘛,这个家伙怎么就那么妖,处处都能那么得意。
  “我早就让你穿好小裤衩来了,不然就准备裸奔回家吧。”子七斜睨了他一眼,从刚才起就很有冲动地想撕烂那张嘴了。
  “啊!输了要脱衣裳?”闻言,落凤震了下,红着脸偷瞄着守在少爷身后的龙套。
  “哎哟,人家没有穿小肚兜耶,能不能赊账啊。”九金好后悔,早知道她就把冬衣给穿出来了。
  “没人让你脱!”子七很恶狠狠地吼了她声。脑中却忍不住很邪恶地勾勒起她没穿肚兜的样子……真的好邪恶,越想他越是忍不住地板起脸,怒斥:“以后不准不穿肚兜!”
  “那我也是为了方便你嘛,说不定你哪天又梦游,跑到人家房里摸啊摸的……喂,你去哪啊?”九金讲得正开心,没想到段子七忽然就把手里地马吊牌一丢,蓦地起身,朝着门外走去了。
  “洗手,好脏。”
  “哪里脏了,这牌挺干净的啊。”九金摸着牌,自言自语。
  惹得段子七嗤笑,“你别想太多了,我只是想到昨晚摸过你,觉得有点脏。”
  “……那下次换我摸你好了,我不嫌你脏的。”九金忍气吞声,歪着头,笑得很甜。
  “好啊,我很期待。”子七扬起嘴角,笑意在眉梢间氲开了,但很快又严肃了起来,“落凤,带小姐去换衣裳,把她弄得能见人些。”
  “要出去玩吗?”九金问道。
  “嗯,今天重阳,晚上有赏菊宴,娘说你应该喜欢,想带你一块去。”
  “啊?不打马吊了?”裴澄有些失望地问,他特地一大早就跑来段府报道,连午膳都在这蹭了,这才打了一晌午就停了,意犹未尽啊。
  “来日方长,你急什么?反正这中堂已经成了我娘的禁地了,往后我们天天都能玩。”
  一听这话,裴澄就又笑开了,“哈哈,也对也对,多亏了你这副墨宝。”
  “废话,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写这东西。”说着,子七还厌恶地撇了眼中堂上的那东西。
  “……”他们俩一人一句说得很欢,九金怔愣地张大嘴,顿时觉得心里堵得慌。
  她还一度以为七哥哥其实很宠她,所以才会把这句话写下来裱框,原来……原来只是想要观世音从此不再跨入中堂,能腾出个地方打马吊?!
  “少爷。”就在这时,有个家丁闯了进来,禀报道:“门外有个很年轻的男人,自称是小姐的师公,说要见她。”
  “小姐不在。”子七想也没想就丢出这句话。
  那家丁一脸错愕地看着就坐在一旁的小姐,不得不开始佩服起他家少爷,竟然已经把小姐无视到这种境界了。
  “我在我在啊。”可是偏偏有人很不配合,九金努力挥舞着双手,试图为自己找回些存在感。
  “你想见他?”子七收起笑意,脸色倏地一寒,挑眉,问道。
  “想……”九金脱口而出。
  “嗯?”子七凑近了她几分,眉宇间透出威胁。
  “不想……”九金很快就改口了。
  显然子七很满意她的答案,丢给了她一个笑容,转头吩咐道:“去跟那个自称师公的人说,小姐出远门了,短时间里不会回来。”
  “……”九金垂着头,双手用力拧着衣角,紧抿着唇,不想说话。也不是真怕了段子七,只是转念想到那天的画面,她就犹豫了。还是不要见了吧,好丢脸的,她都还没想好要怎么去面对师公,又说不定他是来告别的。要真是这样她一定会哭的,一哭就会影响晚上看菊花的心情。
  “哦。那个自称师公的人说,如果小姐不愿意见他,就让我替他转达一些话。”
  “什么话?”家丁的话,让九金又恢复了几分神采。
  这前后巨大的反差,让段子七很不悦,他皱眉扫了眼九金,沉声命令道:“滚去换衣裳,这里没你的事!”
  “我……”瞧见段子七不容置疑的表情后,九金只好把话吞了回去。落凤已经迎上来搀起她,硬是往外拉了,九金无奈,嘟着唇,不情不愿地离开了。刚跨出门口,她就附耳在落凤耳边低语道:“落凤,我自己回房就好,你留在这帮我偷听。”
  “小姐,偷听是不道德的。”
  “那你把道德底线放低些就好了嘛,嗯嗯,就这样决定了。我回房咯,你一会要告诉我师公说了什么哦。”九金很蛮不讲理地硬是把落凤留了下来,自己喜滋滋地离开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落凤欲哭无泪。其实也是可以不理会的,然后随便掰句话回去复命就好,可是……落凤也很好奇,只是为了不要把自己的好奇表现得太明显,她只好故作矜持一下。现在,既然小姐非要她做这种事,那她也不要再客气了。
  于是落凤就真的躲在门外,开始偷听。
  那道鬼鬼祟祟的月白色身影很显眼,即使子七和裴澄想忽略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裴澄哭笑不得地拨弄着手里的茶盏,忍不住嗟叹:“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子七啊,往后一定要离你家妹妹远些,我不想有朝一日你也变成那样。”
  段子七轻笑,撇了眼门外的落凤,索性由着她去,转而问向了家丁:“他要你转告小姐什么?”
  “说是,小姐这些年的悄悄话他都看了,唔……很可爱。还说他之所以回长安,是因为听说小姐死了。哦,还有……他还说小姐烤的鱼很好吃,身子抱起来很软,头发很香,小手嫩乎乎的……”
  “好了,你可以下去了。”子七不耐地打断了他的话。
  “啊?”还有很多没有说啊。
  “龙套。”段子七没理会他,忽然冲着龙套吩咐道:“记下他的名字,扣他一个月的月俸。”

  第十二章
  今晚的长安城很热闹。
  今晚的唐九金很端庄,至少除了她自己以外人人都这么觉得。
  段夫人还为此赏了她好多衣裳首饰,然后在九金的一再要求下,那些东西全部兑换成了闪亮闪亮的金银了。
  “九金啊,其实女孩子就应该多打扮打扮自己,这样才会有艳遇。男人有时候啊要比女人还矜持,适当的时候需要咱们牺牲些色相主动出击的,像你这样整天抱着那么金子银子,图个什么呢?”赶去赴宴的路上,段夫人紧握着九金的手,语重心长地劝着。
  “那个比较实际嘛。”九金把垂在前头那几撮扰人的发丝拨到了脑后,兴致勃勃地看着马车外的热闹,回得有些心不在焉。
  “九金,做人要有梦想!”在段夫人看来,女人就是应该偶尔不切实际一点。
  “梦想?”九金骄傲地抬起头,“我也是有梦想的,尽快扩充我的小金库,这样就算以后你和七哥哥都不在了,我也可以自力更生啊,还能找个无人问津的地方隐居起来,盖间漂亮的大宅子,宅子名字我都想好了,叫‘金银屋’,有气势么?”
  “唔……气势是有了但是缺乏浪漫感,不如叫‘进淫屋’?”段夫人锁眉,很认真地思忖。
  “娘,你还没喝酒,控制点。”子七轻咳,横了段夫人一眼。
  这才让段夫人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尴尬地笑了笑,她总觉得自己平时还是挺控制的,就是每次一遇上九金,体内某些沉睡许久的本性就会苏醒,哎,真是让人愁啊。不过一想到一会的赏菊宴,她又很快恢复了兴奋,“对了,九金。一会的赏菊宴是一年一度的,由我们长安城里几个生意上互相有来往的人家轮流宴请,大多是全家出动,等下你要是看上了哪家的公子,不要不好意思,一定要跟娘说。咱们女人家就别图太多了,你都十八了,是该找个男人嫁了……”
  “她不会不好意思的。”子七浅笑,微眯着眸子凝视着九金,“准确来说应该是她不会看上的。亲爱的妹妹,是吗?”
  “……是、是啊。”能说不是吗?瞧瞧子七的表情,那么可怕的目光,那么狰狞的笑容,她要是敢说不是,不就是自寻死路吗?再说了,能有哪家的公子能比得上她家师公的。
  “这样啊,话说回来,我们家九金条件的确也不差……”就是傻了点。自然,这话段夫人不会讲出来,“要不我托人给你找个合适的吧,相貌什么过得去就行,主要是对你好。”
  “不用了不用了……”一听这话九金赶紧摇头摆手的拒绝。
  “做什么不用,难道你有心上人了?”就女人的直觉来说,段夫人觉得自己的猜测十有八九不会错。
  果然,九金红着脸,支吾了会,羞赧地点了下头。
  “谁?”没等段夫人开口,子七就抢了先,脸色很凝重。她要敢说那个很不像师公的师公,他发誓一定会毒哑她。
  “本来是有的,可是七哥哥说那个男人不好,不准我跟他见面。”九金很挑衅地飘了子七,伸手缠住了段夫人的手肘,撒娇般地继续说道:“娘,你也是知道的嘛,我本身条件就不好,好不容易有个人愿意待我好。可是,要是很久不见面的话,男人很容易就会变心啊,你瞧瞧我,别说牺牲色相了,就是直接爬上人家的床,也未必有资本留住人家啊。”
  “你七哥哥这么做是为了你好,那么容易变心的男人,不要也罢,还是我给你作主吧。”段夫人拍了拍九金的手,唉声叹气地说道。
  “啊?”轮到九金愣住了,这算什么反映?为什么跟她预期中的完全不一样?
  子七嗤笑,略微弯下身子凑近了她几分,轻声问道:“他叫什么?”
  “……梅项郝啊。”他明明比谁都清楚,装什么傻啊。
  “真是越来越有勇气了。”子七又直起身子,眸色瞬间冷了下来,他很好心地给过她机会了,可惜某人不惜福。于是,他很不客气撩开车帘,冲着前头驾马车的龙套吩咐道:“一会去买半斤砒霜。”
  “你……你要做什么?”九金吓得往后一缩,小心翼翼地问着。
  “为你和你师公殉情准备的。”子七侧过身,用只有九金才能听清的声音解释道。
  “唔……”她还不想死啊,“观世音,我刚才骗你的,我还没心上人,是没相好没相好啦!您作主就好……”
  “龙套,不用买砒霜了,去买半斤鹤顶红。”
  “为、为什么……”他到底是想怎样啦?
  “你对我娘口中的那些公子哥很有兴趣?”他瞪着她,一字一句问得很清晰。
  “呜……观世音,我最大的心愿其实就是孤老一生,成为一名优秀光荣的师太,您也不用为我作主了。”
  看着他们俩一来一往的模样,段夫人有些迷惘地蹙眉,又觉得这兄妹俩看起来感情很好,还是很值得欣慰的。可是,九金的话实在让人惆怅啊,“哎,可怜的孩子,难怪上一回我会在尼姑庵里捡到你。乖,不要哭丧着脸了,傻就傻点吧,就算没人要你,娘就养你一辈子。”
  “给我笑。”比起段夫人的安慰,子七要显得生硬很多。
  “……”九金嘟着嘴,随着抽泣缩了两下下颚。好过分的要求,要她怎么笑得出来嘛。
  “一会带你去吃豆腐脑。”
  很有效果的一句话,立刻就让九金笑开了,看得段夫人瞠目结舌,她怎么就不知道她这个只懂得研究死人的儿子现在居然那么会哄女孩子了。
  满园尽是菊花,团团簇簇的菊花,多么充满邪恶的一幕景啊。
  尤其那一堆男人坐在菊花丛里,面前放着一桌酒菜,他们偏是不吃,还要故作风流的缅古颂今。就算无视那桌酒菜,也不是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可是何必要装高雅呢,不如……残了那些菊花吧。
  九金蜷缩在不远处的凉亭里,看似专注地啃着面前的蟹,目光却时不时地会飘向菊花丛里那堆男人。
  其实跟她面前的那些所谓大家闺秀比起来,那群玩高雅的公子哥也就不那么讨人厌了。
  “呀,你怎么能直接用手吃蟹呢?多脏呀,我看你刚才去了茅厕,都没洗手。”
  说话的是坐在九金左边的姑娘,也不知道是谁,就是喳喳呼呼的,很惹人心烦。九金继续啃着蟹,抽空回了她一句:“那要怎么吃?用脚?”
  “用小锤子啊。就这样按着,把蟹壳敲碎就好,这才端庄嘛。”边说,那个姑娘边还示范给九金看。
  “……那还不是要用手。”
  “不一样啊,都跟你说了,那样才比较端庄!”
  “端着猥琐假庄重?”呸!九金这辈子最讨厌人家跟她比端庄!
  “九姑娘,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王姐姐也是为了你好,要不然你去洗洗手也好。”眼看王家千金被气得说不出话了,坐在九金右边的姑娘来帮腔了。
  “你们是嫌我刚才撒完尿没洗手吗?”九金是故意的,她就是要粗鲁,就是要恶心死这群嗲声嗲气恶心她的女人,“不要紧,我刚才用王姐姐擦汗的帕子擦过手了喏。”
  “你……”话到一半,王家小姐就瞧见段子七闻声看了过来,只好换上笑脸,死憋着:“不打紧不打紧,九姑娘要是喜欢,这帕子就送你了。”
  “我才不要咧,自己尿尿之后擦过手的帕子,我要了做什么啊,恶心死了。”九金很嫌弃地推开了那条帕子,还一脸厌恶的直摇头。
  王小姐忍不下去了,猛地站起身,斥骂道:“你个有娘生没娘教的野丫头,不就是走了狗屎运,被段夫人收作义女了嘛,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烂泥终究是扶不上墙的,傻子就是个傻子,你凭什么这么跟我讲话,先掂掂自己的份量,你连跟我们坐同一桌用膳都不配!”
  “那你换张桌子吧。”九金实在很懒得跟她讲话,只想安安静静地啃自己的蟹,赏那边的菊花公子群。
  “这傻子还真是没教养,真是委屈段夫人和子七了。”又有人按耐不住插嘴帮忙了,“也不知道生你的那一男一女是什么怪东西,多半是造了什么孽,做尽了坏事,说不定是禽兽不如的那种,这才把你给生成了这样,痴傻也就算了,全身上下就连一个可取之处都没有。”
  闻言后,九金僵硬住了,原本握在手中的蟹滑落到了地上,她怔怔地看着前方,一言不发。顿时,周遭的人都涌起一股大事不妙的感觉。
  “哈哈……”半晌后,九金忽然溢出一声痴笑,转身用力地挥了那位王小姐一巴掌,跟着继续傻笑,起身又跳又闹,顺势很不客气地拉过那两个帮腔女人的手,奋力咬下去,咬得她自己都在颤抖。
  吓得整个凉亭里的人四处逃窜,场面一时有些失控。
  直到最后,她在一阵惊呼声中,掀翻了桌子,摊坐在地上静了下来。
  这场闹剧没有历时多久,但已经足够把所有人都吸引过来,自然也包括段子七和段夫人。大伙谁都没敢去拉九金,直到她安静了,子七才慢慢靠近她,皱着眉,用手指小心翼翼地轻戳了下她的肩胛。
  九金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段子七,眨着干涩的眼,面无表情地垂下眼帘,咕哝:“呵呵,我娘死了,被我爹杀死了,我爹还真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你在说什么胡话?”人人都说九金傻,但是自从进段府以来,子七一直只觉得她只是思维比较跳跃,为人过于单纯,也算不上太傻。然而刚才那一幕,把他震撼住了,是真正地看见个疯丫头在犯傻,让他有种说不清的感觉。有些无奈,又有些许的心疼。
  九金没有回答子七的话,又继续傻笑。
  说不上为什么,子七总觉得,她的笑容里不止是带着一股憨劲,还有浓浓的涩然。想来是在九金身上问不出什么了,他只好扶起她,问向一旁的那群大家闺秀们:“你们刚才聊了什么?”
  “没、没什么,我只是劝她小解完要洗手。然后她就生气骂人了,跟着就突然这样了。”王家千金忙躲到自家爹娘身后,解释着,末了发现这话还不够又说服力,又赶紧向身旁的姐妹们求救:“你不信可以问她们,九姑娘骂人可难听了,连我全家都跟着遭殃了。”
  闻言,一群姐妹团纷纷点头,谁都没空理会是非黑白,只顾着撇清关系。反正把过错推到一个傻子身上准没错,她就算反驳,也未必有人会信。更何况王家的势力不可小觑,谁都不敢得罪。
  “是这样么?”子七将信将疑,尽管知道未必能从九金口中得知真相,还是下意识地问她,只是希望她能否认。
  偏偏九金连犹豫都没就承认了,“也许吧。”
  九金有些恍惚,也无力去解释太多。冷静下来后,再回想刚才自己的举动,她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自己以前会犯傻了,严格说起来,那并不是傻,是被人刨开心底深处的伤后,出于本能的反击。她还以为自己的脾气早就被磨平了,不管段子七怎么欺负她,都不会有愤怒的感觉了,原来不是这么一回事,只是她在乎的事情越来越少。
  “去道歉。”
  “啊?”沉寂了很久,突然有这么一句话飘进九金的耳中,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怔愣地看着段子七出神。
  “我让你去和她们道歉。”他可以忍受她在家里头胡闹,但是并不代表别人也能像他那样纵容她。
  “子七,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九金的病,她也不想的。”见状,段夫人赶紧上前去劝阻,冲着大家赔起了笑:“实在对不住,你们就多担待她一点吧。”
  “段夫人,她要是真傻也就罢了,只怕是装疯卖傻吧。一个傻子,倒还值得骂人的时候顺带捎上我们全家,子七要求她给我们家闺女道个歉也不过分吧。”
  偏偏有人就是得理不饶人了。王家那堆暴发户夫妻气焰嚣张地扫了眼段夫人,就是不愿给她台阶下。
  “好笑了,片面之词你要我怎么信?我的闺女,我比你们清楚的多,这丫头性子是野了点,还不至于这么无理取闹。你们要有这功夫找我的茬,不如好好回去管教一下自己闺女,不要给脸不要脸。”段夫人很护短,但前提是,她相信九金绝不会像王小姐说的那样蛮不讲理。事实上,这丫头根本是个没脾气的人,她要真懂得叫嚣骂人,也不会在一直被人打了。
  “娘,你这样会把她宠坏,道个歉而已,能要了她的命吗?”子七有些不悦。
  “能!”九金仰头,瞪着他,“除非我死,不然绝不会给这种人道歉!”
  “唐九金!”
  “走开!我要回家!”用力吼出这句话后,九金就真的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跑去了。
  这倒是把段夫人给急坏了,想去追,转念想到这里还需要自己善后,只好拉住子七,“去追啊,她这样万一出事怎么办……”
  段夫人的劝说有点多余了,话还没说完,子七早就很自觉地追了出去,那表情看起来要比她更着急。

  第十三章
  “唐九金!你走那么快找死啊!”
  九金迈着很大的步子,埋头拼命往前走,段子七的声音不断从身后传来,她就像没听到似的,非但没有停下,反而走得更快了。
  “你只是傻而已,又不是聋,干吗要假装听不见!”
  “……”她依旧用沉默销魂的背影回应他。
  “不想吃豆腐脑了吗?明德门有赠品的那家哦。”
  豆腐脑,赠品……九金的脚步略微放慢了些,偷偷伸手摸了摸怀里那个上次被段子七固定起来的六根木头。其实要拆散了才方便携带,可是,她琢磨了很久就是拆不开了。传说中的真命天子啊,为什么她的真命天子宁愿相信别人也不相信她,又为什么他的怀疑会让她那么难受?
  见她稍有软化的趋势,子七有些喜出望外,然而才开心了没多久,就瞧见九金又加快了脚步,比刚才走得更快了。他开始意识到,这死丫头也是有脾气的,爆发起来比任何女人都难哄。
  面对这种情况,说再多话都是浪费唇舌,他索性闭上嘴,跑上前拉起她的手,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外走。
  九金试图挣扎了两下,效果不大,便决定不要消耗多余的精力了,反正她的手很脏,刚才啃完蟹没有擦,他爱牵就牵呗。
  “你做什么不理我?”她的沉默让他觉得很不好受。
  “哦。”九金应了声,开始没话找话,“今天月亮真圆哦。”
  子七仰起头,看着嵌在墨黑天色中的那一轮上弦月,轻叹,“还在生我气吗?”
  “没有呀,我娘说过不要跟无关紧要的人生气,不值得。”
  “我是你哥!”什么叫做无关紧要的人?他对她来说就是这么可有可无吗?
  “那又怎样?”九金耸肩,嘴角浮出一抹很平淡的笑容,“你不过也就是为了让你娘开心才勉强认了我这妹妹,那么当真做什么。你如果嫌我丢人,大可以像以前那样看见我就逃,假装不认识我。你如果觉得我到处闯祸,连累了你们段府的声誉,那就一次性买断,丢点银子给我,让我去自生自灭好了。”
  子七很少看见九金那么认真,也很少听她说出那么伤人的话,他愣着,紧握住她的手,轻问:“我什么时候说过嫌弃你了?”
  “那为什么要逼我跟那种人道歉,就连观世音都能看出来她根本就是无理取闹,为什么就你看不懂。我就是讨厌她怎么了,我讨厌的人很多啊,道观里的人我都讨厌,我还很讨厌你,可是即使再讨厌,我也从来没有好端端去主动招惹过别人!”
  “先不管你到底有没有骂她全家,至少你是真的掀了桌子咬了人,我不过只是把你当成一个正常人看待,才要求你去给她道歉,这也错了吗?换成任何人,都会这么做。还是说,你宁愿永远被人当成傻子?”子七不喜欢娘的那套说辞,他不希望九金永远用傻做为借口去逃避现实。
  “那我本来就傻啊!我只想要躲在角落里为那些微不足道的小幸福窃喜,那样就很快乐了,别人怎么看我,关我什么事。”就算他讲得的确有那么几分道理,九金仍然觉得这些道理跟她无关,“还有,什么叫做‘换成任何人都会这么做’,除了你没有任何人会要求我去跟这种蛮不讲理的女人妥协,观世音不会,师公也不会!”
  去她的师公!又是那个该死的师公!段子七仅存的耐心,顷刻就在这两字间崩溃了,他忽地甩开她的手,瞪着她,怒吼,“是!你师公的确不会。那是因为他知道你所有的过去,也了解你犯傻的原因,而这些我全都不知道!你如果非要待在我身边却心心念念着你的师公,那你现在就可以滚了,去找他,让他带你走,干脆让我眼不见为净,省得心烦!”
  “你……”原来他追出来就是为了赶她走的?!
  “顺便告诉他,我没空收留他不要的包袱!”
  “我……”
  九金刚开口,又被段子七打断了,“你如果不想去,那就立刻跟我回家,以后都不准提你的师公!”
  “那我现在就去。”这种一点都不为难的抉择,九金压根连犹豫都省略了,拔腿就往外冲。
  “唐九金,你要是真去了,就永远别再给我死回来!”
  “哦。”九金挥了挥手,应得很爽快,不要死回来,那就活着回来嘛。
  看着她有些雀跃的背影,子七握着拳,忽然有股很惆怅的感觉。原来对自家妹妹是不该太用心良苦的,那是给别人养的,调教得再好,他也享受不到……很惆怅很凄凉并且很愤慨。
  才没走多远,九金就有点后悔了,她好像太冲动了些。
  要在偌大的长安城里寻找一个行踪飘忽的男人,好有难度喏。她去了几个看起来比较华丽的客栈,都是查无此人。
  最后又去了裴澄府上,在她死皮赖脸的恳求并且又再三保证了绝不告诉段子七后,裴澄才终于给她指了条明路。
  这条明路让九金又喜又忧,那是咸宜观,一个很熟悉又很可怕的地方。
  九金只敢在道观的山门口徘徊,不敢进去。上回玄机姑姑的事,道观里的那些人因为收了陈韪的银子,也都被牵连了进来,如果她这时候上山,估计又会被打。可是要做到悄无声息地进道观,难度系数太高了。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在山门口找个隐蔽的位置待着……然后守株待兔!
  师公总会出来吧,今天不出来明天也会出来,明天之后还有后天,九金最擅长的事就是等待。
  只是她忽略了一件事,夜深了,等啊等的,很容易就会睡着……
  况且,她的睡相很差,即便原本找的位置再隐蔽。她那响亮的鼾声,还有四仰八叉的睡姿,还是很容易就把她的行踪暴露出来。
  ……
  听到通报后,梅项郝就立刻赶来了。
  他将双手盘错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唐九金,良久,从鼻间挤出一声嗤哼,伸脚轻踹了她几下。她哼了几声,翻了个身继续睡,嘴里还时不时会溢出“七哥哥”。
  “师公,要把她丢远一点吗?”
  “丢?”项郝挑眉,扫了眼那个守门的小道姑。
  很有联想能力的小道姑,下意识地把他这句话理解成了肯定句,刚想招呼人把这个睡死的家伙弄远些,她家师公抢先了。
  他撩了道袍,蹲下身,很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了起来,动作很轻柔,像是怕吵醒她。没走几步,又转身吩咐了句:“去把红扁叫起来,弄些吃的送到我房里。”
  “啊?”小道姑很怔愣。
  “哦,记得弄辣点的,不要葱花。”项郝又叮嘱了句,没注意到小道姑脸上的惊讶之色。
  这么大的动静,纵然是唐九金也实在很难继续睡下去。她微微掀了下眼帘,把眼睛眯成一条几乎察觉不出的小缝,偷偷睨着师公。这样被他抱着的感觉不错喏,还是继续装睡比较好。
  “你是不是偷偷从赏菊宴上溜出来了?”鼾声停了,不需要看,项郝就能猜到她一定是醒了。
  九金嘟了嘟嘴,觉得没趣,轻哼了声,伸出双手紧搂住他的脖子,死缠在他身上。跟着,才睁眼惊讶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去赏菊宴了?”
  这细微的动作让项郝无奈地摇了下头,也没阻止,任由她继续待在自己怀里,“裴澄说的。”
  “哦……”真的好无趣啊,她还以为师公很关心她,实行了跟踪策略呢,“我不是溜出来的,是被赶出来的。”
  “他赶你出来?”项郝忽然停住脚步,皱眉,低头看她,确认道。
  “应该算是吧。”九金沉闷了不少,垂眸咬唇,踌躇了些会继续说道,“师公,我觉得自己似乎不适合待在段府。”
  “怎么了?他们对你不好吗?”
  “没有,段夫人对我很好。就是因为她对我好,我才觉得有点内疚,我今天又闯祸了,害她被人刁难。我实在不喜欢也不擅长和那些千金小姐打交道,我会连累了段府的声誉。”
  “你怎么又内疚了!”远处传来了红扁的喳呼声。
  格外的亲切,九金揉了揉眼,朝着暗处看去,才瞧见红扁端着一大碗馄饨,跑来过来,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我跟你重复过多少遍了,我们的宗旨是:吃穷长安有钱人!要想过得好,就得下手狠!要像暴风雨般无情,不能像春风般温情。你要真不喜欢和那些人打交道,那以后无聊了就来道观找我嘛,我可以陪你说说话,逛逛市集啊。你放心来吧,师公已经跟道观里头的人说过了,往后谁要再打你,他就拧了谁的脑袋。”
  哇!原来师公也有如此残暴的一面哦。九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吐了吐舌头。
  “红扁,你要是把阿九教坏了,我一样会拧了你的脑袋。”项郝轻咳了声,故意说得很严肃。
  “师公,你以为你怀里抱着只兔子么,分明是只批着兔皮的狼,谁教谁还不一定呢。”红扁冲着九金挤眉弄眼。
  好熟悉好温情的画面,玄机姑姑的事就像没发生过一样,红扁待她还是一样的好。九金抿着唇看着红扁傻笑,跟着又偷偷指了下项郝,一个劲地冲红扁使着眼色。
  以红扁对她的了解来说,要会意并不难,很快她就了然地点头,开口道:“师公啊,既然你那么不放心阿九,不如别走了,留下来陪陪她吧,万一段子七又欺负她怎么办?就好比今晚吧,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大半夜的跑来,这要是你不在,大伙虽然不敢打她了,可也绝不会把她收留下来啊。”
  “你今天闯什么祸了?”项郝没理会红扁,沉默思忖了会,问道。他还是有几分理智的,知道九金有多闹腾,总不能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把过错归咎给别人。
  “我……”九金咬了咬唇,“我又犯傻了。”
  刚好到屋子里了,项郝把九金安置在了椅上,示意红扁把那碗馄饨递给她,看她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后,才问:“不是说已经好了吗?”
  “我也不知道,刚才王家的那个千金小姐提到了我爹娘,我拼命告诉自己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可是行动不受控制。后来我把桌子掀了,还咬伤了人,那个姓王的女人还污蔑我,说我骂了她全家,明明是她骂我的,七哥哥还逼着我去给她道歉。那又不是我的错,为什么我要道歉,还说是为了我好,哪里好了?傻子也有想要坚持的东西啊,跟着我和他就吵起来了,他就让我滚来找师公。”九金用很长话短说的方式解释着,注意力全集中在面前的馄饨上,飘着辣椒籽又没有葱花的馄饨,怎么看怎么好吃。
  “我就知道那个姓王的女人不是好东西,有腋臭还那么嚣张,下次别让我见到她,不然我见一次打她一次。”红扁很激动地又叫又跳,恨不得现在就把那女人拖出来揍一顿。
  项郝扫了眼红扁,良久,溢出一声叹:“阿九,你暂时住回道观吧,这里有我有红扁,也许你会开心点。你是不是很久没有去祭奠过你娘了?”
  “嗯,很久了……”久到她已经记不清娘的坟墓在哪了,每年,九金都只是随便找个地给娘烧点纸钱。
  “过些天我陪你去看你娘吧。心里头要有什么不开心的,全都告诉你娘,说出来,兴许会舒服点。”
  “过些天?你不走了吗?”九金抬起头,问得小心翼翼,屏息等着他的回答。
  他笑了笑,揉着她的发,“不走了,陪你。”
  她知道男人的话是不能信的,也知道师公只是同情她,可是九金还是觉得很开心。
  只是……她很容易的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会忍不住地想起段子七,想起他说“跟我回家”,比起咸宜观,九金觉得段府更像一个家,有娘,还有个很喜欢折磨她的七哥哥,可是他说他没空收留别人不要的包袱,九金不想再做一个包袱了……

  第十四章
  书案上,凌乱错落地铺着一堆宣纸,每张纸上都写着“师公”二字。
  字迹很生涩,这是九金奋斗了两天的成果,好不容易,她已经能很熟练并且很飘逸的写出这两个字了。
  “红扁,你会写七哥哥的名字么?”九金歪歪斜斜地坐在椅子上,问着身旁正在替她整理衣裳的红扁。师公很小气,说要教她识字,偏偏就只肯教“师公”这两个字,也不想想,像她这种接受能力那么强的人,如此没有挑战性的两个字,一会就学会了嘛,写多了会腻啊。
  “唔……我会写子七,不会写段。你要学这个做什么?”红扁认真思忖了会,用异样的眼光打量起九金。
  “是哦,我学这个做什么?”九金烦躁地丢下笔,支着头,看着窗外发起呆,忽然问道,“红扁,我来道观两天了,为什么七哥哥都不来找我?”
  “你很想他吗?”红扁索性丢下手里的活,认真地跟九金聊了起来。
  “没有,就是想他会做些什么而已。”
  “……那还不是在想他。”红扁没好气地撇了眼九金,“你还不知道吧,听说段老爷有个洛阳的故友,人家女儿要来长安玩,要七爷帮忙帮忙照顾呢,我估摸着这些天七爷兴许在陪美人吧,哪还想得到你啊。”
  “这样啊,嘁……”九金懒懒地哼了两声,对红扁口中的美人,很嗤之以鼻。
  “不过段夫人倒是派人来道观找过你,师公说想留你两天,段夫人也就没多说什么,只说你若想家了,她亲自来接你。哎,段夫人待你还真是不错。”红扁的口吻有些欣羡,要是九金真能过上好日子,也是好事,只怕是她陷在段府爬不出来。
  “唔……师公的口吻怎么好像不舍得把女儿嫁出去的爹,观世音就好像来抢人的恶婆婆,感觉战火好激烈的样子喏。”
  “你想太多了。一般情况下,很少有人会为了抢你而燃起那么激烈的战火。”
  这不是红扁的声音,那么气人的话很像段子七说出来的,九金有些激动地抬起头,朝着门边看去。才瞧见师公正斜倚门板上,意兴阑珊地打量着她。
  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九金的表情从兴奋到黯淡,这个转变过程实在快得有点离谱。他怎么就不知道自己这张脸,居然还能让人看了那么失望,“衣裳换好了么?时辰差不多了,要出门了。”
  “嗯。”九金跑上前,习惯性地缠在他的手臂,问道:“我们要去哪?”
  “去做你以前做喜欢做的事。”项郝看了眼她的手,以前觉得很排斥的动作,现在看来感觉也不坏。
  “吃?”那好像是她一贯喜欢做的事哇。
  “是把人折磨疯。”
  “……”原来她以前喜欢做这么无聊的事,那为什么最后疯的人反而是她?难道是因为太喜欢了,走火入魔?
  “不要抱着怀疑的态度,很荣幸,我就是被你折磨疯的第一人。”估计也是目前为止的唯一。
  “不会啊,你很正常啊。”
  “你用客观一点的视角看,就不会有这种感觉了。”项郝转身,冲着她笑,“你觉得一个正常男人会让一个主动爬到他床上的女人,又以完壁之身滚下床么?”
  这话,让九金的脸倏地红了,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话:“那……那是你说对傻子没有胃口的啊。”
  “认识那么久了,你觉得我对你说的话有几句是真的?”如果当真没有胃口,他就不会逼着自己非丢下她不可了。本来以为再次回来,当年那种一时兴起的胃口应该也会淡去了,没想到的是,这死丫头天天被打还发育得那么好,前突后翘丰腴得很,所以他一直很恼悔,三年前怎么就没把她给吃了呢。
  “那你以前说,洛阳上清宫是你跟人比赛吃臭豆腐赢来的,也是假的么?”不要了吧,她这强大到足以震撼人的胃口,就是因为他这句话而磨练出来的。九金还一直期盼着,但愿有一天自己也能用吃赢来一座道观。
  “好像有过那么一段往事,不过我记不清到底是臭豆腐还是面疙瘩了。”他边牵着她往外走,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陪她瞎扯着。
  “那你以前跟我说你喜欢玄机姑姑,是真的假的?”
  “假的。”这次,项郝回得很干脆,“我这辈子截止目前为止只喜欢过一个女人。”
  “是我么?”哎呀,好霸气好让人心动的告白方式喏。
  “是我娘。”
  “……”幸好她也就随便幻想一下,失望也不是那么大了,“那你干吗要骗我,害我一直觉得自己破坏了你和姑姑的姻缘。”
  “为了不让你喜欢我。”不过看起来,好像效果不大。
  九金鼓起腮,静默了良久,有些落寞地嗫嚅,“我有那么差劲么,被我喜欢是件那么恐怖的事吗?”
  “不是……”眼见九金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项郝不禁有些心疼,“只是因为你曾经说过,想找个可以安安稳稳陪你过一辈子的男人,我给不了你这些。”
  于是,九金沉默了。
  她不知道这种时候应该说什么,这个人大概是当她的师公当上瘾了,所以顺理成章地替她决定了一切,包括爱情。然而,这种自以为是的结果就是,把某些纠结延后了三年。原则上所有的事没有任何改变,他们还是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项郝师公有个特点,他出门不爱坐马车,爱步行。
  即使带上了九金,结果还是一样,据说这样有益身心健康。
  他们走啊走的,也不记得到底走了多少路,反正一大早就出门了,直到日头正中的时候终于到了城里最繁华的朱雀大街。
  见师公突然停在告示栏前,默不作声地看了好一会,九金也凑上前看了起来。
  很可惜,那密密麻麻的字印入她眼帘,就跟鬼画符一样,她只好扯了扯师公的衣角,选择求助:“那上面都写了什么?”
  “唔……”项郝想了会,在寻找合理的解释方式,“抓贼的。”
  “哇,什么贼那么厉害,需要贴到告示栏上号令满城出动的。”
  “可能是个比较与众不同的贼吧。”
  “什么贼啊,是侠盗!劫富济贫的侠盗!他从来只偷那种嚣张跋扈的有钱人,那也是他们活该。这次他偷了王家,姓王的那一家个个都目中无人,平时也没少欺负穷人,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听说这次被偷了个镇宅之宝,是个招财之物,王家就靠那东西发的财。所以,才把事情给闹大。报了官,贴了告示,弄得全城鸡飞狗跳。”
  “哦哦,侠盗……”九金猛点头,一个劲地附和。说那么好听,到头来还不就是一个贼嘛,只是比较下来,他是个很有爱的贼,因为他很有眼光的选择了暴发户下手。
  “你还别说,那东西估计真的是镇宅的,挺邪门的。你们再看看这张告示,王家小姐得了怪病,全身发痒,身上都抓破皮了还是痒,正悬赏良医呐。”
  “哎呀,他们家怎么那么倒霉,哈哈哈……”九金真的很想装出一副惋惜的模样,可是实在压抑不住内心狂喜。难怪人家说人在做天在看,古话到底不是掰出来的,瞧瞧,那是根据具体事例分析出来的!
  “走了。”
  项郝师公突然就打断了她的快乐,九金合上嘴,收敛起笑意,满脸错愕:“去哪?”
  “不是说过,去把人搞疯嘛。”
  这句话的范围很大,让人很难揣度出具体含义。
  不过很快,当项郝在王府面前停下脚步,并且让他们家丁去知会王老爷说是良医来了时,九金顿悟了。原来他们是要做善事的,说什么把人搞疯,弄了半天师公还是想把她搞疯。
  “我不要,我不去,我不干。”九金开始抱住人家府邸门口的石狮子耍赖,打死她也不要配合给那个暴发户千金治病。
  “要我抱你进去吗?”
  “那么多人看着,对社会风气影响不太好吧。”
  “嗯,那就自己走进去。”师公点头,见那个前去通报的家丁出来了,便撩袍,往府里走去。
  “等我等我!”算了,九金妥协了,偶尔也就心胸博大一次吧,将来老了,也好有些事迹可以用来跟儿孙分享。
  又来到这个该死的地方了,园里的菊花还是开得很茂盛,才两天而已吗?九金觉得好像过了很久似的,上一回,就是在那个游廊上跟七哥哥吵架的,他说让她滚去找师公。当时大家都很气喏,现在回想起来,吵架时候说的话好像都是难听的。
  她也说过讨厌他,还丢了一堆烂摊子让他和观世音收拾……
  “您就是梅道长么?我听裴大人说您医术了得,小女这病就麻烦您了。”
  “王老爷子客气了,您若是不嫌弃叫贫道项郝就可,至于令千金的病,贫道没有十足的把握,得先看过才敢下断言。”
  “不碍事不碍事,项郝,那我这就带你去看看小女。”
  项郝微笑着,很有礼,转而看向门外的九金时,表情又冷漠了起来:“还愣着做什么,跟上来!”
  “你、你、你……”一见到九金,王老爷整个脸色都变了,全身都跟着颤抖了起来,“项郝,你怎么会把她带来?!”
  “有什么问题吗?阿九资质不错,所以早些年我便收她为徒了,只是这些年我洛阳有些事要处理,所以才把她一个人丢在长安。阿九最骄人的资质就是闯祸,要是她触犯过您,还请多见谅。”对于九金和鱼玄机的关系,项郝拿捏不准王老爷子到底清楚多少,便也就没有提,反正师公和师父也没差多少。
  项郝对答如流,看得出是早就有了准备的,王老爷也没再多说话,虽然还是不满九金跟着去,可考虑到自家闺女的病,也只好把话吞了回去。
  九金愣了很久才回过神,尾随在俩人身后,一个劲地偷笑。每当听见那个猥琐大叔一口一句“相好”,她就忍不住想用嘴放屁。
  走了好长一段路,绕了好几个弯,总算是到了王家小姐的闺房。
  就听到里头“乒乒乓乓”不断传来东西打碎的声音,听得九金一阵阵揪心,估计暴发户千金闺房里的东西都不会是便宜货,就这么全被砸了,好可惜喏。没多久,一声怒骂声溢了出来,“给我死开点,让你替我抓痒,又没让你掀我的皮,你看看……都抓出血!给我滚远点,一见你就心烦!”
  闻声后,王老爷不好意思地冲着项郝干笑,“我这闺女被宠坏了,你别见笑。”
  “呵呵,不会,我习惯了。阿九也是被我宠成这样的,有时候听说她被人欺负了,盛怒之下我会不分青红皂白,先弄死那人再说。虽说徒儿和闺女的性质不一样,不过想必王老爷子疼女儿的心情跟贫道差不多。”项郝笑言,伸手掐了掐九金的脸颊。
  这话,这动作,让九金忍不住颤栗了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果然是个从来不说真话的男人……
  “呃……正是正是……”王老爷脸色愈发难看了,偷偷瞄了眼九金,频频点头。
  进屋后,里头的画面跟九金想像的差不多,一片狼藉。王家千金窝在床榻上,发丝有些散乱,倒是还不忘点妆,也真是辛苦她了,身上都痒成那样了,还要在脸上搽那么厚一层胭脂。
  “仙鱼,这位是裴大人介绍的良医,快过来见过梅道长。”王老爷冲着自家闺女招手。
  九金挠了挠头,强忍住笑。果然是卖咸鱼出身的暴发户,如此的不忘本,连女儿都要取名叫“咸鱼”,不错不错,很值得发扬光大的精神。
  “鱼儿见过梅道长。”王仙鱼很端庄地起身行了个礼,脸颊微红,嘴角微翘,不断地冲着项郝抛媚眼。
  “哎哟我的妈,还鱼儿……要人命了哟。”这称呼差点就把九金的牙给酸掉。
  “唐九金!为什么你会在这?谁准你来我家的?!”一转眼,王仙鱼刚才的柔弱就被颠覆了。
  “我带她来的。鱼儿姑娘不欢迎贫道么?”项郝飘了她眼,口吻很淡,没有参杂任何情绪。顺势还拉起王仙鱼的手,带她到一旁入座,煞有其事地把起了脉。
  “呃……鱼儿不敢,既然是道长的朋友,那就是鱼儿的朋友了……”
  “可以闭嘴吗?我把脉的时候,不喜欢周围有太刺耳的声音。”项郝皱眉,打断了她的话,甚至没有理会她略显尴尬的反映,继续把着脉。
  那架势,看得出一定是行家,九金第一次知道,原来她家师公也并非是个插科打混的道士,还是有那么两下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专注了些会后,项郝边问,边唤来九金,从她的小挎包里拿出一团布,逐渐摊开,里头是一整排银亮亮的针。
  “唔……就那天的赏菊宴,九姑娘也在的,她走了没多久,我就开始不对劲了。本来以为是吃了蟹引起的,没想到这两天越来越厉害了。”
  “哦?还真是巧呢……”项郝自言自语地咕哝了句。确实有那么几分巧,她才刚招惹完九金,就得了这怪病,这病显然是被人下了药。
  “道长,你说什么?”王仙鱼轻声询问。
  “没什么,跟你无关的话。”
  “那……我这病有救吗?”
  “有救,扎两针喝点药就好了,不过恐怕要辛苦鱼儿姑娘和王老爷子了,这药材说起来来也不难弄,就是得费一番苦心,哎……”末了,项郝还很深沉地叹了声,一副欲言又止很为难的样子。
  九金眨着眼,顿时很难分辨眼前这个男人到底何时真何时假了,他讲每句话的时候看起来都很认真。
  “你但说无妨,不管多难弄,我都会想法子的。”一听有救,王老爷子就激动了。
  “哦,你不用那么紧张,我又不会让你去找那些听起来很神奇,其实鬼都没见过的千年灵芝;更不会让你去找那种好像几百年才开一次,但是关键时候总是开着的天山雪莲。令千金这病,只需要五钱羊屎碾碎,再加五只常年盘旋在茅厕的苍蝇煮沸,然后用三碗马尿煮成一碗,倒腾在一块喝下去,一天三顿,保证你药到病除。”
  “啊?!这哪是人吃的东西啊。”王仙鱼大叫,脸色都变了。
  “当然不是人吃的……”差一点,项郝就说漏嘴了,幸好及时打住,“这是给病人喝的,鱼儿姑娘也可以不要喝,你要是想寻死,贫道也奈何不了。这病说严重也不严重,只是这样一直抓下去,皮肤会溃烂。”
  “我喝我喝!”王仙鱼一直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她的相貌,就因为这让她做什么都乐意。
  “嗯,九金,来替她扎针。”项郝满意地点头起身,踱步到九金面前,附耳在她耳边叮咛,“去吧,看哪不爽就往哪扎,扎到你气血舒畅了为止。”
  九金用力点头,猛然间明白了,原来针灸的最终境界就是被扎的人怎样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下手的人气血要舒畅!

  第十五章
  王仙鱼版仙人掌……
  这是在九金在王仙鱼身上奋斗了半个时辰后,她家师公给出的结论,很生动。
  曾有一度,九金很担心自己会把鱼儿姑娘弄死,没想到原来生命力顽强的不止她一人。
  “哈、哈哈哈哈,为什么人生会忽然变得如此美妙?”九金双手捧着热乎乎地豆腐脑,以极其不雅的姿态靠在路边的阶梯上,忍不住张狂地大笑,连身子都忍不住颤抖。独乐乐很不爽,于是她拉了拉一旁师公的衣角,逼着他附和:“师公,你说为什么人生会如此美妙?”
  “因为这家的豆腐脑很好吃。”项郝很专注地品味着手里的豆腐脑,敷衍地回道。
  九金用仰慕地目光凝视着他,师公到底是师公,处处都比她强,就连她最引以为傲的食量,在他面前都显得那么渺小。这已经是师公吃的第六碗豆腐脑了,还是她请客的。
  不过看在他刚才带她去报仇的份上,九金忍了,强装出一副很豪爽的样子大笑:“我没骗你吧!这家的豆腐脑是用豆腐做的,味道很纯正。”
  “嗯……”哪家的豆腐脑不是用豆腐做的?
  “可惜今天赠品都送完了,他们家的赠品很有历史意义哦,啊啊啊!”话说到一半,九金忽然大叫,把手里的豆腐脑搁在了一旁,在身上的小挎包里掏了半晌,终于掏出来,“就是这个东西,据说可以让人找到真命……”
  “什么破东西?”项郝抢过了九金手里的东西,打断了她的话。
  恰好解决了第六碗豆腐脑,他把空碗丢在身前,摆弄起了那六根被段子七拼凑起来的木头。
  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六根小木头又一次四分五裂了,回归到了它最原始的模样。九金瞠目结舌地瞪着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好像看见了她的红线被人生生扯断。
  “就是这样拆了又拼吗?”
  “是、是啊……”九金好不容易回过神,僵硬地点了下头。
  但是很快,她又愣了,因为师公又以很神奇的迅速把六根小木头拼凑了起来。她好像又看见了自己的红线被人接上,可是,谁又能告诉她到底真命天子能有几个?
  “阿九,你可以告诉我,这个东西的历史意义到底在哪吗?”
  “可能是上天在揭示以‘一女二夫’为标志的新时代即将来临了吧。”九金仰头望天,眼神悠扬,内心杂乱。
  项郝刚想开口,想告诉她“一女二夫”这个词,此生是与她无缘的。
  可惜,被一道分外刺耳的声音打断了。
  “哎呀呀呀呀,这么白白净净相貌堂堂气宇轩昂的男人,怎么就跑来要饭了呢。公子,你卖身么?跟我回去吧,往后我吃什么你吃什么,我睡哪你也……睡哪。”
  很快,就有道阴影朝着项郝和九金压来,遮盖了他们视线范围内的所有阳光,也昭示了她口中那个要饭公子非梅项郝莫属。
  紧跟着,有个铜板“叮”的一声,落在师公面前的空碗里。
  身为局外人的九金反映比较快,审视起了自己和师公的模样……虽然他们就这么坐在路边阶梯上吃豆腐脑确实很不端庄;又尽管师公跟前放着的那只刚被他清空的碗,确实很像乞丐的必备工具。可是,这人是眼长歪了还是怎样,瞧瞧他们这打扮还有这气质,哪有这样的乞丐?!
  “好大的脚喏……”九金不满地抬起头,目光顺着眼前那双脚慢慢往上移,忍不住惊叹。
  可是随着她眼神的上移,惊讶的情绪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愈发沸腾了,“好肥硕短小的腿喏……”
  “呀,腰去哪了?”
  “师公师公,好宽阔的胸膛喏……”
  “咦?脖子也没有了。”
  “哇哦……”最后,九金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吓得往后一缩。不是很想打击人,可她还是忍不住好奇,颤着声问道:“姑娘,你是刚从发生踩踏事件的现场过来的受害者么?”
  闻言,项郝有些好奇地看了过去,因为背光,他费了番周折换了几个角度,才总算看清楚了。然后,他可以作证,九金这话绝对没有丝毫夸张的成份,眼前那姑娘的容貌简直堪称惨不忍睹。压根就是个撒满芝麻的大烧饼,偌大的脸庞,除了五官是平面的其他东西都很有立体感,不用怀疑,她脸上除了五官还有很多其他东西,比如化脓的暗疮,再比如有些许外翘的鼻毛。
  “阿九,我有没有夸过你漂亮?”项郝吞咽了下口水,格外深沉地转头看向九金。有了比较,他才知道原来他家九金的容貌已经很出众了,之所以以前没有这种觉悟,是他的错,怪只怪他眼光太狭隘,遗漏了这样的极品。
  “公子,你到底卖不卖……身啊。”姑娘无视了九金和项郝的所有话,坚持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扭着身子,伸出血红的舌头舔着手里的糖葫芦,问道。
  “我倒是想卖,可是这种事我做不了主,得问她的意思。”项郝一把拉过九金,把所有麻烦丢给了她。
  “我没意见,绝对没意见,姑娘您要是喜欢,尽管拿去。”九金很大方,还一个劲地把师公往外推。开玩笑,就算她非常非常的小心眼,也不至于跟这么没有威胁性的人较真吧。
  “你就这么把我丢给别人?”项郝突然收敛起笑意,瞪她。
  “不是丢,是卖!”九金拼命强调。
  “有什么区别吗?”
  “有,卖是有银子收的。”
  “你就为了银子,把我给别人了?”
  “那你以前把我丢给别人的时候,连银子都没有呐……”只许他放火不准她点灯的吗?
  “我只是把你寄存在咸宜观,那里没有男人!”这是很根本的原因。
  “屁咧,玄机姑姑身边到处都是男人。”
  “当时我怎么知道她后来会变成那样?!”
  “那你后来知道了为什么不来接我?!”
  ……
  这两人好无趣,就这样自顾自吵起来了。那个姑娘百无聊赖地继续舔糖葫芦,顿时觉得眼前这个公子太凶了,如果买回去估计会受罪,还不如这些天陪她玩的那个哥哥呢。
  还真是想到谁,谁就出现了。她一转身,就瞧见了不远处那道墨绿色的身影,激动地挥舞起双手,放声大喊了起来:“七哥哥,看这边看这边看……这边!”
  “七、七哥哥?!”这三个字让九金很敏感,她立刻从和师公的争吵中抽离,从面前那个庞大的身躯边探出头,开始在人群中搜寻。
  “可以麻烦你换个称呼吗?”
  事实证明,这位极品姑娘口中的七哥哥,正是九金想要寻找的那个。那个让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已经迎面飘来了。九金下意识地把头缩了回来,静默着,回想起了红扁的话。
  “听说段老爷有个洛阳的故友,人家女儿要来长安玩,要七爷帮忙帮忙照顾呢,我估摸着这些天七爷兴许在陪美人吧,哪还想得到你啊”……难道,她眼前这个就是传说中的美人?!
  刚才明明还是个大嗓门,声音刺耳得像在用发簪刮瓷碗,怎么那一声“七哥哥”就能叫得那么酥软?变化太大了吧?九金龇牙咧嘴地逼视面前那个背影,鼓着腮,火快要从眼眸里窜出来了。
  “七哥哥,你不是说给我去买很好吃的豆腐脑嘛,东……西呢?”
  姑娘的声音再次响起,仍然是习惯性地忽略别人的话,只遵从自己的想法。还有那说话的调调,起初九金以为她结巴,现在她才明白,这姑娘只是习惯在说出一句话的最后两个字前来个大喘气。
  “卖光了,只有这个,将就着吃吧,反正拉出来都一个样。”子七懒懒地塞了个油纸包给她,不断仰头看着天上的日头。眼看跟裴澄约好打马吊的时间就快到了,他好想快点把这疯子送去屠宰场参观,不但能摆脱她,还能让她领悟到猪的下场。
  “葱油饼哦,也不错,只要七哥哥买的,我都喜……欢吃。”
  “那能否请你边走边吃,别站这儿打扰人家乞丐做工?”子七撇了眼她脚边那只装着一枚铜板的碗,猜想蹲在她身后的人一定是乞丐。
  话音刚落,就瞧见有只碗朝着他迎面飞来,速度之快,让他来不及躲避,被砸了个正着。碗很坚固,没有碎,还再地上滚了两圈。子七也很坚固,没有受伤,只是被碗里残留的豆腐脑泼了一身。些许的汤汁沿着他轮廓分明地脸颊滑落到他的唇边,味道的确不错,唐九金那死丫头没有乱说。
  但是尽管如此,他依旧无法容忍这件昨天才送来的新衣裳,今天穿了几个时辰就被人给毁了:“哪个没品味又不长眼的,拿只那么丑的碗当暗器算什么意思?你有见过那么帅的靶子配那么丑的暗器吗?”
  “你骂人就骂人嘛,喷什么口水!”丢完了碗,九金依旧觉得没有发泄够,不顾一旁师公的阻拦,冲上前,推开面前那个庞大的障碍物,掂起脚,昂起头,伸出右手食指一边猛戳段子七的肩胛,一边叫嚷:“她凭什么叫你‘七哥哥’?那是我叫的!你又凭什么要买葱油饼给她吃?你就从来没买给我吃过!她凭什么还要你带她来吃这家的豆腐脑?那是我最爱吃的!你又凭什么说我是乞丐?你见过比你身边站着的女人还漂亮的乞丐吗!!”
  “你、你……你为什么突然冒出来?”子七被她戳得一直往后退,歪过头看了看她刚才坐着的地方,不禁错愕。
  “哪里突然了?我不是已经用碗打过招呼了吗?”她为什么会冒出来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为什么那么逍遥地陪着其他女人吃东西吧。
  “那暗器是你丢的?”子七回神了,压倒性的气势也回归了,“你是太久没被我凌虐皮痒了是吗?知道这件衣裳我花了多少银子定制的吗?人人都夸我穿着帅,你就这么把它给糟蹋了?”
  糟蹋不打紧,关键是她居然带着她家师公一起用豆腐脑砸他!原本他明明可以很有气场地跟师公眼神较量,现在显然已经输在了起跑线上,这是多么窝囊的一件事啊,简直就是他人生中的一大污点。
  “七哥哥,你们别吵了嘛,人家好……怕哦。”
  “不准叫他七哥哥!”
  “立刻给我换个称呼!”
  这两句话,几乎是异口同声地从子七和九金唇间迸出,一字一句,皆是吼得咬牙切齿。
  美人倒是被震撼到了,可是那俩人却丝毫没有闲情为这默契喝采,继续互相瞪视了起来。
  “你准备什么时候死回家?”瞪了很久,眼睛有点酸了,子七打破了沉默。
  “我很忙哒,死回家做什么啊。”什么意思啊,瞧不起她啊,以为她就这么没人格呀。是他赶她走的,就算回去也得他亲自来接!
  “你忙什么?我比你忙多了,我每天要陪这姑娘吃喝玩乐,还要去咨询下衣裳有哪些新款式,了解下最近流行什么,另外还得跟同僚之间联络感情,最后还要抽空摸尸体……”
  果然是一堆杂事,就是没有一件跟她有关的,哪怕他只是抽出一点点时间询问一下别人她是否还活着也好啊。九金听不下去了,做人怎么能直率到他这种境界,“你陪美人就好了嘛,管我什么时候回去,各玩各的不是挺好,我争取不闯祸就是了!”
  强迫她啊,把她敲晕直接拖回家啊,怎么都好啊,她一定会配合他的呀。九金不停地在心里呐喊,闪烁着期盼色彩的双眸一个劲地冲着段子七猛眨。为什么忽然有点想回家了,九金也不是很清楚,可能因为回家之后的好处很多,只要她不闹事就不会被段子七凌虐,另外还能常跑去道观玩,还有观世音宠她,最关键的是能天天见到“美人”,可以让她过去三年里被人踩扁了的自信心重新膨胀。
  然而,段子七又一次让她失望了,他皱着眉,很认真地考虑了会,又抬头看了看日头,一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般的样子说道:“嗯,这样也好,那你趁这机会好好玩吧。”
  “……”气死人了!不用问,九金都能猜到他看日头一定是在算时辰,绝对是约了裴澄打马吊。
  “阿九,回家了。”消失了一阵子的项郝,又突然出现,拉起她的手,若有似无地扫了眼段子七。路过刚才坐着的路边阶梯时,他弯下身,捡起那空碗里的铜板塞给了一旁卖豆腐脑的小贩,若无其事地继续迈开步子。
  “你好有爱心,还知道打赏人家小贩。”虽然只有一个铜板,在九金看来,也已经是奢侈的象征了,好在那铜板是美人的。
  “不是,我刚又吃了他一碗豆腐脑,不好意思再让你请了,先给一个铜板,剩下的赊账,下次有机会再给。老板居然答应了,很豪爽。”
  “七哥哥不是说卖完了吗?”
  “卖完人家不会再煮吗?有诚意,花点时辰等一下不就好了。”
  “……”九金开始自省,如果她本身没有问题的话,那接触到的人应该不可能都这样啊,难道问题出在她身上?
  想着,她忍不住回头张望,看着毫不犹豫转身离开的段子七,还有扭腰摆臀尾随在他身后的美人,九金忽然觉得也许段子七也不过就是个过客,就像师公一样,迫不及待地等着有个人把她接手,然后随便对她许个承诺就离开。他们都不是好东西,给她希望的目的都是为了让她尝到失望的味道。
  唐九金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视线有多灼热。
  可惜除了她之外的每一个人都察觉到了,包括项郝,以及那个眼神正四处乱飘就是很有技巧地不愿意跟她互动的段子七。
  “看看看,看什么看,舍不得不会自己跟上来啊。自己没有脚啊,人家拉着你走你就走,我叫你死回来你怎么不听。难道还要爷求你回来啊,门儿没有。”子七停在卖纸鸢的摊贩前,假装很忙碌地挑选着纸鸢,嘴里却不停地谩骂着。
  他都已经故意停下来给她机会了,那死丫头还是只知道一个劲地看,他的背影有那么销魂吗?真是个不着家的野丫头,只知道留恋外头的野花。
  “七哥哥,你在说什……么啊?”美人听不清,但是总记得临出门时爹爹的交待,要试图多了解一下段子七,那样才能亲近得起来。
  “你什么时候回洛阳?”
  “你要赶我……走吗?”
  “哎,我是为你好,一个待嫁的姑娘离家太久,没有男人会喜欢。”子七哀叹,一脸凝重。
  “你也不喜……欢吗?”
  “我也是男人。”
  “那人家过些天……就走。”
  “真乖。”子七很想吐,谎话不是面对任何女人都能说得出口的。
  可是这姑娘不走,那死丫头就算回来也麻烦,她不擅长和千金小姐相处,然而这姑娘不比王家千金,好歹是他爹亲手写了信交待说要好生照顾的。子七了解他爹的脾气,要真闹出什么事,只怕九金和他还没见面就能杠上。
  所以,她要继续闹别扭也好,等他先和娘联手把这麻烦弄走,然后再把她揪回来独自凌虐!

  第十六章
  后来,那天下午,在明德门的那场闹剧后,项郝又带着九金马不停蹄地去了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那是娘的坟墓,是自从师公当年以她的名义立完这个墓后,九金再也没有来过的地方。
  碑上的字倒是依旧清晰可见,碑前有焚烧过纸钱的痕迹,四周的野草也看得出精心打理过。之后,九金才知道原来师公也并非真的没心没肺,虽然他三年没回长安了,可他还是雇了人时常去帮娘打扫坟墓。
  于是,九金明白了,她家师公从来不讲真话的原因是,他习惯把真话都付诸行动。
  “唐九金,你又思什么春了,到你出牌了!”
  想得太入神了,直到红扁的声音传来,九金才震了下,双眼迷惘地冲着面前三人眨着,半晌,才恍然大悟:“哦哦,到我了哦……出哪张好呐……唔,哎呀,原来我自摸了!”
  九金自言自语地研究了半天,忽然把手里的马吊牌一摊,猖狂地大笑了起来。整个道观,都被她的笑声贯穿了。
  “这把不算。”坐在九金对面的道姑很耍赖地把桌上的牌揉乱,大叫。
  “凭什么不算?为什么不算啊?我又没有诈胡!”欺负人也不带这样明显的啊,打了三个时辰了,只有她们胡的才算,她胡的都不算。这哪是找乐子啊!
  “哎哟,你还真是被你那个七哥哥养坏了,现在懂得反抗了啊。没有为什么,师姐说不算就是不算,长幼有序,当然要听师姐的。”现在的九金不同往日了,有师公在是打不得了,她们也只能在牌桌上欺负她一下。
  “你们不要一直这样欺负九金啦。”红扁总算说了句公道话,“要是把她惹火了,三缺一就没人顶上了。”
  “……”九金张着嘴,哑口无言。
  “她敢不顶?!是她前两天硬拉着我们打马吊的,现在把我们的兴趣培养起来了,她要是敢撒手不管,师公的面子我照样不给!”被称作师姐的人倏地起身,猛拍了下桌子。
  那气势,吓得一旁三人齐刷刷地瑟缩了下。
  九金感觉到了自己的罪孽深重,马吊果然有使人疯狂的能力,她错了,不该拖人下水的。
  “哦?你想造反?”忽然,有道阴沉沉地声音飘来。
  刚才还豪气干云的师姐顷刻间就软化了下来,缓缓地转过身,脸上立刻堆满了谄媚的笑,“师公,你误会了,我哪敢啊。我的意思是,如果九金不陪我们打马吊,就把你拉上一块打,上层领导和下层主要干事要打成一片才好嘛。”
  九金歪过头,偷偷地冲着师公招手,一脸欣喜。
  打从那天从明德门回来后,已经三天了,师公每次出现都会给她带一碗热乎乎的豆腐脑,让她想不欢喜都难啊。
  唔……可是,为什么他今天是空手来的?那他一大早到哪去了?
  “都出去,我有话跟阿九说。”项郝不屑地扫了眼面前的牌桌,一瞧见这种东西,他就会忍不住想起段子七。见另外三人很听话地迅速离开后,他又冲着落在最后的红扁叮嘱道:“红扁,去房里帮九金整理衣裳。”
  “咦?”红扁停住脚步,颇觉好奇,要搬家了吗?
  “为什么要整理衣裳?”九金困惑地看了眼红扁,又看向师公,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好像她又要被人抛弃了。
  事实证明,她的预感还是很准的。
  师公晃到桌边,拈起一张马吊牌,打量了会,嗤笑道:“段子七派人来接你了。”
  “你要赶我走么?”九金觉得有点委屈,她没有吃白食啊,每天都起得很早,帮大伙一起打扫道观。还会很主动地去帮老道姑敲背踩腰,唔……虽然说是有银子赚的,不过这个行为本身也是尊老的一种体现呀。
  “你不想回段府吗?”他没有回答她,反问道。
  “我……”九金以为自己会很干脆地说不想,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挤不出来。
  项郝冷笑着斜睨她,朝着愣在门槛边的红扁命令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哦……”红扁点头,依依不舍地看着九金,不情不愿地跑开了。
  九金无措地用双手绞着衣角,不安地偷瞄着师公,好像也不是不想回去,只是总觉得有点害怕。
  “别哭丧着脸,你又不是去受刑,只是回去继续骗吃骗喝而已。你不是跟红扁说,骗吃骗喝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吗?”自从听红扁描述过九金的这番论调后,项郝就一直觉得这丫头欠教育。
  “幸福是幸福,可是那是偷来的幸福呀,寄人篱下不安稳。”
  “偷来的?”这形容倒还满恰当,看来九金是真的不傻了,或说是真的长大了,以前的她是怎么也说不出这种话的,“你不是常和红扁说段夫人待你视如己出,还有你那个七哥哥,据说要比我好得多。这样,还觉得不安稳吗?”
  该死的红扁!九金决定以后再也不跟她说悄悄话了,转眼就全传开了。面对师公的逼问,她扁了扁嘴,想了会,才道:“视如己出到底不是己出的呀,娘还是别人的娘,哥哥也不是自己的哥哥。我就想有个自己的家,可以不用每天提心吊胆地想哪天会被人抛下。”
  只要一想到那晚七哥哥说她是包袱,九金就觉得好烦躁。她原来的目标就是做一个成功的包袱,吃别人的用别人的,可是被他这么直接地说开了,就觉得好难受。
  “你还是很气我当初把你丢在道观吗?”虽然她也不会常刻意提起这事,可言谈间总是会不经意地流露出来,时常会让项郝觉得有点愧疚。
  “唔……”当然好气,可是她不敢说。
  真是个很小心翼翼的女孩,项郝没作声,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想来这些年的生活让她压抑惯了吧,连原本那一点点小个性都被磨光了。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他不禁有点心疼,轻叹了声,“阿九,你是真的喜欢我?”
  “唔……嗯!”她犹豫了下,用力点头。
  “确定?”
  “确定……”做什么要一直咄咄逼人嘛,九金好怕他再继续问下去,她会回答不上来。
  “你难道不觉得那只是一种依赖吗?”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十五岁,他二十三,这样的年龄差距,很容易就会产生依赖心理吧。
  “不是吧……”九金下意识地否认,努力想在记忆里找出强有力的证据反驳,“我看见你跟姑姑在一块有说有笑,就会觉得很难受。所以,那天……那天看见你们在床上滚来滚去,我才会那样……”
  那段日子九金记得特别清楚,因为那时候的师公很疼她,不管她犯了什么错,他总是一笑置之。即使那晚她故意装傻把玄机姑姑踢上床,然后自己爬上师公的床又哭又闹,他也只是把姑姑送走,然后回来抱着她入睡。
  然而……隔天一早,师公就走了,一走三年。
  “那天我只是让玄机来帮我换床帐子。”他们顶多只是在床上爬来爬去,离“滚”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啊?那你跟玄机姑姑?”难道是她误会了整整三年?
  “师徒而已。”他扬起一抹极其寡淡的笑容,也不是第一次有人误会他和玄机的关系了,但这却是他第一次亲口解释。
  “那姑姑行刑那天,你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算什么啊?”
  “我有要死不活吗?我忘了。”事实上,难过是真的,暂且先不论他们之间那种名义上的师徒关系,玄机也算得上是这世上少数懂他的人。何况,如她那样的一个女子,一身骄傲,却生生被那些男人给毁了,他当然要惋惜难过一下。
  “道长,我们家小姐可以走了吗?”
  九金刚张嘴想说话,就被龙套的声音压了下去,这个人就是和他主子一起凌虐她的最佳帮凶。
  害得九金下意识地往师公身后躲,她在想,如果答应回段府,她会不会又需要跟在马车后头一路跑回家?
  项郝扫了眼门边的龙套,忽然很认真地问向九金:“你真的不想回段府吗?那如果我要你现在跟我走,你愿意么?也许,永远都不会再回长安了。”
  “永远不回长安?”这一次他不再抛下她了,愿意带上她一起离开了,可是她却犹豫了。
  “长安还有让你放不下的东西吗?”
  “能……能给我时间想一下吗?”太突然了,她承受不起啊。九金总是不知道她家师公到底在想什么,他可以一边很冷淡地笑,一边说着很肉麻的话。像玩笑,又像是发自肺腑,跟这样的人相处,好患得患失啊。
  “想什么?想段子七么?”他很直接地点出了她的心事。
  九金颤了下,坚决否认:“才没有!”
  她又不是傻子,做什么要想一个总是欺负她的人,欺负她也就算了,还带美人去吃豆腐脑,还买葱油饼给人家吃!
  “没有吗?那是在想豆腐脑和葱油饼么?”
  “也……也没有!”她有那么的通透吗?
  “真的没有?”他挑眉。
  “真的!”她点头,语气加强。
  龙套眼看这他们俩一来一去,似乎完全忽视了他的存在感,忍不住咳了声,很不耐烦地开口:“那小姐你到底要不要回去?要是不回,我就先走了,府里今天很忙。”
  就在九金彷徨的时候,项郝蓦地拉住她,阻止了她漫无目的地徘徊。她迷茫地眨着眼看他,他却只是抿了抿唇,嘴角微扬拉扯出一个仿似洞悉一切的浅笑。他很突兀地拉过她,没有任何预兆,白皙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发,停在了她的后脑上。
  他的动作力度不大,九金却觉得无法动弹,只好眼巴巴地瞧着他。
  项郝还在笑,那笑意直接印在了眼眉间,眼看着那张性感的薄唇就要离她越来越近了,九金微微启唇,瞳眸也瞪得越来越大了……
  这是什么情况?他们要开始情意绵绵的告别吻了吗?龙套惊愕地连眼都不舍得眨一下,就生怕错过了精彩的画面,这要是回去没内容向少爷汇报,一定会被扣月俸的……
  今天的段府很不寻常,大老远就能听到鞭炮声,门边停了一整队看起来很精致的马车,有几辆上头装着不少长安才有的布帛轻货,丫鬟家丁们忙进忙出的,几乎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很喜庆的笑容。
  这画面,简直就像过年似的。
  可是,九金回府后却一直很闷闷不乐,跟段夫人请过安后,就以换衣裳为借口,一直躲在屋子里没出来。
  她这很不寻常的模样让段龙套遭了殃。
  他大约在厨房前那条鹅卵石子铺就的小径上跪了半盏茶的功夫,还要边跪边抄写“段府家丁守则”,而他家少爷很惬意地站在厨房里审查今晚的菜色,偶尔会回头看他有没有偷懒。
  从始至终,他的嘴也一直没有停过,拼命地为自己伸冤:“少爷,我冤枉啊,我真的没有折磨小姐啊!我把马车驾得很稳,还时不时地讲笑话逗她,她不开心是有原因的,真的跟我无关啊!”
  “这鱼还是太腥了,多放点姜和葱,蒸完之后记得把葱花去掉。”子七跟厨子交待了声后,接过一旁丫鬟递来的帕子,边擦着手,边倚在门看向龙套:“什么原因?”
  “这个……”有点难以启齿啊。按龙套的思维来说,那个原因应该让小姐很开心才对,可是为什么她的情绪会那么低落呐?
  “你继续吧,我很忙。”说完后,子七正打算离开去前厅瞧瞧。
  身后的龙套又一次咆哮了:“我说我说,说起来有点话长呐,这是一个开头很枯燥,中间很惊心,结局很开放式的故事。话说,我今天去接小姐的时候,那个师公把我挡在了客堂里,然后说是替我去找小姐。我左等右等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小姐,就急了,冲去后堂找她了。跟着你猜我听到什么?你猜猜啊猜猜啊……”
  段子七眸色一紧,又沉了几分,默不作声地睥睨着龙套。他真以为自己在讲故事吗?还要求来点互动?
  “呃……”龙套咽了口口水,情况有点不对劲,他家少爷的幽默感最近沉睡了,他也只好努力尝试着正经:“我听到师公要求小姐跟他一起远走高飞,小姐刚想答应的时候我出现了,然后师公问小姐有没有想你,小姐很干脆的说没有。再然后……师公想啃小姐的嘴……”
  “啃?”他最好快点把重点说出来,不然子七也很难肯定自己会做出什么近乎疯狂的事。
  “少爷你别这样看我,我不知道有没有啃到,师公把门关上了不让我看,可是小姐出来的时候脸颊很红,眸色很发春。路上还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一回来就闷闷不乐了。”
  “很好。”子七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两个字,含笑扫了眼龙套,“继续跪,继续抄,尤其是第三十二条,最好抄到你说梦话都会读出来。”
  “第三十二条……”龙套困惑地翻着手里的册子,好不容易在一堆密密麻麻的文字里找到第三十二条,放声读了出来:“要一心护主,并且杜绝一切想触碰主人东西的外来力量。注:外来力量包括不可抗力……”
  “嗯哼,慢慢抄。你可以不用跪着抄,条件是,帮我挡住费菲,不要让她接近我。”
  费小姐?那个超大版流动芝麻烧饼?!不要了吧!龙套大惊,一脸无助:“那你要去哪?”
  “去探望我亲爱的妹妹,所以,最好不要让任何人事物打扰我。明白么?”
  龙套欲哭无泪,只好一个劲地点头,一想到等下还要应付那个超大版流动芝麻烧饼,他就胆战心惊。比较下来,他家小姐简直就是太讨人喜欢了,还好还好,只要再熬过今天,经历过今晚这场欢送宴后,能就把费小姐给送走了!
  一想到这,龙套顿时觉得很有干劲,“段府家丁守则”也越抄越畅了。

  第十七章
  “小姐,穿这件吧,这是夫人前些天才帮你定制的衣裳。”
  “太漂亮了,收起来,拿去卖了。”
  “呃……那这件好了,这是我帮你选的式样,大伙都说土,你应该喜欢。”
  “质地不错,也卖了。”
  落凤差不多把九金屋子里的衣柜都翻得底朝天了,衣裳堆得满床满地都是,每件她都说要拿去卖。不就换个衣裳嘛,折腾了快一个时辰了。在她即将放弃的时候,忽然瞄到桌上的纸包,眼前一亮,叫了起来:“小姐,这件好这件好,这是少爷陪超大版流动芝麻烧饼逛街时帮你买的,少爷挑衣裳的眼光还真不是吹的,那叫一个好啊。你穿上这个,今晚一定能把超大版流动芝麻烧饼比下去。”
  超大版流动芝麻烧饼?!
  唔……如此生动而又贴切的形容,九金立刻就能猜出落凤说得是那个美人。
  她支着头,慵懒地掀了掀眼帘,飘了眼落凤,没好气地回道:“我就是不穿也能把她比下去。”
  “不穿?那怎么行,小姐,要扬长避短啊,你胸又不是很大,臀又不是很翘,腰又不是很细,不穿会把你的缺点都暴露出来啊……”
  九金顺着落凤的话,一路往下看审视起自己的身子,摸了摸胸,又摸了摸臀,再扭了扭腰。这个比例还是让她自己很满意的嘛,怎么落凤讲话越来越不实在了呐。
  “你好讨厌喏,那我嫌天太热不想穿不行哦。”
  “你不穿少爷会热。”
  “咦?”九金困惑地转过身,这两件事有必然关联吗?
  可惜落凤已经不想理会她了,更不可能跟她解释其中的关系,自顾自地整理起刚被自己抖开的衣裳,咕哝着:“我瞧着这件衣裳挺漂亮呀,少爷帮你挑了很久啊,质地款式都不错,那也拿去卖好了,估计这件能卖更多银子……”
  “等等!谁准你卖了,就穿这件!”九金起身,已经开始自己动手脱起身上的衣裳了,还吹着口哨,心情看起来愉悦了不少。
  落凤瞅了她一眼,上前替她换起衣裳。难怪龙套总是女人多变,她家小姐就是典范,刚才进屋的时候分明还气呼呼的,转眼就乐开了。那笑容很扎眼啊,活像吃了蜜糖似的。落凤想归想,手上的动作依旧麻利,一会就把九金剥光了,开始帮她拉衬衣后头的系带,那带子系紧了就能突出胸收起腰,很神奇的。
  “好了,小姐,你转过来给我瞧瞧胸大点了没。”说着,落凤转过她的身子打量了起来。
  九金有些不自在地伸手护住胸,瞪了她眼,“你做什么老是把焦点放在这个上面嘛。”
  “龙套说少爷喜欢胸大的啊。”
  “哎呀,那超大版流动芝麻烧饼岂不是很合他的意?”九金暗忖,其实她觉得按照落凤胸部的比例,再按照龙套常喜欢来找落凤玩,以上两点可以推断出,真正喜欢大胸姑娘的人绝对是龙套。
  “可能吧,少爷的喜好总是很异于常人。”就因为如此,落凤才一直觉得她家小姐还是有希望让少爷沦丧的。想着,她的目光又溜回九金的身上,审视起她裸露在外的白皙肩头,还满诱人的,不经意间就瞥见了小姐脖子上的玉佩,“咦?这个玉白菜哪来的?”
  她常帮小姐换衣裳沐浴,从未见她戴过这个玉白菜,这东西看起来很精致,绝对不是什么便宜货。
  “这个啊……”九金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东西,表情又沮丧了起来,“师公送我的,说是临别礼物,让我不准摘下来哒,你以后帮我洗澡的时候要小心哦。还说不准让别人看见哒,你就假装你没看到过哦。”
  “临别礼物?你那个师公要走啦?那你有送东西给人家么?”落凤顿时觉得,今晚这个欢送宴实在是意义重大,不愧是少爷选的日子,很有囊括性啊。
  “有送啊,观世音说礼尚往来是做人必须要掌握的道理嘛,你没看我今天回来时裤腰带不见了吗?”九金好委屈,那会她翻遍了全身,才发现那些首饰之类的早被她折现了,就连发簪她都没有,还是拿筷子插的,最后只好扯条裤腰带送人了,好在师公一点都不嫌弃。
  闻言,落凤捂住脸,真是羞死人了,“你们居然已经连定情之物都交换了……”
  “唐九金!去把你的裤腰带讨回来!”
  倏地,门被人一脚踹开,声音很响,脆弱的门板“吱呀吱呀”地来回晃着,段子七震耳欲聋的吼声传来。一身暗紫色长袍的他踩在门槛上,气势逼人地睥睨着九金,面色冷峻,怪吓人的。
  九金颤抖了下,在落凤的尖叫声中醒悟了过来,开始发现了不对劲,“你、你……你出去啊,人家在换衣裳啊。”
  “干吗出去?自家妹妹看两下又不会怎样。”他回得很理直气壮。
  那口吻活像是把九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亲哥哥,坦然得很啊。
  “你怎么品行操守那么差,偷听人家讲话,还要偷看人家换衣裳!”
  “我看得很光明正大啊。”子七扬了扬头,见不少家丁丫鬟因为他们的争吵声而好奇地往里头张望,便赶紧往前迈了步,看向落凤:“你出去,把门带上。”
  九金把无助地目光投向了落凤,可是这丫头的表情跟她反差极大,脸上的笑容就像一朵绽放的花,迫不及待地往门外溜去,还很小心翼翼地帮他们关上门,顺便提醒了句:“少爷,记得上锁啊。”
  “你师公什么时候走?”子七没理落凤,径自走上前,拍开椅子上散乱着的衣裳坐了下来,问道。
  “做什么啊?”她压根就没问,反正也不可能去送他,九金向来最讨厌离别的场面了。
  “要赶在他临走前把裤腰带要回来啊。”
  “哎哟,没关系啦,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一条带子而已,把床帐子撕了能制造出无数条,那么计较干吗呐。
  “不行,今天吃完晚膳就去拿!”子七很坚持,脑中不停地勾勒出她送裤腰带时的场景,那就好像……就好像他家这个恬不知耻的妹妹,亲手把贞操裤的打开方法告诉别人,虽然的确不怎么值钱,但他有绝对的义务捍卫她的贞操。
  “拿就拿呗。”九金没有顽强抵抗,反正她本来就打算回来找个合适点的东西拿去交换的。想想那个玉白菜,人家送出来的礼物多华丽啊,她不想若干年后重逢时,师公挥舞着她的裤腰带对她深情呼唤,好破坏气氛呀。
  “乖。”她的表现让子七觉得很满意,微笑着冲她招了招手,“过来。”
  九金很乖顺地跑到一旁的椅子前,也不顾那上面堆叠着的衣裳,盘起腿坐着。
  “你跟你师公告别时,除了礼尚往来,还有没有做其他事,比如……亲亲搂搂抱抱你压我我压你之类的?”子七想了会,原本打算说得含蓄些,考虑到九金的理解能力,他还是选择了最直白的方式。
  “咦?”九金仰起头,在回想,很久很久后,惊讶地回道:“你怎么全知道?”
  “……”子七瞪了她眼,蓦地起身,开始在房里四处翻找。他的目标很明确,随便找个可以弄死她的道具就好,剪刀刺死也行,发簪捅死也可以,能找根带子勒死就更好,死相难看点,去了下面就没什么资本乱来了。
  九金不明就里地看着在屋里忙碌的段子七,只瞧见他从妆台抽屉里抽出根绳子,拉了两下又丢了;又挑了个头儿尖尖的发簪,在妆台上尝试着戳了两下,又丢了;最后找出把剪子,轻挥着……
  很莫明其妙的举动,既然揣测不出他的意思,九金就决定不要理会了,干脆拖着腮,继续自言自语:“不过很可惜啊,差一点点就能啃到师公的嘴了,人家自己不争气呐。”
  “嗯?”子七停下了动作,侧眸看她,情况好像有点峰回路转。
  “就师公快要亲上来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昨晚吃茶的时候不小心把蟑螂吃进嘴里了,想说提醒他一下的……”九金扁着嘴,低着头,沮丧地把翘起左右手的食指互顶着,“谁知道唤醒了他的记忆,他啃不下去了,还把我丢地上。呜哇,你不知道那只蟑螂有多恶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进茶盏里的,居然还没死,到了我嘴里还一个劲地挣扎,害我昨晚吐了师公一身……”
  直到现在,九金回想起昨晚那一幕,依旧觉得头皮发麻。蟑螂啊,鲜活的啊,还用它的脚挑逗她的舌尖……
  “蟑螂?!”子七怔着,很难想像她是怎么做到的,不过这么说的话,就是她家师公没有啃到她?顿时,他觉得那只蟑螂一点都不恶心,并且还很讨人喜欢,想着他溢出一声笑,手里的剪刀不慎滑落。
  这是一出很标准的自由落体,刀尖准确无误地扎进了他的靴子。
  “啊啊啊啊……”他愣了会,没有立刻反映过来,直到良久后,一声凄厉的哀嚎从他唇间飘出。
  “哎呀,你做什么拿剪刀扎自己的脚啊,作孽喏。”九金下意识地捂住眼睛,觉得这画面太血腥了,可还是很不争气地跑上前,蹲下身,审视起他的脚。
  “帮我拔出来啊,这双靴子是限量版啊,要是留了洞我一定弄死你!”
  “又不是我扎的,怎么什么都怪我啊……”九金咕哝着,反复看着那个剪子的方位,也不知道有没有扎到脚趾,得找个地方下手拔啊。
  “我说,你闷闷不乐地躲在屋子里,就是因为没有啃到你师公而惋惜吗?”好像也不是很疼,子七放松了下来,撑靠在妆台上,低头问道。
  “不可以啊!”惋惜是有那么点,但是离开道观后,那种惋惜的情绪就褪去了,九金不想出屋子是另有原因的。
  “可以啊。那你早说嘛,哥哥补给你啊。”
  “才不要你补,你忙得很呐,龙套说了你要忙着给美人筹备欢送宴,就连来道观接我都没空!还每天让人给美人买葱油饼吃……扎死你扎死你!”那剪子是拔出来了,可是九金越说越觉得气,又恶狠狠地扎了下去。
  “你又不吃葱,那么计较葱油饼干吗?!”
  “那……那你那天晚上也不该逼着我道歉呐,还说我是包袱,还叫人家滚……扎死你扎死你。”
  “不就是道个歉嘛,会死?不逼你道歉,我哪有机会下药?”他俯瞰着她,满脸不屑。
  “下药?”九金皱眉,想起了她缔造的那只咸鱼仙人掌,“她那个怪病,是因为你下药的结果?哎呀,你那药效还不够好啦,师公用偏方都能治好。”
  “呵呵,你师公真厉害!”他咬牙切齿地低吼,神奇的道长为王家千金治好了怪病,这事他早有耳闻。一直很懊恼自己居然为梅项郝制造了个那么好的机会,要知道那怪病压根就不需要治,隔个几天药效会自己退。
  子七一直有种感觉,好像买了鞭炮给人家放,显然率先帮九金报仇的那个人是他啊!
  “那当然啊,不然怎么做我师公啊。不对啊,你那天追出来叫我滚的时候,为什么不说你是为了下药才逼人家道歉的,那样我就不会滚得那么爽快了啊。”虽然她还是会滚,但至少会犹豫一下。
  “哦,我不确定我会不会药放得太多了,万一闹出人命,我怕你会去检举我。”事实上,是她当初根本就没给他讲话的机会,一口一个师公,完全就不把他这个为兄的放在眼里。
  理由很牵强,但也有一定的道理,九金噘了噘嘴,不情不愿地低下头,这才发现大事不妙了,“哎呀……你喷了……”
  “喷?”子七一头雾水,垂眸看了眼,于是绝望了。是喷了,鲜红的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染红了那双限量版的靴子。九金很无辜地握着剪子,仰头冲他傻笑,怒火梗在他的喉间,让他连一句骂人的话都吼不出了,脚不疼,心好疼。
  “你们俩在做什么?!”段夫人的惊呼声传来。
  眼前的画面好不堪,只瞧见她家儿子一脸痛并快乐的表情站着,而她那个女儿蹲着身,抬头冲着他儿子说“哎呀,你喷了”……最最让她窒息的是,那个让她很好奇很想看一眼的重要部位,被妆台那只拉出来的抽屉挡住了。
  阻挡不及跟着夫人一块进来的龙套生怕长针眼,赶紧别过头去,匆匆印入他眼帘的那一幕让他涨红了脸。衣衫不整香肩暴露的小姐,头刚好停在少爷的胯部,哎哟,他家少爷的口味真的好重喏,原来“探望亲爱的妹妹”指的是这个意思哦,难怪不准人打扰,好在少爷还知道用抽屉遮一遮。
  反而是身为当事人之一的九金,很不解地看了眼满眸忧愁的段夫人,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进来的。不过既然救兵来了也好,九金指了指子七的脚,呢喃道:“观世音,七哥哥用剪子把自己脚扎破了,喷血了喏。”
  “娘……”子七无力地唤了声,光是看她的表情,就能猜到她在想些什么。他用力地将妆台抽屉塞回去,没好气地冷哼了句:“不要以为你和爹喜欢做的事,我就一定会喜欢。”
  “嗳?”段夫人回神,发现是自己想太多了,赶紧松了口气:“你这孩子怎么讲话那么直白嘛,你爹才不好这口。”
  她是不介意有个傻女儿啦,玩玩闹闹也是很快乐的,可是如果这傻女儿变成了她的傻媳妇,那就有点为难了啊。幸好他们俩之间好像只有单纯的兄妹爱,不错不错,情况还是很乐观的。
  “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找双靴子让我换啊,尽快把这双靴子洗了,不准让血迹残留,要是毁了这双限量版的靴子,你和九金就一块给它陪葬。还有,把你的眼睛闭起来,目光焦距不准集中在小姐身上!”子七的矛头很快就对准了龙套,都跟他说不准让人打扰了,居然还给他搬来个重量级的人物。
  “可是……可是少爷,费小姐把你那只很像乌鸦的八哥毛给拔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呀。”
  “对哦对哦,我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事,费家那丫头力气太大,我拦不住啊。那乌鸦怪可怜的,你赶紧去瞧瞧吧……”被龙套这么一提醒,段夫人也想起来了重要事。
  段夫人的话还没说完,子七就已经一跳一跳地冲了出去。也不知道那乌鸦有什么好的,她这儿子简直把它视作命根子了,而现在……被拔了毛的命根子,真是很惨不忍睹。估计费家那丫头,惨了……

  第十八章
  下雨了。
  据说是因为超大版流动芝麻烧饼要走了,连老天都激动得哭了。
  所以,原本打算在花园里举办的欢送宴,只能移到了中堂。因为段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出动了,为了宽敞些,段夫人只好摒弃了饭厅选择中堂。这是需要克服心里障碍的,她还特地挑了个正对子七那副墨宝的位置,用来警告自己……饮酒要适量!
  看得出,费小姐的离开是真的让段子七很开心,他花了不少心思准备这顿晚膳。
  然而面对一桌的珍馐美食,九金却很没胃口。真不知道这位置是怎么安排的,为什么要让美人坐她身边?!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美人对她的印象永远只停留在最初?
  她明明已经一副大家闺秀才会有的打扮了,美人却还是一口一个“小乞丐”的叫她,就好比现在……
  “小乞丐,为什么你不把那个乞丐公子带来嘛?他到底要不要卖……身啊?”
  “不卖。”九金难得讲话如此简洁明了,眼神一个劲地瞪向身旁的子七。
  “做什么不卖啊,只要他不像凶你那样凶我,我会待他很……好的。”
  “不卖就是不卖。”为什么今晚段子七的笑容会变得那么刺眼?
  “你好……凶喏。”费菲往后退了下,顿时恍然大悟,“啊!你们俩是不是共患难了很久,所以已经私定终生了?难怪你要对我那么凶,你是不是怪我抢了你的男人?那你早说嘛,我也就是随便问问,也不是非要他不可的,我有子七就……够了。”
  “烧饼,我们可以聊点有建设性的话题吗?”九金叹了声,收回目光,很体贴地为美人倒了杯酒,打算找个跟她差不多层次的人分享下心事。
  费菲沉默了会,呷了口酒,笑眯眯地回道:“我爹说任何人只要了解了我之后,都会对我爱不释手,哪怕是和我多说两句话也会觉得很开心,你一定也开始对我爱不释手……了吧?”
  听说,美人很擅长忽略别人的话,所以九金也决定忽略她的话,“烧饼,你懂得什么叫做‘红颜知己’么?”
  “这个我懂。就是一般男人想得到又没能得到的女人,为了心理取得一定的安慰,故此就出现了红颜……知己。”
  “哦……是这样的哦……”九金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沉默了,视线又一次不争气地落在了段子七的方向。
  他的笑容还是那么刺眼,正和身旁那个看起来特别端庄的姑娘聊得忘乎所以。在今天之前,九金从来都没见过这个姑娘。据龙套反应,这姑娘跟她家七哥哥已经认识好多年了,为了一件衣裳俩人冷战了将近半年。直到今天,为了那只被美人拔了毛的禽兽哥哥,七哥哥终于极其别扭地吩咐龙套去把这姑娘找来。
  这是一个很神奇的姑娘,听说是专给禽兽治病的,在长安城里很受百姓欢迎。因为她常免费为一些穷人的家禽接生治病。刚才,她就很神奇地让失去了毛的八哥哥重新振奋了。
  按段子七的介绍说,这是他的“红颜知己”,又是这个很该死的让她很不明白的名词,师公谈起玄机姑姑时也是这么说的!
  “我说,七哥哥……”想着想着,九金忍不住唤了声。
  “嗯?”
  她还以为他聊得那么开心,会彻底无视她,没想到他居然回应了。
  “那个……那个什么,我想说你们两个这样聊啊聊的,会很影响我的食欲。既然你们有那么多话说,不如你们干脆找个僻静些的地方,随心所欲吧。”
  “哎哟,九姑娘身上这件衣裳好漂亮好眼熟,哪儿买的呀?”那位姑娘闻声打量了眼九金,很激动地惊呼了起来。
  “七哥哥送的。”九金扬起头,带着几分炫耀,很孩子气的表情。
  “嘁,段子七,你真的很无聊。上回不是说我给你做的那件衣裳丑嘛,这会怎么又跑我铺子里买衣裳了。”姑娘很得意地睨了眼子七。
  “最近的不错,上回那件的确是丑,衣袖那么大,你知道我打马吊的时候多不方便吗?”
  “你自己技不如人,打马吊输了还怨我的衣裳,人家想要我做还求不到呢!”
  “关我什么事?我又没不准你给别人做,你做什么对我那么忠心。”
  “段子七!你干吗老欺负我!”
  ……
  最终,九金还是被无视了,段夫人正在跟落凤学习猜拳;美人估计是话说太多累了,开始大快朵颐。唯一理她的人,竟然是龙套,“小姐,你吃你的,别理他们俩。他们一碰面就吵架,按夫人的话说就是对嘴硬的欢喜冤家。”
  “我身上这衣裳,是在这姑娘的铺子里头买的吗?”九金扯了扯身上那件衣裳,顿时觉得很碍眼,亏她还以为七哥哥是因为想着她,才会在陪美人逛街的时候还想到帮她买衣裳。原来不是那么回事,说不定他根本就是想找个借口,去看看他的“红颜知己”。
  “是啊,何静姑娘可能干了,又会治病,又会做衣裳。她做出来的衣裳,很受那些夫人小姐欢迎。可惜她不做男人穿的式样,只给我们少爷做。”
  “关系那么好,那还冷战什么呀?”真是的,害她一直以为段子七没有不干不净的男女关系,是个良好青年,谁知道根本就是隐藏版的,在她完全没有预料的时候,人家的“欢喜冤家”出现了。
  “哦,因为何姑娘给少爷做了件衣裳,少爷穿着去打马吊输了银子,所以说何姑娘做的衣裳丑,然后俩人就开始冷战了。本来他们就常冷战,一般不会超过十天,这次恰好何姑娘去洛阳参加一个什么什么同行讨论会的,一去就将近半年,所以这次的冷战一直延长至今。”
  “你怎么屁话那么多呀,说得那么详细干吗?”好讨厌,龙套的话,反而让九金更觉得他们俩感情深厚。
  “我也就随便说说,你随便听听就好了嘛,干吗一副酸不拉唧的口气。”
  “我就爱用这种口气讲话,碍着你什么事了?”
  “小姐,我跟你分享了那么多事,你也跟我分享下吧。你师公今天真的啃你了么?那你能不能教我具体是怎么啃的,我一直因为不太明白啃人的精髓,所以……迟迟没有下手。不过据少爷说,要想得到女人的心就应该先得到女人的身体。”这会,龙套索性用屁股把费菲挤到一旁,以便更顺利地向九金取经。
  “咦?七哥哥讲话很有道理喏。”九金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站在女人的立场上,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七哥哥的这句话是真理。想当年,我就是因为跟师公睡了一夜,从此思念了他整整三年,很有效的,勇敢去吧,把落凤收入囊中吧,你行你可以的!”
  啊!那个很有安全感的胸膛,很久很久没有过那样踏实的感觉了喏。
  在九金看来,一起在同一张床上睡过,就是把身子给了人家了。她本来是想过,女人要从一而终的嘛,但是现在师公来了又去,看起来是不会为任何人停留的,而她似乎也拿不出从前的执着了。想到这,九金有些失神地伸手摸了摸脖子,指尖触到了温润的玉白菜,忽觉惆怅,为了曾经单纯的美好。
  “唐九金!”
  身旁,忽然传来的怒吼声,让九金猛地一震,也让整个场面冷了下来,无数双目光齐刷刷地停留在了声音的主人身上。
  “你刚才说什么?”子七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眼神死死地盯着九金,质问道。
  “你行你可以的?”好像是这句吧。
  “再前面!”
  “勇敢去吧,把落凤收入囊中?”九金努力回忆着。
  成功的让落凤和龙套脸红了。
  也成功的让段子七耐心耗尽了,“什么叫做‘我就是因为和师公睡了一夜’?你们什么时候睡的?怎么睡的?”
  “睡就是睡啊,还能怎么睡啊。”
  “你!你、你、你怎么就说得出口?!什么叫做冰清玉洁,你懂不懂?什么叫做礼义廉耻,你明不明白?”
  “……”此人有病!明明看起来跟何姑娘聊得很开心,做什么还要跑过来偷听她和龙套的悄悄话。听就听嘛,不过就是大家一起睡觉,他那么激动干吗?
  九金错了,子七算不上激动的,还有比他更激动的。
  “已经睡了?!”段夫人瞬间对猜拳失去兴趣了,蓦地起身,“那人是谁?你去告诉他,既然木已成舟,我们段府不流行门当户对那种说法,不用聘礼了。九金,你也真是的,娘又不是封建迂腐的人,这样遮遮掩掩的做什么,直说了嘛!明天我就给你们挑个良辰吉日……可是,我才刚认了你耶,又不舍得你那么早离开我。这样吧,九金,那个把你睡了的男人,愿不愿意倒插门啊。”
  “娘,不准再喝酒!”瞧她那副奔放的样子,子七就能猜到,她一定又喝着喝着忘了身份了。
  “他要走了……”
  “你说什么?睡完就走?太有个性了!他是谁,娘带人去把他绑回来继续陪你睡!”
  “是……”
  “不准回答!走。”子七完全就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拉起她就往外走,顺势转头冲着痴愣状态的何静喊了声,“还愣着干什么,不是说要夜游长安么?”
  “你刚才不是说不想去嘛。”何静不情不愿地跟上,真是个多变的男人。
  “哦,那你留下来吧。只要你能受得了我娘的醉态,我也不会太心疼你。”
  闻言,何静二话不说就加快了脚步。开什么玩笑,段夫人的醉态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恰恰她属于一般人。
  “走慢一点呐,人家腿短啊。”九金实在跟不上子七逃命似的脚步,只好轻声抱怨。
  “你给我闭嘴,一会慢慢跟你算帐!我一定会让你明白什么叫冰清玉洁!”
  超大版流动芝麻烧饼走了,九金却还是觉得日子过得很焦躁。
  基本吧,那一晚之后,九金深刻地领悟到了“冰清玉洁”的大致意思。
  那天,长安城的夜还是一样热闹,只有九金万分凄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七哥哥和何姑娘泛舟游湖;而她,被勒令待在船尾,卧在冷冷的冰上,嘴里含着那个玉白菜。据七哥哥说,这是为了让她亲身体会下冰的清和玉洁。
  可是九金只觉得,冰很冷,玉很无味!
  “小姐,今天夫人和少爷都不在,我能抽空帮你去变卖东西。你看看吧,除了这些衣裳和首饰,还有什么要卖的吗?”落凤忙碌了好些个时辰,整理了三个大包裹,觉得差不多了,才问向她那个发了好些个时辰呆的小姐。
  “把七哥哥送的那件衣裳也拿去卖了。”九金烦躁地抓了抓额发,还是下定了决心,打算对那件衣裳痛下杀手。
  “啊?”落凤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之前小姐分明对那件衣裳很爱不释手。
  “你上回不是说那件应该能卖不少银子的嘛。”
  “那少爷要是问起怎么办?”以少爷的眼光来说,这衣裳的确值不少银子,可要是少爷知道最终被小姐拿去卖了,而她还是帮凶,结果会很惨吧。
  “就说被我穿破了。反正何姑娘跟他关系那么好,想要衣裳又不是什么难事,他也不会太计较吧。”
  “小姐,你不知道,别看少爷总是埋怨何姑娘做的衣裳丑,其实他挺宝贝那些衣裳的。每次换洗的时候,都再三交待要小心。”不过仔细回想,好像只要是衣裳,少爷都很宝贝。
  “你往后少跟龙套说话,真是的,你跟他越来越像了,喜欢说那种很让人烦躁的话。”虽然自从那晚何姑娘就再也没出现过,七哥哥也很少提起这个人,可是有些人就是这样的,只要出现一次,就很难让人忘记。
  九金就一直忘不了何静,但凡看见或是听见跟何静有关的一切,她就会莫明其妙地烦躁。
  “讨厌,哪像了……”落凤红着脸,娇嗔着。
  这模样很容易就勾起了九金的鸡皮疙瘩,有种反胃的感觉,忍不住她就伸手把落凤推开,刚想骂她两句,门外就飘来了丫鬟的声音。
  “小姐,那个很年轻的自称是你师公的人又来了,让你赶紧换身衣裳去见他,还说夫人出事了。”丫鬟的口吻听起来很轻快,压根就没把那句“夫人出事了”当回事,在她看来,那不过是那个很年轻的师公为了见小姐的说辞,夫人出事了,怎么可能让他来找小姐。
  “咦?师公居然还在长安。”九金颇觉得惊讶,她还以为,他早就像上一回一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小姐,我觉得师公的话才是我们应该关注的重点。”
  “也是哦……”九金起身准备换衣裳,忍不住也娇嗔了句:“哎哟,师公好讨厌喏,想见人家就直说嘛,干吗要拿观世音做借口。”
  “……你自己换衣裳,我先出去看看!”小姐真是越来越让人觉得反胃了,落凤没好气地扫了她一眼,往外奔去了。
  她相信自己的智慧是异于常人的,按理说师公说绝不会这么费尽心机地来见小姐,也就是说,她相信夫人出事了……

  第十九章
  九金最终出现在项郝面前时,还是那一副怎么看都不像段府二小姐的打扮。
  牙白色的布衣很不端庄地裹在她身上,发髻很散乱,像是刚进行了什么激烈活动似的。
  “你就不能把自己打扮得像样点?”项郝蹙眉,伸出手指敲了敲那根被九金当作发簪用的筷子。真是个不懂得修饰自己的女人,就算用筷子,也挑根精致点的吧,她偏偏还要选根顶端褪色的。
  “这样子比较舒服嘛。”在九金看来,没有理由为了让别人视觉享受而苦了自己。
  “上马。”闻言,项郝懒懒地扯了下嘴角,扬首,用下颚比了比身旁的马。
  那是一匹全身黝黑,看起来特别神气的马,鼻子还在不断地哼着气。九金吃惊地看了它好一会,才舍得移开目光,问道:“要去哪哦?”
  “找裴澄。”
  “打马吊吗?还是去蹴鞠?”没办法,一提到裴澄,九金也只能联想到这些。
  “段子七在大闹裴府,我想你还是去看看比较好。”尽管他很不想九金牵涉进去,但是卑鄙如裴澄,总能准确掌握住他的软肋来威胁他。
  “大闹裴府?”难道是因为裴澄不愿意陪他打马吊?不用那么执着吧。
  “你不知道今天段夫人去卖咸鱼的府上做客吗?”项郝拍了下那匹有些不安分的马,边轻松地跃上马背,边问道。
  “卖咸鱼的?”九金一下子没能反映过来,困惑地仰头看了会师公,恍然大悟,“哦,你是说王仙鱼家哦,我知道啊,七哥哥也去了啊。不对啊……这个时辰他们应该在那边用膳才对,他怎么会去大闹裴府?”
  “先上来,边走边说。”
  “啊……”
  项郝出其不意地一把揪起九金,丢在了马背上,惹得她怪叫。
  他没有理会九金,只是握住马缰,圈起的双臂缩小了九金的活动范围,让她安静了不少。
  往下飘了眼后,九金赶紧闭上眼,往师公怀里躲。她后悔自己曾经居然还觉得骑在马上很帅,事实上,好痛苦。这马好高,让她觉得心始终悬在嗓子眼,只要它稍稍动一下,她的心也会跟着咯噔一下。
  突然,她好想念那只喜欢走“乙”字型路线的“宝马”。
  “王夫人死了,当时屋子里只有她和段夫人,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吧?”项郝轻勒了下马缰,还是考虑到了九金的适应能力,没让马跑得太快。看起来,他们更像是骑着马在漫步。
  意味着什么?九金啃着手指,想了半天:“裴澄怀疑是观世音杀了王夫人?!”
  “真聪明。”他腾出一只手,轻掐了下九金的脸颊,眼神里多了分赞许,“为了避嫌,裴澄不让段子七查验尸体。”
  “所以七哥哥去裴府闹了哦。”
  “嗯。”
  可是这完全不是九金在乎的重点,她更好奇的是……“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你不是应该已经走了吗?”
  “哦,我刚在教裴夫人如何在产前放松心情。”他垂眸撇了她眼,不太自在地咳了声:“我不走了。”
  “啊?”耍人是不是?那她浪费了那么多精力做那些心理建设是为了什么?
  “我前天晚上在三清殿里丢铜板,打算正面就走,反面就留下来。结果我丢了三十次,有十八次是反面,所以不走了。”
  “……”他为什么要丢那么多次?这种事情,不是一次就能解决的吗,顶多三局两胜就好了吧。
  “哦,对了,我给你的那个玉白菜呢?”他忽然把话锋一转。
  弄得九金有些措手不及,愣了下,才傻乎乎地点头,“在啊,我没有拿去卖哦。”
  “还给我。”
  “你怎么这样的喏,送给人家的东西,哪还有收回的道理啊!就算你不走了,送个白菜给我不行啊,怎么那么小气啊……”
  “快点给我!”项郝压根就没有理睬她的抗议,索性自己动手去抢,很不客气地把手探进她的衣领里,在脖子上寻了半天,总算触碰到了那根栓着玉白菜的小红线。用力地扯了下后,玉白菜就轻轻松松地又回到了他手中。
  从头至尾,九金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只能任由师公在她衣裳里为所欲为。眼看着来往路人那一双双满含鄙夷的打量目光,九金无力地噘起嘴吸了两下鼻子。完了,定情之物没有了,清白也没用了。还当街让一个大男人把手溜进她的衣裳里,她以后一定是嫁不出去了。
  “这东西有没有让别人看见过?”项郝端详了会玉白菜,确认这正是他送给九金的那个,便放下了心,问道。
  “……”九金这次很倔强,垂着头,把玩着马脖子上的毛,打算打死都不要再理小气师公了。
  “你怎么那么没礼貌,我在问我你话!”项郝的音调有些微微上扬,显示出他的不悦。
  “……”她本来就没礼貌,只要够端庄就可以了。
  “阿九,不过就是分别了几天而已,你连跟我说句话都不愿意了吗?”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吧。
  “……”九金继续低着头,不发一言。
  如果软硬都不行,那就用物质攻势,“其实,我只是觉得这个玉白菜配不上你端庄的气质,所以想换个更加配你的礼物送你。”
  事实证明,这个方法很管用。九金的眼眸蓦地一亮,抬起头,笑逐颜开地看向项郝,“你好讨厌喏,做什么一开始不说,东西呐?”
  “我帮你戴。”难怪人家都说有备无患,项郝在衣兜里掏了半天,终于掏出一对耳坠子。他努力忍住笑,很轻柔地撩开九金垂下在耳旁的发,替她把耳坠子戴了上去。跟着又把身子往后仰了下,欣赏起九金那副含羞带笑的模样,并且毫不吝啬地给出赞扬:“真漂亮。”
  “白白的,是珍珠吗?”
  “呵、呵呵……是啊,珠壁交辉多适合你。”
  “你对我真好。”九金咧开嘴,笑得很灿烂。心里却完全不是那么想的,师公的笑容那么奸诈,让她可以百分百地肯定,他有阴谋。那个玉白菜,一定不仅仅只是一个玉饰而已;同样的,这对珍珠耳坠子也绝对不仅仅只是珍珠而已。
  可是那不重要,对于九金来说,只要有人还愿意骗她,那也是一种幸福。至少那代表着,还有人不愿意伤害她。有时候活在谎言中,反而可以避开现实的凛冽。
  “我记得有再三叮嘱过你,不准把玉白菜给任何人看,是不是?”
  一路颠簸折腾,总算是到了,九金僵硬地从马上滑了下来。就瞧见她家师公很帅气地将手里的马鞭丢给裴府门口的家丁,卷起袖子,恶狠狠地瞪了她眼,厉声质问。
  “嗯。”九金哼了声,爬起身,抚着酸疼的臀部,一跛一跛地向师公靠近。也不知道是被颠的,还是刚才下马时摔的,总之她人生中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也是有臀的!
  “那为什么段子七会看到?那么贴身的东西,你要是不脱衣裳他怎么看?”
  “不是呐,我没穿衣裳的时候他就看到了……不对不对,是七哥哥说想要我领悟‘冰清玉洁’的含义,所以才看到的。”差不一点就说漏嘴了,以师公那种根深蒂固的长辈心态,如果知道她穿着露肩小衬衣在七哥哥面前晃了那么久,估计她又要去领悟一下“冰清玉洁”了。
  “现在是不是不管我说多少话都不如你家七哥哥放个屁管用?”
  “话也不是这样说的,这种比较根本不公平嘛。一个是用入口说话,一个是用出口说话,怎么比啊……”真是个很没逻辑性的比较,可是九金的反驳声越来越轻了,因为师公的眼神好可怕。
  他目不转睛地瞪了她很久,最后苦笑,不再理会她,径自转身往裴府走去。
  九金松了口气,见站在左右的家丁都不理她,也就只好追了上去,聒噪了起来:“你做什么突然不理我啊?”
  “我在反省。”项郝撇了撇唇,轻语。
  “反省什么?”
  “我觉得我那晚在三清殿丢铜板的行为很犯贱。”
  “嗯,是有点。”确实很想有人用这种方法决定去留的。
  “你说什么?!”很好,项郝发现犯贱的人不是他,而是眼前这个死丫头!
  “我……”实事求是而已嘛。
  九金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不远处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只好暗自在心里补充。
  “子七,你让我派人去找稳婆好不好?这样会闹出人命的,段夫人的事,能不能等你嫂夫人生完孩子再说,有事好商量嘛。你忘了我们的愿望吗?不是说好了要好好培养我这孩子的马吊技能,以后就不会三缺一了吗?现在,你不能把它扼杀在娘胎里啊,那等于扼杀了我们的梦想,梦想啊!”
  “好宏伟的梦想啊!”闻言后,九金抑制不住的感慨,实在是很少遇见这种比她更有抱负的人。
  “我没有拦着你,你去找啊,要是人手不够,可以让龙套跑一趟,我不介意。”
  是七哥哥的声音,听起来一点也没有愤怒的成份,反而还透着一股子悠闲。九金不解地扫了眼师公,这跟他刚才的说辞很不一,不是说七哥哥在大闹裴府吗?这哪是闹啊,分明是闲话家常。
  “哎呀,九姑娘,您终于来了!”裴澄无力地抬了抬眼眸,瞧见傻站在门外的九金后,立刻振奋了起来。
  您?!好令人胆寒的称呼。有阴谋!绝对有阴谋!九金戒备地看着迎面走来的裴澄,好谄媚的笑容,她怎么不知道自己几时那么受欢迎了,连有妇之夫见到她都能那么忘乎所以。
  “你怎么在这?”被裴澄这么一唤,子七惊了下,丢下茶盏,不满地看着九金。
  “我……我听说裴夫人要生孩子了,来帮忙。”这个问题实在很难解释,九金只好胡诌。她总不能说因为他在大闹裴府,所以裴大人让师公把她找来劝吧?九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想想自己也没这个份量。事实上,她也很困惑师公到底为什么把她找来。
  “你会接生吗?”子七起身,慢慢靠近她,眸色很不屑。
  “接生不会,生孩子倒是应该会的。”九金摇头又点头,她猜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痴呆。
  “嘁……”子七嗤了声,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手上的戒指,眼神落在了梅项郝身上,话依旧是冲着九金问的:“谁把你找来的?”
  “是我是我,是我让项郝把她找来的,这个问题你们能不能等下再研究?”裴澄凑上前,把九金拉进了屋子,口吻里参杂着焦急和无奈,“九姑娘,快劝劝你这哥哥,我要是再不把稳婆找来,我夫人今日恐怕就有血光之灾了。”
  “可是七哥哥不是说让你去找嘛,还很大方地让龙套帮忙啊。”
  “大方?!我找来三个了,全被他用药恐吓走了!”裴澄懊恼极了,传说中的养虎为患啊,应验了应验了。
  “你当我傻子哦,我才不敢劝呐,不然回去有我受的。”九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虽然她也很同情裴夫人的遭遇,可是她更同情自己。
  “原来你在段府那么没地位?”项郝挑眉,故意挑了个离段子七颇近的位置坐下,哼笑了下:“以前待在我身边时,你好像还挺畅所欲言的。难怪上回你不愿跟那个家丁回段府,既然那么不开心,你还是跟我走吧,我会对你很好,至少有求必应。”
  “师公……”九金无语凝噎,她应该感动吗?她家师公又上升到了一个崭新的高度,这次讲谎言不但是连眼都不眨,甚至还让她产生了身临其境的幻觉。
  “你是来劝我的?”眼看着九金和梅项郝眉来眼去的模样,子七顿时觉得自己很没存在感,他特地向前迈了步,挑了个横亘在他们俩之间的位置站着,逼问着九金。
  “唔……算是吧。”九金点头。
  段子七沉默了,良久后,终于有了动静。
  他长吁出一口气,冲着一旁的龙套吩咐道:“去点一株香,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把最好的稳婆找来,你只有一株香的时间,等香燃尽了,稳婆要是还没出现,你的下场就会像那株香一样,灰飞烟灭。”
  “哦……”龙套唯唯诺诺地应了声,哀怨地瞪了眼九金。人生最惨的是什么?就是做段子七的贴身小厮!
  “哎哟,九姑娘,您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啊!”来世,她要是做牛做马,他一定喂草给她吃。
  “不用那么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九金尽量让自己回得端庄些,可惜却控制不住眼眸中迸射出的茫然,她实在搞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始终在一旁沉默目睹一切的项郝忽然又起身,晃到了裴澄身边,顺势搭上他的肩,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轻的声音,附耳低语:“你又欠了我一个人情,看来下次我玩心又起的时候,你只能再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下次我两只眼一起闭。”裴澄笑着回道,其实即使他想秉公办理也不太可能。
  “你笑那么开心是什么意思?把我娘收监了,让你觉得很得意么?”段子七沉了声问道,很想把裴澄那张刺眼的笑脸按到茅厕里去洗一下,“等孩子生了,我想你应该会想到办法让我去查验尸体,否则,我说不清楚自己会做出些什么来。”
  裴澄落寞地转过身,紧握着衣角,无语望苍天。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他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段夫人出事呢,办法总是会有的,为什么这个段子七就那么性急,非要用这种很践踏他自尊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呢?

  第二十章
  龙套不愧是训练有素的,在那株香即将燃尽前他准时的带着稳婆出现了。
  趁着裴府乱成一团,子七偷偷拉着九金溜进了衙门收押犯人的牢房。兴许是因为他仵作的身份,又或许早就都打好了招呼,一路上非但没有人阻拦他们,还有个衙役很尽责地为他们领路。
  穿过一条阴暗的甬道,就是牢房了。
  空气有些潮湿,还带着淡淡的霉味,子七始终皱着眉头没有说话,这样沉寂的他让九金害怕,也不敢说话了,只好埋头跟着他走。
  一听见有人进来的动静,牢房里的人就开始蠢蠢欲动,喊冤声此起彼伏。最最响亮刺耳的那个声音,九金很耳熟……
  “哎呀,天理何在啊,不过就是帮忙端了碗绿豆汤,居然还要坐牢啊。我儿子好歹也是个堂堂的仵作,小心他弄死你们。我女儿更厉害啊,会把你们一个个撕咬成碎片。还有我夫君,等他回来了,你们全都死定了,他最擅长搬石头了,一定会搬很大的石头砸死你们!啊啊,骂了那么久,怎么都没人送盏茶来给我喝啊,口渴了啊。”
  “七哥哥,原来咱爹是个搬运工啊。”观世音的哀嚎终于让九金对那个谜一样的段老爷子有了初步了解,传说他是做生意的,看来是假的,不过就是个搬石头的哦。
  子七冷哼了声,没理会她,继续跟着衙役往里头走。
  这种时候他心情应该很不好,九金决定识相点噤声,不要去自讨没趣。
  也许是观世音的语气问题,直到这一刻,九金都觉得事情似乎不是很严重。可是当看见观世音后,九金彻底改变了自己的想法。蜷缩在墙角的她,看起来还是很端庄,神情却显得很憔悴。
  见到子七和九金后,她就像个溺水的人见到了浮木般,猛地冲了上来,紧拉住子七的手。
  再也端不出刚才大吼大叫的气势了,颤着声,半晌都没能说出一句话。
  “观世音,你渴了吗?我这边有水。”九金在身上的小挎包里掏了半天,终于掏出了个小水囊。这还是以前跟在师公身边时养成的习惯,把重要物品都丢在小挎包里,无论去哪都能随身带着,还要备着水和干粮,因为她和师公都比较容易饿。
  “九金,娘好想你……”很快,段夫人就松开了子七的手,转而握住九金的。
  “我也好想你。”九金很配合地反握住她的手,抽泣了两下。虽然她记得她们也就分别了一天都不到,但是既然观世音说想,那就想吧。
  “你们俩一会再恶心可以吗?”子七靠在一旁看了会,咳了声,打断了这对重逢的母女。
  “你怎么这样啊,说不定我要很久都见不到九金了。”段夫人埋怨道。
  “我们只能待半个时辰,如果你想要把这半个时辰全用来排遣你的思念之情,也许你会在这里待上更久。”现实很残酷,子七还是觉得他娘亲需要体验一下这种残酷。
  “你怎么那么没口德喏,观世音已经好惨了。”九金横了眼子七,冲着他做了个鬼脸。暗自决定以后要是不幸生了个儿子,一定要想办法弄死,瞧瞧段子七对观世音的态度。哼,儿子太冷血了,不如闺女贴心。
  “那你有办法让她离开这里吗?”子七扬眉冷觑着她,直到九金哑口无言地垂下头,他才正起脸色,问道:“娘,我暂时没有办法再去王府勘探现场,也不能查验尸体。你必须把整件事的经过告诉我,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要漏掉。”
  段夫人抿了抿唇,想了会,说道:“你不是带着王仙鱼一块去何姑娘的铺子玩了嘛,那我们用完午膳后,就打算一块去何姑娘的铺子逛逛,顺便来找你的。正好王夫人也回来了,我们就邀她一块去,她说要去换件衣裳,我们就在中堂等她咯。谁知道左等右等都不见她出来,有些不耐烦了,我就去叫她了嘛。然后再回廊上遇见个丫鬟,说是王夫人交待她端碗冰镇的绿豆汤进去,那我就想反正顺路,就让她退下,帮她端进去了。当时王夫人刚好再骂管家,我进去后管家就退下了,我还跟她聊了会,她还问我要不要吃绿豆汤,我说要,她又不给我吃,自己吃着吃着,就倒地上了。”
  “你进去的时候她在骂管家?骂了些什么?”子七若有所思地问。
  “唔……前些日子镇宅之宝不是被人偷了么,好像提到了这个,还说了些生意上的事。”
  “王姑娘不是说王夫人今日在外头也有饭局吗,怎么那么早回来了?”回想起王仙鱼那句无意的话,子七略显困惑。
  “是呀,多半是跟人聊生意的饭局,好像闹得有些不愉快,她回来的时候气呼呼的。我们让她一块去何姑娘的铺子时,她还说散散心也好。我猜,她最近兴许是闷坏了。”这事说起来的确挺邪门的,自从那个镇宅之宝被窃后,王府就不断出事,先是王仙鱼染上怪病,跟着王家的生意也一落千丈。
  “王老爷子突然邀你们去赴宴,是不是想借银子周转?”王家生意上出了些问题,这事段子七也略有耳闻,就因为猜到了今日这顿午膳的目的,他才宁愿去何静那逛逛的。见段夫人点头,子七又追问:“你答应借他银子了?”
  “没有。他狮子大开口,我又作不了主,你爹也不在,总要问下你的意思吧。”闹归闹,段夫人一直坚信自己做事还是很有分寸的,“对了,子七,你听说过那个人称‘牵羊大侠’的侠盗么,就是裴澄怀疑偷王家镇宅之宝的那个人。”
  “听裴澄提起过些,怎么了?”子七弯起嘴角,勾勒出一抹不合时宜的笑,佯装不经意地飘了眼九金,视线落在了她微微敞开的领口处。在她若隐若现的锁骨上停留了片刻后,他突然就面无表情地别过头去。
  “我听说,但凡被‘牵羊大侠’光顾过的大户人家,都会有血光之灾,有时候他还会为了帮百姓泄恨,偷完之后直接把那些十恶不赦的人杀了。奈何他的行踪太飘忽,官府也一直拿他没法子。子七,你说如果王家的镇宅之宝真的是他偷的,那……王夫人的死会不会和他有关系?”段夫人徘徊着,陷入了沉思。
  子七一派轻松地耸肩,问道:“这些话你打哪听来的?”
  “裴澄说的啊。”
  “哦?他还真是明察秋毫。”子七咕哝了句,很粗暴地抢过娘手上的那只小水囊,拧紧盖子后,强塞进了九金的小挎包里,“我们走了,你暂时熬一下,我会让裴澄给你换个舒适点的牢房。顶多再睡三天,我一定会接你出去。”
  闻言,段夫人笑得很灿烂,突然就觉得很有安全感,忍不住又唠叨了句:“子七啊,不要趁我不在欺负你妹妹哦。”
  “哼,以她的表现来说,恐怕很难。”子七揪起她九金的衣领,边往外拖,边轻嗤了句。
  惹得九金一个劲地挣扎大叫,“你做什么啦?这样很难受耶,你想勒死我啊,放手放手,我自己会走啦。”
  “谁准你没有我允许擅自出门的?”他不但没有放手,反而愈加用力了。
  “咳咳……”九金无奈地咳了两声,打算不再做无谓的抵抗,冲着观世音摆了摆手:“我们走了哦,天凉啦,你别着凉,过些天我跟七哥哥一起来接你哦。”
  “管好你自己吧。知道天凉了,做什么还把领子敞那么开,你打算露给谁看?”子七松开手,很大力地把她的衣领拉拢了几分。
  “才没有咧,我是很保守很端庄的女性。哎哟,都怪师公啦,乱摸乱摸的,居然把人家摸成这副衣衫不整的德性,好讨厌喏。”九金拉扯着身上的衣裳,自言自语般地埋怨着。说起来,他真的很应该对她的清白负责;可是,指望师公负责,还不如指望母鸡报晓。
  “摸?”他眯起双眸,斜觑着她,“啧啧,真该抽空跟你师公好好聊一下。”
  “聊什么?”他是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身为兄长的义务,打算让逼师公承担起男人的责任吗?
  “没什么,只是比较好奇他的眼光和品味。”说着,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会九金。
  还是那种充满鄙夷的目光,九金抿着嘴笑,努力让自己假装听不出他话里的嘲讽,“是哦是哦,师公的眼光和品味总是那么好,这一点我也很好奇。”
  真个人理解重点异于常人的死丫头,子七干瞪了她片刻,面对着那张傻气十足的笑脸,只好叹气,转开了话题:“你脖子的上玉白菜呢?”
  “玉白菜?什么东西,我没吃过白菜啊。”九金睁大眼眨了几下,一脸的茫然。
  “装傻么?”他侧过头,微笑着,“我还有很多折磨人的法子,就是一直找不到人试验,你想尝尝,嗯?”
  嗯你个头嗯!九金偷偷紧握了下双拳,“你是说我从道观偷的那个玉白菜哦,别提了,那是假哒,是蜡做的,我昨晚把它丢桌上,结果不小心撞翻了烛台,然后……那白菜就被毁了,好惨。”
  “最好是这样。”道观偷的?分明是她师公送的吧。子七冷冷地丢下话后,径自转身离开了,虽然有气,但暂时还不打算拆穿她的谎言,毕竟有些事也不过只是她的猜测而已。
  “你是觉得我脖子上光秃秃的很难看,想送我项链吗?”
  “对你来说,送你真金白银会更实际吧。”
  “哎呀,到底是七哥哥,就是那么了解我喏。”
  “没办法,我对禽兽和死人总是特别了解。”
  “……”
  又一次被他弄得无言以对了,九金只好躲在他背后挤眉弄眼。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七哥哥不会再问玉白菜的事了。虽然她不知道那个玉白菜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既然师公不准她给别人看,又特别在赶去裴府前要回去,目的应该是不希望让人知道吧。
  月儿被厚厚的云层遮得严严实实,夜色被衬得越发凝重了。
  巷子深处传来了打更的声音,每一声都显得很沉重,久久回荡着。一慢三快,四更了,这时辰的大街上本该是杳无人烟的,此刻,却很不寻常。
  龙套举着灯笼,蹑手蹑脚地跟在他家少爷身后,边喘着粗气,边刻意压低声音冲着前面喊:“少爷少爷,你慢点,等等我啊,我跟不上。”
  “你怎么讲话像蚊子叫,不会说得响一点吗?”子七没好气故意回得很大声,脚步非但没有放慢,甚至比之前更快了。
  “可是都已经四更了,被人发现不太好吧。”龙套还在费力地追。
  前面的路太暗了,没有龙套的灯笼走起来太艰难,子七只好停下脚步等他,当瞥见龙套的模样后,不禁蹙起了眉心,“你的样子怎么那么猥琐,我们又不是去做贼。”
  “呃……少爷,说真的,我们俩的打扮跟贼有差别吗?”
  “你什么眼光啊,当然有差别!”子七很不屑地扫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抚了下自己的衣裳,“你有见过哪个贼穿得像我们那么帅吗?看清楚了,这不是普通的夜行衣,采取的是无缝处理,人性化设计,永远不可能出现脱线现象。束腰的,完美贴合不渗漏还不透光,可以彻底展现出身材的曲线。”
  “这个……”提起这身衣裳龙套就抑郁,原本分明可以早些出门,速战速战,早点回去睡觉的。他家少爷偏偏光是挑衣裳就挑了两个时辰,不就是出门偷偷摸下尸体嘛,还真是穿给鬼看。
  “跟你讲这些你也不懂。”看他呆滞的模样,子七轻嗤,冷哼了声,仰头长叹:“哎……知己难觅啊,放眼整个长安城,能看懂我内心惆怅的大概也只有何静了。你不懂,不懂啊……”
  “不会啊,我觉得你跟小姐看起来也很有共同话题。”
  “我跟她?!”子七再也维持不住形象,扯开嗓子,怪叫了起来:“那算是有共同话题吗?分明是鸡同鸭讲,各说各的。她也只有在聊起她师公的时候,才会像个正常人……”
  “可惜那个时候你不太正常。”龙套自言自语般地接着他的话说道。
  子七沉默了些会,须臾后,阴沉地唤道:“龙套。”
  “啊?”好令人胆寒的声音啊,比迎面吹来的风更清冷。
  “今夜的你好像很兴奋,弄得我也跟着亢奋了。一会你抱着王夫人的尸首唱小曲给我听吧,你不是一直说唱曲时颤音部分总是掌握不好吗,我相信今晚你应该能发挥得不错。嗯,早知道应该顺路去买点宵夜,边吃边看才带劲。”
  “不要了吧,这样对死者很不敬啊。”龙套反驳得很无力,在他的记忆里,少爷就从没对死者敬重过。
  “要的要的,机会难得。”子七微笑着,拍了拍龙套的肩膀,以示安慰。
  龙套本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已经到了王夫人的灵堂。按理说,这时候应该还是由官府的人暂时看守着的,王家人也可以留夜守灵。可是,眼下四周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静得有些出奇。
  “少、少爷……怎么一个人都没?”阴森森的感觉让龙套有些害怕。
  “大概都被鬼差顺手带走了吧。”子七耸肩,心情还算轻松,就开起了玩笑。
  裴澄既然敢让他直接来王夫人的灵堂查验尸体,自然是都已经安排好了。据说只派了一个衙役守着,估计那个衙役去偷懒了,这也算不上什么怪事。
  “可、可是少爷,我、我……我好像踩到一个人……”龙套脸色煞白,全身颤抖着,紧拉住子七的袖子。
  子七的目光顺着他的腿慢慢往下移,还真看见他的脚下踩着一双手,继续打量过去,才发现是个衙役打扮的人晕倒在地上,手腕上还有个渗着血的齿痕。灵堂的门半开着,微弱的烛光透了出来,里面却没有任何动静。
  他皱着眉,拍开龙套的手,撩袍往灵堂的方向走去。
  立在门前深吸了口气后,子七才伸手轻推开灵堂的门,率先印入他眼帘的不是王夫人的尸首,而是……唐九金!

  第二十一章
  目瞪口呆的人不止是段子七,龙套揉了揉眼睛,不断地呢喃着:“幻觉而已,幻觉而已……”
  他明明记得少爷出门前,还特地拉着他去小姐院子里晃了圈,那会落凤说小姐心烦着呢不想见任何人,他们也就没进屋。可透过屋子里的烛火,的确是瞧见了小姐在屋子里徘徊的身影。少爷那会还说了:光是瞧着剪影,这死丫头身材还真不错。
  但、但是……为什么现在小姐会活生生地出现在王夫人的灵堂?移形幻影大法?还是王夫人把小姐的肉体勾来,想借尸还魂?
  “幻觉吗?”子七愣了半晌,目光很呆滞,怔怔地开口:“龙套,我们难道在神交吗?不然为什么我会跟你产生一样的幻觉?”
  “可能是我们都太想念小姐了吧,故而走火入魔,走哪都能见到她了。”龙套想了会,得出了结论。
  却惹得子七很不客气地伸出手,用力向他的脑袋上敲去,“谁准你想她的?兔子都不窝边草了,你居然连自家小姐都敢觊觎?”
  “不……不要摸我啊!”少爷下手很重,可是龙套来不及痛呼就已经吓得腿软了。比起少爷那一记猛击,此刻游走在他头顶上那双软绵绵的手更让他觉得害怕。不用看都能感觉到那是他家小姐的手,触感很柔软,幸好还带着温度。
  她就这么站在他面前,眼睛瞪得很大,目光没有焦距。嘴唇蠕动着,念念有词,却让人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在烛火的映衬下,她的脸色看起来很惨白,最最让龙套胆战心惊的是,小姐的嘴角挂着还未干涸的血痕。
  段子七的动作,更让龙套说不出话了。少爷到底是少爷,居然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拍开小姐的手,还顺势用食指指腹替她擦去嘴角的血。跟着,很镇定地转身命令道:“龙套,把门关起来,回府弄辆马车过来,我好了会在后门口等你。”
  “哦,好!”这一次,龙套应得很爽快,尽管一个人走夜路也不算是件美差,但总比待在这诡异的灵堂里好。
  他的话音刚落,厚重的门板就缓缓被阖上了。先前被风扰得不断飞舞的帷幔、纸钱、烛火,也全在顷刻宁静了下来。
  子七卷起袖子,飘了眼九金,见她依旧漫无目的地在灵堂里瞎晃,忍不住就嗤笑了声,“在梦游吗?”
  九金没有理会他,继续专注地蹭着柱子。
  “你不知道梦游的时候很少有人会睁着眼睛的吗?”子七走上前,径自打量起王夫人的尸体,口吻听起来却依然很轻松。
  是这样子的吗?九金努力想回忆起七哥哥那天梦游时的模样,可惜很模糊,她反射性地立刻闭上眼睛,继续游荡。
  见状,子七笑着轻叹,真是个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去评价的丫头。
  他没再理会她的胡闹,认真地查看起了尸体的每一个细节。他只有这一次机会,还答应了裴澄五更前一定会离开,只能抓紧每一刻。然而很快子七就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尸体身上的衣衫很凌乱,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他掀开王夫人的衣裳,伸手探向她的小腹,轻按了几下,肿胀得很厉害,简直就像个被活活撑死的人。
  “咦?”把手移后,子七困惑地哼了声,把烛火凑近打量了下。王夫人的腹部上有指印,那不是他留下的。而更让他惊讶的是,她的身旁有一只耳坠子。像是珍珠,子七拿起端详了片刻,略微挑起眉骨看向了九金。
  她顿时变得很安静,没有再瞎晃,能很清晰地瞧见她将眼帘掀成一条缝,偷睨着他。
  子七没做声,抿了抿唇角,浅笑,悄悄地将那只耳坠子塞进兜里,继续查看起尸体。
  眼看着他的手开始王夫人的下体溜去了,九金忽然一跳一跳地跑过去,用臀把子七挤开,抱着他乱蹭。虽然那是个年过中年的妇人,还是一具死尸,可是要她眼睁睁看着七哥哥染指人家的私密处,那是很困难的事。
  “放手!”子七没想到她会冲上来。还那么不顾身份地蹭他!好歹她也算是个发育完全的少女,他恰好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儿,这算挑战他的忍耐力么?
  九金能感觉到他崩着身子,吼得很大声,像是生气了。可她还是不愿意放手,验尸就验尸嘛,做什么还要查看人家那个部位。难道观世音还会性侵犯王夫人吗?
  “唐九金!给我滚去一旁梦游!”
  她紧咬着唇不理会他,继续蹭。子七咽了口唾沫,呼吸愈渐急促了起来,尝试地推开她,可没多久九金又会继续凑上来。通常,男人在这种时候,行为举止是不受大脑支配的,而是由下半身来支配的。所以……子七顺手拿起一旁烧纸钱的铜盆子,冲着九金的脑门用力砸了下去。
  “哎哟娘呀……”她下意识地痛吟了声,双眼一翻,“砰”地倒在了地上。
  霎时,整个灵堂清净了。
  子七蹙眉轻轻踹了几下地上的九金,见她还会神经性抽搐两下,也就放心了,继续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王夫人身上。
  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等到九金转醒的时候,只觉得上半身很暖,下半身很凉。她皱起眉心挪了下身子,有些无力地掀了下眼皮,拉扯出一条几不可见的缝。瞧见的竟然是段子七的脸,还真是非常的诱人,仅仅是那个轮廓精致的下颚,就让她亢奋得很想咬一口。
  “你要是醒了就别再装睡。”
  “……”冷冷的声音从头顶飘来,九金愣着,要是醒了一定得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吧?那还不如装到底。
  “这里离护城河很近。”
  “……”关她什么事。
  “我从小到大一直有个心愿未了,就是始终很想知道护城河的水到底有多深多冷,人掉下去之后究竟是淹死还是冻死。你要不要帮我完成一下这个心愿?反正据说在睡梦中死去一点都不会痛苦。”
  “……”这是个歹毒至极的男人,九金坚信天下间绝对没有段子七做不出的事,所以权衡之下她只好妥协地睁开双眼,伸了个懒腰,惊叫起来:“哎呀,这里是哪?我怎么会在这里?!”
  “嗯,我也很想知道。”他轻晃着双腿,挑眉。
  “那我们为什么还不回去?”这种时候还是扯开话题比较好吧。
  “等龙套驾马车来。”子七又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子,忽然说道,“把你的手给我。”
  “啊?”
  子七不顾她的错愕,索性一把拉过她的手,撩起袖子,审视了起来。她的手肘一直都算不上光洁,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都是以前没有太好的处理留了痕。就在那一堆深深浅浅的伤痕中,有个齿印赫然而现。
  他有些不悦地哼了声,打开一旁的箱子,翻找了会开始替她处理起伤口,不禁想到了那个晕倒在灵堂外的衙役,“什么人啊,打架就打架嘛,怎么活像两条疯狗在叫嚣。”
  “咝……”九金倒抽了口凉气,“轻点,会疼呐。”
  “你也知道疼?那大半夜的不好好待在屋里睡觉,死到这来做什么?”他没好气地瞪了她眼,故意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嘁,我哪知道裴澄手下的衙役那么像娘们啊。打架嘛,人家都是用拳脚的,他冲上来就咬人,难道只有他会咬啊!你瞧瞧,你瞧瞧,我这两颗小虎牙可是专门为咬人而定制的,只要一口,用七成力气,就疼得他喊娘了。”九金说着,很得意地微微张开嘴,曲起手指敲了敲那两颗小虎牙。跟着,用力扯开了自己的衣领,骂上瘾了,“咬人也就算了,还拉我头发,还用指甲抓人。你看,这些抓痕就是他可耻的证据,这哪是男人啊,泼妇打架招式都比他多。”
  严格算起来,那个衙役是至今为止第一个被九金打晕的人,之前她从来就没有打赢的记录。所以即使他的人品让人很不齿,九金聊起他的时候依然很眉飞色舞。
  “啧啧,真是作孽啊。”子七伸手轻触她胸前的抓痕,感慨道。好可怜的衙役,裴澄还真是会选人,那个衙役还真像是为九金量身打造的。要说拳脚功夫,估计她只有被打的份,相反这种下三滥的招数,还真没几个人能战胜她。
  “就是嘛,这血肉模糊的模样,看得我自己都心疼,作孽啊。”九金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胸,却发现那双原本只触摸她的伤口的手有点不对劲了,路线开始曲折了,目的也开始不明了,“你在做什么?”
  “嗯?”他眼神茫然地抬眸,“只是帮你看下会不会留痕,这种地方留了痕估计会嫁不出去。”
  “那也是洞房的时候才会被发现,到时候反正都拜过堂了,赖不掉的。”九金心神紊乱地垂眸,需要检查的那么彻底吗?那双手的位置越来越不对了呀。
  “谁带你来这边的?”子七依旧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表情却很严肃。他可以肯定临走时在她屋子外看见的那个身影,一定是她。所以,她绝不可能是真的梦游来这边的,只可能是某个脚程比他更快的人带她来的。
  “唔……”九金想了会,觉得这事多半是瞒不住的:“是师公带我来的。”
  “那他人呢?怎么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还让你跟那个衙役互相撕咬。”又是那个该死的师公,还真是无孔不入啊。居然可以在他眼皮底下就这么溜进他妹妹的房里?看来段府的安保措施有待加强。
  “他说肚子饿了,去吃宵夜了。还说等一下一定会有人来接我的,师公就是师公,好厉害喏,连你会来都猜到了,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原来你的皮肤挺滑的。”子七打断了她的话,手开始很不安分地往下滑,也不能怪他,到底是有正常性取向的男人,这种时候很容易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我说,你这样让我很为难啊。”到底是要保住清白自由恋爱呢,还是将就下绑个男人一辈子骗吃骗喝,这是一个很艰难的抉择啊。
  “是呀,我也很为难。”不能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子七顿时觉得自己的感情好像有点误入歧途了,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悬崖勒马?
  “怎么停下来了喏……”他像忽然被定格住了一样,拧着眉心凝视着她,那灼灼的目光,让九金顿时觉得有些干涩。唇不断翕张着,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挣扎了好半晌,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七哥哥,你要不要把手缩回去啊?”
  “哦。我只是想替你检查下,看你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口,很单纯的,没有其他意思,真的很单纯。”他回神,猛地把手缩了回来,轻咳了声化开尴尬后,自顾自地解释了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九金有些慌乱地打断了他的话,不就是嫌弃她傻嘛,做什么还要解释那么多。她也已经傻了那么多年了,知道自己的分量,早就被人嫌弃惯了,连委屈都不觉得了,还要解释做什么。
  “你知道个屁啊!”看她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就知道她根本就没有领会他的纠结的原因。截止目前为止,从他们俩人的相处点滴看来,子七发现,傻的那个人压根不是唐九金,而是他。
  “哎呀。”显然,九金又一次忽略了他的怒吼,怪叫着跳了起来,“我的耳坠子不见了。”
  “明儿买新的好了,又不是什么值钱货。”子七不满地咕哝了句,刚打算把那只耳坠子还给她,九金的话却让他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去哪儿买新的呀,那是师公送我的啊。不跟你说了,说了你也不懂,一定是落在灵堂里了,我要回去找。”九金哭丧着脸,急坏了,眼泪差一点就夺眶而出。
  “你敢去我就把你的腿给打残了!”什么东西啊,也忒不把他当回事了吧,好歹他们刚亲密接触了一下下,她竟然转念又想起她家师公了。
  “但是那是我从小到大收到的第一件礼物哇,意义不一样嘛。我又没让你陪我,我自己去找就好了,龙套要是来了,你们也不用等我,我自己认得回去的路。”
  “你之前买给你的那么多东西,都是假的吗?”又是衣裳又是首饰的,敢情在她眼中还比不上那该死的耳坠子?
  “都说了意义不同嘛,你跟师公不一样啊。”确切的说,是他和师公送她礼物的初衷不一样,他待她好,只是因为观世音收她做义女了。就好像他从前自己说的,不要在外头丢段府的脸,所以即使她是朽木,他还是费力地想掩盖。然而师公送她东西,就很纯粹啊。
  她到底是不是真傻,段子七很难判断,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是绝对的没心没肺!
  男人吧,一旦被触怒了,言行都会比较过激。就好比现在的段子七,当怒火开始攻心的时候,他只有遵从直觉。那就是忽然伸出手,用力地拉住她的手腕,顺利带入自己的怀中,然后不管不顾她的意愿,直接堵住那张嘴。
  很好,多么美妙,她再也没办法说出那些可以把他活活气死的话了,只能无助的呻吟。
  “唔……”九金瞪大双眼,惊诧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段子七,她尝试着用手推拒,反被他拥得更紧了。然后,她干脆尝试着享受,七哥哥的唇好软,暖暖的,有一股像刚被太阳晒过的棉被的味道,很清爽的味道。
  相较之下,子七就没那么享受了,他紧皱着眉心,舌尖交缠住了她的舌,心头猛颤了下后,一股血腥味在彼此的唇齿间氤氲开了,他轻哼了两声,沉着声轻喃:“以后不要随便咬别人。”
  “嗯……嗯……”九金很陶醉地哼了两声,这种时候估计要她去死,她也会给出这种反应,真是好没骨气啊,就这么被人家的一条舌头打败了。
  ……
  远远的,龙套就被眼前这一幕怔住了,边挥着马鞭,边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那两个抱得那么紧,还在啃来啃去两个人竟然是他家少爷和小姐?!天道沦丧啊,少爷的嘴居然那么不挑食了。
  怎么办,他需要时间,好好去消化一下这个打击。
  可是,身后却飘来了一道悠悠的声音:“龙套,你走过头了。”
  是少爷的声音,还荡漾着激情未褪的痕迹。龙套渐渐醒悟,才发现想得太入神了,导致他就这样驾着马车从少爷和小姐面前经过,直奔前方而去。

  第二十二章
  初冬暖融融的太阳,很容易让人心情亢奋。
  龙套一大早就吹着口哨,端着热水,打算伺候少爷起床了。
  在他原本的打算里,大约需要花半个时辰才能叫醒少爷。可是今天,段子七打破了他的计划。
  “少爷?”龙套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又看了过去,确定不是幻觉了,他家少爷是真的起床了,并且还把自己打扮得很清爽,正一脸惆怅地看着窗外的云发呆。
  子七没有理会他,依旧默不作声地负手立在窗边,表情很沉重。
  看起来他像是被什么事困扰住了,如果现在无端地去打扰他,应该会被折磨得很惨,所以龙套决定闭嘴,跑去拧着面巾。耗了很久,见少爷还是没有反应,他才硬着头皮跑上前,蹑手蹑脚地拍了他一下,低声咕哝:“少爷,擦把脸吧,清醒一下才能便于思考。”
  “嗯。”子七终于有反应了。
  可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龙套很是不忍地轻叹了声。真是作孽啊,少爷一直都安逸惯了,现在夫人突然出了这种事,一定让他很纠结。
  “龙套。”子七草率地用帕子抹了抹脸,撩起袖子,忽然转身唤道。
  龙套愣了下,他猜想这个时候的少爷一定很需要他,于是挺起胸膛,一脸赴汤蹈火再所不辞地表情回道:“在!龙套永远与你同在!”
  “你昨晚有没有看见什么?”子七还是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中,拧着眉,看似不经意地问。
  “没有!”圣贤说的,非礼勿视!
  “你这是什么意思?”闻言,子七不悦地瞪着他,“啃了就是啃了,怎么可以不认账呢?难道你觉得我是那种拔嘴无情的人吗?你分明看得一清二楚,装什么蒜,还是说你觉得男人总有冲动的时候,其实这并不代表什么?所以,我也应该像你一样把昨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并且保证以后都不会再发生,对不对?”
  “呃……”他还能说什么呀,话都被少爷说了去,龙套压根就连发表意见的机会都没。
  “哎,算了,你不要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子七叹息,轻拍了下龙套的肩膀,开始烦躁地在房间里徘徊了起来:“你说,我如果真的就把那事当作一场梦,会不会遭来天下人的唾弃?”
  “这个……”天下人很忙,谁有空来唾弃个不务正业的仵作。
  “你不必说了,我想过了,其实哥哥啃妹妹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关键的是要把心态摆正,我觉得我的心态还是很正的,主要是九金……”
  “少爷!不行,我要说,我一定要说!”龙套终于控制不住,握紧双拳,打断了他的话,“做为一个追随你那么久的忠实家丁,我必须要忠言逆耳一下。说真的,我觉得你很庸人自扰,事实上,小姐一早就出门去王家了,还在心心念念着她师公送她那只耳坠子。还跟我说她昨晚做了个噩梦,梦见你用舌头舔她的嘴,害得她醒来的时候直打哆嗦,一紧张就造成了压力,导致她来癸水了。”
  “噩梦?你听错了吧,她说的是‘春梦’才对吧。”身为一个具有亲和力的主子,是万万不能太冲动的,子七一再提醒自己,要给龙套一次机会,要尊重人家的自主权。
  很可惜,龙套完全没有把握这次机会,仍然很肯定地点头,大声地喊道:“是噩梦,我绝对不会听错,绝对是噩梦!”
  子七咬牙切齿地逼视着他,沉默了许久,总算把怒火给暂时压了下去,换上了一脸微笑:“龙套,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有龙阳之好?”
  “怎、怎么可能啊?!我对落凤的心,天地可证啊。”
  “是吗?那我怎么觉得九金好像把你当作姐妹了,连来癸水这种事都要跟你分享,比较奇怪的是,你居然还能脸不红气不喘的复述给我听。龙套啊,以一个仵作的角度来说,断袖之癖不是不好,但是要注意安全,这要是染了花柳,害人害已啊。”边说,子七边大步往外走。
  为了解释,龙套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那个……少爷,其实我不懂什么叫做癸水?”
  “哦?看来在生理教育方面,我都对你太疏忽了。”子七脚步迈得更大了,刚跨出段府大门,他就停了下来,伸手搭着龙套的肩膀将他拉到身旁,指着不远处说道:“你看见那面墙上贴着的告示了么?”
  “那个啊……”龙套不屑地哼了声,“那才不是什么告示,是有家医馆刚开张,就到处张贴这东西宣传。据说可以只用一味药就轻松治好花柳,怎么还有人打出这种旗号做生意的,太肮脏了。我撕了好几回了,没多久他们就会有人重新来张贴。”
  其实龙套大概能理解那个掌柜的想法,这里附近住的全都是有钱人,喜欢寻花问柳的太多了,估计得这种病的也不少。
  “你给我站到那边去,对着那张纸,大声喊‘我的病有救了’,喊到我回府为止。”
  “……”这里来来往往的家丁丫鬟好多啊,要是让其他府上的人瞧见了,多丢人啊。
  “你们两个给我看着他。”子七不容置疑地冲着站在大门两旁的家丁叮嘱,见落凤一脸担忧地站在院子张望,他忽然觉得火更大了:“落凤,去把我平时摸尸体时用的那个箱子拿出来,跟我一块去把你家小姐逮回来。”
  当子七带着落凤到达王府的时候,简直哀鸿遍野。
  只瞧见王老爷呼吸急促地坐在一旁,王仙鱼抱着她娘的尸体嚎啕大哭,整院的家丁丫鬟全都乱了阵脚。子七无奈地闭上眼,不忍看这惨绝人寰的一幕,不用细想,也能猜到这多半是他那个宝贝妹妹的杰作。
  不出意外的,段子七被王老爷用扫帚赶出了王府。
  值得庆幸的是,他还是很好心的告知了九金的去处,据说是闹到一半饿了,拉着一个叫红扁的姑娘去朱雀大街上的醉香楼吃饭去了。
  随后段子七就像一阵风一样,从王府冲去了醉香楼。害得落凤一路狂奔才能勉强跟上,却在醉香楼门前,他猛地停了下来。
  “落凤,你家小姐也算是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能人啊,居然还有心思跑去吃饭。”还知道挑城里最好的酒楼去,这样冷静而又沉着的思维,实在让段子七佩服。
  “小姐没用早膳就出门啦。”落凤试图想为她辩解,都快午时了,饿了也正常啊。
  “哦,很伟大的精神,为了一只耳坠子废寝忘食。”子七鄙夷地轻哼,“那又怎样,就因为她精神比较崇高,就能到处闯祸害我被连累?那个卖咸鱼的死老头居然拿扫帚打我,你知不知道扫帚多脏?为什么我每次穿新衣裳,都会遭遇这种意料之外的事?”
  “那……那也是因为你每天都穿新衣裳。”在落凤的印象里,她家少爷一直就像只孔雀,还是一只喜欢到处开屏很招摇的孔雀。
  “你不懂,新的一天当然要有新的气象,那样才能给别人新鲜感。我没办法换了自己这张脸,只能换衣裳了,这是对别人负责。”边说,子七边往后退了几步,打量起醉香楼的四周。
  落凤鼓着腮沉默了,无论说什么都是浪费精力,但凡是少爷做出来的事,他总能掰出很华丽的理由。
  比较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少爷忽然正经了起来,眉头都快打结了,像是在思忖什么重要的事情。片刻后,他跨进店内,目光落在了一旁的柜台上。
  有个年近不惑的男人正埋头拨着算盘,嘴里念念有词,看起来很专注。
  子七凑上前,倚在柜台上,曲起手指敲敲了柜台,又轻咳了声,引来了掌柜的注意。
  “七爷?!”掌柜闻声抬头,被眼前人惊到了:“您怎么来了?”
  “不欢迎?”子七挑了挑眉梢,懒懒地打量起生意兴隆的店堂。
  “怎么会不欢迎,只是听说段夫人出事了,还以为七爷最近忙得很呢。”掌柜的口吻里夹杂着几丝嘲讽,段夫人和段老爷平日为人都很好,只可惜生了个玩世不恭的儿子。就为了不愿子承父业,硬是跑去做了仵作。
  说起来,仵作也算是个年轻有为的职业,偏偏段子七不务正业,只有在没有马吊打的时候才会跑去摸两下尸体。瞧瞧眼下,段夫人都身陷牢狱了,这位爷还有闲心穿得那么光鲜亮丽,带着个还算得上俏丽的姑娘溜达。
  “哦,再忙总得吃饭。总不能因为我娘出事了,就让整个段府人跟着不眠不休地哀痛吧。”子七扬起一抹浅笑,故意假装听不懂掌柜的意思,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柜台,口吻依旧是吊儿郎当的,“王夫人出事那天中午,是在你这用的午膳吗?”
  “是呀。王夫人口味重,我们醉香楼都会根据一些熟客的口味量身打造菜谱,所以王家每回要宴请人,都会选在我们这,要不就是借我们的厨子用。”
  子七静静地听着他的话,想了会,才开口,“嗯,你去吩咐厨子按照那天给王夫人做的菜式,原封不动地再弄一桌给我。记着,我要分毫不差的,包括酒水。”
  “咦?”掌柜没有立刻去吩咐,反而略显困惑地哼了声。
  “怎么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还真是邪门了。刚才有两个姑娘,也说要一桌跟那天王夫人一样的菜式。”开门做生意那么久,这种巧合还是第一回遇见,掌柜觉得挺新奇的。
  两个姑娘?
  子七嗤笑,隐约已经猜到了是谁,“她们人呢?”
  “在楼上包厢里头呢……”
  “领我去。”子七不耐地打断了掌柜,已经率先往楼梯的方向走去了。
  尽管觉得奇怪,掌柜也没多问,领着段子七和落凤一路往前走。气氛有些许沉闷,他便找了个话题聊开了,“七爷认得那两个姑娘?”
  “也许吧。”如果他没猜错的话。
  “说起来,那两个姑娘里有一个刚走,跟着来了个很俊美的道士。哈哈,幸好是长得漂亮,这要是丑一点的,我还以为是来我店里捉鬼的道士呢。”
  “你什么审美观啊,那也算俊美?那我岂不是帅得惊为天人了。”
  “是是是……”不要脸的人死不光啊死不光。
  “是小姐……”透过包厢虚掩着的窗户,落凤眼尖地瞧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她家小姐。她有些激动的大喊出声,却立马被少爷捂住了嘴。
  子七冲着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点。”
  叮嘱完后,他就遣开了掌柜,也没急着进去,反而立在门边偷听起包厢里的动静。
  落凤嘟着嘴,趁子七不注意,做起了鬼脸。原来少爷那么龌龊,竟然喜欢干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
  但是很快,当九金的叫喊声传来后,落凤立刻就忘了唾弃这种行动,加入了子七。
  “你不知道,那个王仙鱼太气人了!居然说我不是傻子,是疯子。她才疯子呢,她全家都是疯子!还说七哥哥应该拿铁链栓住我,不要让我出来溜达。我不过就是想找个耳坠子嘛,居然怀疑我想猥亵她娘?!有没有逻辑啊,猥亵尸体这种事,只有七哥哥才做得出,我那么端庄怎么可能对一具已经开始发硬的尸体感兴趣啊……师公!你不要再吃了,到底有没有再听我讲话啊!”
  没隔多久,师公颇为性感的声音就响起了,“嗯。我的意思是,你不需要为了那只耳坠子那么拼命。这顿饭真的是你付银子么?”
  “是啊。”九金愣愣地点头。
  “那就好。”说完,他又继续埋头吃了起来。
  “你怎么都不安慰我,我现在很暴躁啊。虽然她娘死了,很让人同情,但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口伤人,真令人愁啊。你说,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让我报仇的,最好是端庄一点,破坏性小一点的。”九金抢过他的筷子,逼着他面对她的咨询。
  项郝耸了耸肩,又从一旁拿了双筷子,继续吃。好在,他还是很好心地给了九金一些建议:“你可以选一个月黑风高的夜,三更的时候,一个人,静静地,轻轻地,去王府门口上吊。”
  “……”
  “我送你的东西,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么?”
  “当然重要。”到底还是物以稀为贵,之所以重要,可能就是因为师公很少送她东西。
  “嗯,一起睡过觉,感情就是不一样,对么?”
  “好像是吧。”不就是睡过和没睡过这一点不一样吗?
  “所以你要记着,我永远比你的七哥哥重要。”
  这句话的话音刚末,门外的某个人再也控制不住了,一脚踹开了门,怒瞪着面前这对“奸夫淫妇”,很粗暴地从兜里掏出那只耳坠子,丢在桌上,喊道:“不就是一只鱼眼珠做的耳坠子嘛,做什么搞得像稀世珍宝一样!”
  “鱼眼珠?!”九金惊愕地眨着眼,见师公若无其事地笑着点头,立刻就绝望了。
  果然啊果然,她就知道这绝对不是普通的珍珠,原来……根本就是两只鱼眼珠!

  第二十三章
  一切凝滞住了,整个包厢里瞬间归于沉寂。
  九金气呼呼地鼓着腮,目不转睛地逼视着师公。这实在是一种有点难以诠释的心情,她不敢开口说话,怕一张嘴就会呕血。她……她居然就为了一只恶心的鱼眼珠去大闹王夫人的灵堂,甚至还一直愧疚不安!
  “它看起来很精致啊。”项郝笑眯眯地拿起那只耳坠子,打量着,“你很在乎它的材质和价值吗?不是说,只要是我送的东西对你来说都很重要吗?”
  “老人家,晚辈觉得它对那条鱼来说更重要。”坐在一旁的子七翘着腿,双手盘在胸前,懒懒地飘了眼项郝,好整以暇地插嘴道。
  “珍珠对蚌来说也很重要。”项郝努力维持住笑容,回道。
  “那当然应该把‘更重要’的东西送给九金,不然怎么显示出诚意?”
  “鱼眼珠有什么不好吗?既美观又实用,还能衬托出我们阿九的朴素,一物多用。”
  “原来她在您老眼中,只值一颗鱼眼珠啊。”
  “是两颗。”
  他们相持不下地争执着,可是整个事件真正的受害者却愁着脸,怎么也插不进话。
  幸好还有落凤,懂得体贴九金此刻的心情,为她夹了不少菜,柔声劝着:“小姐,别气了,多吃点。夫人说的,女人要懂得善待自己。”
  “落凤。”九金红着眼眶,感激地看着她,“我就知道还是你对我最好。”
  “嗯,你懂就好。我刚才尝过了,这条鱼没有腥气,我帮你把葱花全挑走了,你吃吧。等吃完了就又能制造出一对鱼眼珠耳坠子了,到时候你再回送给师公,把你那根裤腰带要回来,这样才节约成本。”
  “……”都疯了!九金蓦地有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万分的苍凉。
  观世音说的对,女人要懂得善待自己。想着,九金缓缓地抬起手中的筷子,决定还是先吃饱了再气比较好。
  可是偏偏有人见不得她太置身事外,猛地拍了下她的手背。让没有心理准备的九金颤了下,手一松,筷子滑落了下来。
  她茫然地眨着眼,看向那个罪魁祸首,颇觉委屈地吸了吸鼻子,语带哽咽地问道:“你做什么啦?为什么都要欺负我?”
  “不准吃!”尽管她的模样看起来很惹人怜,但段子七还是硬下心肠吼道:“你到底清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没有我的允许,以后不准擅自出门!更不准像个疯子似的跑去拆人家灵堂,你是不是很怀念以前被人打的日子?还有……”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打住了,脸颊瞬间染上了绯红,很不自在地低下头。半天,也没能挤出一句话。
  “还有?”还有什么?九金略显困惑地睁大眼,看着他。
  子七又比手画脚地许久,见九金那副很是坦然的模样,顿时觉得很郁结。既然她都那么若无其事了,他还有什么好别扭了?想到这,段子七重重地咳了声,终于顺利讲了那句话:“还有,你昨晚没有做春梦,我是真的啃了你!”
  “哎哟,我的娘唉……”落凤不敢置信地惊呼。好事啊,少爷终于对小姐下手了!
  “啃?!”项郝夹着一大块狗肉,愣了很久,才总算回过神。
  原本还觉得有几分心虚的子七,在听到梅项郝那一声情绪很是复杂的反问后,忽然就有了一股很畅快的感觉,语气也得意了起来:“您老有意见么?”
  “七哥哥,我昨晚没有做过春梦……”是噩梦啊!她明明跟龙套说了是噩梦。
  “闭嘴!”项郝略显粗暴了吼了九金一句,转而又眯起起眼,冷觑着段子七,轻声问:“怎么啃的?”
  “看不出您老对这种事那么有兴趣。还能怎么啃,就像你啃这块狗肉那样的啃啊……”子七扬起一抹很促狭的笑,看项郝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正觉得大快人心。可当目光正对上他筷子那块狗肉后,笑容猝然淡去。
  “狗肉!”
  沉默了片刻后,子七和项郝忽然对视,异口同声地失声喊道。
  “怎、怎么了?”这两人合并起来的气场,不是一般的强大啊,九金被震撼了,不明就里地歪过头,指向桌子正中央:“你们想吃狗肉哦?这里有好大一锅,好大一锅喏。”
  说着九金很殷勤地爬到椅子上,抱起那一大锅狗肉端到了段子七面前,好沉喏。
  虽然她这个有些偏心的小动作,让子七小小的心悸了下,可他却没有太多心情在那个“老人家”面前卖弄。他的目光变得很深邃,紧凝着九金,她端那锅狗肉的动作看起来很费力,按照那个锅子的容量来说,这些狗肉足够十人份的。
  “落凤,你替我看着小姐,别让她再闯祸。我去趟裴府,晚膳不回来用了。”叮嘱完后,子七拂袖起身,匆忙离开了。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九金愣是看着子七的背影,恍惚了很久,自言自语地咕哝着:“不吃了吗?好多好多耶……”
  “你也别吃了,付银子,跟我走。”
  师公阴森森的声音从一旁飘来,闻言,九金背脊一凉,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导致她整个人石化了。
  回春堂!
  九金凝重地仰头看着那块匾额,又看了看那间铺子里的陈设。
  时至今日,她终于知道了,原来“回春堂”是家药铺。瞧这店名取的,误区啊误区,害她一直这是家可以让男人回归到发春期的妓院。
  虽然这是个很正经的地方,不过……九金仍然还是很疑惑:“师公啊,我们来这做什么?”
  “抓药。”到药铺来还能做什么,难道来嬉水么?
  “抓药做什么?”九金追着他的步伐,继续问。
  “喝。”难道用来丰胸?
  “你身子不舒服啊,怎么不早说啊,早知道就不要让落凤叫你过来吃东西了。”
  项郝停在柜台前,转头瞪了她一眼,“在没来吃这顿饭之前,我身子很健朗……”
  “哎呀!”九金大声打断了他的话,惊慌了起来:“果然是那顿饭有问题吗?我就知道,观世音怎么可能杀王夫人嘛,都说杀人要有动机嘛。可是为什么你吃了身子就会不舒服,我怎么没事呢?”
  “如果那顿饭真的有问题,这种时候,你该关心的是我的死活,而不是那个观世音!”他好歹做她师公三年,居然还比不上一个只当了她几个月娘亲的女人,绝对的吃里爬外啊。
  “也对哦……”这话,让九金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糟了!那红扁怎么办,她也吃了很多啊,会不会已经死了?”
  这算是在挑战他的道行吗?
  那很好,她成功了!项郝深吸了一口气,别过头去,为了让自己可以多活几年,他决定不再理会她。
  “你怎么不理我了?”师公开始和掌柜的说着一串她完全听不懂的药方子,连看都不再看她一眼了,九金轻声试探了句。
  他依旧没有反应。
  九金不悦地噘起嘴,双手拧着自己的衣角,轻声埋怨:“人家其实很关心你的死活,可是……可是我还在生气啊,就算关心也不能表现出来嘛。我不介意那对耳坠子到底是什么材质的,就算你用狗尾巴草编戒指而我,我也可以当作宝。但、但是你为什么要骗我嘛,那么久了,你骗我的事还不够多么?就不能偶尔讲一句实话,让我开心一下呀……”
  多么渺小的愿望,她不过就是想要有个人把她当回事嘛。
  看起来师公像是压根没在意她的话,还是和掌柜聊得很开心,九金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几乎是无声了。她其实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要讲给他听的,不过还是别浪费力气了,自己默默地发泄下就好了。
  出乎九金意料之外的是,他居然暂停了谈话,笑着转身,伸出手曲起手指,“啪”的一声轻弹了下她的额头,嘱咐道:“乖,去内堂等我,一会一定讲实话给你听。”
  “哦……”虽然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透出的亲昵感却让九金神游了。
  她愣愣地点了下头,往铺子里头走去。
  直到身后再次飘来师公的声音,“你走错方向了,是那边。”
  “那边?不是内堂吗?”她醒神,茫然地前后张望。
  “内堂不是一定就在里面的。”
  ……
  于是,九金盘起双腿坐在椅子上,哼着小曲,用一种看似很愉悦的心情,一个人在店铺外的内堂等待。在这期间,她想了很多,也不知道七哥哥突然去裴大人府上做什么,会是观世音的事有突破了么?那她算不算是帮上忙了?
  昨晚,她求了师公好久,他才愿意带她去王夫人的灵堂。可是据他说为了让她尝到任性的代价,所以就狠心地把她丢在了灵堂外,害她还要独自跟那个衙役搏斗。好在,还是有收获的,至少以她从小哭丧无数次与各种死因的尸体亲密接触的经验来说,王夫人不是中毒死的。她的腹部很涨,涨得有些不寻常,九金记得很早以前哭过一次丧,那个老婆婆的死相和王夫人很像,大伙都说她是撑死的。
  当然这也只是一种民间谣传,取信不得,所以九金才不敢说,只好跑去醉香楼顺便把师公也找来,看能不能查到些什么。
  不过看来她好像是太低估七哥哥了,尽管他看起来很吊儿郎当,但好像她能想到的事他都想到了,她想不到的他也能想到。早知道这样,就去道观打马吊了,不要白忙活了。
  “怎么那么安静,在想什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师公的声音传来了。
  九金闻声抬起那张笑得很灿烂的脸,看了过去。只瞧见师公端着好多好多碗药,同样的,尾随在他身后的那些伙计手里也都端着好多药。哇!瞧着阵仗,好像是真的很严重喏。
  “过来。”他示意那些人把药搁在了一旁桌上,冲着九金招了招手。
  “你好娇气呀,都三年了耶,怎么吃药还是要我喂啊。”九金一边嚷嚷着,一边很不争气地朝着他走去。
  但是很快,她就发现情况不对劲了。
  那群人很不客气地把她按在了椅子上,师公则一手捏住她的鼻子,另一只端一碗药,开始往她嘴里灌了。
  “做、做什么啊……要死人哒,好苦啊……”九金奋力地把头转开,挣扎反抗着。
  一整碗药,有一大半溅到了她的衣裳上。项郝有些心疼地摇头,叹了声:“习惯就好了。”
  “可是我没病啊,为什么要吃药,你说过药不准随便吃的会死人的啊。”
  “你多虑了,我怎么舍得让你死,这药只是消毒杀菌的,对身体无害。”说话的同时,他又开始灌第二碗了。
  即使九金的抵抗一直持续着,效果却不大。
  紧跟着,第三碗,第四碗……
  这画面太残忍了,就连一旁的伙计们都看不下去了,总算有个好心人替九金说话了:“道长,差不多了吧,这位姑娘力气大得很啊,一点都不像体弱多病需要杀菌消毒的啊。”
  “对啊对啊,差不多了!”一逮到空隙,九金就附和着大喊。
  “不想再喝了?”项郝侧眸扫了眼桌上堆叠着的空碗,阴沉着脸问。
  九金一个劲地点头。
  项郝停下了动作,斜睨着她:“很苦么?”
  “……”废话!不苦还叫药吗?
  “很好,你最好把这个味道记清楚了。然后好好管住你的嘴,下次要是再让你那个七哥哥碰,就不止是几碗杀杀菌而已了。”
  “那会怎样?”还有比喝无数碗那么苦的药更痛苦的事吗?
  “我会让你领略一下生孩子的痛楚。”项郝总算扬起了一抹笑,“嗯,这也是我迄今为止对你说的最真的一句话,你要是不信可以试试。”
  初夜之痛,十月怀胎,临盆之难……嗯嗯,很好,这才够分量。吃了她,要比时时刻刻地守着她更实在。想到这,项郝像是觉得说得还模糊了,以九金的理解能力来说未必会明白,便又补充了句:“是我的孩子。”
  “可是……”啃啃小嘴儿呀,怎么就要被这样倒腾呢?
  “你很犹豫吗?还是说想继续喝药,我可以成全你的。”
  为什么?为什么她家师公讲话越来越真诚了?话音才刚落,他居然又端起药,准备开始撬她的嘴了。
  值得庆幸的是,有个清脆悦耳的正义之声传来了:“你们在做什么?欺凌幼童么?”
  “救我……”九金可怜兮兮地转过头,巴巴地望着门边,颤抖地伸出双手。
  很快,她的动作表情就全都僵硬住了,这位正义女侠不是别人,居然是她家七哥哥的欢喜冤家,还真是冤家路窄啊。为什么要在她那么丢脸无助的时候,被冤家看到哇!

  第二十四章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落凤默默地尾随着她家小姐,异常的沉默。
  实在是因为眼前的这种组合,让她怎么看都觉得别扭。很癫狂的小姐和很端庄的何姑娘,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居然肩并肩朝着同一个目的地前进。
  气氛有点尴尬,总算何姑娘微笑着打破沉默了,“原来你们刚才是在玩啊。”
  “算是吧。”九金心不在焉地低着头,边走边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那个人真的只是你师公吗?”问这话的时候,何静的口吻听起来很暧昧。
  “是呀。虽然他看起来很年轻,不过真的是我师公哦,他很厉害喏,会的东西可多了。”师公具体会些什么,九金也说不上来,但是既然能当她的师公,那她当然要歌颂他一番,这样才能名师出高徒。
  “我看没有那么单纯吧。”何静忍不住溢出一声笑,“他对你那么好,临走的时候还要千叮咛万嘱咐的,活像是担心我把你吃了似的。要是刚才道观里的人没有出现,也不要那么急匆匆地找他回去处理事儿,我猜他一定会一路把你护送到裴府的。”
  “他对我好?才不是咧,他要真对我好,以前就不会丢下我不管了。”
  “男人丢下女人不管的原因有很多,未必就是不在乎,也有可能是太在乎了。”虽然这个说法听起来很可笑,不过何静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很多男人就因为不敢去爱,时常会做些莫名其妙的事。
  “会吗?”九金皱着眉头,认真地想了会。自从那次她对着师公把心里话全喊出来了之后,就没想过他们之间还有可能发展成儿女情长的关系。伤过了呀,就不敢再去奢望,要是再自作多情一次,会好痛的。
  “呵呵,算了,我们不聊这些,以后你自然会懂的。你呀,难怪段伯母那么坚持要收你为义女呢,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就跟你那个七哥哥一个样,对于感情这事儿一窍不通的。”的确是很像,何静也一直觉得,在这方面段子七简直就是个没发育成熟的小屁孩。
  “你好了解七哥哥哦。”闻言,九金一时语塞,沉默了半晌,闷闷不乐地咕哝:“怪不得他会特地找你去帮他抓药。”
  “早知道会在回春堂遇见你,我也不需要特意为他跑一趟了。”
  “他没跟我说要抓药呢。”九金扁着嘴,难掩口吻里的落寞:“不过……还是你替他抓比较好,我不识字,也看不懂药方子,万一抓错药就不好了。也难怪他会特意去找你,正常人都不会放心把这种事交给我做的。”
  看她沮丧的样子,何静抿起唇,很亲和地挽着她,说道:“你难道就没想过去学过一技之长吗?总不能一辈子都仰赖着别人。我听子七说,你以前常被人欺负,受了不少苦。要是能自力更生,就不用再受别人的气了。”
  “一技之长?”九金咬着手指,想了很久,愁眉苦脸地开口:“我只会哭丧喏。”
  “呵呵,不会可以学啊。我也是因为喜欢才去学做衣裳的,你可以挑个自己喜欢的东西,慢慢学嘛。”何静始终觉得女人得靠自己。从前她一直都是最瞧不起凡事依靠男人的姑娘家,整天只晓得哼哼叽叽的,可是唐九金到底是子七的妹妹,就是再不济,她也不能怠慢了。
  “喜欢的东西?”九金又开始纠结了,眉毛都快拧成结了,“吃喝拉撒算么?”
  “呃……如果你能用吃喝拉撒来赚银子,也算是一种境界。”何静尴尬地笑了笑,起码这算是一种寻常人到不了的境界。
  “哎哟,原来你说的终极目标就是要赚银子哦。”九金恍然大悟,一扫刚才哀怨的样子,得意地扬起头。
  “……”学一技之长不为了赚银子,那是为了什么?
  “你早说嘛!饶那么大弯子做什么啊,谁跟你说一定有一技之长才能赚银子啊。敛财的最高境界就是空手套白狼,两袖清风而来、荷包鼓鼓而归。哎……这种端庄的事,一般人是不会懂的,以后有机会我再教你。”
  “……”为什么情况会演变成这样?
  何静仰头,无语望苍天,她实在很想郑重其事地问唐九金:你到底哪来的自信?!
  当九金和何静之间再次归于沉寂的时候,落凤的心情与之前有了很大的区别,从担忧上升到了骄傲。到底是她伺候的小姐,这是落凤第一次看见有人能把何姑娘堵到哑口无言,以往都是何姑娘振振有辞地冲别人说教。
  啊啊,多么伟大的小姐啊,让落凤彻底体验到了风水轮流转的快感。
  总算结束了这段让人郁闷的路程,到裴府了。
  可是何静的心情依旧还是很差,因为气氛相较于之前,更诡异了。
  同样觉得烦躁的还有裴澄……
  一个方方正正的八仙桌前,四个人各坐一方,有面无表情的段子七,有笑容亲和的何静,还有蹲在椅子上一个劲咬着自己手指的唐九金,再加上左右赔笑的裴澄。最让裴澄觉得无奈的是,这么难得的人员配备啊,他们却如此的暴殄天物,居然不打马吊,只是你看我我看你的面面相觑。
  “你是怎么把自己糟蹋成这样的?”终于,段子七率先打破了沉默,不屑的目光流连在九金身上。他清楚地记得离开时九金还是一身清清爽爽的模样,谁想到才几个时辰而已,她竟又是那副活像乞丐的装扮,那衣裳简直脏到惨不忍睹。
  “是喝药的时候不小心弄撒的。”是灌药!灌药啊!九金好想大声喊出真相,可是却没有勇气。
  “你确定是喝药?我看是用药洗澡的时候,不小心有几滴撒进了嘴里吧。”子七哼了声,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用尽各种方法折磨她,实在浪费;其实哪怕什么都不做,她依旧有法子折磨自己。
  “差不多吧……”就当时的场面而言,七哥哥形容的还真贴切。
  子七没再刁难她,深吸了口气,到处都弥漫着一股子的药味,“是你师公给你喝的药?”
  “咦?你怎么知道?”她的眼神有那么赤裸裸吗?
  “我太聪明了,所以你以后有事最好不要瞒我,否则下场会很惨。”子七挑起眉梢,身子略微往前倾了几分,笑言道。这药的味道那么独特,要从气味中辨认出来不难,应该是有助消化的药。中午她应该也吃了不少狗肉,是该消化一下,那位老人家还真是用心良苦。
  “不管怎么样,下场都很惨……”九金自顾自地念叨。
  她说的很轻,让人很难听清,子七索性没理会,径自说道:“早知道你会去回春堂,我就不用麻烦外人帮忙抓药了。”
  “你抓那些药做什么?”关于这个问题九金早就想问了。
  “都是些滋补的药材,比较稀有的,前些日跟回春堂掌柜定的,忘了去拿了。要是没有意外的话,娘也快回府了,所以就让何静帮忙去拿一下。”他也只是来裴府的路上刚好遇见何静,就托她帮个忙了,也算是将功补过,谁让她得罪他在先。
  “观世音要回来了?事情解决了吗?”九金有些喜出望外,难道问题真的出在那顿饭上?不会真被人误打误撞给撞对了吧。
  “嗯,那天你陪我去看娘的时候,她是不是说替一个丫鬟端绿豆汤给王夫人?” 子七不答反问。
  见九金点头,子七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裴澄,“是有那么一种说法,狗肉和绿豆相冲,放在一块吃会中毒。其实毒倒是没有,吃得少了也不碍事,要是吃多了,一有不适就得立刻看大夫,一两甘草煎水服下就好,可是初时若不去在意,胃会发胀,会把人活活撑死。”
  “这也只是你的猜测,就算是真的,你也得拿出让我信服的证据。”听起来是荒唐了些,但这种事之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裴澄不是不信,只是得让旁人都信。
  “所以我才来找你,你可以派人去找那天中午和王夫人一块吃饭的人问问,看她到底吃了多少狗肉;最好再去王府找那个丫鬟问下,绿豆的分量也很重要。”
  “还有这样死的哦。”九金忍不住插嘴,“可是,就算能证明王夫人是真的吃了好多狗肉和绿豆,也没法子证明那真的会撑死人啊。”
  “我会想法子的……”子七伸手揉了揉微微刺痛的太阳穴,还真是被九金问到要害了,他总不能去抓个活人来试验吧。
  眼看着他烦躁的模样,何静摇头轻叹,有些心疼,“你自己瞧瞧,都烦成这样了,还怪我偷偷通知段伯伯回来。我不是觉得你不行,只是如果有你爹在,有些事也好多个人一块想法子嘛。”
  “你最好别再给我提这事儿。”子七忽然脸色铁青地瞪着她。
  “你犯得着吗?我不是都已经丢下自己铺子跑去帮你抓药了嘛,难道你非要再冷战一次才觉得舒畅吗?”何静略带嘲弄地嗤笑,还真没见过像他那么小心眼的男人。
  “你难道不觉得自己管太多了吗?超出你的身份了,你只是我的朋友而已,我的家务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面对她的叫嚣,子七很冷静,也很冷漠。至始至终只是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语带讥诮。
  好浓郁的硝烟味,九金从来没见过那么严肃的段子七,尽管他常折磨她,但脸上也总会挂着笑容。可是他现在的模样,让她觉得有点陌生还有点可怕。
  反而是那个何静,像是很习惯这样的他,面不改色地回讽了回去:“还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算我吃撑了,往后即便你们段家闹翻了天,也没我的事!”
  “你骂我是狗?”
  “没,你多心了。狗还知道冲对它好的人摇摇尾巴,你不同,见谁都吠。”
  “何静,别以为我真不敢拿你怎么样!”
  “你也别以为我会跟别人一样怕了你!”
  眼看着战火一触即发,裴澄往后缩了缩身子,悄悄挨近九金,问:“他们在吵什么?”
  “你怎么那么笨啊,这都听不出来。何姑娘骂七哥哥连狗都不如呗……”九金很大方地把自己领悟出来的东西跟裴澄分享着。
  没想,何静话锋一转,把事扯到了她身上。
  “正好,让你最疼的妹妹来评评理。”一逮到人,何静就激动地拉起九金,说道:“九金,你说,我担心段伯母真出什么事儿,所以派人送信给段伯伯,让他赶回来。有错吗?”
  “段伯伯要回来了哦?”九金歪过头,无辜地眨了眨眼,故意把话题拉开。她才不要那么蠢,有没有错关她什么事。
  “明天就到了。”子七的脸色稍有和缓,但是很快又沉了下来,瞪着九金:“你做什么跟着她一起叫‘段伯伯’,那是你爹!”
  “爹?”好让人浮想联翩的称呼喏,害得九金脸颊都涨红了,扭捏地用肩撞了撞子七,娇嗔:“讨厌,我们虽然已经拜过堂了,可是还没来得及洞房嘛。那么快就要改口叫爹,人家……人家好不习惯喏。”
  “没什么好不习惯的,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子七原本很烦躁的心情,被九金这么一搅和,好了不少。他靠向椅背,笑意浮上了脸颊,开起了玩笑。
  很爱演的两人刚演到兴头上,一阵清脆的茶盏落地声就传了来,打断了他们。
  九金好奇地低下头,瞧见那一地茶盏碎片,不禁心疼。这茶盏质地还是不错的呀,就这样被砸碎了多可惜啊。可当她的视线慢慢上移,瞧见何静气得通红的那张脸后,便开始为她心疼了。分明是个美人,做什么要动不动就生气呢,不端庄就不美了呀。
  “段子七,你也太偏心了吧,怎么就变得那么快?”何静更气了。都说女人善变,哪有那么善变的男人,对着她就凶巴巴的,对着自家妹妹立刻就和颜悦色了。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很多次,我不喜欢凡事都依靠我爹。”他更不想给他爹借口逼着他子承父业。
  “总有你处理不了的事吧。即使你有法子把段伯母救出来,可她总会想见见自己夫君啊,难道你连这个也能替补?”何静努力想着各种借口,最后干脆生拉硬套,什么都搬上来了:“何况,我的生辰快到了,段伯伯每年都会陪我过啊。”
  “你把我爹大老远从洛阳叫回来陪你过生辰?你以为我爹像我一样闲么?”这什么理由,太没说服力了吧。
  “那……那你陪我啊。”
  “我哪一年不陪你的?”
  看起来又是一场舌战的开端,裴澄再一次义不容辞地替他们缓和气氛:“对了,不提我都忘了,再过五天就是你生辰了。”
  “咦?再过五天?”九金忽然也激动了起来,双眼绽放出了兴奋的光芒,“我们居然是同一天生的耶。”
  “真的吗?!”这次,连何静也激动了。
  “真的真的,我怕我自己忘记,还特地缝在小肚兜上哦,每一件小肚兜上都有缝哦。”值得庆幸的是,她一共也就拥有那么几件小肚兜,缝起来也不算什么大工程。虽然麻烦了点,不过九金每次买新肚兜还是会这么倒腾一下,因为要是连她自己都忘了,就再也没有人会记得了。
  之后的发展很戏剧化,子七和裴澄深刻得认识到了自己微弱的存在感,那两个女孩非常旁若无人地聊上了,还兴奋地抱成一团,又叫又跳。不过就是个生辰而已,在子七看来完全是不该浪费时间去记的东西,怎么就能让她们高兴成这样?

  第二十五章
  按照寻常惯例,每次段老爷子回家,全府上下都会敲锣打鼓,欢天喜地列队欢迎。
  但是这次情况不太一样,因为段夫人的事,段府正笼罩在悲剧色彩之下。
  根据龙套传达的上级最高指示,大家要尽量在老爷面前表现出痛并快乐的模样,通俗点讲就是要笑得比哭还难看。
  于是……
  午时,当传来老爷已经进城的消息后,段府门口站了一整排表情酷似便秘的家丁,以龙套为首,子七垫后。这排场惹得来往路人频频驻足,龙套被看得很不自在,一个劲地往队伍后方躲,直到移到了少爷身边,见识到了那张泰然自若的脸后,顿觉惭愧。
  “少爷,那个……好多人都在看我们,是不是要收敛一下啊?”继“我的病有救了”之后,龙套就很畏惧人们的眼光,恐怕他下半辈子都摆脱不了这种心理阴影了。
  “很多人在看么?那很好啊。”子七伸出手搭上龙套的肩,将身子一半的重量压在他身上,造型摆太久了,着实有点累,“我爹娘把我生得那么帅气逼人,不就是为了让别人看的吗?多点人看才好,不然太浪费我爹娘当年的努力了。”
  “看来我爹娘当年也很努力。”龙套挺起胸膛,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的笑容。
  子七挑眉扫了他眼,勉强说起来那笑容还算得上阳光,他抿了抿唇,丢给龙套一个安慰性的笑,“别气馁,有时候努力了不代表一定会有回报。好在,落凤也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她当初连伺候九金都那么自告奋勇,应该不会介意你长什么样。”
  “少爷,你别总是这么说小姐啦,跟超大版流动芝麻烧饼比起来,小姐还是很讨人喜欢的。再说了,要不是小姐,你也不会想到去醉香楼,我觉得她有很多可取之处的。”
  “嘁……她如果不要一直念叨着那个死老头,会更讨喜。”子七嗤笑,不屑地横了眼身旁那个胳膊肘开始往外拐的家伙。还真是白疼他了,那么快就倒戈了。
  “死老头?”龙套困惑了,那是个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人物?
  “那个没相好的啊。”真是的,跟了他那么久,龙套居然还不能和他心意相通。
  “……”人家哪里老了啊,分明就是传说中的年轻有为吧。
  “说起来,你有没有交待落凤看住她?”聊着聊着,子七想起了这个很严重的问题。没有娘主持大局,他绝对不能让他们“父女”俩这么快碰面。以爹的个性来说,九金会被折磨得很惨。
  “落凤向我保证了,绝对不会让小姐出自己院子的。只是少爷,这么做有用么?同一屋檐下耶,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那就到了十五再说……”子七想都没想,就豪爽地丢出这句话,做人要得过且过才快乐。但是很快,他脸上的笑容褪去了,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惊慌地转头看着龙套。
  好灼热的目光,龙套被他看得脸都红了。不过他跟少爷之间偶尔还是很有默契的,比如现在。
  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异口同声地叫嚷:“中堂的画像!!”
  “来了来了,少爷!老爷来了!”
  他们醒悟了,可惜为时已晚。站在巷子口打先锋的家丁已经冲回来禀报了,子七懊恼地闭上眼,暗骂了几句,见龙套还愣在一旁,火便更大了:“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把爹的画像换上去啊!”
  “可是来不及……”
  “随便你用什么办法,总之绝对不能让爹看见那副字!”
  “哦。”龙套垂头丧气地应了声,灰溜溜地离开了。他几乎预计到了以后的命运,在不久的将来,他将会又一次承受少爷的重口味,一定会!
  龙套的身影消失在了门边,子七这才慢慢收回目光,佯装出痛并快乐的表情转过身。马车已经停在了他面前,家丁们一股脑地迎上前,搬东西的搬东西,做样子的做样子,总之看起来好像每个人都很忙。
  车帘被缓缓掀开,露出了悬挂在车檐上的玉,一瞧见那块玉子七就鄙夷地别过头,那是一块白独山玉,以他端庄的眼光看来是葫芦型的,但是按他娘亲的说法那是双乳玉,她还特地逼着爹挂在车檐。嗯嗯,很好,一对像葫芦的双乳……
  随着车帘完全被撩开,家丁抱着个袖珍型小梯子放在了马车前,俯首静候着老爷下车。
  气氛也越来越紧窒,大伙都不敢说话,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努力维持住便秘的神情。就连段子七也收敛起了平日里没个正经的模样,脸色很严谨,目光很深邃。
  可是……他们等了很久很久,那辆马车却没有任何动静。
  “睡、着、了。”家丁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往车里头探了眼,用唇形无声地向少爷回报。
  尽管子七完全读不懂那个家丁在说些什么,但他多少也能猜到。他爹最大的特长,就是随时随地都能睡着,有时候睡很久才会醒,有时候片刻就醒,完全视他的心情而定。
  他叹了声,推开了家丁,凑近马车看了眼。只瞧见他爹四仰八叉地横躺在马车里,手里紧紧抱着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嘴角还带着笑,看起来他正沉溺在美梦中,多半是梦到了娘在用藤条打他。
  “真是个石痴,品味差劲,竟然喜欢这种硬邦邦的东西。”打量了些会后,子七瞥了瞥唇角,口吻里略带着轻蔑。
  说完后,子七拂了拂衣裳,打算领着家丁们先回府,等他爹睡醒了再欢迎也不迟。
  没想,有道苍劲有力的声音飘了来,“总比你喜欢死人好。”
  “好歹死人曾经有过生命。”虽然这声音来得很突然,子七却已经习惯了,只是驻足转身,凉凉地回道。
  “石头一直都有生命。”段老爷边说,边伸手挥开车檐上那快碍眼的玉步下了马车。
  “总不会比人更有生命。”
  “在我看来都一样。”
  一老一少很旁若无人的站在段府门外据理力争了起来。
  家丁们面无表情地各忙各的,谁都没把他们当回事。反正毫无例外的,每次他们父子俩碰面时,总要先为死人和石头争论一番才会觉得舒爽。尽管另类,但还是可以将此视为表现彼此思念之情的一种方式。
  通常这种争吵不会维持太久,而且会在让人措手不及的时候突然打住……
  “人会生儿育女,有七情六欲,石头有么?”
  段子七还在强辩,尽管这话连他自己都记不清说过多少次了。段老爷习惯性地想反驳,可当正视了自己儿子后,话锋立刻就变了:“臭小子,你怎么又长高了?该死的,你怎么又变帅了?!你不记得我临走时的命令了吗,一般帅就可以了,绝对不准超越我!为什么你从来都不把我的话当回事,你身上这衣裳哪买的,有我的尺寸吗?”
  “啧啧,你又发福了。”子七摇头,故意装出一副厌恶地样子打量了他爹一番。
  “你摸尸体摸瞎了是不是?以我这个年纪来说,我的身材已经很出类拔萃了。”就一点上来说,段老爷一直都很有自信,说这话的时候,他显得很神采飞扬,和颜悦色地伸手搭着儿子的肩,边往前走边问着:“来,告诉爹,有没有把自己变成真正的男人?”
  闻言,子七的脸蓦地涨红,一直红到了耳际。他紧抿着唇,默不作声,把牙关咬得吱吱作响。从他弱冠之后,他爹每年回府都会问这句话,并且还会很厚颜无耻地跟他分享心得。活见鬼了,谁会在乎自己爹在那方面有多持久!
  “真没出息,往后别说我是你爹。”
  “爹,你到底是回来做什么的?”
  “啊!”
  段老爷忽然叫了起来,段子七惊了下,以为他觉悟了,没料到他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中堂,大吼道:“龙套,你站那么高做什么,挡住我的画像了!”
  “呃……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龙套不断地左闪右避,拼命挡住身后的“千古绝句”,还一边冲着少爷挤眉弄眼。
  很明显,龙套又一次没有完成任务,并且还唯恐他爹不去注意“千古绝句”,故意站在那个很显眼的位置上蹦跶。子七长吁出一口气,飘了眼龙套,给了他一个等着受死的眼神。跟着又拉住他爹,挤出笑容,转身想往外走:“爹,你一路劳累还是赶紧去休息一下吧,家里的被褥很软,还有娘的味道。我这就去帮你把裴澄找来,等你睡醒了,就可以英雄救美了。”
  “我不看一眼自己的画像会睡不着。”段老爷很坚持。
  “……”子七很想反问他爹,刚才在马车上是怎么睡着的,过去的那大半年奔波在外又是怎么解决睡眠问题的?
  “龙套,滚开!”段老爷不顾阻拦地喝喊,他始终很相信自己的自觉,这次直觉告诉他那副画像正处在水深火热中,等着他去拯救。
  让还是不让?龙套好为难,如果让了,少爷一定会罚他,不过至少老爷可以做他的靠山了。嗯嗯,想到这点,龙套立刻就跳了下来,动作无比迅速,姿势异常飘逸。随着他的动作,“千古绝句”慢慢浮出了水面。
  看着老爷渐渐涨红的脸,龙套开始慌了,不能让老爷出事啊,要不然他的靠山就没了。以他当了那么多年家丁的经验来说,这种时候通常是最适合谄媚的:“老爷,您先别气,是这样的……少爷看您的画像年久失修了,就送去让人重新装裱。可是这中堂人来人往的,光秃秃的总不太好看,所以就……”
  “无法无天,简直无法无天了!”段老爷用力拍了下桌案,打断了龙套的话。那桌子抖了几下,应声倒地,他踹开桌子,厉声质问:“这是谁的杰作?!”
  “是小……”
  龙套还是一心护主的,想替他家少爷开脱下。没想到,话还没说完,少爷就自己扛了下来:“是我。”
  ……
  于是,段子七和段龙套都分别为自己的行径付出了代价。
  子七被罚去马厩,按照他喜欢那种“千古绝句”的特质,段老爷为了满足他,让他去数马尾巴上的毛,数到飞扬凌乱为止。
  至于段龙套就比较惨了,他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是会被罚,却不敢言。只好听从老爷的指示,找了座全府最高的假山,以岔开双腿半蹲的姿势面朝西方张开双手,好好体验一下“风吹裤衩毛飞扬”的快感……
  傍晚时分的段府,笼罩在落日余晖下,一道很端庄的身影穿梭在园子里。
  九金牵着两只上午从湖里捞上来的乌龟,手里捧着一堆很丰盛的饭菜,正以极缓慢的速度朝着马厩前进:“小乌龟要小乌龟,我们要去做善事咯。听说老爷一回来就罚七哥哥和龙套,他们很惨喏,连晚膳都不能吃。落凤只顾着给龙套送吃的,七哥哥就比较可怜了,爹不疼娘不爱丫鬟不拥戴,还好他有我这个内在美的妹妹。”
  “我说,你们就不能走快点吗?”自言自语了半天也没人理,九金烦躁了,转头瞪了眼两只乌龟。
  说起来,这两个东西什么都好,就是速度慢了点。想想人家遛狗的时候多威风啊,再看看自己遛乌龟的样子,落差太大。这样磨蹭下去,明天早上她都到不了马厩。
  考虑到了多种因素,九金不得不把栓着乌龟的绳子绑在了一旁石头上,决定先解决了七哥哥的问题,再回来领它们。
  没有了两只累赘乌龟,她的速度快了不少,就是有点迷路,不过总算还是在天黑前找到了马厩。远远的,她就瞧见七哥哥拿着剪刀,很豪爽地在剪马尾巴,好流利的动作哇,一剪一个准。
  “七哥哥!”九金就迫不及待地大喊。
  这熟悉的声音让子七皱了下眉头,四下寻了会,才瞧见迎面跑来的九金,“你来做什么?不是交待了落凤别让你出院子了。”
  “落凤去给龙套送饭了,才没空管我呐。”
  “你是来给我送饭的?”子七扫了眼她手里的饭菜,心底窜起了一股暖流。
  “对啊。”九金慢慢蹲下身,搁下手里的饭菜,笑嘻嘻地在子七身旁坐了下来,边替他把菜一一端出来,边漫不经心地问:“你爹为什么罚你啊?”
  “不是我爹,他也是你爹。”他不悦地瞥了瞥唇,纠正她的错误。
  “你倒是说的好听,既然是我爹为什么不让我见他”为了这事,九金憋闷了一上午,甚至还无聊到跑去湖里捞乌龟。
  看她气鼓鼓的样子,子七溢出一声轻笑,心情好了不少:“我这是为你好。”
  “少来了。你还真当我傻呀,我不发作的时候还是挺聪明的。你分明觉得我是个闯祸精,生怕我跟你爹见了面会惹他嫌弃。你放心吧,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啊,他是观世音的男人耶,我怎么着也要端庄一下吧。”有些事九金本来是不愿意说开的,这样大家都难堪,可是不说的话,七哥哥的心估计得一直悬着,每天得防着错开她和他爹,多闹心呀。
  她的话,让子七震住了。是日落时分特别容易让人觉得苍凉的原因吗?为什么有那么一刹那,眼前的九金很陌生,那双眼眸中的神采,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带着几分落寞,又参了些许的释然。
  好不容易子七才回神,忍不住抚上她的脸颊,柔声低语:“你多心了,不是你的原因,只是我爹这人性子古怪,让人很难捉摸,我怕你应付不来。”
  “……”做什么突然对她那么温柔,搞得她不仅脸红心跳,连脑袋都像被人抽空了一样,什么思绪都没了:“你……那个什么……先吃饭吧。”
  “我数了一整天的马毛,手好酸,抬不起来了,你喂我吧。”子七记不清上回啃她的时候,她有没有脸红了,兴许是那天天太黑的缘故。总之,今天他看得很清楚,这死丫头脸红起来的模样还是挺娇俏诱人的,让他抑制不住就想多逗逗她。
  “啊?我不会喂啊,我以前喂师公喝药的时候,简直就像在填鸭……”
  “闭嘴!”真是个不识好歹的女人,子七眯起双眸,冷睨着她:“用手喂还是用嘴喂,你自己挑。”
  “……”这哪是让她挑啊,分明是“逼良为娼”嘛。
  九金刚想用行动来表明她的选择时,不速之客降临了,“荒唐!简直太荒唐了!你们俩居然敢在这种圈养禽兽的场所偷情,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传说中正在偷情的俩人茫然地抬起头,只瞧见段老爷那张被气得半红半黑的脸。九金控制不住地赞叹了,遗传果然很重要,瞧瞧人家的爹,连生气都那么英姿焕发,难怪生出个这么诱人的儿子。只是,既然是在圈养禽兽的地方偷情,做什么还要把他放眼里,难道他也是禽兽?这人逻辑好混乱啊。

  第二十六章
  段老爷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圈养禽兽的场所不适合偷情,适合“棒打鸳鸯”。
  只瞧见那两个原本很亲昵黏在一块的人,被强行地拉离了。
  老爷的命令是只有夫人才敢违抗的,所以家丁们只好忍着心痛,用力将少爷按住,眼睁睁看着张牙舞爪的小姐被老爷拖走。少爷的表情很无奈惨痛,小姐的表情很依依不舍,这一刻他们俩就像是传说中的梁山伯和祝英台,想想那出可歌可泣的爱情悲剧,再看看眼前的少爷和小姐,家丁们不禁扼腕,父母之命会要了儿女之命啊!
  “哎呀哎呀,我说老爷啊,能不能不要拖了,我屁股好疼。就不能手下留情些嘛,慈悲为怀慈悲为怀……”被拖行了好长好长一段路,九金终于还是保持不住缄默了。世风日下了呀,果然是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拖啊。
  “哼……”段老爷回头瞄了她眼,不屑地低哼。善心他倒是没有,可是当看见九金那副脏兮兮的模样,他还是厌恶地松开了手,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质问:“你什么时候进府的?”
  进府?九金歪过头,想了会:“我一直在府里,没出去过啊。”
  “我是问你什么时候来段府做丫鬟的,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段老爷不耐地翻了翻白眼。不行了,这个家一定要改革了,选丫鬟的水准真是越来越低了。
  “丫鬟?!”九金话音上扬,透着惊讶,审视起自己的打扮。很端庄啊,哪里像个丫鬟了?这人到底怎么当上老爷的啊,太没眼光了。
  “算了算了,不重要了。”看她那副后知后觉的模样,段老爷挥了挥手,眉心是舒开了,可是表情越发严厉了:“总之,当丫鬟就本分些,不要妄想勾引少爷,攀上枝头成凤凰。我最瞧不起有这种想法的女人,你说你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作践自己图个什么?”
  “可是……可是我已经心有所属了呀。”怎么可以这样说她嘛,她早在三年就把一颗血淋淋的芳心许了人,虽然七哥哥有时候看起来很诱人,但是女人是不可以那么快变心的。
  “胡闹!简直太胡闹了!心有所属了还敢来勾引我儿子,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操守?!”瞧瞧这死丫鬟,长得不怎样,野心倒是大得很,绝对该拉去浸猪笼。
  “抄手?我知道啊,有牛肉的、清汤的、红油的,好好吃喏。”说着,九金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伸出舌头舔了舔唇。
  “你……你……”眼见她那副故作诱惑的样子,段老爷又涨红了脸,气得说话都打结了,“你居然还想吃我儿子?还、还要配牛肉浇清汤淋红油,太不知廉耻了!”
  闻言,九金龇牙咧嘴了好一会,这种时候到底应该给出什么反应比较好?估计不管她说什么,这位大爷都有办法扭曲掉。哎,果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啊,九金很苦恼,虽然她也很想跟大爷套套近乎,弄个父女相见温馨异常的场面出来,但看起来好像不太可能了。
  想着,她跌跌撞撞地爬起身,冲他瞥了瞥嘴角,好不容易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哼唧着:“不知道你意识到了没有,我们之间存在着很严重的代沟,不太适合继续交谈下去。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了。”
  交谈?!这死丫头居然还以为他们这是在交谈!还他娘的跟他说后会有期?!
  沦丧!简直太沦丧了!他才离开大半年,一回首,段府的风气竟然如此淫靡了。他不过是想重新整治下,才罚子七和龙套。这倒好,一个搭上个丫鬟在马厩偷情;另一个更离谱,居然跟落凤肩并肩在假山顶赏起日落了。
  想着想着,段老爷不禁有些怒火攻心,冲着九金发泄了起来:“放肆!我好歹是这个家主事的,你们一个个全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九金略微回头飘了他眼,无奈地抿着唇,不去理会他,径自往前走。
  “死丫头,站住!没听见我在问你话吗?到底是谁教唆你不把我放眼里的?”
  这位大爷真执着啊,九金苦着脸,强颜欢笑:“你不要这么强人所难嘛。我眼睛虽然大,可是要把你放进眼里,难度太大了呀,你做什么非要把自己想像成一陀眼屎呢。”
  ……
  在九金说完那句话之后,段老爷的所有忍耐力也随之崩溃。
  于是,九金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了代价。她被一群壮硕的家丁拖到了柴房,关了起来,丢给了她好多好多竹篾,据说要扎完五十个猪笼才能离开。多么可怕的段府啊,简直堪称地狱,少爷是无情的,老爷是无耻的!
  九金最终还是没有扎完五十个猪笼,也不能怪她,主要还是她压根就不知道猪笼怎么扎。幸好她最后还是被老爷亲手释放了,只可惜,当她迎接清晨阳光的同时,也迎来了另一波灾难,那就是……去洗花园的石头。
  原因就是段老爷一早出门时,发现了那两只绑在石头上垂死挣扎的小乌龟,觉得自己最心爱的石头被玷污了。开始全府彻查,结果不到一盏茶的时辰,龙套和落凤就齐齐把九金给供了出来。
  好在,在七哥哥的提点下,老爷很快就想起了自己提前回府的目的。于是开始为段夫人的事奔波了起来,渐渐也就遗忘了九金。
  对于九金来说,被老爷遗忘是一件让人欢喜让人忧的事,不用再继续被折磨当然是好事,可是她一直没有机会表明身份,她始终很想冲着那位大爷吼一声:“我不是丫鬟啊啊啊……”
  游廊上回荡着凄厉的回声。
  尾随在小姐身后的落凤缩了缩脖子,不敢打扰她发泄,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你做什么不理我?”九金忽然回头,眸儿一转,瞪着落凤。她都已经那么凄惨了,为什么连自家丫鬟都要无视她?
  “呃……”被她突如其来的目光吓了跳,落凤愣了会,才说道:“我只是想到你一会要实施的大计划,心情有点沉重。”
  “落凤,你在担心我吗?好感动喏。你知道吗?你是第一个在乎我死活的人耶。”闻言后,九金的眼眶忽然红了,激动地紧握住落凤的手。不过很快,她又笑开了:“你放心啦,龙套不是已经去找七哥哥还有王家的人了嘛,只要他们能及时赶到,我不会有事的啦。”
  “那要是他们没有及时赶到呢?”本来还好的,被小姐这么一说,落凤还真担心了起来。
  “怕什么,我是死过一次的人。”边说,九金边得意地拍了拍胸膛。
  落凤没好气地瞪了她眼,咕哝道:“死过一次就不会死了吗?小姐,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啊,少爷总会想到办法的,你擅自这么做危险性太大了啦。”
  最初听小姐说出这个想法的时候,落凤没当回事,以为她只是又犯傻了而已。可是当小姐开始偷偷准备起绿豆和狗肉时,落凤被吓到了,果然她家小姐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勇气,居然敢拿自己的命赌。
  落凤更不明白的是,自己到底是中了什么邪,竟然会鬼使神差地答应帮她。
  “落凤,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九金没理会她的劝阻,依旧笑面如花,搂着她,故意压低声音说道:“我上次死的时候,鬼差已经把我带走了。走黄泉路的时候,我说一定会有仵作会来验我的尸体,还会想摸我后庭,那鬼差偏是不信,说我这种人的后庭连他都不屑碰。那我当然就气啦,于是我们俩就打赌,如果我猜对了他要让我还阳,还要再附送给我五十年的阳寿。结果我当然是赢啦,所以我不但死而复生了,而且还能再多活五十年。是七哥哥企图摸我后庭的想法救了我啊,那我当然要用自己这个五十年之内绝对不会死的身体报恩咯,你说对不对?”
  “嘁……你当我三岁孩子呀,这种事太鬼扯了。”落凤嗤哼着,推开了她。
  九金若无其事地摊了摊手,笑得很无赖,“是啊,我当时本来就是跟鬼在扯嘛。”
  “你……”
  “好了,就这么决定了。”九金语气坚定地打断了落凤的话,大步流星地朝着自己屋子走去。
  桌上已经放着一大锅香喷喷还冒着热气的狗肉了,按照那天中午跟王夫人一块用膳的人的说法,吃狗肉是不厚道的,所以那一大锅狗肉其他人都没碰,全被王夫人一个人吃了。九金转身关上门,扫了眼桌上的锅子,吞咽了下口水。
  没急着开动,她反而先跑到角落的乌龟缸前,看着那两只前些天才被她捞上来的乌龟,笑着逗弄了它们会。跟着,从怀里掏出来一堆造型别致的雨花石,丢到了乌龟缸里。
  落凤哭笑不得地看了她会,还真是很镇定,竟然还有心思摆弄那两只乌龟,“小姐,你从哪搞来的石头啊?”
  “在茅厕边捡哒。”说完后,九金转过身,慢慢走到桌前坐了下来,深吸了口气,瞪着那一大锅狗肉。真的是好大好大一锅,以她的胃口来说都绝对是种挑战,那个王夫人不被撑死才怪。
  小姐开动了,落凤傻眼了。那个吃相真不是一般的难看,起初她还知道用筷子,最后索性直接用手一个劲地往嘴里猛塞,嚼都不嚼就拼命吞咽。看得她都觉得心惊了,这么吃,怎么会不出人命啊。
  “落凤……呃……”九金忽然停了下来,打个饱嗝。
  “怎、怎么了?”落凤紧张地冲上前。不会已经不行了吧?还有一大锅冰镇绿豆汤没有上场呐。
  “你要认真地记住我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我要提早宣布遗言了!”
  “……”

  第二十七章
  半个时辰后,落凤谨记着小姐的遗言,怀揣着异常沉重的心情,徘徊在段府门口。
  等待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当要等的人出现时,那种兴奋感是无与伦比的。
  所以,当落凤看见迎面而来的两辆马车后,顿时热泪盈眶地冲上前。
  “怎么了?”子七跃下马车,扫了眼身后畏畏缩缩的龙套,再看向面前脸色焦急的落凤,不禁拧起了眉头,涌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这一路上,龙套始终吞吞吐吐,都快半个时辰了,也没把急着让他和爹回府的原因讲清楚。以子七以往的经验来说,这死小子一定闯祸了,还闯了个不小的祸。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还需要把裴澄和王家人一块找来?
  “那个……小姐想喝冰镇绿豆汤。”落凤沉了沉气,鼓足勇气说出口,估计这会小姐已经喝上了。
  “好笑了,你家小姐想喝绿豆汤,关我们王家什么事,把我们找来做什么?难道还要我去煮绿豆汤给她喝吗?”王仙鱼凑上前,闻言后,抑制不住地掩嘴讪笑。
  子七没有做声,瞄了她一眼,闻到了那股咸鱼的腥臭味,不自觉地往前走了几步,刻意拉开和王仙鱼之间的距离。
  “可是小姐她刚才还吃了……”落凤刚想把事情形容得清楚些。
  “小姐?”段老爷插嘴了,好陌生的一个身份啊,他思忖了些会,恍然大悟,兴奋地击掌叫了起来:“我忘了,我有女儿了!”
  “呵呵,是啊是啊,你有女儿我有妹妹了……”看着爹兴冲冲的模样,子七干笑了几声。等爹知道这个传说中的女儿,就是在短短几天间把他气到不停颤抖的人后,估计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就好比他当时怎么也接受不了一个疯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的妹妹……想到这的时候,子七的身子忽然一僵,再看向脸色很是难看的落凤后,他总算猜到了一些事。
  “该死的!”在旁人困惑的目光中,子七狠狠地咒骂着,大步往府里冲去。凌厉的目光扫到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龙套后,他便更控制不住情绪了:“还愣着做什么?!快去看看府里还有没有甘草啊!”
  “有的有的,小姐前些天让我去买了好多,我已经煎了让人端去了。”落凤快步追上少爷,急匆匆地汇报。
  “很好!居然还是有预谋的,你们这对主仆心思还真是缜密!”子七紧握双拳,脚步没有停下,咬牙切齿地低语着,好不容易才能忍住把落凤活活掐死的念头。
  “少爷过奖了。”落凤咧开一个灿烂的笑容,转念想到了更重要的事,面色又恢复了焦急:“少爷,小姐有遗言要我转告你……”
  “闭嘴!”还他娘的搞遗言?她怎么就不提前把自己的灵堂布置好?!
  “不行啊,小姐交待了一定要转达的,这对她来说很重要,是她一生的夙愿。”身为一个忠实的婢女,落凤很坚持。
  子七没有再理会她,甚至连看她一眼的心情都没有,脚步越来越快了。
  见状,落凤以为少爷是默认她继续了,便深吸了一口气,按照刚才小姐交待的,一字不漏地复述了起来:“小姐说,如果她幸运地壮烈牺牲,一定要厚葬了她,墓穴风水要好,陪葬的东西要周全。墓碑要少爷亲手立,上书‘亡妻,段氏九金之墓’,祠堂里还得放个牌位,牌位上就不要妻不妻那么肉麻了,写恩公就好。如果她不幸活下来了,那你们还是以兄妹相称,你得保证替她找个好婆家,也不用太好,师公那样的就可以了,嫁妆要丰厚。另外另外,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得给她一笔数目庞大的赏银,算作答谢,好让她下半辈子吃穿不愁……咦?少爷,你怎么突然停下来也不打声招呼的?”
  还好“遗言”也交待地差不多了,只是少爷猛然停下的举动,害她没头没脑地撞了上去,鼻子有点扭曲。
  “她的意思是说,如果她活着就是死老头的人,死了才是我的人?”子七阴沉着脸,言简意赅地囊括了九金的遗言。让他最不解的是,凭什么他能得到的只是一具尸体?
  “这个……不是重点吧……”重点是厚葬和赏银啊。
  “那让她死吧,我去用午膳。”想了会,子七做出了这个重大的决定,开始往饭厅的方向走。
  可惜,才迈了两步,衣领就被段老爷给揪住了,一道凉凉的声音传来:“你想给我女儿陪葬么?”
  “子七,这就是你不对了。九姑娘连遗言都留了,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以身试毒,就为了救段夫人出来。你怎么忍心置之不理呢?段夫人回来要是知道了一切,会把你乱棍打死的。”这回轮到裴澄来劝了,纵然再傻的人也能猜出来九金做了什么,在他看来段子七应该很感动才对啊。
  “药都已经端去了,还需要我做什么?”子七挥开爹的手,冷冷地丢出一句话,她分明已经为自己铺好了所有后路,压根就死不掉。找他们来,也不过就是想找人见证而已。
  这话说的好像也对,药都已经有了,还要仵作干嘛?
  就在段老爷正想把他强行拖去的时候,有个丫鬟突然急急忙忙地奔来,咋咋呼呼的,看起来很焦躁。
  “落凤落凤!”
  “怎么了呀?”落凤瞧了眼那丫鬟,有些困惑,不是叮嘱她在小姐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灌药的嘛,怎么跑这来凑热闹了?
  “小姐不行了,一直冒冷汗,我想给她喝药,她非说要等到大伙来,否则就白费了。后来熬不下去了,我看着都觉得心疼,就硬给她灌药,可是灌不进去,她喝了就吐……”
  这属于计划之外的事,落凤愣住了,无助地看向龙套。
  就在所有人都一时没能做出反应的时候,刚才那个嚷嚷着要用午膳的人,就像跟离弦的箭一样,“咻”地拔腿朝九金院子里跑,很快就消失在了所有人面前。
  等到所有人都赶到的时候,只瞧见一幕很暴力的画面。
  九金神志不清地倒在地上,子七一手用力拍着她背,另一只手伸进她的嘴里不断抠着,嘴里还不停地命令:“吐出来!”
  “少爷,这样不行,要出人命的。”落凤瞧不下去了,这到底救人还是杀人啊。
  “倒杯温水给我。”子七头也没抬地嘱咐道。见半天都没人理会他,不禁火气更大了:“快啊!”
  “哦哦……”在龙套的推搡提点下,落凤总算回过神,慌乱地倒了杯温茶递给少爷。
  子七一边捏着九金的鼻子,设法把温水灌进她嘴里,边问着落凤:“她什么时候喝的绿豆汤?喝了多少?”
  “唔……跟王夫人一样的分量,才刚喝下没多久……”
  落凤说到一半,子七就觉得有只手正在扯他的衣袖,是九金的手!他有些激动地垂下眸,只瞧见怀里的女人半睁着眼眸,唇色惨白,断断续续地开口了:“我……我让红扁算过时辰……从醉香楼到王府的路程,跟王府到段府的路程差……差不多,我是、是刚才听到你们的声音才……才喝绿豆汤的。”
  也就是说她跟王夫人吃了一样多的狗肉,又隔了差不多久的时辰才喝绿豆汤,就算每个人体质不一样,消化程度也不会差太多吧。
  “你、你、你醒了?”生命力未免也太顽强了吧?药好没喝啊,按常理来说她应该再晕一下才对啊。子七不敢置信地瞪着她,那目光活像见了鬼似的。
  “我想……我可能是不太会死了,想、想提醒你一声……记得赏银……另外……”九金又颤抖着抬起手,朝着段老爷的方向伸出,这简单的动作她着实做得很吃力,可脸上还在强颜欢笑,“老爷啊,给我留条活路吧,我是你女儿啊啊啊,你多少……多少应该被我这种行为感动了吧……啊,我要吐了!”
  九金的行为实在很受她语言支配,刚说完要吐了,立刻就转过身毫无保留地吐在了子七身上。
  看着那些品种不明的呕吐物,整个屋子静了。
  比较糟糕的是,少爷今天又穿新衣裳了。
  过了好半晌,死一般的沉寂后,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九金在吐完之后就陷入了昏睡,而段子七非但没有一如既往地为自己的衣裳发飙,反而很平静地站起身,端起桌上的药碗,撇了眼落凤:“把她抱床上去,喂她喝药。”
  场面总算不再惊心动魄了,落凤走上前,在龙套的协助下,忍受着呕吐物的怪味,总算把小姐弄到了床上,开始准备给处在昏迷状态中的她灌药。
  “原来这就是我平白无故多出来的那个女儿……”段老爷愁眉苦脸地凑上前,摇头叹气,很难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作孽啊,段府那么大,丫鬟那么多,个个都比眼前这个端庄,为什么偏偏她就是他女儿呐?
  他已经有了一个不懂得尊重石头的儿子,现在又多出个如此荒唐的女儿,这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哟……
  “爹,她为了救娘出来差点把自己命都赔上了,我们晚回来一步兴许她就死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还是说,在你心目中那堆硬邦邦的石头比娘更重要?”子七挑眉冷哼,言下之意,如果他爹敢承认,他会立刻把这段话汇报给娘听。
  “我……我对这个女儿很满意。”段老爷忍痛别过头,说得很违心。有些感动是真的,可是……罢了,也许慢慢就能接受了,做人要与时俱进,适应年轻人的新潮流才是。也许这个奔放的女儿,只是走在现今潮流尖端的人而已。
  “少爷,灌不下去,小姐还是吐。”另一边,落凤实在没辙了,给小姐灌温水漱口,她反而往里头咽,给她喝药,她却一个劲地往外吐。
  “蠢死了!”子七嗔骂道,粗暴地抢过落凤手里的碗,用下颚比了比床上的九金,命令道:“扶她起来。”
  人是扶起来了,药也灌了,可是九金依旧照吐不误。
  子七开始陷入纠结了,端着那碗已经快凉透的药,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豁出去了:“帮我捏住她的鼻子。”
  落凤乖巧地照办,生怕稍有耽误就把小姐的命给误了,只瞧见她家少爷自己喝了口药,然后……然后那张性感的唇开始缓缓地靠近小姐,吧嗒!嘴对嘴了!身后响起了老爷的抽气声,落凤也跟着反射性地倒抽了口凉气,好辛辣的场面哦!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小姐那么义无反顾了,原来就是为了跟少爷玩亲嘴嘴的游戏。落凤睁大眼,微微偏过头,凑上前,打算看清楚每一个细节,吸取些经验。结果只隐约看见褐色的液体从少爷的嘴里滑进了小姐嘴里,然后他还不断地冲着她的嘴吹气。
  看起来,这分明是个离浪漫销魂还有好长一段距离的吻。可众人还是清晰地听见了九金嘴里溢出地呻吟声,她似乎很享受,一点都不像个奄奄一息的人。
  “裴澄,子七只是在喂药对吧,这并不代表他跟这个死丫头之间就有什么是吧,他们只是一对很相亲相爱的兄妹,是不是?”年纪大了,承受能力也越来越低了,段老爷抚着心脏,拉过裴澄,急于想要找个人安抚他一下。
  “唔……老爷子,如果这么想会让你觉得舒服点,你就这么想吧。”关于这一幕裴澄也很难给出定义,毕竟他很少看见有人喂药可以喂得那么陶醉,那么……欲罢不能的。
  “段老爷,你得提防着啊,兄妹乱伦传出去要被人笑话死的啊。”看在也算有过几年交情的份上,王家老爷好心地提点着。
  却遭来了裴澄的白眼,眼见段老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赶紧拉起多嘴的王家父女俩,赔着笑往门外溜:“呵呵、呵呵……王老爷,关于王夫人的案子,我们需要好好谈谈,不要打扰人家了。”
  事实证明,裴澄的决定很正确。
  就在他才拉着王家父女离开九金房间没多久,屋里就爆出来一声怒吼,那吼声震耳欲聋都快把房顶给掀了,“那个死丫头居然敢把我最爱的雨花石丢到乌龟缸里!我找这几块石头都快找疯了!她竟然……竟然让乌龟在上面爬!猥琐!简直太猥琐了!”

  第二十八章
  这是不平凡的一天,因为天空开始飘雪了,象征着冬天的标志来临了。
  一大早,街上有些冷冷清清,大伙都在忙着各扫门前雪,有辆马车呼啸而过,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可是马车里的气氛却宁静得很不寻常。
  三个人默不作声地坐着,互相干瞪着,身子全都顺着马车的颠簸晃来晃去的。
  终于,九金忍不住了,他们是去接观世音回家的耶,怎么可以集体臭着脸呢,就算装也要装出一副喜洋洋的样子吧。指望新爹爹对她软下态度那是不太可能的了,所以她只好没志气地堆起谄媚笑脸,娇嗔道:“爹,那些石头真的是我在茅坑边捡的嘛。”
  “嘁……”段老爷不屑地哼了声,转过头去,宁愿面对窗外皑皑白雪,也不要面对唐九金那张脸,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把她掐死。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大度的人,如果只是偶尔一两次,他完全可以看在九金是他闺女的份上一笑置之。可是……可是!她不但用姿态优美的太湖石栓乌龟,还用造型别致的雨花石点缀乌龟缸,最让他忍无可忍的是她居然号称茅厕建得太高了,又很不人性地没有建阶梯,每次内急的时候要跨好大一步,很容易在这个过程中喷发泄露,所以,就抱着他最爱的玉石枕头去充当阶梯铺在茅厕前!
  “爹,凡事要往好的那一面想。你看,我虽然拿了你的雨花石,害你找了很久,但是这也教导了我们以后上茅厕的时候,千万不要因为无聊就欣赏石头,很容易丢失的。”九金其实更想批判他极端的癖好,喜欢石头也不是坏事,但是上茅厕都要欣赏一下才有欲望倾泻,这就有点不可理喻了呀。
  “怎么,你对我的喜好有意见?”段老爷总算理她了,眸儿一眯,口吻阴沉。
  九金吞咽了下唾沫,意识到了危险在慢慢逼近,便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身旁的七哥哥。他却只是哼笑了声,一副爱莫能助地模样耸了耸肩。
  人生总有孤立无援的时候,九金知道,通常面对这种情况,不能逃避,要勇敢面对。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笑容不改,语气更酥软了:“爹……事情其实是这样的。我之所以会把乌龟栓在太湖石上,是因为觉得它太孤单了,也许需要乌龟陪它说说话,你知道么,石头也是有生命的!捡那堆雨花石,也是因为不忍看它们待在茅厕边,那么美丽的石头应该与龟共存!”
  “哦?那茅厕边被你当作阶梯来踩的玉石枕头呢?”
  听得出老爷子的语气软化了,九金笑得也就愈发灿烂了:“不会吧,你那么喜欢石头,居然不懂这个吗?那是玉石啊,要讲究人养玉、玉养人的,茅厕里的……呃,那些东西其实都是人身上提炼出的精华,很好的肥料喏。让玉石枕头吸收一下那些气息,才能把它养得更温润嘛。”
  “看不出你还懂得人养玉、玉养人,还分得清太湖石和雨花石,你也懂石头?”这下子段老爷的气势不仅仅是软化而已,而是双眸熠熠生辉,有些兴奋,就像找到了知己似的。
  “啊?”九金被问得愣住了,还真当她傻呀,石头而已啊,谁不懂啊。
  “爹,太湖石和雨花石差那么多,谁都分辨得出。”子七掀了掀眼眸,无力地插嘴。他爹是不是太偏心了点?他也分得清啊,怎么就从来没见爹把他当知己看。
  “你娘就分辨不出!”段老爷怒吼着,充分证明了这种事并非没有发生过,“你闭嘴,没看见我正在和我女儿聊天么?”
  段老爷很珍视这个机会,因为他总算发觉了这个女儿身上还是有闪光点的,并且这个闪光点很对他的胃口。
  “你要跟我聊天吗?你不怪我了吗?我不介意跟你分享我的学识,说出来还真没人相信,石头和尸体是我最了解的东西了。”九金很得意地扬起头,挑眉斜睨了子七一眼,胸有成竹的模样。了解尸体是因为职业需要,了解石头……是因为娘以前常说她是从石头蹦出来了,九金便花了好多功夫去做深刻探索,以便搞明白自己到底是哪种石头里蹦出来的。
  “那快分享,你都喜欢哪些石头?”这么一说段老爷来劲了,前仇旧恨一笔勾消。
  “这问题好奇怪……”九金咕哝着,不就石头嘛,还能有哪些:“就大的、小的、灰色的、彩色的啊……”
  “……”
  这番言论换来了父子俩一致的沉默。
  可当事人却浑然为觉,继续滔滔不绝:“我最喜欢的就是菊花石了,原因很简单喏,就因为它的名字和图案很容易引起人们的遐思,啊啊……绽放的菊花啊,多么的诱人啊。咳咳,严肃点,其实吧太湖石也不错,叠山造园的最佳武器喏。雨花石也不错啦,就是有点华而不实,有气质的人都喜欢观赏它,就比如爹再比如我。端庄!简直太端庄了!无视那些不懂你的品味,并且也不欣赏你内在端庄的人吧,有我这个贴心的女儿懂就好。爹,人生是不孤单的!”
  “哈哈哈,高尚!简直太高尚了!子七,你瞧见没,这就叫品味!”
  九金有品味了,段老爷笑了,子七沉默了,人生就是这样的戏剧化。
  原本还剑拔弩张的马车里,气氛顿时就不同了。子七被这父女俩挤到了角落里,委屈地看着他们俩相谈甚欢,为了区区几块硬邦邦的石头,他们从相看两生厌瞬间就升级为共享天伦。他爹错了,绝对错了,在这个家里越来越没地位越来越不被人放在眼里的不是爹,而是他!
  最最让段子七怒不可遏的是,那个死丫头居然还在下马车时,无可奈何地看着他,长吁短叹地说道:“七哥哥,我怎么就那么讨人喜欢呐,真是令人愁啊。”
  九金的牺牲配合上裴澄的英明神判,段夫人终于离开了那个阴暗的地牢,令她满意的是一出来就能见到一家团聚的画面,她家相公终于舍得抛开那堆石头提前回府了。更令她觉得欣慰的是,她的担心原来很多余,相公不仅不讨厌九金,还喜爱得很。
  通过这短短的交谈,九金终于知道了,原来她的新爹爹不是搬石头的,也不是倒卖石头的。人家有个很高尚的职业,是替大户人家设计宅院的,多年来,由他叠出来的山那可都算得上名家之作了。有艺术感的人气质就是不同,难怪癖好也可以那么古怪,由此九金决定了,她要开始培养自己的艺术感,那样即使以后她再做出什么古怪的事,旁人也不会觉得惊讶了,反而会觉得……啊!这就是高尚而端庄的艺术啊!
  有了奋斗目标后,九金是得意了,也更缠着新爹爹了。一路上,一家三口闲话着家常,那气氛简直堪称其乐融融。
  这场面让子七却又一次体验到了被人遗忘的感觉。
  看着眼前的画面,子七忽然有种错觉,就好像……好像他是倒插门的女婿,还是个不被这三口人待见的女婿?!
  很显然,不是子七多心了,有这种错觉的绝对不止他一人,还有在段府门外等候多时的落凤和龙套。
  “少爷,这是……什么状况啊?”龙套迎上前,挤眉弄眼地比了比与他擦肩而过的那一家三口,煞是费解。
  “难道是小姐把老爷搞定了?还是说,老爷畏惧夫人的淫威,不得不伪装成这样?”还是落凤比较有理智,她觉得还是第二种的可能性比较大。
  “说来话长,还是祈祷我爹对她的幻想不要太早破灭比较好。”子七瞥了瞥唇,生怕当哪天他爹心血来潮,想要跟九金探讨叠山之技时,所有的假象也随之崩塌。这个画面有点惨烈,子七不敢细想,索性迈步跨进府内,侧眸询问着龙套:“去准备下,等娘沐浴完就差不多能用午膳了。”
  “呃……少爷,何姑娘来了。你不记得了吗?老爷没提醒你吗?今天是何姑娘生辰,要去何府用膳呢,说是要热闹热闹,替夫人去掉点晦气。”龙套拭了拭额头上的雪子,提点着。都说人忙起来忘性也大,他家少爷绝对是个例外,每天那么闲,忘性依旧大得很,这事儿他分明好些天前就跟他提过了。
  “她的生辰?”子七径自呢喃,脚步顿了下,眉心一皱。那死丫头今天没穿肚兜么?不然怎么好像全然忘记了自己的生辰,一点都没提起呢?
  “是呀,上回跟你提的时候,你还让我带着落凤去替你选礼物呢。”龙套拼尽全力地想唤醒少爷的记忆,不能忘记呀,选礼物的银子还是他垫付的呢,要是忘记了他该找谁去报销?
  “哦?礼物呢?”记忆深处好像是有过这么一个小插曲,子七停下了脚步。
  落凤迎上前,在小姐送给她的小挎包里掏了半晌,才掏出一把手柄上绑着红线的剪子,双手奉给了子七,有模有样地介绍着:“少爷,别小看了这把剪子,俗话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何姑娘一直把裁缝视作自己的终生职业,这个东西她一定很喜欢。你看看这上头绑着的红线,是很人性化的设计,为了配合手的弧度,即使握再久的时间手也不会起茧……”
  “什么裁缝?你怎么那么没常识,人家何姑娘是设计衣裳的款式和花式,很有艺术感的。”这什么烂说辞,连龙套都听不下去了,难怪少爷的眉头会越皱越紧。
  “那又怎么样?!人家只会帮少爷做衣裳,再艺术也轮不到你。你说,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你个骗子!上回在假山顶看日落的时候,你说过你对我就像我们脚底下的石头一样不会转的……”
  “是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龙套大声地纠正她。这简直充分验证了文化层次的差异,将会直接影响了感情的升华啊。
  这边俩人越吵越上瘾了,不可否认这大概也是他们表达爱的一种方式,子七扫了他们一眼,不予置评,只觉得这种表达的方式有些熟悉。也许这种时候不该打扰他们才是,他想了会,忽然转过身往府外跑去,冲着龙套叮嘱了句:“一会让爹和娘先去,记得把九金也带去,我去买点东西,等下会自己去何府的。”
  “少、少爷……”龙套伸出手,想要挽留,这要是一会老爷和夫人发现少爷又不见了,一定会烦死他的。
  “算了,估计少爷不满意我们选得这把剪子,亲自去买礼物了。”落凤沮丧地看了看手中的红线剪子,还是留着给小姐戳少爷脚用吧。
  “怎么可能?我们打赌,赌一根黄瓜,少爷一定是去打马吊了,然后在晚膳时分准时赶到,每年都这样。”
  “讨厌喏,人家要黄瓜做什么啦……”
  “……”

  第二十九章
  何府好大好大,大到完全超乎了九金的想像。
  后来九金才知道,原来何家算得上长安城里最大的米商。她一直以为大户人家是最忌讳让闺女出去抛头露脸的,看来例外还是存在的。
  何老爷是个长得很标准的中年男人,身子有些微的发福,笑起来很大声,嗓音很浑厚,讲话的时候喜欢配合很多肢体动作,就像在跳舞。相比下来,何夫人显得好温婉,走路不带风说话不漏风。
  九金挪了挪身子,靠近了观世音几分,自然地拉开了和何夫人之间的距离,有些被她的温婉震撼到了。
  这个动作却让何夫人把注意力移到了九金身上,热情地握住她的手,含笑问候了起来:“瞧这姑娘长得真水灵,斯斯文文的,哪像我家那丫头半刻都坐不住。你叫九金是吗?早先就听说段夫人收了个义女,一直想来看看,又抽不出空,这个拿着就当是见面礼。”
  说话的当口,何夫人塞了块玉佩给九金,通体碧绿还有些温热,造型很娟秀。
  “……谢谢伯母,可是娘说不能随便拿别人东西,拿了就要礼尚往来,我……我没东西回送你怎么办?”九金瞪大眼看着那块玉佩,很想立刻把它塞进兜里,看起来它好像很值不少银子。有钱人家都喜欢这样的吗?初次见面一定要大手笔一下哦。
  “呵呵,瞧这小嘴甜的。你拿着吧,我是你何伯母,不是别人。只要你别看多了你爹房里那些上好的石头,看不上我这小小的玉佩就好。”边说,何夫人边帮九金把摊开的手掌合拢。
  “怎么会,爹的那些石头虽然很漂亮,可是伯母的心意更漂亮。”九金歪过头,给了何伯母一个自以为很甜美的笑容。她觉得自己还是很会审时度势的,比如这种场合,虚伪的端庄是很必要的。只有使出浑身解数,网罗住在场长辈的欢心,她才能更迅速地扩充小金库。
  “哈哈,难怪你爹也那么喜欢你,原来是因为你懂得欣赏他那些臭石头。”喜欢笑起来很大声的何老爷又笑了,还是很大声,顺手拍了拍段老爷的肩。
  “你别笑话那些石头了,小心他跟你急。”何夫人用手肘撞了撞自己相公,轻声提点。
  但还是为时已晚,段老爷已经开始急了,“荒唐!简直太荒唐了!什么臭石头?连我闺女都知道石头是有生命的,你连个十八岁的小女娃都不如!”
  “相公……冷静冷静,今天是个好日子……”段夫人皮笑肉不笑地扫了眼自家夫君,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角,与其说这是一句提醒,倒不如说是警告。这两个死老头性子都倔,以往两人每次聊到这个话题都会吵上一架,今年无论如何都要设法避免掉。
  “怎么?我说错了么?你为什么每次都帮他不帮我。的确连九金都知道石头是有生命的啊,九金,你说对不对?”
  “啊?”原本置身事外的九金忽然被点到名,一时反应不过来,茫然地抬起头看向中堂里的众人。
  “你在做什么?”段老爷蹙眉,困惑了。只瞧见她躲在一旁,一个劲地咬着何夫人送给她的那块玉佩。
  九金尴尬地笑了笑,吞吐了会,才说道:“它看起来很漂亮哦,就忍不住想尝尝看是什么味道的,石头是有生命的嘛,自然也都拥有自己独特的味道,只是一般人尝不出来。只有像我和爹这样的爱石之人,才能分辨出。爹,你……要不要也尝尝?”
  好烂的理由哦,还好有高尚而端庄的艺术感做掩护,大伙好像都信了。九金松了口气,嘟着嘴又看了眼那块玉佩,她不过是想鉴别下真假,听说假的玉石可以用牙齿咬碎,还好这块咬不碎。
  让九金没有想到却又在段夫人意料之中的是,段老爷开口了,眼眸中迸射出新奇的光芒,“是么?你这丫头竟然比我还石痴呀,来来来,给我也尝尝。”
  “……”真的要尝?!她这个新爹爹脑子没毛病吧。
  段老爷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只要是关于石头的事,他脑子绝对有毛病。就在众目睽睽下,他居然还真的伸出舌头轻舔了下,这动作看得九金五官纠结,却看得段夫人心儿酥麻。
  “好像有点甜呢……”才舔了一下,他就发表感想了。
  “是啊……”九金赔着笑附和。
  “怎么又有点咸了?”
  “爹……你舔到我手指了……”
  “噗,老头子,你完了,你要被九金的师公打了。”段夫人溢出一声笑,说着风凉话。人家师公可是再三交待了,不能让任何雄性生物碰九金,要不然后果只有两个……要么九金发癫,要么他发怒。
  “师公?”这话让段老爷停止了疯狂行为,又是一脸严肃地看向自家闺女:“你还有个师公?我回来那么久了,怎么不见他来看你?”
  “我师公很忙啦,他是个很年轻很俊俏的师公哦,而且还很厉害喏。”一提到师公,九金就笑开了花,很是得意。
  “哦?娶妻了么?”段老爷撩起袍子入座,盘起双手,一副探究未来乘龙快婿的口吻。
  “还没。”他不会想要帮师公介绍姑娘吧?九金很防备地看着他。
  “他待你好吗?有没有被人家牵过小手,亲过小嘴,搂过小腰?”看得出段老爷已经很投入爹这个角色了,坚决不能看自家女儿被人占便宜。
  九金羞赧地低下头,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讲不出话。
  于是段老爷明白了,闺女是替别人家养的。
  “上回你说有心上人了,是你家师公么?不如找个日子让他来段府吃饭,爹娘帮你做个主。”既然话题自然而然到这个份上了,段夫人便满心欢喜地套了上去,最近在牢里她想了很多。最大的收获就是,但愿能让儿子女儿在同一天办喜事,想想就热闹,最好再让她同一天抱孙子和外孙,当然孙女和外孙女也很好。
  “可是……”九金皱着眉,不知道该怎么回绝,师公是一定不会答应她的。
  “他愿意倒插门吗?”段老爷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后,抛出了这个问题。毕竟他才刚开始对这个女儿培养出好感,不太舍得把她太早托付给别人啊。
  “咳咳……”这下九金是彻底不用想怎么回答了,直接干咳了起来。
  “哎哟,老段,你也有今天啊。现在知道嫁闺女的痛苦了么?别扭什么,想当初你说要让我家小静跟你们子七订娃娃亲,我不也应了吗?九金都十八了,是该嫁了,只要夫家待她好,比什么都实在。”何老爷又开口了,仍旧是习惯性地眉开眼笑手舞足蹈。
  “话是这么说……”段老爷咕哝了句,还是认命了,“九金,改天让你师公来吃饭吧。”
  “哦。”九金随意地应了声,改天的事完全可以改天再说,她比较好奇的是……“七哥哥和何姑娘是娃娃亲?”
  “是呀。你要是跟你那个师公情投意合,又不舍得太早离开段家,也能先订着,成亲的事可以再往后延延。”段夫人开始回忆起师公,都说傻人有傻福,这话也挺有理。别看她家九金傻乎乎的,运气倒还真不错,那个师公也算是个上等货色了。
  “那七哥哥跟何姑娘的日子已经定了吗?”原来他是一早就注定要跟别人成亲的人喏。
  “原先说好了等小静十六,后来你何伯母又说想多留她几年,等十八了再说。现在小静十八生辰都过了,最晚也就明年的事儿。你说是么?亲家母。”段夫人话锋一转,就顺其自然地把事儿丢给了何伯母。
  “呵呵,可不是嘛。今天找你们来,也正想商量这事呢。这俩孩子看起来也都挺喜欢对方的,这么拖着也不是一回事,就怕你们嫌弃小静抛头露脸的不像个姑娘家……”
  “哪的话呀,我们段家又不是什么迂腐封建的人家。”
  “那就好那就好,要不等一会晚膳时两个孩子都在场了,我们就把日子给定了吧,也好问问他们意见。”
  “说到这,我倒是想起来了……”段夫人微微撇开头,看向守在门外的落凤:“少爷还没来么?都快用晚膳,每年都这副不上心的死样子。”
  “来了来了,去何姑娘房里送礼了,说一会晚膳来去叫他们就好。少爷还是很上心的,礼是他亲手挑的呢。”夫人像是生气了,落凤赶紧给少爷打圆场。
  “那去叫他们吧,时辰也差不多了。”何老爷继续手舞足蹈地交待。
  就在落凤领了命刚想转身时,九金的声音响起了:“等等,我跟你一块去叫吧。”
  “这……”落凤犹豫了,目光投向夫人。她是不介意小姐一起啦,但是这分明是他们下人干得活,小姐那么自告奋勇会不会不太好啊。
  段夫人倒没多放在心上,挥了挥手,笑语着:“去吧,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性子,憋着怪难受的吧,去奔放一下吧。”
  闻言后,九金维持住最后一丝端庄,笑逐颜开地欠了欠身子,快步奔出了中堂。
  才跨出门槛,她的笑脸就褪去了,边领着落凤往前走,边无奈地扯着自己的衣角。
  她的确是憋坏了,听着他们一屋子人那么兴致勃勃地议论七哥哥的婚事,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兴许是依赖惯了,成了亲之后她就不能像以前那样缠着他了,往后只能何姑娘可以依赖他了。傍着这个假妹妹的身份,到底还是不能肆无忌惮一辈子的。
  “小姐,你怎么了啊?话好少喏。”向来聒噪的小姐,今天是真的端庄了,却让落凤觉得浑身不自在,甚至有点陌生。
  九金紧抿着嘴角,扯出一抹很牵强的笑容,微微侧眸,口吻有点感慨:“我就是觉得何姑娘好幸福,生辰有爹有娘陪着过,还有七哥哥给她送礼物。你说,除了我自己还会有谁记得我生辰呢?不过人心就是不太容易满足的,我以前就指望生辰的时候可以不用挑满两缸水,也不要被人打,舒舒服服睡个懒觉,吃顿饱饭,这样就好。可是这些现在都有了,为什么还是觉得不开心?”
  “原来你在为了这个不开心啊,我一定会牢牢记住你的生辰的!小姐,你的生辰是哪天?”落凤笑嘻嘻地凑上前,问道。
  “……今天。”即使九金今天早上起床时,忘了看绣在肚兜上的生辰八字,何姑娘这么隆重的生辰宴也足以提醒她了。
  “啊?”这个答案完全出乎落凤意料之外了。
  九金回过头,假装不在意地笑了笑,她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跟落凤说过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人忘记生辰。只是有点忍不住想娘亲了,深吸了一口气后,九金若无其事地指了指前面的厢房,问道:“何姑娘是住那间么?”
  “嗯。”落凤应了声,边往前走,边打量着小姐。尽管小姐挺会伪装的,她去还是看到了一丝落寞,总觉得应该安慰两句:“小姐啊,我……”
  话才刚起头,屋子就传来何小姐的声音,打断了落凤。
  “少来了,你当我还是三岁么,被你哄哄就会信啊。这剪子绝对不是你挑的,你哪会那么贴心,就算是贴,也会只贴那些个尸体的心。”
  “我又没说是我挑的,重点是我出的银子。”
  紧随而至的是段子七有些慵懒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心不在焉。
  九金刚想敲门,却被落凤拦住了,她不解地转过头,只瞧见落凤挤眉弄眼地冲着摆了摆手,附耳压低声音咕哝:“小姐,听听他们聊什么嘛,上回在醉香楼,少爷也是这么偷听你和师公说话的。”
  “啊?太龌龊了点吧,好没道德的行为啊。”
  “你不是说过,只要把道德底线降低点就好了嘛……”
  “吵死了,你那么吵我怎么听啊!”九金低吼着打断了落凤的话,把头往前又探了几分以便听得更清楚些。
  看着眼前的画面,落凤有了觉悟,原来有没有道德并非重点,重点的是越龌龊的事小姐就越想做。
  落凤没能太沉溺于自己的思绪中,屋子里又想起了交谈声。
  “对了,你千万别忘了今天也是九姑娘生日,有没有给她买礼物?”
  “买了。”子七的声音依旧有气无力。
  “买什么了?给我瞧瞧,你刚才说有事,不会是去给九姑娘挑礼物了吧?”
  “关你什么事?”
  他不是去找裴澄打马吊的?是去帮她买礼物的吗?九金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心底忽地一酸,好奇怪啊,为什么她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呢?
  “你是不是喜欢上你那个宝贝妹妹了?”屋里的何静愣了下,似笑非笑地问,口吻里透着试探的意味。
  “你觉得呢?”子七没急着回答她,反问了句。见何静接不上话了,便溢出了声嗤笑,“有哪个正常男人会喜欢上一个傻子?”
  这是九金曾经问过他的话,绝对是警句啊!
  何静哭笑不得地打量了他些会,忍不住笑开了,伸出手戏谑似的捶了他一下,“你的嘴怎么那么毒,九姑娘傻么?我怎么一点都感觉不到。”
  “是么?那说明你也傻了。”
  “你才傻!”
  ……
  屋里飘出一阵打闹嬉笑声,听起来好温馨。九金傻愣着,有些空洞的目光落在落凤身上,迷惘地眨了两下,嘴角有些许的僵硬,想笑,却笑不出。心里头乱得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只觉得胸口一阵阵的疼。

  第三十章
  从九金敲响何静房门叫他们用膳的那一刻起,子七就发现今晚的九金不太对劲了。
  很端庄!很有礼!嘴角总是含着一丝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笑容!
  虽然这一切都是曾经九金最渴望拥有的,但当有一天她真的拥有时,轮到子七不端庄了。
  “你刚才……刚才在何静屋外真的没听见什么吗?”实在抑制不住内心的疑窦,子七顺手夹了个鸡腿丢进九金面前的空碗里,不放心地又追问了次。
  七哥哥已经问了十四遍这个问题了,九金若无其事地飘了他眼,夹起鸡腿塞进嘴里,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故意让自己看起来好像只专注在面前食物上。
  “那为什么一整晚都不说话?”他凑近了她几分,用只有彼此才能听清的声音问。
  “唔……你要我说什么呀?”九金抬起头,嘴里塞满了菜,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子七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些会,几乎可以确定这个丫头一定在生气,让他觉得比较新鲜的是,没想到她生气的时候竟然真的端庄起来了。兴许是在怪他不记得她生辰吧?子七没有多想,浅笑浮上脸颊,又给九金夹了满满一碗的菜后叮嘱了句:“快点吃完,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子七,你做什么一个劲给九金夹菜,你当她是猪么?就算疼妹妹也不要这么个疼法啊,你嫌她前两天撑得还不够么,也顾顾小静啊。”意识到桌上的气氛有些不寻常,所有目光几乎全都聚向了那兄妹俩,坐在子七左手边的何静更是有些尴尬。段老爷便清了清喉,笑着说道,给子七铺了条台阶。
  但子七和九金之间流窜着的那股不太寻常的情绪,还是让他不自觉地拧了下眉。
  “她的确很像猪啊。”子七侧眸扫了眼埋头大快朵颐的九金,调侃着。
  闻言,九金僵了下,抿了抿唇,又继续吃了起来。
  气氛又一次的陷入了沉闷,这回轮到何老爷挥舞着双手打圆场了:“不碍事不碍事,反正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这三个字让何静敏感地抬起头,看向自己爹娘。从他们暧昧的笑容间,她隐约察觉到了些什么。
  “还说呢,你十八岁生辰也过了,是该收收心了。瞧瞧人家姑娘,孩子都抱在手里喂奶了,你跟子七也该定下来了。”何夫人掩着嘴,眸子不断地往子七身上飘。
  “就是啊。你看我们家的蚊子都更新换代了,说明它们也都生孩子了;在看看朱雀大街上头那个卖猪肉的,从来不断货,这说明什么?说明猪都知道成亲生小猪崽!你们还耗什么?加把劲啊,怎么样也要证明下人类比禽兽更有智慧吧。”不能看亲家母孤军奋战啊,段夫人也加入了苦口婆心劝说地行列。
  “……”有这么劝人成亲的吗?子七无奈地横了他娘亲一眼,犹豫了些会,“会不会太仓促了点?原本不是说好了等何静的铺子稳定了,再考虑成亲事宜么?”
  “是啊。现在小静的铺子很稳定啊,姑娘家嘛成亲前喜欢折腾也就随她去了,婚后到底还是相夫教子为重,那个铺子找两个人来打理就好了,也不是非要自己一天到晚顾着的。”何夫人继续说着,不遗余力。
  “娘……”何静放下碗筷,哭笑不得地唤了声:“我跟子七又没说不愿意成亲,年前就商量好了,等我十八岁生辰过了,你们定日子便是了。你做什么非要揪着我那个铺子不放,我嫁到段家之后,相夫教子侍奉公婆这些全都不会怠慢的,那跟我顾铺子没冲突。那铺子是我的心血,怎么能随便找两人来打理呢。”
  “这么说你是愿意了?!”
  何静的话,让段夫人和何夫人都欣喜若狂了,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见这丫头红着脸,羞答答地点了下头,俩人边心照不宣地相视笑了,开始聒噪了起来。
  “办几桌比较好啊,在哪办呢?醉香楼倒是不错,够气派。”
  “不行!我跟那地方犯冲,就是那的狗肉害我在牢里待了好些天,换个地方。”
  “也是哦,那地方先再议好了,关键还是先挑日子呀。”
  ……
  四位老人家聊得热火朝天,何姑娘只顾着脸红,九金紧咬着鸡腿,干瞪着七哥哥,起先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好睁大眼,傻乎乎地看着他。久了,鸡腿把嘴撑得有些酸,九金终于舍得把鸡腿吐了出来,用有些沙哑地嗓音轻问道:“你要成亲了哦?”
  “你做什么?”子七震了下,她做什么要用那种好像控诉的眼神看着他,还得他心思跟着乱七八糟的。
  “这次是真的要拜堂洞房了喏。”九金垂下眸,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略带幽怨的口吻让子七烦躁地拧起眉,看着面前那群兴致勃勃地长辈们,忍不住喝喊了声:“我有答应吗?!”
  热火朝天的场面顿时冷了下来,所有目光齐刷刷地扫向子七。
  沉寂了许久许久之后,何静挑起眉梢,眼神略过子七落在了九金身上,话却仍是冲着子七问的:“你两年前不就答应了?”
  “我……”他能说什么?又想说什么?不是早在好多年前就想好了,到了时候如果他和何静都没有心怡之人,就乖乖地听从父母之命完婚么?早晚是要娶何静的,这原本就是子七笃信着的事,这些年间爹娘也从来没有拿这个婚约束缚过他,倘若真要遇见自己中意的,大可以去爱的。
  这些年,似乎还真没几个女人能像何静般让他有寻找知己的感觉,那他到底是在犹豫什么?想着,他不自觉地飘了九金,手抬了又放下,几番欲言又止,最后愣是没挤出一个字。
  “你不就是默认了嘛,还有什么好多说的,烦死了。”段夫人很不耐地瞪了他眼,继续拉起何夫人畅谈,“我们别理他,继续商量。”
  “你去哪里?!”好不容易,子七终于冲着九金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却是无关紧要的。
  “内急,小解啊,难道要就地啊?”都没看出她心情不好吗?居然还那么凶,这人真的好讨厌。九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走到游廊尽头,左转,继续走到尽头,再右转,就是何府的茅厕了!这也是今天唯一让九金觉得庆幸的事,觉得很憋的时候,就会很想立刻释放。她不仅内急,心里还憋得慌,恨不得把面前的茅厕给砸了。但是考虑到自己还需要使用,就决定先忍一忍。
  折腾了些会,九金跨出茅厕,重重地摔上门,深吐出一口气,转眸愤恨地瞪着茅厕。在她眼里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茅厕,而是段子七!砸烂了他,都难解心头之恨,当然不砸更解不了。
  于是,九金决定做人不能太委屈了自己,在地上随意捡了块砖头,毫不留情地朝着茅厕砸去。仅仅一块是很难泄恨的,她又弯先身捡起第二块。
  第三块、第四块……声音很响,可是屋里的欢笑声更想,压根就没人注意到她。
  最后九金有些无力了,这么做好像并没让她觉得好受些,她蹲下身,紧咬着唇,用力拔着地上略显枯黄的草,觉得眼眶有些许湿润,却没有泪流出来。以往假哭的时候总是很随心所欲,大概是泪水都耗在那上头了,真想哭的时候竟然都没有泪了。
  “长安是我家,绿化靠大家。你做什么去拔茅厕边的草?好歹你也叫我一声师公,算是修过道的人,难道不知道一花一草皆有情吗?”
  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轻松的笑意飘进了九金耳朵。
  她愣了下,有些不太确定地问道:“师公?”
  “嗯……”还是同样的声音,这回的口吻有点懒散。
  九金站起身,哭丧着脸四下环顾了圈,鬼影都没一个。她又绕到那个已经属于危房的茅厕后找了下,还是一无所获。最后,就连周边不起眼的杂草堆她都翻过了,仍旧没有师公的踪影。她停下了动作,费解地揪起眉心,“幻听?”
  不会吧?她最近也没有对师公很朝思暮想啊,虽然挺希望能在生辰日看见他,但也不至于出现幻听啊。
  “在上面。”项郝难得穿着一身中规中距的道袍,正居高临下地俯瞰九金,终于忍不住出声了。她的一举一动,让他很无言以对,他好歹是个活生生的人,身材比例属于极度正常范畴的,又不是蟋蟀螳螂,需要到杂草堆里翻找?
  “咦?你坐在人家围墙上做什么呀?”这样的出场方式,九金怎么看都觉得他像个贼。
  “难道你要我钻狗洞?”他不自觉地扬起一抹讽笑,语气凉凉的。
  “……钻狗洞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嘛。”九金抬起头,仰望,讲话不免有些吃力。
  “对你来说有大不了的事吗?”项郝轻笑,薄唇微抿,眼神飘向了茅厕的方向,实在惨不忍睹,真是个破坏力惊人的丫头,“你在做什么?激起民粪?”
  “没有,我在练习丢砖头。”
  “是么?看起来很忙啊,那有没有空让我帮你庆生呢?”
  “我以为……”以为都没人记得了。
  “以为没人记得吗?我的记性你知道,我只是忘了忘记。”
  “……”九金顿时觉得说不出话,喉间哽咽着,鼻子也酸酸的。
  等到她再次回神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地师公带到了围墙上。围墙很高,她半眯着眸子不敢往下看,惨叫着摇了几下手,跟着……腰间有股力量一紧,转眼她就安稳着地了。靠在一个有些温热的怀里,绣着那股道观特有的清香,九金掀开眼帘看着近在咫尺的师公,总觉得有股不真实的感觉。
  唯一让她觉得比较现实的,是师公又一次在她刚小解完后,将她掳走了。好在她进步了,够端庄了,这次没有再流鼻血,仅仅有点晕眩而已,那也是因为她畏高。
  “什么声音?”子七敏感地转过头,往饭厅外瞧了一眼,分明有听见九金的惨叫声。
  “哪有声音啊,现在是在谈你的婚事,你能不能投入点。”段夫人很不满地说道。
  “可是九金去了茅厕很久,我去看看。”
  “站住!你怎么又用那么烂的借口,让落凤去。”真是个很没责任感的儿子,段夫人不耐地低喊。
  可惜这次她家儿子很不给她面子,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饭厅,丢下一屋子的老老少少面面相觑。
  然而当子七赶到茅厕边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到处都没有九金的身影,只是一栋岌岌可危的茅厕。他呆滞了很久,直到一阵凉风吹来,才颤了下醒悟过来:“地震?”

  第三十一章
  九金又一次回到道观,心境又一次的不同了,她怎么也没想过今年的生辰竟然还会在这里度过。
  可当她跟着师公来到咸宜观之后,才知道,生辰日的感动只是刚刚开始。
  整个道观的人全都聚在了一块为她庆生,尽管大家的表情看起来都有点不情不愿,可九金还是知足了,至少这些人都没有再打她。红扁还为她煮了一桌子的菜,全是她最喜欢的。从前的生活让九金压根就没有机会和别人分享自己的喜好,即便是红扁也一样,唯一最清楚她爱吃什么的人只有师公。
  已经子时了吧,生辰都过了,九金还觉得嘴里还残留着那些饭菜的味道,虽然不比何府的那桌饭菜华丽,可是这种一直可以暖到人心坎里的味道,却是无价的。
  “哎……”想着,九金溢出一声长叹,无力地把头搁在窗棂上,看着外头的夜色。
  道观的夜很静谧,弥漫着一股与世无争的味道,九金忽然觉得,如果大伙都不再打她了,就此留在这也没什么不好。可是就算什么都好,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涩涩的,为什么每次想留在一个地方,都是因为想逃离另一个地方呢?
  “你今晚在何府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项郝端坐在不远处的软榻上,认真地看着手里的书籍。却被九金那声叹打乱了心思,忍不住问道。
  “不算是委屈吧。”确切的说,还应该算是喜事呢。以她的身份而言,哥哥要成亲了,难道不是一件喜庆的事吗?
  “是么?那就说说你今天何府都发生了些什么事。”他没有放过她,只是换了种方式问。打从坐在围墙上看她拿茅坑和草儿撒气的模样时,项郝便觉得这丫头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之所以一直憋到现在才问,就是想等她生辰过了,不想破坏气氛。
  “唔……”九金想了会,事儿倒是发生了不少,可她记得的只有一件,“七哥哥和何姑娘要成亲了。”
  闻言,项郝顿了顿,放下书,低语:“哦?你因为这事闷闷不乐?”
  “好像是的……”
  “过来。”他微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冲着她招了招手。
  等九金缓缓在他身旁坐下,见她心不在焉的模样,他才开口:“为什么不开心?不想看他娶妻吗?”
  是这样吗?九金嘟了嘟嘴,想了会,“可能就是依赖惯了吧,就好像我以前很依赖你一样,一下子听说以后再也不能赖着他了,就觉得有点不适应。总会好的,时间久了就不难受了,以前也是这样好的……”
  “这一天总要来的。”项郝浅笑,单手支着头,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九金。
  “啊?”这话让九金不明就里。
  “总有一天他是要娶妻生子的,你难道又傻了吗?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当初不就是想着把银子攒够了,然后远走高飞么?你总是要学会自力更生的,不管是我还是你的七哥哥,都不会比你自己更可靠。”
  九金垂着眸,紧握着双拳出神,直到握到双手的指关节泛白,她都不自知。沉默了许久,她呢喃出声:“是知道的。可是……可是没想到这一天会那么快就到了。”
  “快么?”他转过身凑近了她几分,笑容里多了丝暧昧,“你已经练习了三年了。”
  “你是说我在咸宜观的这三年吗?你怎么那么坏啊?故意嘲笑我是不是,练习个屁咧,只是变得越来越耐打了而已。”九金皱了皱鼻子,伸出手指用力戳了师公几下,只觉得他又在拿她说笑了。
  “忍辱负重、苟且偷生、能屈能伸、阿谀谄媚……嗯,我怎么觉得这些东西你全都学得很好。对了,还差一条,阳奉阴违。”
  “……最后一条是贬义啦。”事实上,九金觉得师公说的每一条都算不上称赞。
  “是贬义,但是你诠释的很好。”说着,项郝撇了眼很没坐姿的九金,冷哼,“我记得有跟你说过让你好好管住自己的嘴,别再被你的七哥哥碰,不然我会让你领略一下生孩子的痛楚。”
  “是、是说过啊……”可她又没答应。
  “你是想看看我那天说的话到底会不会作数么?”
  “你你你你为什么会知道?!”九金很快就想起那天迷迷糊糊间,被七哥哥用嘴灌药的事儿。看向师公的眼神里不免掺着惊讶,有眼线!他一点在段府安插了眼线!
  “裴澄说的。”他掀了掀眼帘,嗤笑。
  “呀,你和裴澄不会是……”断袖吧?!
  “断袖么?”项郝忍不住弯起嘴角,接着九金的话尾反问,身子又靠近了她几分,已经能感觉到她不太规律的呼吸,“你可以验下货。”
  “嗯?”气氛不太对劲了,九金大气都不敢踹着一下,瞪大眼,看着师公那张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脸,心跳蓦地开始混乱。
  验货?怎么验啊?找一堆姿色上等的女人,再找一堆秀色可餐的男人,然后男左女右站开,看师公往哪边走吗?
  但是很快九金就发现自己想太多了,师公用行动证明了一切。
  她只觉得腰间一紧,那滚烫的掌温一直透过她的衣裳熨帖在肌肤上,静静地,她看着他靠近,看着他的唇慢慢覆上她的,“唔唔唔……嗯……”
  细碎的声音溢出她的唇间,从最初的挣扎,到最后的嘤咛。
  这是一个不同于七哥哥的吻,应该说是有好大的差别,七哥哥的吻很温煦,可是师公……很灼热。辗转间,他的舌窜进了她嘴里,不断地逗弄着她有些不知所措的舌头。每一次的深入,他没有给她任何逃避的时间,拥抱着她的手是渐渐松开了,可是却很自然地将她的身子压在了软榻上。
  “眼睛闭上,投入点。”项郝微微掀开眼帘,垂眸扫了她眼,伴着喘息命令着。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九金的唇那么软,尝起来的味道要比他想想中好很多,有些许的生涩。感觉到她的紧张,他故意用舌尖勾勒起她的唇线,顺着她下颚的弧度慢慢地往下细吻。
  随着他的动作,九金觉得有股润润麻麻的感觉,一直蔓延到她的脖子,又移转到了耳际。耳垂传来了细微的刺痛感,是他的啃咬,让她情不自禁地呻吟。有双手慢慢地绕到她的后背,解开了那条绑住衬衣的系带。
  突然窜来的微凉感,让九金倏地睁开眼,茫然地看着师公。
  她想到从前看见玄机姑姑和陈公子在床上滚来滚去的画面,接下来,他们也要这样吗?
  “会后悔吗?”
  师公清晰的声音忽然传来,九金震了下,迷蒙的眸子痴看着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光景。
  三年前,他也用这种暧昧不明地姿势压着她,问过她同样的问题。她曾坚决地点头过,可是这一次,她却犹豫了,“我……”
  “我为你挣扎了三年,可惜还是败了,你没资格拒绝了。”在问她之前,便已经猜到了答案,然而项郝却没有在这种时候停止一切的定力。他在她耳边呢喃了句,继而将吻落在了她肩胛上,手无意识地窜进她松垮的衣裳里,停在了她不算太丰腴却形状刚好的胸上。
  “师公,我……”感觉到他另一只手摸到了她的裤腰带,九金忽然开口,哭丧着脸。
  “怎么了?”他眯着眸子,冷觑着她。这种时候,她最好不要煞风景的用眼泪来控诉,他不会收手,只会让她更欲仙欲死直至忘了拒绝。
  “我好像……”九金涨红了脸,紧咬着唇,鼓足勇气说道:“好像又来癸水了。”
  “……”项郝猛地僵硬住,有股想要掐死她的念头,可是看着九金那副沮丧的模样,却又只好硬生生地撑起身子,俯瞰着她,喘息着问:“什么叫做又来了?”
  “那个……我前些天才来过的,不知道为什么又……”好丢人,她也不想要这样的嘛,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来,要是……要是真的莫名其妙被吃了,那师公一定会负责,人生也就这样过了,也挺好的喏。
  “是么?给我看看。”他细细地审视了她些会,探出手,说道。
  “不要!”他不会是想验证下到底有没有葵水吧?娘哟,还让不让她做人了呀。
  “放手!”项郝的态度很强硬。
  “就是不要!”九金也难得异常坚定,死握住他的手,试图想阻止他的动作。
  “我只是想给你把脉!研究下你为什么会经期不调。”
  “……”只是这样吗?
  没等九金问详细,“砰”的一声,门板被人用力撞开了。
  声音很响,项郝和九金好奇地转过头,朝着门边看去,只瞧见红扁以及其不雅地姿势跌倒在地上,单手揉着臀部,一个劲地痛哼。
  随后跨入门内的是段子七,他轻哼了声,俯瞰了眼被龙套推倒的红扁。当视线慢慢往前移,定格在了屋里的软榻上后,他脸上的表情也瞬间凝固了。如果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来说,这实在是很活色生香的一幕,九金的衣衫几乎快被褪光了,就残留下那么一丁点遮盖着重要部位,裸露在外的白皙香肩尤为刺眼;更让子七觉得刺眼的,是那个发丝微乱,衣领敞开着,神色勉强还算得上性感的师公!
  “你、你们……在做什么?”看来少爷是已经被惊到说不出话了,龙套只好替他发问。
  项郝回过神,顺手从一旁扯了条毯盖在了九金身上,坐起身靠在了软榻上,漫不经心地看了眼面色冷峻的子七,忍不住轻笑了下,耸了耸肩,没有做太多解释。
  瞧瞧这放浪的表情,子七长吐出一口气别过头,目光投到了九金身上。紧跟着他便意识到了自己是在找气受,她红着脸,唇微启着有些肿,杏眸轻眯着斜睨他,这……这、这个表情不仅仅是放浪,还透着一股子餍足!
  看来是等不到他们俩给出回答了,子七侧过头,故意不去看九金,低咒了句:“一男一女衣裳不整的在软榻上纠缠,还能做什么?”
  “不是哦,流血了喏。”九金蹙着眉,挪了挪身子,想起身,触碰到龙套目不转睛瞪着她的目光后,只好又老老实实地躺回去。不管怎么说,目前为止她好歹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家,怎么也不能被看光光啊。
  “流血?!”闻言,子七又不争气地把目光转了回来,不幸瞥见了她刚躺过的位置上那滩浅浅的血迹。他闭上眼,懊恼地哀叹,为时已晚啊!
  “可不是嘛,又流了,这次还很痛,作孽哟……”搞不清情况的九金还在自顾自地念叨。
  显然是一段很鸡同鸭讲的对话,可两个当事人却都很投入,项郝扬起嘴角,笑得很诡谲,打断了他们,“能不能先出去,让阿九把衣裳穿好。”
  “你给我立刻穿好衣裳,跟我滚回家!”事已至此,他还能说什么?就算想找她算账,也不能在这个该死的师公面前。于是子七只好愤恨地吼了声,领着龙套转身跨出房门,重重地又把门板摔上了。
  屋子里突然静了,红扁好不容易爬起身,尴尬地左右看了下,进退两难啊。
  “愣着做什么,阿九来葵水了,你帮她弄下。”人生就是这样的大起大落啊,以至于项郝不得不逼着自己“收放自如”。比起刚才,他的口吻里已经没有了激情的痕迹,只像是一句平淡无奇的交待。
  “可是七爷看起来好像怒气很大,真的要让阿九跟他回段府吗?住在这儿不是挺好嘛,反正七爷也快成亲了,就跟段夫人说怕阿九留在段府会给他们添麻烦,接她回来住吧。”红扁担忧地看了眼房门,不太放心就这么看着段子七把九金带走。
  项郝没急着回答,想了会,眸儿转向了九金,见她抿着唇不发一言的样子,便笑着伸手掐了掐她的脸颊:“你呢?想不想回段府?”
  “唐九金!我警告你,你如果敢留在这里,我一定会把咸宜观给铲平!”门外传来了子七的警告声。
  “……”九金愣了下,无助地看着师公,踌躇了很久,“我的小金库还在段府……”
  “我可以帮你去拿回来。”
  “我至少得跟观世音和爹说一声。”
  “我可以帮你去说。”
  “我还没攒够银子……”
  “你回去吧。”他面无表情,口吻冷漠,蓦地站起身,朝着门走去。
  九金坐起身,张了张唇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开口说什么。三年,可以改变很多事,包括感情。她还是依赖师公,可已经不是爱了,差一点就迷失了,然而九金却好希望在刚才意乱情迷的那一刹那迷失掉,也许……就可以让自己不要再想那些无望的东西了。
  房门又一次开了又合,她隐约听见门外传来了交谈声,是七哥哥和师公的声音,却听不清楚内容。反正是什么都不重要了,九金紧抿着唇抬起头,下颚一颤一颤的,渐渐地抽泣声越来越响,最后她索性放声大哭了起来:“哇呜,红扁……为什么要这样子嘛?明明就只要伸出手好像就能抓到幸福了,我做什么要那么犯贱嘛,做什么……做什么每次都非要去抓那些抓不到的东西……有毛病啊!不止是我有毛病,所有人都有毛病……想要人家的时候就不顾一切地要,不想要的时候就什么都不说地丢掉,全都把我当傻子!”

  第三十二章
  夜深了,整个段府也就那么几点零星的灯火,最亮的便是中堂。
  落凤不停地探头窥探着中堂里的动静,可惜只听到少爷来来回回踱步的声音,平静得有些许不寻常。
  “别看了,少爷不是让我们去睡嘛。”龙套打了哈欠,总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瞧落凤紧张的,活像他家少爷会把她家小姐给分尸了似的。
  “小姐真的被那个师公给吃了吗?”落凤没理会他,径自问道。
  闻言,龙套不耐地瞥了瞥嘴角,“你都已经问了几十遍了,不是跟你说了嘛,一定吃了,软榻上还有血迹呢。”
  “哎呀,那我就更不能睡了!我好期待少爷的反应呀。”落凤双眸熠熠生辉,好奇心更重了,“最好是奔放点,直接把小姐拖到床上,把衣裳剥光了,先生米煮熟饭。哦……一定要覆盖掉那个师公留在小姐身上的味道,要让小姐白皙的胴体上布满爱的痕迹……”
  落凤越说越觉得兴奋,有点滔滔不绝的趋势了,脑中很自然地浮现出春情荡漾的画面。
  不知不觉间,她说得越来越大声了,尽管龙套一个劲地在一旁给她使颜色,落凤却完全沉溺在自己的幻想中。
  直到那聒噪的声音飘进中堂,子七停住脚步,回眸瞪了眼,用力地把门关上,杜绝了一切窥视,也有效地让落凤闭嘴了。
  顷刻间,一切又归于沉寂。
  良久良久,九金耐不住了,偷偷飘了眼子七,见他的视线茫然地落在前方,便小心翼翼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企图趁他不注意从后面溜回房。
  只可惜没有得逞,她才刚迈出一步,身后就飘来了一道凉凉的声音。
  “我有说你可以回房了吗?”
  “……”九金僵硬住,扁了扁嘴,他也没说不可以走嘛。
  “你还是很喜欢他?”转过身,子七沉了沉气,不去看她,斟酌了好久才酝酿出一句开场白。
  “谁?”
  “你师公。”他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三个字。需要做多少的心理建设,他才能让自己维持住此刻的镇定,实在好想骂她,却怕情绪失控的时候会伤到她。
  闻言,九金看了他些会,没说话。她喜不喜欢师公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用什么身份在问她。
  她的沉默,在子七看来是一种默认,他握了握手心,心不自觉地抽搐了下,暗暗地疼,“那他喜欢你么?”
  “不知道……”
  “不知道?!”简单的三个字,让子七之前佯装出来的冷静全都崩塌了。他发现压根就没必要在九金面前维持住理智!理智是什么?就是把自己妹妹往其他男人床上送,然后还要故作大度地说:你们玩得开心点?!
  那他娘的不叫理智,叫孬种!
  想着,子七蛮横地拉起九金,粗暴地挥开帘幔,绕到了后头的回廊上。
  他走得很快,害九金很费力才能跟上,跨下了阶梯后,他直冲着前面的内堂而去。那架势,那销魂冷艳的背影,配合这月黑风高夜,让九金很容易联想到曾听说过的那一桩桩血淋淋的奸杀案,顿时她觉得好恐慌:“七哥哥……你、你是不是需要冷静一下……好歹你也是个仵作,不能知法犯法,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我没告诉过你,我选择当个仵作,就是为了收集一百种杀人后毁尸灭迹的法子么?”
  “没有!你没有说过!”九金想也没想就坚定地回道。
  “你现在知道也不晚。”
  他回眸,像是在笑,又像是面无表情的,总之让九金有阴森森的感觉。
  连拖带拉地被塞进内堂后,九金瞧见了一只好大好大的澡盆子,足以容纳十只顽强抵抗的猪。可惜,她环顾了圈屋子,没有猪,只有她和七哥哥。然后他开始脱掉罩衣,卷起袖子。这个情况……唔,是要洗鸳鸯浴吗?
  “七哥哥,我……我今天不太方便……啊!”
  她难得含羞带涩的,多么有纯情小闺女的含蓄感啊,不幸的是,这种情绪被破坏了。在九金刺耳的尖叫声中,她已经被子七揪了起来,甩进了澡盆里。九金试图扑腾了几下,水不断地灌进她的嘴和鼻子里,被呛得猛咳后,她仍然执着地没有放弃挣扎。
  但是再经历一番抗战后,她惊奇地发现,原来水很浅,“咦?我可以站起来喏。”
  “下去。”子七靠坐在澡盆边缘,被溅了一身水,依旧无动于衷,斜看着她命令道。
  “啊?”
  “在水里泡上三天再出来。”
  “……”不要玩了吧?那不把人活活泡死才怪!
  “下去!”
  “七哥哥……”求饶吧,虽然她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总之先求饶:“我错了,让我出来好不好,特别时期泡太久很伤身子的。”
  “你哪里错了?你做得很好啊!跟一个完全不知道爱不爱你的男人翻云覆雨,多美妙的经历。啧啧,早知道这样就不要给你买那么多衣裳了,反正对于你师公而言,不穿更爽快。”子七挑了挑眉梢,完全没有心软的趋势,见她垂着头舔着唇的模样,他气得直起身,一把拉住她的手肘,“你那是什么表情?很意犹未尽么,我不介意委屈自己让你更销魂些!”
  说着,他顺势将九金带进怀里,用力地紧掐住她的下颚。
  让子七惊讶的是,刚想要吻她时,九金忽然奋力地推开他,无辜地眨着双眼,往后退了一步:“不能再啃我的嘴了,那经历太痛苦了……”
  回想起那一碗碗苦到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药,直往自己嘴里灌的滋味,九金就开始害怕,死都不想再尝试。
  可是这话在子七听来完全变了味,被他吻的经历很痛苦?他都没有介意她恬不知耻地和其他男人在床上忽上忽下了,她居然敢嫌弃他?!这到底是什么世界,这到底是什么女人,非要把他逼疯不可吗?
  越想,子七便越觉得生气,情绪再一次冲破理智,开始宣泄而出:“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倒是告诉我,那个死老头有什么好,把你骗成这样,居然还能让你这样死心塌地的!你怎么就能傻成这样?也不想想你在道观里天天被人打的时候,他在哪?你死的时候,他在哪?你差点无家可归跑去做尼姑的时候,他又在哪?现在就这样三言两语,随随便便让红扁做了几道菜,算是给你庆生,就把你给哄到床上去了,也不管死老头到底爱不爱你,到底会不会负责!”
  “不是随随便便的几道菜,那些都是我最爱吃哒!”九金随意地拨开挡在脸上的湿发,抬起头,趾高气扬地喊。
  “那又怎么样?今晚何府菜哪道不比道观里的那些好?你想吃什么可以跟我说,犯得着跟着他走吗?!”一切就像段子七所预料的,他的情绪果然还是失控了。
  “是……是你自己聊婚事聊得很开心,让我一个人摸黑去茅厕的。那、那每次我去茅厕,师公都会很奇迹般地出现,这已经形成一定规律了嘛……”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很开心的聊婚事?你又哪知耳朵听见我应下那门亲事了?他出现你就要跟他走吗,难道都不需要跟家里人交待声么?你就没有考虑过我会担心?他要你去死,你也一定屁颠屁颠地跟去,傻到没药救了!”
  “有药救那就不叫傻了喏……”痴傻本来就是没药救的嘛。
  “你还傻出骄傲感了?”不是他多心,而是九金地口吻真的带着一股引以为傲的成分。
  “你干嘛一直要把傻啊傻的挂在嘴边,我是木头人啊,不会难受的哇?”九金咬着唇,想到了他回答何静的那些话,心不禁一抽一抽的,气呼呼地鼓起腮,她越来越激动了,干脆不顾一切趁乱爬出了澡盆,扬起头,“我又不是生下来就傻的!要是我也跟你一样投对了胎,有这么疼你的爹娘,也不会变成傻子,更不会天天被人欺负最后变得越来越傻。说不定,就是我指着你的鼻子笑你傻了,就算师公不喜欢我,那又怎么样?即使他对我只是同情也够了,有个男人会因为同情而一辈子对我好,那也算是我修来的福了,你难道不是也在同情我么?错了!你连同情都不是,根本就是可怜,在可怜一个不知道什么原因而变成傻子的姑娘而已。可怜比同情低了好几个档次!你根本是在拿我来增加自己的优越感吧,你才是败家到没药救的二世祖!”
  很流畅地吼完这段话后,九金立刻很不争气地大哭了起来,哭声很响,足以惊动整个段府的人。
  “……我要找优越感不会买个乞丐来养啊。”想说些安慰的话,好让她能把泪收住,可结果子七犹豫了半晌,气势是软了下来,话却已经依旧不肯输人。
  “……”他是什么意思嘛!是嫌她连乞丐都不如吗?
  九金开始觉悟,她干嘛要站在这边跟这个二世祖羞辱,自虐也不带这样的啊!她要离开,躲到自己被窝里好好哭一场,咒死他,咒他成亲的时候被新娘子甩掉!咒他被大家笑话死!咒死他啊啊啊啊……
  看着九金用双手捂着脸,拼命往外冲的样子,子七泛起了一丝愧疚感,想留下她,却又拉不下脸,刚好摸到脖间的玉坠儿,便找了个烂到极点的借口,“生辰礼物也不稀罕了?”
  九金顿了顿,透过指缝偷看着那片静静躺在他摊开的手心里的玉叶子。小小的,白里透着淡绿,雕琢得很精致,叶子上的每一条纹路都是那么得清晰。她别扭地转过身子,用身体撞开他的手,哽咽着:“不要不要,才不要这种不适合我的东西。”
  这一撞很用力,也很出乎子七的预料,他以为她会像以前一样破涕为笑的。他的手顺势滑开,那片玉叶子就宛如秋日里被风吹离树枝的枯叶一样,飘落到了地上,摔成两半。
  声音不大,两人却同时震住,目光齐齐聚向那片玉叶。
  子七眯起眸子,这是他第一次花了一下午,跑了三四条街,还差点跟人大打出手,就为了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挑礼物。结果,心思放得再多又如何,人家压根就不屑一顾,简简单单地一句不适合,就把他的心思给摔碎了。
  原来礼物值多少银子不重要,花了多少心思也不重要,重要的只是送礼物的人。
  所以,玉叶子连鱼眼珠都比不上?!
  须臾后,直到贴在门板上偷听的落凤和龙套跌落了进来,九金回过神,看了眼倒在地上互相推搡的俩人,又见到了门外问询赶来的观世音和爹,她抿了抿唇,顶着一头湿漉漉乱糟糟的头发一个劲地往外冲。
  “落凤,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去看看小姐啊!”段夫人最先回过神,本想自己追上去的,又怕这丫头还在气头上,有话也不太好说。
  “哦哦……”落凤赶紧爬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恶狠狠地瞪了眼龙套,迈步追了出去。
  “我说子七,你也真是的。九金又不是小孩子了,都十八了,你怎么一点都不懂女儿家那些心思呀。估摸着她也就是想快点把自己嫁出去,才想让趁她家师公意乱情迷的时候,让事情成定局嘛。到底是我的女儿啊,真是聪明,一点都不傻嘛。对男人就应该这样,喜欢了,就吃掉,省得便宜了其他女人,想当年我和你爹……”
  段夫人的话题越扯越远了,再这么下去,那些丢人的陈年旧事就全要被抖出来了。段老爷赶紧清咳了声,打断了她的话:“子七,这就是你不对了。自己不开窍,还不准你妹妹开窍。我觉得这样很好嘛,反正早晚都是人家的,还有什么好拖的。人生苦短啊,把该干的事早点干了,那样才安心,唔……九金这孩子真不错,比你有规划。”
  “相公啊,那我们也去规划下吧。得赶紧约个日子,让那个师公来我们家吃顿饭,把婚事给定下来。万一那个师公很能干怎么办,我不能让我们家九金大着肚子上花嫁啊……”
  “嗯,有点道理。我去挑个日子,你说聘礼要多少比较好,嫁妆是一定要丰盛的……”
  “够了没有!”子七终于忍不住了,铁青着脸,吼道。
  总算,周围安静了。
  他没好气地冷哼了声,跨步走出中堂,朝着自己屋子走去。
  龙套却偏在这时候很不识相地冒出一句话:“少爷,这玉叶子怎么办啊?”
  “丢了!丢到我看不见的地方,要是再让我看到,你就直接把它给吞了!”
  它的主人都不在乎了,他还留着做什么,给自己找气受么?想着,子七不自觉地摸了摸悬挂在自己脖间的玉坠儿,分不清是他的心太凉了,还是那玉太凉……

  第三十三章
  经过昨天那个不平凡的夜晚,段府的人今天都起得很晚,唯独九金,一大早就坐在了院子里发呆。
  落凤抱着一大盆热水,惊讶地看了会,发现小姐还穿着昨晚换上去的衣裳,脸色有些许的憔悴,她皱了皱眉,迎上前,尝试着轻轻唤了声:“小姐……”
  须臾后,九金茫然地转过头,眨巴着无神的双眼,看着她。
  “你该不会是一夜没睡吧?”瞧她那副后知后觉的模样,落凤猜出了个大概。
  “没有喏,睡了,就是睡不着。”九金低下头,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自己的衣裳。
  “洗个热水脸,再去睡会吧,反正今儿也没什么事。”说着,落凤把怀里的水盆搁在了石桌上,拧干帕子,递给了九金。见她没什么反应,便亲自帮她擦了起来,忍不住有点心疼地唠叨开了:“你不会还在计较昨晚少爷说的那些话吧?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少爷,他不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嘛。我刚才听龙套说,昨晚罚完你之后,少爷自己也没多好过,也才刚睡下呢。”
  “他怎么了?”一听这话,本来还很萎靡的九金立刻就打起了精神。
  落凤长叹了声,慢慢地叙述了起来,口吻里带着一丝隐忍的笑意:“听说少爷自己也跑去洗了个冷水澡,结果冻得直打喷嚏,我就说呀,这是他活该,谁让他那么冷的天还把你往装满冷水的澡盆子里丢,的确应该让他领略下这到底是什么滋味;折腾完后,他还是睡不着,就拉着龙套出门,绕着段府跑步,跑了两个时辰,回来还不愿睡,就跑去中堂把老爷的画像挪下来了,换上了上次那幅为你写的墨宝。这才觉得满意,总算去睡了,可差不多都折腾到天亮了,真是辛苦了龙套。”
  说完后,落凤等了大半晌都没见小姐有所反应,只瞧见她拧着眉心,像在考虑什么事儿似的。落凤不禁有点好奇,轻轻地推搡了她一下,“小姐,你在想什么呀?”
  “落凤,你跟我说实在的。如果你以前没有听说过我是个傻子,你会不会觉得其实七哥哥要比我更像个傻子?”九金仰起头,问得很认真。
  落凤的叙述让她觉得很困惑,实在没有办法理解七哥哥这些举止的目的是什么?这真的是一个正常男人会在半夜三更做的事么?
  “噗……”本来真的不觉得,但是被小姐这么一说,落凤发现她家少爷的行径的确越来越超出正常的范畴了。
  “本来就是喏,你说就他那个德性,凭什么一直傻子傻子的骂人家啊。你很了不起哦,除了会凌虐我,还会做什么?又说自己不想成亲,那……那做什么不表态呀,看全家人一头热地为他筹备亲事,他觉得很开心吗?”足足憋了一晚上的话呀,九金势必得找个人吼出来不可。
  “这个……”小姐最近的火气很大哟,落凤小心翼翼地扫了她眼,劝道:“小姐,这桩亲事少爷到底怎么想的,我也不清楚。不过我就觉得少爷对你还是不一样的,虽然嘴上常说你是傻子,可是他亲自为你挑选生辰礼物耶,以前每年何姑娘的礼物他都是丢给我和龙套去筹备的,自己从来不理,我在段府当差那么久,这一次看见少爷亲自给女孩子挑礼物。你说,要是你在他心里当真是傻的,他这么做岂不是更傻嘛……”
  “你说那个玉叶子?”九金想到了那片被自己撞碎的小玉叶,也着实怪心疼的,“那是他亲自挑选的?”
  “是呀,昨儿下午他不是说有事让我们先去何府的嘛,晚上就把变成这个礼物了,那不是去挑礼物还能去做什么呀……小姐,你去哪呀?!”虽然她只是个婢女,但是好歹也尊重她一下吧,她在讲话耶,她家小姐居然理都不理,就往外头冲,很不给她面子喏。
  “我去捡回那片叶子。”九金好气自己,难得任性一次,就这么着践踏了七哥哥的心思。
  “你又不知道龙套扔哪去了,怎么找啊……”
  “龙套把那个给扔了?!”原来七哥哥对龙套的种种折磨,总是让九金很同情他,但是此时此刻她深刻地觉得龙套很活该!
  “不过是我陪龙套扔的,你猜猜看我们扔哪呢?你猜你猜呀。”
  “……”九金紧握双拳,双目炯炯有神地瞪视着落凤,无语凝噎。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近猪者吃?太符合民情了,瞧瞧这落凤,活脱脱就是被龙套给玷污了!
  听说今天的段府很不寻常,段少爷染上风寒病了,奄奄一息,一个劲地说着胡话。胡话的内容倒是很简单,很容易让人听明白,来来回回也就那句话:“叫那个跟我不同姓也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死过来给我喂药”。
  非常不巧的是,段少爷口中那个跟他不同姓又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据说又犯傻了。
  这次傻的比较另类了些,没有伤人,只是伤己而已。可靠情报表明,她在段府后院堆放垃圾的地方待了足足三个时辰,废寝忘食,又不准收垃圾的家丁把那些垃圾拿走,大伙只好待在旁边干瞪眼,看她差点用垃圾把自己活埋。
  好在还剩一口气的时候,她的目的达到了。
  于是,九金在众目睽睽下,捧着刚从垃圾堆里拯救出来的那个摔成两半的玉叶儿,带着满脸的污渍,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冲出了段府,骑上那头名叫“宝马”的骡子,一路缓行到朱雀大街。
  再无数家店铺进进出出后,她终于听到某个卖玉器的掌柜,说了这么一段让她心花怒放的话:“哦,这个玉叶子是我这卖出去的,卖给七爷的嘛,才一天怎么就坏了?咦,我认得你,七爷带你来过,你不是段府的九姑娘吗?不会是想来退货吧,那可不行,我打开门做生意都是说清楚的,玉器这东西要有什么瑕疵离柜前一律包退包换,离了柜我可不负责。”
  “不是不是。”九金踹着粗气,连连摆手,“我是想问问你能不能把它修补好,不管多少银子我都愿意付,我有很多银子的!”
  “这个……不是银子的问题。这是比较少见的紫罗兰玉,硬度这么高的紫罗兰更少见,修补起来实在不容易。”掌柜很为难地打量着那片玉叶,尝试着拼接起来,发现中间还是有微弱的断层,恐怕摔成了玉末找不回了,这要是修补成原来的样子,难度太大了。
  “不容易而已,又不是不能,你试试嘛。”九金耍赖似的凑上前,整个人几乎都快要爬到柜台上了。
  逼得掌柜有点无路可退,只好堆起笑脸,耐心地跟她解释:“九姑娘,七爷没跟你说吗?紫罗兰玉雕成的玉叶,别说我们店铺了,就算你逛便长安城,也就这么一对。其他地方我就说不清了,昨儿七爷是一眼就看上了,可惜被人给订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是非要这个不可,跟订货的客人商量好久,人家不肯让,还差点打起来,好在被我们铺子里的人拉开的。最后还是七爷拉下脸求来的,你说被人抢成这样的东西,又怎么是说补就能补的。”
  “你说七哥哥为了玉叶儿求人家?”九金稍显冷静了些,不敢置信地重复确认着。
  “那也是没办法的,能买得起我铺子里东西的全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跟人家来硬的,人家才不理你;你出高价,人家还不屑一顾呢;也只有拉下脸来软的,才能派上些用场。”掌柜说这话时,眉飞色舞的,很是得意。
  “这样哦……”九金嘟着嘴,自言自语地咕哝了几句。忽然就抬起眼眸恶狠狠地瞪了眼掌柜,伸出手横过柜台揪住他的衣领:“那你就非把它给补好不可!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我是个傻子,惹不起的,我不会打人,可是我可以咬断你的脖子,让你死都没有全尸,还得做个无头鬼!你修不修?修不修?修不修?”
  “嘁……”掌柜不爽地挥开她的爪子,斜睨了她一眼。搞不明白了,还真是世风日下,痴傻也变成可以炫耀的资本了。
  眼见掌柜明显不信她,九金被气急了,果然是人善被人欺!光说是不行的,一定要配合点行动才好。想到这,她不顾一切地爬到柜台上,伸手猛地抓过往后逃的掌柜,张开嘴,冲着他的脖子用力地咬了下去,这不是一般的咬,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就差没有撕咬了。
  掌柜痛得惨叫出声,这声音响彻了整条朱雀大街。
  场面顿时陷入混乱,铺子里的伙计见状全都拥了上去,拼命想拉开九金。无奈这看起来羸弱的姑娘,力量不是一般的大。整个铺子立刻成为了众人围观的焦点,里头时不时地传来掌柜的痛呼声,伙计的吆喝声,除了前排的观众,其余人都觉得这掌柜兴许是买了头猪回来,正打算在铺子里直接宰了。

  第三十四章
  通常坏事会传千里。
  即使足不出户,有些事还是会不受控制地传来。就比如今天晌午时分,有个傻姑娘不明原因地把某个玉器铺的掌柜咬得癫痫发作。
  子七靠在床上,敞开衣裳,方便散去那一身捂出来的汗。龙套就站在他面前,眼眸子时不时会被这活色生香的画面吸引,虽然大伙都是男人,但是诱惑当前羡慕赞叹一下还是可以的。就因为这样,导致他始终无法把外头听来的那些事儿别开生面地汇报出来。
  “知道是哪家玉器铺么?”保持安静聆听了些会,子七眸儿一抬,打断了他的话。
  一个很有破坏力的傻姑娘,完全符合这种特质的,非他家宝贝妹妹莫属。相较之下,子七更好奇的是,她做什么丢下生病的他不管,跑去人家玉器铺瞎闹腾,又犯傻了?
  “没听说耶,要不……我再去打听打听?”
  “那还不快去?!”见龙套依然杵在床前不动,子七不悦地吼了声,又提点道:“必要的时候你可以牺牲美色,反正我看你在附近几家的婢女里也挺吃得开的,落凤那你不用担心,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嘛。”
  “这怎么行?我不能像你那样喜新厌旧啊……”龙套下意识地反驳,很快就意识到说错话了,赶紧捂住嘴。
  “你……”子七坐起身,撩起袖子,正打算让龙套领略一下自己的身份。
  门外就传来了落凤地叫喊声:“小姐啊!少爷是真的快要死了,他说他也没什么心愿了,就想要在他最后的那段日子里,你能经常陪陪他,不要再去找你师公了。哦,你要是有心也可以喂他喝个几碗药,你也知道的嘛,亲情的力量是无穷的!”
  落凤的声音很响,几乎拔尖了嗓子,一听就是故意暗示屋里头这两人的。
  子七转过头,与龙套对视了一眼后,赶紧躺了下去,钻进被子里,双眸迷蒙,奄奄一息地哼了声,紧紧拉住了龙套的手,有气无力地说着:“龙套啊,你也跟了我那么久了,往后我不能再照顾你了,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啊。跟我爹娘说一声,我要真就这么走了,场面不用太铺张了,要是有空呐,就把我尸体卷一卷丢护城河好了,实在没空的话丢院子那口井里也成……”
  “少爷,你说太溜了,来点气喘的感觉啊。”龙套挤眉弄眼地压低声音提醒道。
  太溜了吗?子七顿了顿,回想起九金以身试狗肉和绿豆的那次,好像是该断断续续才逼真:“咳咳……我也没什么其他心愿了……就那几柜子的衣裳啊,记得一会打包,方便我带着上路。哦……一定要告诉九金,死老头不可靠……啊,被人骗了身子也就算了……那个、那个像我这种品德的男人是……是不会太介意的,千万……千万不要再被人骗了感情啊啊啊……”
  说着说着,他都觉得自己像是真快没气了。
  好不容易九金总算进屋了,没料,却只是轻轻飘了他一眼,鼓着腮,接过落凤递给她的药碗,理都不理他,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不行,我越来越觉得气,你刚才真不该拉我回来的!别以为他在地上抖两下,吐点豆浆出来,我就怕了他。还差一分力,就那么一分力,我就真的可以把他咬晕了,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把鼻孔当眼睛用盯着我看。”
  “谁把鼻孔当眼睛用盯着你看?”子七忽然停了下来,又打了几分精神,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当他妹妹是修剪鼻毛的吗?他正觉得气愤,眸儿斜了斜,看见了龙套一个劲地冲他使眼色,又继续瘫软下身子,重复问了遍:“谁……谁把鼻孔当、当、当、眼睛用盯着你……你看?”
  “就是那个卖给你玉叶儿的掌柜啊,七哥哥你真的很没眼光喏,那个人啊尖脸猴腮的一副奸商相,你居然还买他的东西。”绝对的奸商啊,说什么那玉叶儿很难修补,嘁,最后还是不被她咬到边吐豆浆边发抖,答应帮她免费修补,还连夜赶工,隔日就能去取呢。
  以前七哥哥果然教训的对,人善被人欺,她早就应该这样保护自己了。
  “你去那儿做什么?”闻言,子七是真的装不下去了,撑起身子皱眉打量着她。
  “少爷、少爷……”龙套在旁边拼命地轻喊着,没人理他。
  “我想让他帮我把那个玉叶儿补好。”九金犹豫了会,不安地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最后还是选择说了实话。做人吧,可以不对别人坦率,但是不能连自己都骗。
  “小姐一早就去后院堆放垃圾的那地方翻找玉叶儿的碎片了。”见小姐那么实诚,落凤便凑上前补充了一句。
  “为什么?”她不是觉得不适合不稀罕么?把人折腾出病了,再这么来一下,算什么?想他昨晚疯狂了大半夜,不就是为了她那一句“不适合”吗?不适合没关系啊,他可以想办法让自己变得傻一点,这样总适合跟她沟通了吧。
  “少爷、少爷……”龙套还在坚持不懈地提醒他家少爷。
  毫无例外,他又一次被众人无视了。九金低着头,兀自考虑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那种心情跟当时不顾一切地去王府找鱼眼珠差不多,但又好像不太一样,大概也就是这么一回事是吧?想着,她傻笑着,有些别扭地扯着自己衣裳:“比较有意义嘛,那是我爹娘死后,第一次有人送我生辰礼物啊,听说还是你亲自挑选的喏。那我就想啊,你花了那么多心思,我怎么可以这样任性地糟蹋,而且你昨天看见玉叶儿碎掉的时候,很不开心呀,我又不想看见你不开心。”
  “只是因为这个吗……”良久,子七长吁出一口气,眼眸里染上了些许落寞的神采。她一点都不像在撒谎,那种坦荡荡的模样,反而让他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
  “大概是这样吧。那个掌柜答应我明天就能帮我补好,还能完全看不出来有补过的痕迹哦。”
  “你不知道有些东西补过就是补过了,再天衣无缝,也跟原来不一样了吗?”
  “啊?”他突然抛出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让九金不明就里了。
  “我的意思是,你真的确定还喜欢你师公吗?我说的是喜欢,不是依赖。他抛下你三年了,就算他很了解你所有的过去,三年的空白期你们各自经历了不同的事,他还是你在等的那个人吗?你知道他到底是做什么的吗?到底会不会愿意娶你?”子七非常满意自己的这段话,把身份端得多么正啊,要的就是这种感觉,他只是一个担心妹妹被人骗的哥哥而已,就这样。
  “少爷、少爷……”于是,因为子七这段彻底颠覆他一贯个性的流利话语,龙套又出声了。
  结果被无视是一定的了。
  屋子里的其他人都屏息看着九金,想等着她的回答,她却只是无辜地看着段子七,不停地抿着唇。也不知道隔了多久,她总算嗫嚅出声了:“那……那也不是非要彼此喜欢,才可以成亲的嘛。你、你有喜欢何姑娘吗?可还不是会娶她呀。哪有那么多两情相悦的痴男怨女呀,娶妻嫁人这种事,日子能凑合着过就将就了喏。”
  虽然她也不确定师公会不会娶她,可是她也可以想办法自力更生的呀,总比一直留在段府仰人鼻息的好吧。哥哥也好,娘也好,爹也好,归根究底还是会嫌弃她是个傻子,只是大伙都不说而已,她又不是看不懂。
  “我们现在在讨论你的事,做什么要扯上我的婚事?!”嫌他还不够心烦吗?
  “你怎么这样呀!为什么你可以成亲,我就不行呀?你有毛病啊,就允许你碰上个适合当娘子的好女人,我就不配碰上个愿意照顾我的好男人?”九金有股冲动,很想砸了手里的碗,还一定要冲着七哥哥的脸砸,但是冲动是魔鬼,她不想明天又像今天一样,为了弥补自己的任性而付出代价。
  “少……”
  龙套又想开口了,这次没有得逞,子七直接用怒火堵住了他,“少你个头少,你有完没完了,不来理你,你就少上瘾了是不是?那正好,给我跑到那只八哥面前去喊,喊到它也会说少爷为止。”
  “……”龙套干瞪着眼,挤不出话。谁不知道那只八哥蠢到不行,少爷买来至今,它只会说“傻子”,还是前不久刚学会的,要教会它讲话,岂不是想把他的嘴折磨成香肠嘛。更何况,他这次只是想说何姑娘来了……
  不过现在也不用说了,何姑娘已经跨进屋子,成功引来了众人的侧目。
  “你做什么火气那么大,怎么还是有事没事就爱折腾龙套?”何静笑着打破沉默,替龙套求了情,见那两兄妹还僵持着,便无奈又替他们打起了圆场:“九金啊,你七哥哥那是为你好呐,这要是别人家的姑娘他才没这闲工夫管。我跟你七哥哥怎么说也是打小一块长大的,彼此都了解得很,兴趣也相投,这日子就算是将就也挺有乐趣。你跟你师公不同,先不说分开了三年,就他那种喜欢无拘无束的男人,连个家都没有,就这么跟着她,你会吃亏的。以段家二小姐的身份,你还愁找不到好婆家吗?做什么要将就,这可是女儿家一辈子的事。”
  “听见没有,一样的生辰八字,你怎么就能跟人家差那么多,学学人家的心思,别被人骗了都不知道找谁哭去。你以为天下所有男人都像我那么好?像我这样待你的,能有几个啊。”子七横了她眼,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何静这话说得有些刺耳,但目的跟他还是一样的,所以便附和了两句。
  “没有!全天下就你一个人这样待我!”九金涨红脸,也憋红了眼眶,气呼呼地冲着他喊了句,转过身就走。会一边说疼她,一边又给她身心折磨的,的确没几个了!
  “唐九金!你赶走试试看,谁给你惯出来的脾气,一生气就走,你算什么意思啊?”
  “……”九金完全不理会他的叫嚣,只丢给他一个沉默的背影。都生气了不走做什么呀,留下来自虐啊?
  “唐九金你给我等着瞧,等我养好病有你受的……何静,你让开点,你挡住我视线了!我喜欢看着那个死丫头骂她,那样才有快感。唐九金这笔账我给你记着,这已经是你第二次居然敢丢下我走了,往后有你受的……”
  子七不停地嚷嚷着,越来越语无伦次,却越喊越激动,活像是上了瘾般。好像就算心里憋了气,这么看着她的背影,吼上两句也会好受很多。哎,这就是做男人的无奈啊,舍不得打,就只能过过嘴瘾,当哥哥当成他这样真失败,不如……别当了?
  结果子七的诺言没有实现,等他病好了,还没来得及想出怎么折磨九金的法子,他爹就给他带来一个噩耗,一个足以震撼他整个世界,打乱他所有计划的噩耗。那就是,为了九金的终身大事,他爹娘打算找梅项郝来府上一叙,具体怎么个做法得商量一下。
  真正让子七想咆哮的是,那个梅项郝居然二话不说地答应了,还说会直接带着聘礼来!

  第三十五章
  这是一个大日子,段家二老审核女婿的大日子。
  传说中的梅项郝道长,一出场就带来了非同一般的气场,扛聘礼的队伍能凑成几十桌一块打马吊,那聘礼自然也就堆满了段府整个院子。
  于是,此刻段府中堂的气氛变得很诡异。
  为凑热闹,看这场难得一见的好戏,裴澄自告奋勇地为子七找了一群狐朋狗友,充当后援团用以壮大声势。这个行为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中堂里,站在段子七身后的那群人,几乎个个都趾高气扬地仰着头,用鼻孔冷觑着梅项郝。
  还有人很配合地把九金压在子七身旁的空位上,害她只能龇牙咧嘴,却动弹不得。
  至于段家二老……似乎对梅项郝很是满意。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打从梅项郝踏入段府开始,段夫人一直笑得合不拢嘴。相较之下,段老爷要含蓄很多,看聘礼礼单的时候他只含着淡淡的笑意,看生辰八字的时候,他只保持着露八颗牙的笑容。
  沉寂了好半晌,段老爷才反问:“听说你把我闺女给吃了?”
  “是啊……”差一点啊!项郝摇了摇头,想到那一夜突然强迫自己停止一切欲念的经历,哎,简直惨痛到不堪回首。
  “味道很差吗?”看见他的表情后,段夫人急了,她家九金也不至于让男人那么失望吧。
  “哦。难忘!简直太难忘了!”难忘到他怀疑自己会从此留下心理阴影。
  “还真是小看你了。”闻言后,子七用力将手中的茶盏丢到身旁的几案上,斜瞪着九金。
  “呵呵、哈哈……”面对这场面,除了干笑,九金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幸好他们的对话很轻,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段老爷依旧专注于对女婿的考察,把手里写着项郝生辰八字的册子一搁,用力拍了下桌子,大声赞道:“好!我就喜欢你这种说话的调调,一看就是有品味的人!最近道观福利很好嘛,你这身道袍款式真不错,听说你是洛阳上清宫的宗主?那我们家九金嫁过去,是不是就算宗母了?有没有人伺候啊,我家闺女可不能跟着你受苦。对了,那个上清宫是全真道还是正一道?”
  “全真道……”
  “全真道?!那、那你按理说不是不能成亲的吗?”段夫人震惊了。
  项郝若无其事地笑点了下头,“的确不能成亲,要不然我早就娶阿九了,聘礼也能省了。”
  倘若能成亲,三年前那一夜他就索性把她吃了然后打包带走,也犯不着挣扎那么久。
  “啊?”九金压根就没听明白他话里的弦外之音,瞠目结舌地挤了半天,也就挤出一个单音。他不会又拿她耍着玩吧?不能成亲那做什么还要带着聘礼来啊。
  “你是来拿她寻开心的吗?”其实子七很想鼓掌喝彩,然而当瞧见九金那副沮丧的模样后,又忍不住替她鸣起了不平。
  “我看起来很像在开玩笑吗?”项郝挑起眉梢,扫了眼外头院子里的聘礼,眸儿含着几分讥诮:“请尊重一下我难得的认真,我是来提亲的。即使暂时不能成亲,还是希望二老能答应把这门亲事先定下来,礼数上需要的东西,我一样都不会少给。等我二十七岁生辰过了,便会还俗,到时候我会立刻娶九金过门。”
  “做什么非要等到二十七岁?”段老爷显得很冷静,只是表面的冷静。跟修道的人讲话,实在太伤身体了,心儿也跟着一紧一松的,保不准他下一刻会不会又语出惊人一下。
  “哦,事情是这样的。”项郝想了会,还是打算把这个藏在他心底多年的秘密揭露出来,这件荒唐到极点的事情,一直都是他一生的耻辱,他差一点就为了报复打算终身修道,“就因为我是七月七日生的,在生我之前我娘生了六个女儿,好不容易有个儿子,但是有个道士说我的生辰八字恰逢极阴之时,再加上家里头阴气太重,恐怖活不过七岁,到了二十七岁还会有个劫难。考虑到种种因素,我爹娘就把我送去道观,选择入道就是因为我爹娘还指望我往后传宗接代,道教还俗的手续比较简单。那个道士,也就是我师父说要避开那个劫难,就只能等到二十七岁生辰过了才能还俗。”
  人家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去年在师父临死的时候,终于告诉了他真相。原来不过觉得他是个修道的好苗子,号称他有一身仙骨,比较异于常人,所以才用了些非常手段。但是为了让爹娘放心,不得已,他只好熬到二十七岁。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站在为人父母的角度上而言,段夫人还是很能体会他爹娘那份心思的,虽然说极阴之时听起来不太好,但是人家也就这一个儿子,还指望他留点香火,“儿女的婚事我们不会干涉太多,只要九金愿意等,这亲事就定下来吧。唔……我们九金这身材,一看就是很能生的,你娶回去不会亏。”
  问题被抛到了九金身上,她刚想开口,半路就杀出了个程咬金。
  “她等不了。”子七忽然站起身,很自作主张地替九金决定了一切。
  “我……”九金为难地嘟起嘴,想申辩一下。其实她没搞懂究竟怎么回事,只听到了一堆七啊七的。
  结果还是被子七无情地打断了,“闭嘴,我没准你说话,也没有准许你嫁。”
  “可是爹和娘都答应了,你不过只是阿九的哥哥,管不了那么多吧?”项郝转身,嗤笑,懒懒地扫了他一眼。
  “这是我和九金的爹娘,你乱认什么亲。”子七冷着脸,连眸色都透着一股子少见的冷冽,转而看向他爹娘,“你们闹够了没有,有这样就把女儿随随便便许给别人的吗?”
  “我们很随便吗?”段夫人拧起眉头,简单地自我检讨了一下,发现自己已经很慎重了,“倒是你,那么激动做什么?再过些日子你都要娶妻了,难道打算把九金捂成老姑娘吗?”
  “我没有答应要娶何静!”这句话他最近已经冲着他爹娘吼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压根就没人理会他。
  毫无例外的,这一次段老爷又一次曲解了他的意思,“娘子,别理他,这是婚前恐惧症,我那会也有。”
  “原来是遗传病哦。”段夫人掩着嘴干笑了两声,与身旁的段老爷对视了些会,看懂了彼此的眼色。也不是真糊涂,子七和九金这俩孩子之间似乎是越来越不对劲了,怎么看都已经不像是兄妹之情了。暂不论子七有婚约在先,也不论他们之间的兄妹关系,退一万万步也不管九金偶尔的痴傻,这儿子是他们的,自然是再了解不过,那吊儿郎当的性子,能保持多久的新鲜劲?
  就连是不是真的喜欢,连他自个儿都没搞明白,何必去耽误人家。何况,重要的还是九金的想法。
  “九金……”想着,段夫人开口唤了声。
  刚想问她意思,倒被段老爷抢了先:“你怎么想?要不要就这么定下来?刚好还能留你段时日,等到明年乞巧节过了,再成亲也不迟。”
  “不准答应!”子七转过身,无力地看着九金,语言里少了几分强势,反而是眼眸里多了道乞求,他软着声,又咕哝了句:“给我点时间。”
  他们之间有过三年,他比不上。这一刻,只想要她公平一点点而已,哪怕只是再给他三天,让他去想明白一些事情也好。
  “为什么不能答应喏?”九金无措地用双手不停揪着衣裳,刻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寻常些。可还是掩不住心底的紧张,她不过就想要一个答案,哪怕不用太明了也好。
  可是偏偏段子七给了一个她最不愿意再听到的理由。
  “因为我是你哥,你嫁谁我有权决定。”他觉得也许以后会想到其他更好的原因,但此刻他能想到的只有这点。
  这话不仅让九金泄了气,就连刚才站在子七后头的那些狐朋狗友后援团,也都忍不住发出一阵阵嘘声。本来挺好看的一场戏,就因为他这个烂到极点的理由,顿时让众人失去了兴趣。
  “老爷夫人,何姑娘来了,说把成亲那天的衣裳都做好了,让少爷去试试,看还要不要改改。”有个婢女很不合时宜地来通报了声。
  九金身子一僵,凝视了那婢女好一会。突然发现其实事情可以简单化的,他们各自成亲,做一对名副其实的兄妹相敬如宾,那些烦心事儿也就随着光阴慢慢磨光了。她有一个很好的娘家,又嫁了个很好的夫君,从此衣食无忧,不必再担心被人欺负。一直一直,想要的也不就是这些嘛。
  “哥哥能有我亲爹大吗?我爹临死前,亲手把我托付给了师公。就像观世音为你定的娃娃亲一样,父母之命不可违,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呀。”九金好不容易挤出笑容,转而看向段夫人:“观世音,我不介意等的,都已经等了三年了,再等大半年而已,我等得了。”
  就这样一句话,九金就把所有事定了局,中堂里也乱了,有人欢喜也自然有人忧的。
  子七怔愣着,说不出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九金。不禁想起了何静前些天说的话,就算九金是真傻,到底也还是个姑娘家,怎么也不会随随便便把自己给人家,要真发生了,那人定是她爱的,这辈子也忘不了的……她爱的,爱到许了身子又许了一辈子,他还有什么份儿去阻止?
  相较之下,本该很开心的项郝和九金也沉默得很不寻常。
  她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师公的眼睛,有一种说不清的心虚感,甚至觉得自己利用师公。可是娘说过的,女孩子不用太聪明也不用太能干,像她这样傻傻的挺好,只要嫁对了人就好。娘还说过,不要太执着,不是找个自己喜欢的人就能幸福的,不如嫁一个会待自己好的,彼此有没有爱不是那么重要,即使往后被伤了,也不会那么痛。

  第三十六章
  定亲了,可是九金很烦躁,一点都没有喜悦的感觉。
  原因不在她身上,而是她那个宝贝爹爹,一个劲地说就要出嫁了一定要学点东西防身,这样以后就不用太仰赖夫家,不会受气了。可想而之,她爹除了教她怎么叠山造园还能教什么。
  “什么是对景呀?唔……不就是对面的景嘛,这问题问得好蠢。借景?就是用借来的石头堆出来的景吧。还有隔景,不就是把一个好端端的地方一隔为二嘛……”九金四仰八叉地倒在椅子上,捧着书自言自语,心不在焉地模样。
  段老爷摇了摇,忍不住打断了她,“九金啊,最近你怎么也不去道观找你师公玩?”
  “嗯?”九金眨了眨眸儿,没想到段老爷会突然这么问,便傻笑了起来,打算随便糊弄过去:“观世音说,成亲前不要一直粘在一起,容易腻的,成亲以后有一辈子呢。”
  “你跟你师公是怎么认识的?”这个问题段老爷很早就想问了,好不容易才憋到现在。
  “……我忘了。”有些事是忘不掉的,就是不愿意再想起了。
  “忘了?”段老爷打量了她好一会,只瞧见她憨笑摆弄着手里的书,看起来不像是在撒谎。既然这样,他也就不打算深究了,比起这个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想知道,“九金,你跟爹说真话,你是不是喜欢你七哥哥?”
  这话,让九金的笑容冻结在了嘴角边,愣了好半晌,她才若无其事地回道:“喜欢啊,我也喜欢爹,喜欢观世音啊,你们待我好嘛。”
  就连她自己都知道,这样子是骗过不段老爷的,长辈都会比较老奸巨猾一点。
  果然,段老爷语重心长地叹了声,笑着劝道:“如果真是这样就最好了。子七还不定性,我也是那个年纪过来的,清楚得很。他现在就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要不然也不会由着我们安排他和小静的亲事,早点成家也好,学点担当。其实吧不是我和你娘嫌弃你,而是我们跟何家有婚约在先,我们不想委屈了你,也不能失信于人,毕竟……小静也等了子七那么多年了……”
  “嗯?”九金抿着唇,轻哼了声。所以呢?他想说的应该不止这些吧?
  “嗯,往后小静就是你大嫂了。她为人知书达理,应该能跟你相处得不错。”
  “……”九金垂下头,没再说话。原来他们就是想要她别有太多心思,微笑送上祝福,并且好好敬重大嫂,哪怕是假装也要装出其乐融融的画面。
  “九金?”见她没反应,段老爷不太放心地唤了声,怀疑自己会不会把话说重了。
  “啊?”这一边,九金却一副刚回神的模样,傻傻地眨了几下眼帘,恍然大悟地叫了起来:“糟了,我忘了喂乌龟了。爹,你继续哦,我等下再来陪你玩。”
  “喂、喂……”这是怎样啊?他是在很认真地教她叠山造园啊,她走了,让他一个人怎么继续啊。
  可是不管段老爷怎么叫,九金都没有回头,一个劲地往外冲,好像这一刻除了乌龟,任何事物都占据不了她的心思。
  其实她压根就记不得那两只乌龟了,心里不断地回响着段老爷的话。
  原来,想教她东西是假,所有人都看透了她的心思就除了段子七,可是看透就看透嘛,做什么还非要这样叮咛一下,难道大伙还以为她会去砸礼堂不成吗?有毛病啊,她好歹也是快要成亲的人了,做什么要去眼红人家?!
  “不眼红,不眼红,就不眼红……”九金一路碎念着往自己的院子走去,不断地调整着自己的心情,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开心点。她做过市场调查了,她的未来夫君一点都不比七哥哥差,所以完全没有理由不开心嘛。
  “小姐……”
  九金才刚跨进院子,落凤就迎了上来。
  瞧见她哭丧着脸的样子,九金不禁拧起眉头,“你做什么啊?难道因为我嫁得太好了,所以连你也开始嫉妒我了?”
  “我倒是想嫉妒,可是……”落凤吞吞吐吐的,目光不断地往院子里的空地上飘。
  “咦?我的聘礼呢?!”顺着她的视线,九金发现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个空地上原先明明摆放着一堆聘礼的,难道这么快就被人收拾了?她本来还想挑些好东西拿去卖的耶!
  “少爷他……他一早把聘礼拿走了,说是要还给死老头,把婚事给退了。”
  “那、那、那你怎么不来找我呀?就这么给退了?”要不要这样啊,他有那么恨她吗?恨到非要把她的所有后路都赶尽杀绝。
  “我听龙套说,聘礼是退了,可是师公坚持不肯把婚事给退了,后来一群道姑把少爷赶出道观了。再后来,少爷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了……小姐,你有没有在听我说啊?不是非要你说话,哪怕跟我个眼神交流也好啊……”小姐给她眼神了,是狠狠地一瞪,因此落凤心定了,闭嘴了。
  “你是说,师公就这样把聘礼收回了?!”
  落凤点头,九金于是尝到了绝望的滋味。
  这一刹那,她有一种感觉,不知道是自己多心了,还是什么。师公在这个时候,带着聘礼来定亲,真的是因为想娶她吗?还是仅仅因为同情而已,不想看她太难堪?要不然哪有人就这样会轻易地把聘礼收回的呀。
  “嗳?小姐,你要去哪呀?”
  “找你们少爷去!”
  “小姐,不要去啊,你会被少爷折磨死的……”
  “我要翻身了了了了了……”
  小姐壮志雄心地回声不断飘荡在院子里,说不清为什么,落凤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小姐敢翻身了是好事,但是能不能成功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以刚才少爷带人来拿走聘礼的表情来说,小姐就这样鲁莽找去的下场是可以预计的。
  作为一个有觉悟的人,九金开始发现这个家没法待了,这里容纳了一群蛮不讲理的人。
  观世音和爹都防着她,生怕她在七哥哥婚礼的时候闯祸,拐弯抹角地劝啊劝的,但是……但是!他们为什么不防着自家儿子啊,竟然就让他这么着险些把她的姻缘给毁了!现在是怎样,只许他娶妻,还不准她嫁人了吗?
  越想越觉得生气,九金冒着火直冲向子七的院子,四周静得有些许不寻常。按理说才用完晚膳没多久,平时七哥哥的院子总是很热闹的,龙套会带着一群人闹腾,今天活像个冰窖似的。
  只有七哥哥的屋子里透出烛火。她犹豫了一下,想转身离开,又想去质问他为什么要替她退婚,陷在两难间纠结了很久,最终九金一咬牙还是冲了上去。才发现龙套红着脸,倒在房门外,抱着一个大酒坛,嘴里时不时地溢出落凤的名字。
  房门没有锁,虚掩着,光影从缝隙间透了出来。
  生怕他一会儿拿家教问题说事,九金踹开龙套,很有礼地敲了敲房门,等了片刻,没人应,她又敲了几下,终于房门被打开了,子七背光站着,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互看了些会,他忽然伸手把她拉进房,又用力关上了房门。
  “你……”
  九金刚想开口,就被他冷冷地打断了,“别让我听到死老头的名字。”
  “哦。”她本来就没打算提到师公的名字嘛,“你为什么退了我的聘礼?”
  “因为那是死老头送的。”
  “呐!是你自己先提的,不关我的事哦。”九金想把罪推给他,然后才问:“那师公收下那些聘礼了,还会不会娶我?”
  “他若真心想娶你,会那么不把那些聘礼当回事吗?”他冷笑着,有些不明白她到底在执着什么。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那些也不过只是形式嘛。”虽然他说的有几分道理,九金却依旧自我安慰着。
  “唐九金!他不是为了娶你才回来的,而是因为听说你死了才想到要回来看看!”
  “你做什么要把话讲得那么明白喏……”九金搅着衣裳,埋怨地扫了他一眼,有些事情朦朦胧胧的不是挺好嘛,做什么一定要搞那么清楚呀。
  “那你又做什么等了他三年还嫌不够,还要继续再等大半年?我不过就想问你要几天时间而已,喂……你到底知不知道几天和大半年是什么区别啊,就你那种在墙上画竖线的办法,几天顶多占据整面墙的一个小角落,三年又大半年会把墙都画满!你是不是觉得一个小角落没什么分量?那好啊,你也给我三年又大半年啊,到时候他能给你的,我一样能给你。有个上清宫了不起啊,我弄个下清宫来玩玩;呃……送一堆价值连城的聘礼就很拽啊,娶妻而已啊,他当是来买猪的啊,价格合适就能带走么,呃……穿着道袍就以为自己比较帅吗?我改天穿个袈裟试试看……”
  有点不对劲啊,他好像越来越语无伦次了,讲话就讲话嘛,还不停地“呃、呃、呃”。九金嘟着嘴,皱起眉头,凑近地嗅了几下,一股浓烈的酒味窜进她的鼻息,“你喝酒哦?!”
  “是啊,味道不错,你要不要喝啊,女儿红,我爹藏的。”说着,他费力地伸出手,在桌子底下摸啊摸,总算摸出了个酒坛子。
  “你爹有毛病哦,藏女儿红做什么啊?”又没有女儿,弄得跟真的似的。
  “哦,他说他有先见之明,可以等你出嫁的时候拿出来喝了。”子七眯了眯有些朦胧的眸子,摇了摇酒坛子,只听到几滴酒在坛底晃荡的声音,“呃……被我喝完了。”
  “你把我出嫁时的女儿红喝完了?!”
  “讲话不要喷口水,脏死了。你也想喝么?”他溢出一声轻笑,就着坛口,把仅存的几滴酒灌进了嘴里。
  “怎么这样啊,又退了人家的聘礼,又喝了人家的女儿红,做什么非要把让我嫁得那么寒酸哇。”她软下身子,捧着那个空空酒坛子,坐在地上,顿时觉得好无力,一股委屈感直冲鼻端,很酸很哽咽。
  “唔……”他有些痛苦地哼了声,撑起身子,靠着床架子,顺势拉过九金。微眯着眸子,凝视了她些会,才慢慢覆上她的唇,随着他的动作微暖的酒滑过他的唇线,流进了她的嘴里,子七皱了皱眉,含糊不清地咕哝了句:“还给你,去嫁吧。”
  嫁嫁嫁,嫁个头啊!还真他娘的大方了,这样就算还给她了,就算可以去风光大嫁了?!
  九金很不爽,不爽就是要表现出来的,所以她很用力地推开段子七,想要表达一下自己的想法。
  结果,子七不满地哼了声,紧握住她的双手,禁锢了她的行动,让九金只能原地扭啊扭的。他完全没有理会她,径自吻上了她的嘴,辗转缠绵,一步步深入诱惑着她,把一个原本浅淡的吻硬生生地演变成了近乎疯狂的。
  等到九金回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是衣衫不整的了,她家那个意识模糊的七哥哥就这样蛮横地跨坐在她身上,手不停地摸啊摸,看似很流连忘返,表情极其地陶醉。九金努力撑起身子,想推开他,却抵不过他的力道,再看向他衣裳整齐的样子,她想应该还是有救的吧,“唔……七哥哥,你再继续下去我就真的嫁不掉了!”
  “嫁得掉,嫁给我好了。”
  “……”九金僵硬着,他是真的醉得好夸张,现在这种情况,是他想要娶谁就可以娶谁的吗?他为什么就不在爹和观世音筹办他们的婚事前说这句话?现在说,还有什么用,“七哥哥,你记不记得我们都有婚约,记不记得何姑娘跟你是青梅竹马,一心想要嫁给你的?”
  “嗯。”他把头埋在她的发间,若有似无地应了声。
  “爹说何姑娘等了你很多年,我们不能负了人家;爹还说你现在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需要学会有担当;爹还说……”何姑娘知书达理,她们应该可以相处得很好。九金说不出下去了,声音变得有些哽咽,她开始发现原来自己也是不明白究竟想要什么的人。
  安稳安稳,原来只是想要有个安稳的家。可是那么自私得来了一切,心里会难受一辈子的,怎么可能安稳呢?
  “吵死了……”他没有停留,意识游走在半梦半醒间,无论九金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在子七看来,都成了一种诱惑。他覆下身,堵住她喋喋不休地嘴,低语:“我是真的会娶你,真的……”
  “你真的能娶我吗?”意乱情迷地时候,她尝试着躲开他的吻,抓住最后一丝清醒,问得很无助。就算、就算相信他是真的想娶,可是想就可以做到吗?她还一直想做小富婆呢,最后还不是人人眼中的小傻子……
  “嗯……等我。”带着微醺的口吻,他说着目前唯一能把握住的承诺。
  九金默默地闭着眼,沉醉在他一声声温柔地低语中,认输了,任由自己的思绪理智全都涣散,感受着他滚烫地手掌触遍她每一寸肌肤,这跟师公给她的感觉不一样,每一次的触碰,都像是触到了心一般,好甜好甜。甜到她会不由自主地弓起身子,配合他的动作褪去衣裳;甜到,她甘愿紧咬住牙关,沉受着他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入她双腿间。
  他无措地在她耳边呻吟着,让九金无意识地软下身子,也跟着嘤咛出声。
  他慢慢挪动那只空着的手,试图想解开她的裤腰带,可是折腾了很久,九金却只觉得腰间越缠越紧,忍不住飘了眼,无奈地喊开了:“缠住了,缠住了!”
  “解不开……”他瞥了瞥唇,面对那个被自己折腾出来的死结无可奈何了,眸儿轻转,无助地看着九金,潜意识里他很想索性扯断那碍眼的裤腰带,可是又被弄疼她,幸好折腾了半天终于还是弄开了,但随即他便想起了些更重要的事,“有空记得让死老头把裤腰带还给你。”
  “啊?”这人……要不要比她还煞风景啊?!
  “嗯。”他却没有再理她,敷衍性地哼了声,开始和自己衣裳上的扣子奋斗起来。
  等他再次覆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九金开始觉得害怕了,据说只要再一个动作,她就没有退路了,到时候要她怎么去面对那个传说中的大嫂啊。就在九金陷入挣扎的时候,脸色忽地一白,一阵像是身子被撕裂地痛楚感席卷而来,进去了?他、他就这么进去了?!
  “出去!好痛……”九金倒抽了一口凉气,断断续续地说着,痛出了泪。
  “等一下就会好了……”他撑着身子,手指无意间触摸到了她的眼泪,滚烫滚烫的。下意识地他放柔了下体的动作,安慰似的在她耳边低喃着。
  “唔……”闻言,九金咬着牙,慢慢掀开眼眸,看着面前子七布满汗水的脸,听着他沉重的呼吸声,一刹那,就心猿意马了。这样痛过了,还怎么去忘记这个男人?
  他不停地安慰着她,不停地说着等一下就会好了,等一下……真的一切都会好了吗?
  天亮了,梦醒了,也许这一夜就不是情难自禁,而仅仅只是一夜荒唐了……

  第三十七章
  当窗外那一缕冬日暖暖的阳光照进屋内的时候,子七皱眉哼着翻了个身,原本裹在身上的被褥滑到了地上,露出他那副衣衫不整下身赤裸的模样。
  “哇哦……”床榻边的龙套瞪大眼,惊呼了声,很快就涌起了护主意识,用身体挡住了身后那群丫鬟觊觎的目光,转身一本正经地轻咳,“咳……都下去吧,我和何小姐伺候少爷试衣裳就好。”
  在这样的画面前,向来镇定的何静都很难维持住常态,幸好反应够快,及时转过身什么都没看到。
  待丫鬟们全都退下后,龙套将挂在手臂上那件赤红色的衣裳丢向一旁,弯下身,小心翼翼地捻起被褥一角,正打算帮少爷把被子盖好遮住某些重要部位的时候,忽然就对上他那双黑黝黝的瞳孔,睁得很大很大,格外有神地瞪着他。
  “呃……”好可怕的眼神,龙套迅速丢下被子,双手举高,往后退了步,赶紧申辩:“我什么都没做!”
  “……”子七嘴角儿一挑,眸儿一垂,懒懒地扫了眼自己的样子,还真是堪称放浪形骸。他记得自己好像喝了很多酒,难道他有酒后裸下体睡觉的习惯?再扬眸看了看龙套那副面红耳赤的样子,他猛地坐起身,拉起被子盖住自己,一些断断续续地记忆开始涌了上来:“唐九金呢?”
  唐九金?!龙套一震,少爷不会是相思成疾了吧,都快要成亲的人了,怎么还一大早起床就想妹妹啊,好邪恶呀,“少爷,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小姐要么就是被老爷拉去书房学叠山造园了,要么就是还在睡,你说到底哪种可能性会比较大呢?你猜你猜你猜呀……”
  “找你娘猜去!”子七没好气地瞪了他眼,“小姐昨晚睡哪的?”
  “没有!没有睡我房里,我用我的人格发誓!”少爷今天不对劲呀,平常很少一早起来就凶他的呀,难道是怀疑他和小姐……
  这一刻,子七总算开始相信他家龙套是有人格的,他忍不住嗤笑了声,又追问道:“我的意思是……是小姐昨晚有没有来过?”
  “我说段子七,你好歹顾忌我的感受吧。一大早起来连衣裳都来不及穿,就当着我的面这样想其他女人,我是死人呐?”何静用余光扫了段子七一眼,见他已经盖上被子,她才转过头,半开玩笑地调侃着他。
  “你来做什么?”子七迟疑了片刻,很难适应一早醒来见到何静。确切的说,他只是不习惯,总觉得他们似乎还没熟到可以这样不修边幅相见的地步。
  “来送成亲那天用的衣裳啊,上回你不是说袖口的绣样不喜欢嘛,我改好了,想再让你试一下。”何静盘着手,扫了眼被龙套搁在床尾的衣裳。
  “哦,等下再试。”子七想都没想便下意识地回了句,转眸又看向了龙套:“九金昨晚到底有没有来过我这?”
  “没有吧。”龙套想了会,昨晚他也醉得不省人事了,不过早上醒来的时候连小姐的影儿都没见过,怎么说小姐也不可能大半夜偷偷溜进来脱了少爷的裤子,然后又偷偷溜走吧?
  “没有?!”子七铁青着连怪叫,看龙套的眼神也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春梦?还是又梦游?为什么他觉得记忆那么清晰,为什么他会觉得身体的某个私密处还有点微疼,真的发生过什么吗?九金没有来过,那他做那种事的对象……难道是龙套?!
  “少、少爷,你做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那是什么眼神啊,暧昧到让龙套连说话都颤抖了。
  “你看什么看啊,自己没有啊!快点拿衣裳来给我换啊。”子七很有觉悟地把自己捂得更严实了,恶狠狠地冲着他喊道。
  看他那副紧张的样子,龙套有些不明就里,愣愣地点了几下头后,拿起一旁的喜袍抖了开来,见何姑娘很自觉地回避到帘幔后,便张罗着帮他家少爷换起了衣裳。
  “这红怎么那么刺眼?”子七靠在床上,不悦地飘了眼,低嗔。
  “刺眼?”龙套把头探上前,看了会,“不会啊,人家成亲的时候都是穿这种颜色的衣裳啊,俗称喜红色嘛……”
  “好了好了,替我换吧。”他撑起身,打断了龙套的话,心思还在纠结昨晚那场分不清究竟是春梦还是梦游的事儿,想着便转身叮嘱了句:“我自己穿吧,你去找个丫鬟把九金给找来,不管她在哪,立刻给我找来。”
  “哦。”龙套闷闷地应了声,边往门边走去,边回头打量着少爷,总觉得他今天有点不对劲。
  子七冷着脸,很利落地把衣裳给扣好了,整体来说还算舒适,何静给他做惯了衣裳,尺寸是不可能有多大问题的。可他总是下意识地想挑些瑕疵出来,在面前偌大的镜子前照了些会后,他转身问道:“何静,你有没有觉得这个领子很刺眼?”
  “那领子是按照你的意思做的。”
  “是吗?”他的品味那么古怪吗?又看了些会,他眼前再次一亮,“你有没有觉得这些扣子很刺眼,为什么要用那么死板的扣子?”
  “……这扣子也是你挑的。”
  “那你再看看腰间的处理,是不是很刺眼?”
  “子七,别再挑剔了,再过后天我们就要成亲了,现在返工来不及了。”
  “可是这衣裳真的很刺眼啊……”
  “说真的,我觉得对你来说刺眼的不是这衣裳,是后天的跟你拜堂的人。也许把我换成九金,你就会觉得一切都顺眼了。”想了很久,何静还是冷着眉眼,把话给挑开了。
  这话,如晴天霹雳般,让子七整个人震住了,看着镜中的自己。大喜在即,嘴角却看不出一丝打心底的笑意,他是真的感觉不到丝毫开心。后天,过了后天他就真的只能安安分分地做她的哥哥了……“何静,你为什么想嫁给我?”
  “怎么突然问这个了?”这问题显然出乎了何静的意料之外,她以为他们一直都是有共识的,“就跟你想娶我的原因一样啊,反正没有更好的,还不如找个有共同话题的人将就呢。”
  “那万一有天遇见自己喜欢的人了呢?”
  何静轻笑着耸肩,不置可否,“也许会遇见吧。但是也没有什么好可惜的啊,彼此喜欢未必就适合在一起。成亲耶,那是一大家子的事,又不是两个小孩子办家家酒,爱来爱去就能幸福到老的……”
  她似乎说的挺有理,可是子七总觉得哪不对,做人那么理性,会不会太没乐趣了呀。
  他想到的正入神的时候,外头突然飘来落凤的大叫声:“喂!小姐!我在跟你讲话耶,你做什么忽然沉默喏?”
  “啊?”跟着响起的是九金心不在焉地声音,“哦,所以说这样是正常的喏?”
  “我只是这么听说啦,你要不去找个大夫问问?”
  “找大夫啊,可是我认识的能充当大夫的人只有七哥哥和师公耶,这种事怎么问哇?”
  “不会付点看诊费,随便找个不认识的大夫问啊。”
  “哎呀,你不知道我在长安城里挺有名气的,说不准今天一问,明天全城的人都知道了,你想让我被人笑话死啊……”说话间,九金已经推开了子七的房门,笑逐颜开地问道:“七哥哥,听说你找我哇?”
  “嗯,昨晚……”话才起头,身旁那两人就动作一致地凑上前,逼得他硬生生地又把话给憋了回去,转而看向九金手中的那锅东西,“这是什么?”
  “腊八粥啊,明天腊八节了呀,厨房煮了好大好大一缸,要命哟,可以喂猪了。我给你端了一锅哦,多吃点,补充体力。”
  “我有那么没用吗?做什么要补充体力?我、我……我还有很多体力没消耗啊。”瞪着面前那锅粥,子七显得很激动。
  “……我只是端粥给你喝啊,没有说你没用哇?”不过就是一锅粥啊,他做什么那么不端庄喏。
  “别理他,他今天一早起来就不太对劲。”何静不屑地飘了眼身旁手舞足蹈却又词不达意的段子七,亲切地拉过九金,笑着问道:“不过你来得正好,来替我看看你七哥哥身上这件喜袍漂亮不?”
  “漂亮……”她不得不承认七哥哥穿什么都好看,可是并不代表她都会爱看。
  “听见没?嘁……”何静得意地嗤哼,挑衅地斜睨着段子七。见他咬着牙狠狠瞪着九金的模样,便愈发觉得整个天下恐怕治得了他的只有九金了。
  “唐九金,你瞎了是不是?我不穿更好看!”
  “不会喏,你不穿的时候比较性感,好不好看没来得及看清楚……”
  “你说什么?”子七倏地半眯起眸子,逼视着她,打断了她的话。不是春梦,也不是梦游,对象更不是龙套,他昨晚的记忆是真实的?他们之间是真的发生过那种事?!
  有股不太寻常的气息流窜在屋内,何静敏感地皱紧眉心,目光来回在子七和九金之间。不是她多心,绝对不是,这两人的确很不对劲,那分明是种介于暧昧和明朗之间的感觉。她明明是来给自己未来夫君送喜袍的,可是这一刻却活生生地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
  九金抿着嘴默不作声,子七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这样的僵持持续了须臾。结果,却是被两道互相恭维的声音打断的。
  “是我们家小静配不上子七啦。”
  “不不不,是我们子七配不上小静。”
  “哪里哪里……”
  “客气客气……”
  能拥有这种老奸巨猾口吻的,一听便知是段老爷和何老爷,末了,两人还像是很有默契地一起大笑了起来,并且顺脚踹开了房门。
  紧随着,段老爷的目光定在了九金身上,立刻收敛起了笑意,怒吼着:“九金!你为什么会在这?我不是让你站在书房门口把我昨天教你的那些技巧背一百遍的吗?!还不快给我死回去!”
  “哦……”尽管有点不情不愿,但是相比之下,此刻九金更愿意去背那些很肤浅很无聊的东西。总比在这面对一身喜袍还想跟她讨论昨晚的七哥哥好,至少现在她还没有想好到底要怎么回答他那些问题。
  昨晚……关于昨晚还能有什么事?否认吧,她会觉得心有不甘;承认吧,她会唾弃自己的自私。再想起刚才在房门外无意中听见何姑娘讲的那些话,虽然她好喜欢七哥哥,可是,他们似乎就是那种不适合在一起的人。他们的世界存在着太大的差异,也许爱可以解决暂时的困境,然而一辈子啊,激情总会消耗殆尽的。这些烦恼是好现实的喏,不是她的端庄就可以解决的。
  “等等!”看着她略显落寞的背影,子七冲上前想拦住她,却被段老爷给揪了回来,他苦着脸,软下语气,无奈地开口:“爹,我有话跟九金说。”
  “明天再说,你何伯伯都来了,你还闹什么!”尽管猜不到他具体想说什么,但是儿子是他的,只需一个眼神,段老爷也能看明白大概。事情都已经演变到今天这个境地了,他必须把儿女间那些不该有的情愫掐死在萌芽期。
  “唐九金,你给我站住!”这次子七没有再理会他爹。
  可惜九金却变得格外听话,“我要去书房背东西了喏,爹说过背不出不给吃饭。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好了,我等你,我给你时间。”
  九金以为自己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那晚他说想要时间,三年又大半年她已经给不起了,可是……几天还是可以的。
  没想到的是,她难得端庄含蓄一下,在段子七看来却成了一种逃避。
  他不知道九金在逃避什么,是因为他的婚事,还是因为她的婚事?
  第一天,她借口要背东西,不背就没有东西吃,他忍着。
  第二天,是腊八,又恰逢佛祖成道日,她一早就被娘拉去上香。他不明白一个修道的人,做什么还要去给佛祖上香,但是不重要,他继续忍着,一直等到睡着都没见九金回来。
  第三天,是他的成亲日,他听说她一早直奔咸宜观,找她师公去了……

  第三十八章
  对于梅项郝来说,这是很寻常的一天。
  他醒得很早,因为天太冷,按习惯他会在床上赖半个时辰,然后不情不愿地起身梳洗。
  如果没记错今天是段子七成亲的日子,他收拾了些换洗的衣裳,原本是打算喜宴结束后就去段府带九金离开的。想来,同一屋檐下,要她往后天天面对着段子七和何静,是一种非常煎熬的日子。
  “你怎么会在这?”没想到的是,当项郝把一切准备妥当,正打算出门的时候,却瞧见了九金一脸憔悴地在门外徘徊。
  “……你醒啦。”闻声,九金停下了脚步,看向门边的师公,笑得很牵强。
  “来多久了,怎么不进来?”项郝觉得很困惑。按理说,这种日子她不是应该留在段府帮忙的吗?
  “我……我有话跟你说,很重要的!”九金想一鼓作气把话说出口,可还是没能如愿:“就是,就是……那个什么,哎,进屋里去说。”
  说着,她左右张望了下,拉着项郝就往他屋里冲。为了确认不会有人偷听,她还特地在关门前又探出头查看了下,跟着才小心翼翼地锁上门。转身,抿着唇,双手不安地紧抓着衣裳,长吁出一口气,吼道:“我想解除婚约!”
  “嗯?”项郝靠坐在椅子上,为自己倒了杯茶,漫不经心地呷了口。没理会她,只是轻轻哼了声。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他的反应实在端庄到让九金无法理解,虽然师公向来淡然,但是这好歹也算是大事啊。她想了好几天,又在他门口挣扎了那么久,才有勇气说出口的大事啊!
  迫于无奈,项郝只好回头看了她眼,回应了她一句,“你家七哥哥成亲的吉时快到了,过了今天,你就会多了个大嫂。”
  “我知道啊……”那么残忍的事,不需要人家一次次提醒,九金也忘不掉。
  “那你为什么还要解除婚约?你很喜欢他?喜欢到哪怕是做妾都愿意?”既然话也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项郝索性也不再装傻,把所有的话都开诚布公了。
  九金没有太多惊讶,只是沉默了些会,她就猜想师公又不是瞎子,连观世音和爹都看出来她喜欢七哥哥了,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不同的是,观世音他们的劝很委婉,可是师公的话很尖锐,字字句句都戳到了她的痛处。
  “昨天去庙里上香的时候,段夫人跟我说何姑娘是个要强的人,她绝对不会允许有人分享她的夫君,就像……就像七哥哥一样,他也是个要强的人,也许会贪图一时的新鲜喜欢上一个有些痴傻的姑娘,喜欢的时候会觉得那是一种可爱,但是一辈子呐,等到他幡然醒悟开始厌倦的时候,傻子终究还是傻子。”九金低喃着,昨天观世音虽不至于把话说得那么重,但意思她还是听得懂的,说白了,也就是嫌弃她,当女儿可以,可是当媳妇那就不行了,是生生地耽误了他们的儿子。
  “说的也对。他们未必是嫌弃你,也许太过了解自己的儿子,清楚他的性子,怕段子七耽误了你,又给你留下一生的伤。”至少在项郝看来是这样的,段夫人他们要真是那么难以接受九金,当初连收她做义女都不会愿意。可惜,九金似乎看不透,那些不堪的记忆长年累月地堆叠,让她的自卑已经渗进了骨子里。
  “那你呢?你就真的甘愿娶一个傻子?”九金很认真地看着他,“段夫人和段老爷那样一次次地劝我,其实他们忘了,即使我真的傻,也有自尊。我不会非要去强求一段委曲求全的婚姻,我是喜欢七哥哥,可是我也有我的骄傲。就好像,我是很想要有个男人能给我一个安稳余生,可是我不想要任何人的同情。师公,我不要你因为同情而娶我;我也不能因为得不到七哥哥,就跟你成亲……”
  “哦?原来在你眼中,我居然那么伟大。我这些年孑然一身、居无定所惯了,不愿意被任何东西束缚。你觉得我会因为同情一个女人,而赔上自己一辈子的幸福么?”项郝抬眸,嗤笑着打断了她的话。
  “可是我跟七哥哥已经……已经……”九金皱着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档子事,吞吐了很久,才轻轻呢喃出三个字:“洞房了……”
  就在她的话音结束后,周围忽然陷入了沉寂,只听见师公低沉地呼吸声,很不规则。
  隔了很久很久,似乎很漫长的一段时辰后,他忽然站起身,鹰隼般的眸子轻眯,沉着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腊、腊八节前……”九金第一次看见师公那么骇人的表情,有点被吓到了。
  “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要成亲?!”
  “他也许不记得了,那晚他喝醉了……”九金垂着头,说得很轻。
  项郝铁青着脸,眉梢一挑,冷哼了声,“这话,恐怕连你自己都不信。”
  “……”除了沉默,九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她确实不信,就算醉得再离谱,也不至于忘得一干二净。隔天一早,段子七分明差一点就想问她那事的,落凤说他等了她三天,应该就是想确认是不是真的有发生过。
  可是九金选择了逃避,他如果真的喜欢她,不管那晚的事有没有发生过,他都不会想要娶何静的,那又何必非要她亲口承认一切。她才不要,那样即使他不娶何静了,九金也不会觉得好受,就好像她是用身体抢到了别人的幸福一样,好低俗好不端庄。
  “回段府收拾东西跟我走。”许久后,项郝拿起刚才整理的包袱,拉着九金就往外走。
  “去哪呀?”
  项郝没有停下脚步,冷着声说道:“去做回从前的唐九金。当了那么多年的傻子,难道你还没厌么?你还指望段子七能给你什么?你想不想嫁给我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须忘了他,忘了长安城的一切。”
  “可是我……”忘不掉啊。
  “你忘得掉。这点伤算什么?想想你以前经历的那些。”
  “那不一样……”何况,她也从来都没忘记过以前的事。
  “阿九,现在你只有两条路可以走。第一,留在段府,继续陪着他玩那种哥哥妹妹的游戏。哦,对了,现在不止你们两个人玩了,还多了个大嫂加入。第二,跟我走,离开长安城,找个地方重新开始,为了自己活。我不会逼你嫁给我,强求来的婚姻我也一样不想要。但是我会逼着你忘记自己曾是个傻子,别人怎么看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看自己。”项郝停下脚步,回头逼视着她,“现在就给我答案。”
  他不打算给她时间犹豫,这种时候最好的方法,先把她绑走了然后再让她知道随便跟人滚床榻的下场。
  “那……你准备好马车干粮等我,我溜回去收拾东西。你知道的,两个人目标太大,容易暴露行踪,我一个人比较不会被发现,等我哟!”
  “等等!”就在九金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项郝狐疑地拧起眉,看了眼自己收拾的包袱,确实简易了些,再看看九金,又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我让红扁陪你去。”
  九金没有拒绝,并且还一脸兴奋地接受了这个安排,跟着便驾着师公借给她的小马车,带着红扁,风风火火地跑去段府了。一路上她笑得很开心,红扁一度以为她是因为终于能和师公私奔了,所以才乐坏了。
  但结果显然不是这样的,直到快要到段府的时候,九金终于开口了,红扁也终于知道了真相。
  “红扁,按照时辰来说七哥哥马上就要去何府接新娘了,前门后门都是不安全的。我知道有个狗洞,虽然有点不太端庄,但是出入很方便。呐,这里有一炷香,是我刚才在道观偷的,等下我把它放狗洞口点燃,我钻进去拿东西,你替我把风。如果香烧光了,我还没有出来,你就想办法去段府里面随便闹一闹。如果我出来了,我们俩就私奔,我带你去吃香的喝辣的,活出尊严来。”
  “不是应该要跟师公私奔的吗?”这个情况很不对劲啊,完全出乎了红扁的意料,为什么九金的私奔对象变成她了?!
  “都说了要活出尊严来了嘛,逃来逃去都是找个人将就,那我还逃什么呀。既然要离家出走,还不如一个人自由自在地活,潇洒喏。”师公说的很对!别人怎么看她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好好爱自己!要潇洒哟!
  “可是……”好惨呀,要是被师公知道了,九金的下场一定很壮观。
  “就这样说定了!”
  ……
  后来,她们倒是很顺利的找到了九金所说的那个狗洞,可是九金找不到东西点香,最后俩人决定随便估摸一下时辰就好。九金就这样怀揣着壮志雄心,钻着狗洞而去了……
  成亲这种事吧,就是不管之前准备的有多充分,到了这一天全家上下还是会乱成一团。
  于是,今天的段府从一早起,上上下下就忙得焦头烂额了。
  现在眼看吉时越来越近了,却迟迟等不到新郎出现,段子七的房门始终紧闭着,里头偶尔会传出些许的声音,但始终没有人出来。
  段夫人终于急了,拉着段老爷,直接冲进了子七的屋内。
  没想到迎来的却是一句让他们震惊震撼震动的话……
  “我不能娶何静,我要解除婚约。”
  因为段子七这一句话,段老爷被气得不断颤抖,“胡闹!简直太胡闹了!喜堂、新房全都布置好了,喜宴也都准备好了,你居然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你要我们怎么收场?”
  “随便怎么收场都好,要我去何府门口跪三天三夜负荆请罪也行,总之我就是不可能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子七很坚定,他想了一夜,终究还是没有办法穿上那件喜袍。
  “子七,你不要一时冲动,爹娘颜面不重要,可是你这样做对得起小静吗?你要她往后怎么做人?”比起段老爷,段夫人要显得平和很多,边安慰着自家夫君,她还边语重心长地劝着儿子。
  “我知道我对不起她,可是就算我今天娶了她,一样给不了她幸福,反而还会对不起我自己、更对不起九金。”他不明白,既然大家都已经知道这场没有爱的婚姻是个错误了,为什么还非要把这个错误延续一辈子呢?
  “你想娶九金?”尽管有点意料之中,段老爷还是没有办法接受这个消息。
  子七沉默了些会,也认真地思忖了些会,才终于开口:“不是想娶,是已经娶了,我跟九金有过夫妻之实了。”
  “轰”的一声,子七这句话宛如鞭炮般,在屋内炸开了。
  然而这似乎只是混乱的开端,这边段老爷和段夫人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落凤就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房内,喳喳呼呼地叫开了:“老爷夫人,老爷夫人,出事啦出事啦,小姐把喜堂给砸了……”
  这绝对算不上好事,但是落凤的口吻却分明透着兴奋。
  “砸、砸喜堂?!”段夫人原本还能维持住一些理智的,但是所有礼教涵养全都被她抛开了。她不能怪何静,更不舍得怪九金那丫头,所以只好把怒气全都撒在了自家儿子身上,化作了一声哀嚎:“苍天哟,我怎么就会生出这么个赔钱货、败家子、二世祖啊!你怎么好的不学,尽学你爹这种什么都不管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再说的下三滥手段啊啊啊……”
  “子七!爹理解你!这种事向来都是郎有情妹有意才能铸就的!”段老爷话中有话地嗤哼着。
  “你是什么意思?你现在是想说当年是我主动爬上你床的么?”
  “本来就是!”
  段老爷和段夫人开始吵架了,关于当年究竟是夫人爬上老爷的床,还是老爷揪着夫人上床这件悬案,已经不止一次被他们拉到群众面前来争论过来。至今都没有定论,双方永远都各执一词。
  要换作往常,子七会率领家丁丫鬟一起观战,然后试图从他们的话语里寻找出蛛丝马迹以便查证当年的真相。但是今天他完全没这个心情,扫了眼爹娘后,他转眸看向落凤,率先往前走去,丢了句命令,“陪我去找小姐。”
  “哦。”落凤点头,亦步亦趋地追上,又回头飘了眼依旧在争吵的老爷夫人,怯怯地问了句:“少爷,你要毁婚么?”
  “嗯,那件喜袍太难看了,我不能穿着它成亲。”子七边走边解释着。
  “啊?”落凤愣了下,自言自语着:“原来你不是因为想起了自己把小姐吃掉的事哦……”
  这话让子七顿了顿脚步,回眸瞥了她一眼,“小姐跟你说过那件事?”
  “是啊,形容的好详细哦,少爷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滋味如何?呃……我是说,她是怎么形容那晚感觉的?”是不是很销魂?子七一直很懊恼,如此有纪念意义的一夜春宵,他竟然就这么模模糊糊地消耗了。
  “痛!小姐说好痛!少爷,小姐愿意把第一次都给你了,还是在没名没份的情况下,她一定是很喜欢你的,你要是娶了何姑娘,小姐一定会很伤心的。所以即使砸喜堂,也不能怪她,我觉得很正常喏。”
  “我知道她很痛……那个,除了痛她就没有其他感觉了么?”这些他记得,只是他始终分不清那是梦还是真实的。他甚至曾以为九金跟他师公已经……
  “其他感觉?”落凤揪着眉心,想了会,才激动地叫了起来,“哦,小姐还很纠结。因为没有落红,她怀疑自己有病。我让她去找个大夫问问,她又说她只认得你和师公可以充当大夫的,我就说让她付点诊费找个不认识的大夫……”
  子七想到了那天何静找他试喜袍时九金和落凤在门外的谈话,原来她们在讨论这个。想着,他忍不住轻笑,垂下眸,愈加心疼九金了,也更加发现自己的行径实在很孬,禁不住轻语道:“你跟她说这很正常,她之前在道观天天做粗活,又时常被人打,没有落红也是情理之事。这不是病,让她别放心上。”
  “是这样哦……”落凤的话音渐渐消失了,在看到喜堂里的一片狼藉,还有那些客人震惊的表情后,她觉得这种时候还是保持沉默最好。
  而子七那刹那的好心情,也在这瞬间消弭了,按照眼前的场面看来,似乎真的像爹所说的……很难收场了。


  第三十九章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这是万年不变的真理!
  从小到大,九金自认为做每件事之前都有过很详细地规划,结果吧,现实总会超出她所能掌控的范围。
  就比如今天,她本来是真的只想悄无声息地回到段府,然后把小金库给带走。小金库的数量有点庞大,最好的方法其实是分批把这些金银塞出狗洞,让红扁接应。但是九金思来想去,这么辛苦存出来的财富是绝对不能交给别人保管的,于是很费力地拖了个大箱子,慢慢地朝着狗洞磨叽。
  好不容易,总算是顺利连人带箱子地钻出狗洞,等到把小金库装上马车后,九金才发现红扁不见了。不远处地正门口传来了喧哗声,太吵了,她听不清楚,估摸着大概是红扁一直等不到她出来,于是按照她先前吩咐地跑去段府随便闹一闹了。
  不过,这是小状况,九金原本也就没想过非要带着红扁走不可,一个人多潇洒哟。虽然有点小小的对不起红扁,但是……那是曾经喂过她媚药为了个男人险些把她害死的人耶,现在不过是借助红扁引开“敌人”的注意力而已,也不算很过分的报复吧。
  九金屁颠屁颠地爬上马车,虽然驾马车对她来说还算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不过在折腾了些会后,马车总算是动了。速度有些慢,方向有点不受她的控制,缓缓地缓缓地朝着段府的大门口走去。这也算是小状况,反正今天段府门口车水马龙的,也未必有人会注意她,比较大的状况是,这辆马车实在慢到不行,而导致才开始闹的红扁一回眸就看见九金,一时激动就扯开嗓子嚷了起来:“阿九,你顺利出来啦!太好了!快来救我快来救我,不过就是砸了个红色轿子嘛,这个死龙套不让我走啦!”
  “我不认识她我不认识她我不认识她……”九金低着头,故意不去看段府里的动静,拼命挥着手里的马鞭,嘴里一个劲地念叨着。
  但是那两匹马今天看来是跟她杠上了,哼着气,怎么也跑不快。
  “小姐回来了,快去把小姐迎进来啊!”
  眼尖又谄媚的龙套这么一吼,也就让整个事件随之失控了。
  九金无奈地看着一群家丁丫鬟拥向自己,其中还有很是兴奋的落凤,殷勤地把她从马车上拽了下来,上上下下审视了一番后,激动地附在她耳边低语着:“小姐,你好聪明哟,来抢亲还知道找个人打头阵探虚实,兵法啊!这可都是兵法啊!”
  “我……不是……不要碰我马车啊!”九金可怜兮兮地看着落凤,不停地甩着手臂,想挥开她的缠绕,可惜无济于事。
  在一回神的时候,她已经被拉扯到了院子里,成为了在场众位宾客的关注焦点。
  “呵呵,嘿嘿……”赶鸭子上架了,九金只好环顾四周傻笑着,时不时地斜眸瞪红扁。
  “小姐,你怎么还穿着这种衣裳啊,赶紧回屋换衣裳呀,吉时快到了。”龙套不悦地蹙眉,打量着小姐身上那件月白色的粗布衣裳,就颜色和质地上而言,他实在无法苟同。
  “哦,是这样的,我回府的时候刚好遇上红扁,就想到这种好日子应该去把师公接来一起热闹热闹的,他是你们未来姑爷啊,应该来喝未来小舅子的喜酒的。红扁,我们快走啊,没听龙套说吉时快到了么?”九金觉得这种时候重点就是要睁眼说瞎话,能溜则溜。
  “小姐,这个不用你操心的,夫人早就派人去请未来姑爷了。”
  “……”路都堵死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不想让九金活的远不止龙套而已,还有若干看着段子七成亲,失望透顶又找不到人撒气的千金小姐,尤其突出的就是王仙鱼。所谓冤家路窄,总体来说就是现在这个状况。
  “哟,这不是段府的二小姐吗?又犯傻了呀,这回不咬人了?是不是看你七哥哥成亲,恼羞成怒了,那也用不着穿着一身孝服来闹呀,多不吉利啊,人家大喜的日子,你这副活像奔丧的打扮算什么意思呀?”
  尖锐刺耳又熟悉的声音,让九金很不舒服地皱起了眉头,没好气地飘了眼骚首弄姿的王仙鱼。小不忍则乱大谋,她不能因为一个那么不端庄的咸鱼千金,耽误了自己离家大计。所以,九金打算不理会她,直接拉着红扁走人。
  “……小姐,你不会真是来闹事的吧?”龙套颤着声偷偷瞄了眼红扁,想到她刚才砸喜轿的行为,便开始害怕小姐冲动做傻事,这要是真傻起来场面定会失控的。今天是少爷的大日子,出了岔子他一定会被老爷夫人活活弄死的,“小姐,你得把你的傻劲憋回去呀。有什么事我们去后头慢慢说,少爷要是瞧见你犯傻,一定又要逼着你道歉了……”
  “你才傻呢!当我们阿九好欺负是不是?你们凭什么这样一口一个傻子的羞辱人呀!”红扁听不下去了,顾不得拼命把她往门口拉的九金,冲着王仙鱼和龙套骂道。
  龙套自然是不敢回嘴的,但王仙鱼就没那么好欺负了,“嘁,傻还不准人说了,这什么世道。是她爹娘把她生的傻,又不是我们把她骂傻的。”
  “那又怎么样,你爹娘还不是把你生得那么没口德?”这回连落凤都忍不下去了。
  就这样,整个喜堂吵成了一团,如龙套所料场面几乎失去了控制。九金很孤单,帮她的人也就只有落凤和红扁,看着她们俩为她吵得面红耳赤的模样,她忽然就觉得鼻子酸酸的。没人疼的时候有些委屈是能吞的,可一旦被人这么护着了,就会前仇旧账一股脑地涌上来。
  “犯傻就犯傻!红扁,陪我一块砸了这喜堂,我要把那堆蜡烛塞到咸鱼的嘴里,看她还敢不敢一直拿我爹娘说事!”傻就傻了,九金决定了,就这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仗着傻子的身份撒野了。
  “好!”红扁很亢奋,打一开始就盼着这一刻了。
  紧随着,事态的发展越来越不对劲了。尽管落凤很期望能看见小姐抢亲,但是,她并不想让一切发展成暴力事件的。这种时候,能操控场面的,只有老爷和夫人了,所以身为一个精明的丫鬟,一定要懂得及时去搬救兵。
  也因此,当落凤把少爷领到喜堂的时候,印入眼帘的画面实在很惨不忍睹。
  子七瞠目结舌地愣在原地,这绝对不是他的喜堂,是屠宰场!那些用来装点的红绸被随处丢掷,座位歪七扭八地散乱在各个角落,供客人用的喜饼糕点四处飞散。这不是最惨的,惨的是王家父女,手被红绸绑着,嘴里塞满了各种很难分辨的东西。
  一些宾客们全都躲在喜堂门外,连看都不敢看九金一眼。
  那丫头就像疯了般,都把喜堂糟蹋成这样了,还嫌不够,还在不停地抠着贴在门板上的那些“喜”字。
  “你做什么?”反正也不想成亲了,喜堂被弄成什么样不是子七关心的,他只是见不得她把自己折腾得那么狼狈。
  蓬头垢面、衣裳凌乱、疯疯癫癫……这模样活像以前时常在大街上扯着他的裤腿,硬要嫁给他的绿翘。
  “……”九金被拉扯着转过身,看着面前的段子七,她颤了下,有幡然醒悟的感觉。环顾了圈喜堂,这会就连她也开始佩服自己的破坏力了,抽泣了下后,九金用空洞地目光对上子七,怔怔地说道:“我……我就随便发泄下,这就走,你继续成亲。”
  “你这样要我还怎么成亲?”言下之意是,他终究还是抛不下她。
  然而在九金听来全然成了另一番意思,“那我帮你把这里整理好。”
  她不是随便说说而已的,还真的付出行动了。
  看着九金蹲着身收拾那些先前被她弄乱的喜饼,子七脸色难看地用力拉起她,目不转睛地凝视了她好一会。不明白她到底算什么意思,真被他折磨得一点个性都没了吗?就连开口要求他不要成亲的勇气都没了?又或者,她不是没有这个勇气,而是根本不在意?
  “闹够了没有?既然敢砸,还去收拾什么?要犯傻就给我犯得彻底些啊。”总之这一刻,他一点都不介意陪着她一块傻一下。
  “对!我是犯傻!我就是个傻子嘛!没有一个正常男人会爱上的傻子嘛!”那天他亲口对着何静说出的那句话,一直都成了烙印在九金心底的痛,忍啊忍,忍到了今天,反正都决定要走了,她不打算再承受了,“你难道从来没发现自从死而复生后,我就只在你一个人面前才痴痴傻傻的吗?我就只对你傻而已,因为我以为全天下只有你不会骗我,只有你是最值得相信的,结果全都是狗屁。你放心吧,这是我最后一次在你面前犯傻了,往后我再也不要陪你玩这种哥哥妹妹的游戏了!没爹没娘,我都撑到了现在,就算没有段府,没有了七哥哥,我一样还是唐九金!就算我是真的傻吧,那又怎么样,我活得开心就好,至少我知道我要什么!”
  “你要什么?”他屏息,静静等着她的答案,以为她会像以往一样,放声大哭泣不成声地再唤他一声七哥哥。
  可惜结果,他只是等来她极其冷静溢出唇间的四个字,“我要离开。”
  “你又欠收拾了是不是?!没有我的允许,你要是敢离开,我一定会锯了你两条腿!”
  “我会倒立!锯了腿,我就用手倒立着离开!”反正她就是走定了!
  “你个死丫头,会顶嘴了是不是!龙套,去拿哑药来,灌到她连声音都发不出为止!”
  “那我就撕烂你所有的新衣裳!”
  “不穿更好!”方便办事。
  “你……”九金语塞了,也意识到了,只要还待在他身边,她就永远别想抬起头做人。珍惜生命、远离子七,这是必须的!
  “阿九,别吵了,要不我们先回道观吧……”这样僵持下去好像也不是一回事,红扁很主动地上前劝了起来。
  段老爷和段夫人也总算是赶来了。
  可惜场面并没有因此而缓解,混乱更没有结束,反而加剧了……
  有个小厮打扮的人扶着何老爷何夫人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段府,连气都没缓过来,何老爷就紧握住子七的手,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塞进了子七手中,“小静……小静她留了封信就……就失踪了……”
  偌大的喜堂再一次炸开了锅,何夫人哭哭啼啼地拉着子七,不断地呢喃着:“你要帮我们把她劝回来呀,要劝回来呀,就这一个女儿,以后怎么活呀……要劝回来呀……”
  “……我会的。”看着面前那两个老人,除了这三个字,子七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段老爷和段夫人也围了过来,一堆人开始七嘴八舌地拉着子七,周遭的宾客议论纷纷,整个喜堂乱成一团。
  看着眼前的画面,九金愣了很久,有那么一刹那,在走和不走之间她犹豫了,最终还是迈出了那一步。她不想破坏这场婚姻的,更不想逼走何静的,本来她就是不应该出现在段府的人。就好像七哥哥以前形容的那样,朽木渡了一层金却永远还是朽木,这样的地方根本就不是她适合待的。
  她想,天下那么大,总会有那么一个地方,适合她生存,总会有的……
  再迈出段府门槛的时候,九金忍不住顿了一下,想不起自己第一次踏过这个门槛时的心情了,那会她被老尼姑打晕了。那也好,记不得那时候欣喜的心情,现在也就不会觉得那么痛了。短短的一步,她跨得格外沉重,出去后就是墙里墙外两个世界了,和以前任何一次的离开都不同,这一次,她永远都收不回这一步了。
  不是没有看见她离开,即使被人群簇拥着,段子七的目光还是紧锁在九金身上。可他实在分身乏术,顾不上去留下她了。他以为,她跟以前一样只是任性,跑去道观躲个几天,找几个小道姑打几场马吊,便会乖乖地回来了。
  ……
  那会是真的这么以为的。
  后来,子七才知道自己错了。他清晰地记得,那时自己生病,死丫头跑来看他,傻乎乎地跟他说掌柜答应补那个玉叶子了。结果那天,他们吵架了,不欢而散。那是她第二次丢下他就走,子七一直觉得不会再有第三次,结果,还是有了。
  并且,一走,杳无音讯。

  第四十章
  傍晚时分,这是离长安城不远的一个小镇,快过年了,来来往往的商贾很多。
  九金甚至分不清这里到底是哪,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北上还是南下,她只是任由红扁驾着马车随便走。反正走到哪都一样是无亲无故,那看哪舒服就待下来吧。与其说这是出走,不如说是逃亡,九金压根没有时间计划太多,更不敢乱花小金库里的银子。
  唯一在她计划之内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在临走前去一次朱雀大街上的玉器铺,去问那个被她咬过的掌柜要一件之前一直没来得及去要回的东西。
  然后,九金和红扁就一直驾着马车走啊走,直到看见天色快黑了,她才挑了个看似很简陋的客栈住下。
  掌柜为人很殷勤,特地为她们挑了个很僻静的厢房,有三个炭炉的房子喏,暖融融的。另外还免费附赠明天的早膳,想着,九金忍不住萌生出感慨:“果然还是小城镇的人比较淳朴喏。”
  这话,招来了红扁没好气地一瞪:“淳朴?那你还死抱着那个箱子做什么,还怕那群淳朴的人把它抢了不成啊?”
  “淳朴的人也爱银子哒,当然要抱紧点,我下辈子全赖它了。”忍辱负重的积蓄啊,只要一刻见不到它,九金就会觉得心慌慌,“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坐吃山空啊,要是等把这些银子全花光了,我们怎么办呐?”
  “你现在知道考虑这个问题啦,都说了让你回道观把师公带上嘛,耍什么性子……”
  “你懂个屁咧。”九金皱起鼻子骂了句,瞥了瞥嘴,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了窗外,“我就是不想再依赖别人了,你不会懂被人一次次抛下的滋味是什么样的。如果没有依赖,就算再被抛下,也不会那么无助了。”
  “那也可以让师公带着我们先找个安生之所啊,快年关了耶,你没瞧见我们一路过来有多少商贾赶着回去过年么?这种时候悍匪也是最猖獗的,我们两个人都手无缚鸡之力,还带着这么一大箱金银珠宝,万一真碰上什么意外,怎么死都不知道。”对于九金这种没组织没预谋的离家出走,红扁颇有微词。
  “还能怎么死啊,为了保护金银珠宝被人杀死的呗。”九金想也没想,回得很理所当然。
  “你……”
  见红扁气结了,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了,九金嘴儿一翘憨笑了起来:“好了嘛好了嘛,都已经出来了,就算我后悔也没法子了,难道你还想要我很没志气地再回道观吗?说实际点的事啊,你说我们以后到底做什么好呀?”
  “乞丐?”
  “不行!你忘了啊,说要交会员费的喏。”
  “卖艺?”
  “装傻子算不算一门技艺?”
  “……不如去卖笑吧?”想了很久,红扁终于在九金身上找出优点了,她笑起来的时候还是有那么几分风情的。
  “倚栏卖笑啊,可是我……”这个体型有点困难啊,可能会把栏给压断,笑到一半摔下楼怎么办?
  “那你继续哭丧吧。”红扁打了哈欠,半眯着眸儿,无力地靠在桌子上,睡意忽然就涌了上来。
  “一直哭一直哭好没形象啊……”九金自言自语咕哝了一阵子,也开始觉得困了,倒在桌上,目光定定着看着不远处那三个炭炉。眼皮沉沉的,就在快要阖上的时候,她隐约听见房门被人推开地声音,强撑着掀了掀眼帘,虽然视线有点模糊,不过好在她还是看清了眼前的画面:“咦?掌柜的,你做什么带着两个人,穿着黑乎乎的衣裳大半夜跑来啊。”
  九金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有精神,让掌柜僵了下,眼神立刻扫向桌边。瞧见另一个姑娘已经睡着了,这个却睁大着眼干瞪着他,忍不住就怪叫了起来:“你为什么还没晕?!三个炉子一起熏,你居然还醒着?”
  这什么体质啊,是不是太惊人了点,掌柜向来最有信心的迷迷香,这次让他失望了。
  “被你这么一说,我是有些困了喏。”九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然后继续瞪大,看向掌柜,“但是你来了,我就不方便睡觉了啊。”
  “我是来抢劫的,跟你没关系,你继续睡。”这丫头看起来傻兮兮的,掌柜完全就没把她当回事,目光紧锁着九金踩在脚下的箱子。
  “哦。”九金顺其自然地应了声,刚想倒下继续睡,又惊醒了,“抢、抢劫?劫什么?!”
  “当然是劫财!你有色给人劫吗?!”掌柜冷笑着慢慢逼近她。
  黑店啊!她居然住进了传说中的黑店,简直是出师不利啊。尽管很想睡,但是一想到自己拼命攒下来的那些金银珠宝,九金就亢奋地站了起来:“我没有财!”
  “那箱子里是什么?”当他傻呀?
  “我、我警告你哦,不要逼我哦,我会咬人!”讲完后,九金忍不住就打了个哈欠,气势立刻就减了一大半。
  “你当老子没有牙啊。”说着,掌柜就决定不再跟这个随时都会倒下的姑娘浪费唇舌,直接带着人冲上去,开始动手抢箱子。
  然而他实在有点低估九金了,她非但没有倒下,还精神十足地死死护住箱子,张开嘴用力地朝着他的手咬了下去。掌柜也不示弱,为了证实自己有牙,顺势朝着九金的肩咬去。
  “唔……唔……”九金用尽了全力,可是肩上传来的痛感,让她忍不住哼了起来。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一口牙居然在黑店遇见对手了。第一次有人咬得她想逃,还真是人外有人!
  这场面活像两只狗在互相撕咬,完全丧失了抢劫应有的形象,导致尾随在后的那两人有点无所适从。愣了很久,其中一人才反应过来,轻声地提点了句:“老大,我们有刀……”
  “……”于是,老大觉悟了,松开牙关,抬起身,不屑地嗤笑,“那还愣着做什么?捅她呀,弄死她呀!啊……你个死丫头,没看见我暂停了吗?居然敢偷袭!”
  “捅?”互相撕咬的俩人纠缠得太紧了,争斗太过激烈,导致提到的那俩人左看右看,始终不敢下手,生怕捅错了人。好不容易,总算是找到了个突破口!
  手起。
  刀未落。
  闷哼声传来,俩人随即倒地。
  ……
  为什么还不捅?为什么这个精力旺盛的女人还能生龙活虎地咬他?!掌柜开始察觉到不对劲了,再次停止了撕咬,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再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背着光,看不清站在身前的那个人,但是光看那一声衣裳就让掌柜倒抽了口凉气,无奈地闭上眼,嗟叹:“你为什么又来了?”
  “来找人。”
  “那就去找,不要打扰我打劫啊。”掌柜转过身,发现九金已经开始丧失力气,摇摇欲坠了,但是为什么他也觉得好像睡?三个炭炉果然很有效呀。
  “咚”的一声,九金应声倒在了地上,须臾,就打鼾了。
  掌柜得意地扬了扬眉,只要他能坚持得比她久,就是胜利。
  “嘁……”来人上前踹了踹九金,轻哼,拂了下身上有些微皱的道袍,“我是来找她的。”
  “她?!”这话让掌柜一震,精神振奋,话音拔尖,不敢置信地指着地下睡相极差的九金:“她、她是谁?”
  “我女人……”差一点就是了。
  掌柜认命地让人煮了一桌上好的菜,烹了一壶上好的茶,给他们换了一间上好的房间。
  没办法,同样是顺手牵羊,人家梅项郝就能顺手出一个“牵羊大侠”的侠盗名号来,而他只是个开黑点宰肥羊的。相比之下,气势明显矮了半截,勉强勉强也只能算是半个同行,每次碰面,肥羊掌柜只能乖乖地伺候牵羊大侠。
  每次去长安的时候,项郝都是住这家店的,偶尔遇见比较跋扈的商贾,他会和掌柜联手,然后把劫来的东西分给镇上的百姓。也因此,项郝才换来这间常年会为他空置准备着的贵宾级房间,设施很齐全,所以床上的那个女人睡得很香,口水已经把被褥的一角弄湿了。
  项郝一直默不作声地守在一旁,静静看着她的睡颜,不漂亮不端庄,只是有一份自然的恬静。
  直到掌柜让人送来烹好的茶,他才站起身,走到脸盆架子边,端起脸盆又走回了床边。居高临下地俯瞰了九金些会,他嘴角儿一勾,手一滑,整盆水就这么倒在了九金身上,那只脸盆也重重地落在她头上,跟着又被弹到了床下的地上,滚了两圈,停了下来。
  “好痛……”这样的动静,九金很难不醒,处在半梦半醒间的她伸手揉了揉头,轻哼。
  “起来。”项郝盘起双手,斜靠在床架子上,不耐地命令道。
  九金原本不想理会这扰人的声音,翻了个身,想继续睡,却被冷水浇湿的被褥冻醒了,“唔……好冷……”
  “给我一个解释。”估计再过片刻她就会完全清醒了,项郝才再次开口。砸喜堂,不告而别,为了那堆身外之物去搏命,看起来她不止是要给他一个解释而已。
  “师公?!”好熟悉的声音,九金猛地睁开眼,眨了几下,确认这不是幻觉。她得救了?那些金银珠宝也没有被抢?她好想欢呼,可是当看见师公铁青的脸色后,立刻就压抑住了兴奋的冲动。
  “为什么去砸他的喜堂?”他面无表情地继续逼问。
  “是龙套硬把我拖进去的,然后、然后他们都在笑我傻,尤其是卖咸鱼的那俩父女。”
  如此而已吗?那还情有可原。但是一桩事归一桩事,更让他差点窝火的是……“为什么不告而别?”
  翅膀长硬了,会飞了?以为自己攒够了银子,就不再需要他了么?如果不是红扁沿途留下信号,她今晚或许就去见阎王了。刚才那俩人要是没有动刀的话,他一定会选择冷眼旁观,看那堆碍眼的金银被人抢走。
  “咦?我有说过要跟你一起走的吗?”九金一脸无辜地歪过头,半躺半坐在床上,踢开那条湿嗒嗒的被褥,笑眼盈盈地对上他的眸子。
  “你说过。”所以,他平生第一次尝试到了等人的滋味。
  “好吧,我可能真的有说过,你别太放心上了,我一直都习惯这样骗小孩子的。”九金抬着头,不闪不避迎着他震怒的瞪视,唇儿微抿含着一丝寡淡薄凉。
  他紧咬着牙,逼视了她许久,心头阵阵刺痛,原来当时他在段府说这句话时,她的心情是这样的。他是没理由责怪她,不过只是等了几个时辰,和她的三年比起来,只是弹指瞬间而已。想着,他眼神渐渐放柔,沉着声轻语:“跟我去洛阳,往后你有的是机会报当年的仇,别再耍性子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红扁呢?”九金没急着回答他,这才发现红扁不见了。
  “在刚才那间屋子睡觉。”
  “哦。”闻言,九金又放松了下来,犹豫了些会,问道:“洛阳是什么样子的?”
  项郝转身,为她倒了一杯热茶,又抱了一床干爽的被褥给她裹着,随后才带着浅浅的微笑,在床沿坐了下来,伸手轻抚着她的发,柔着声说着:“跟长安一样热闹,都有好吃的豆腐脑,都有道观,都有我。洛阳没有人会再笑你是傻子,没有人会再欺负你,也没有七哥哥。那边有很多很多的牡丹,百姓很豪爽,他们说‘好’会大声地说‘中’,上清宫的道士们讲话喜欢不停地说呀呀个呸……”
  师公的声音很好听,难得这么耐心地跟她说话,一些好琐碎的事到了他口中就像故事一样。九金双手捂着茶盏,开始不知不觉向往那个没有人笑话她、没有人欺负她、也没有七哥哥的洛阳了。
  呀呀个呸,这么好的地方做什么不去哟?

  第四十一章
  长安城的初春,乍暖还寒,万象复苏。
  子七面无表情地靠在马车的车壁上,食指轻轻挑开车窗帘子,迎着傍晚的夕阳霞光,看着朱雀大街边的玉器铺子出神。龙套在一旁滔滔不绝地说着些什么,他偶尔会敷衍性地点两下头,心思却全然不在那上面。
  从前,朱雀大街跟现今一样热闹,有个傻姑娘时常会从道观溜到这儿来玩,每回遇见他,都会恬不知耻地扯着他的裤脚,一副非君不嫁的模样。
  那时候的子七怎么也没想过,会有物是人非的今时今日。
  就算他日日都会刻意地经过朱雀大街,刻意地去咸宜观门口徘徊……想见她一面,竟已成了奢望。
  许久后,他放下了车窗帘子,弯了弯嘴角,一丝寡淡苍凉的笑浮上了脸颊。
  “子七,我们很久没有打马吊了。”见他终于像是收回了几份心神,裴澄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手有些痒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希望马吊可以让子七回到从前的样子。
  没料,段子七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没有搭话,继而看向了龙套,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呃……我说有何姑娘的消息了。”龙套有点不太习惯地看了眼裴澄,少爷已经很久没有罚过他了,诸如这样平静地跟他讲话,实在让他觉得不太自在,总觉得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嗯。”子七哼了声,意兴阑珊的模样。
  “那个……少爷,她就在咸阳,你要不要安排下,看能不能想法子亲自去把何姑娘接回来?”派去咸阳的人都已经劝了何姑娘很久,她就是不愿意回来。龙套猜想,何姑娘兴许觉得少爷的诚意不够,只有让少爷亲自出马才行。
  “咸阳么?”子七思忖了会,想起何静曾说过一直想在咸阳开个分号,“不用了,找几个人暗中保护着,别让她出什么事就好,她若是想回来,自己会回来的。”
  子七不觉得自己对于何静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她绝不可能会是为了他连家都弃的人。去咸阳,多半是她一早就计划好的事,即使他没有毁婚、九金没有砸场,她还是会走。
  “这样……不太好吧……”龙套偷偷飘了眼他家少爷。
  “有九金的消息么?”他很淡漠地绕过了关于何静的话题,快两个月,子七几乎用上了所有心力找九金,等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没有。”龙套回得很小声很无力。
  “不是去洛阳查了么?也没有?”子七不悦地拧起眉,激动地直起身子,这都是些什么人呐?不过就是找个女人,找了那么久居然还没消息,难道唐九金还会人间蒸发了不成?!“段龙套,别以为我转性了,我再给你一个月,要是还找不到九金,那你就跟她一起人间蒸发!”
  “可是少爷,那天是你亲自去的咸宜观,小道姑的话你也听见了嘛,小姐可能是跟师公一起走的耶。你又不了解小姐,更不了解那个师公,只知道他在洛阳有个上清宫,上清宫的道士说,师公压根就没回去过,洛阳都快被我们的人翻过来了。我看说不定是师公觉得夜长梦多,决定再也不要道士的身份了,直接把小姐绑去成亲……”
  “你个死龙套,我看你是彻底活腻了!”子七完全振奋了,随手拿起一本被裴澄丢掷在马车里的册子,揉成一团强塞进了龙套嘴里,“闭上你的嘴!回去抄一千遍‘段府家丁守则’,特别是第三十二条!”
  “子七,冷静冷静,别忘了,要蜕变要成熟要稳重。”裴澄无奈瞥了瞥嘴,伸手按住子七,语重心长地叹了声,“龙套说的也没错,还记得项郝送给九姑娘的那个玉白菜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这样的人四海为家行踪飘忽,要找他谈何容易。我觉得他不太可能带九姑娘去洛阳,他们俩不是还有婚约吗?我去找个仵作替你一段日子吧,你不如亲自去杭州看看,项郝的爹娘就住在杭州西子湖畔,他兴许会直接带九姑娘去见他爹娘,把婚事先定下来再说。”
  这些话裴澄想说很久了,看着子七每天买一堆姑娘家用的东西,丢去九金的院子里;还非要让明德门那家卖豆腐脑里每天送上一锅来;这还不算,他还每天要去买玉叶子的那家玉器铺,让掌柜叙述一遍九金那天来修补那片玉叶子时的情景。回忆太少就是痛苦,每天每天,翻来覆去,能让子七拿来思念九金的也就那么几件事儿,作孽哟。
  “嗯。”子七应得很快,裴澄这句话他已经等了快两个月了,要是走得开,他早就走了,“龙套,回去准备下,明天一早就启程,去杭州。记得把我那些衣裳都带上,恐怕要有些日子了,我不喜欢穿旧衣裳。”
  “唔……唔……”龙套无奈地哼了两声。搞不懂他家少爷到底是去追妻的,还是去展示那些衣裳的。
  “哦,记得带我自己买的那些,何静做的就别带了……”估计九金不会喜欢看见那些。
  “唔……”那也依旧算是很浩大的工程好不好?
  “要不要给她带些豆腐脑去呢?”
  “……”
  龙套实在好想把嘴里的那堆纸拿出来,吼一句:少爷!小姐并不一定就在杭州!即使在杭州,她也并一定会跟你回来!即使跟你回来,也并不一定代表她还爱你!!
  洛阳有一座山,山上有一栋宅子,常年空置着,年关时总算有了些人气。
  只是苦了池塘里的那些鱼,冬天的时候冻死了一些,开春了又补充了点新鲜血液。可惜有个姑娘天天无所事事,唯一的消遣活动,就是待在池塘边长吁短叹地喂鱼。于是,几乎每隔几天就会撑死几尾。
  “哎,鱼儿鱼儿,快吃呀,撑死总比饿死好。”长吁短叹的人儿完全无视了之前被自己折腾死的那几条鲜活鱼命,不停地往池塘里洒着鱼食,自得其乐地咕哝着。基本上,除了她的穿着打扮和长相不像仙女之外,喂鱼食的动作就宛如仙女散花,频率极高分量极多。
  终于,有人瞧不下去了,“阿九!你到底算是在折磨鱼,还是折磨你自己?”
  “是红扁呀。”九金稍稍放慢了手中的动作,懒懒地扫了眼迎面走来的红扁,“我在喂鱼呀。”
  “喂个屁咧,你打算让整池鱼都撑死吗?”红扁没好气地在她身旁坐下,心疼地看着池塘里的鱼儿。
  “对于鱼来说,撑死是种很光荣的死法,总比到了冬天冻死、又或者饿死、淹死有出息点。”说着,九金双掌互拍了会,拍落了最后那一点鱼食,抱起膝蜷缩在了水榭边的美人靠,把头搁在了栏杆上,默默地看着池塘出神。
  看着她那副颓唐的模样,红扁无奈地摇头,嗟叹道:“我看你是快要把自己给饿死了,瞧瞧你最近瘦了多少,以前还挺丰腴的,你学人家玩飘逸啊。还有,除了喂鱼你就不能找些其他事做么?自打来了洛阳,你就一直待在这栋宅子里,门都没出过,好歹也下山去洛阳城里逛逛呀。”
  “嗯?”九金略显呆滞地挑了挑眉梢,“师公不是说,我每天只要吃和睡就好,其他什么都不用做吗?你不觉得我很像这池塘里的鱼吗?既然被人圈养起来了,游来游去,也离不开这个池塘了,还有什么好多想的。这样安安稳稳、衣食无忧,有什么不好吗?”
  没什么不好呀,这是她以前最向往的生活,除了忘记了开心的滋味,什么都好。
  “还有什么好多想的?嘁,我看你就是想太多了,人是到了洛阳,心还在长安吧。要不然,你天天盯着那片玉叶儿发什么愣?”没志气呀没志气,红扁搞不懂,怎么如此没心没肺的唐九金,也会有为相思犯愁的日子。
  “只是觉得它漂亮……”说着,九金用从衣裳里掏出那片玉叶儿,口不对心地痴看着。
  玉器铺的掌柜把它修补的很好,几乎都看不出痕迹,还是那片晶莹剔透的玉叶儿。这是七哥哥送她的生辰礼物喏,不舍得丢,又不敢挂脖子上。就这样,时不时地拿出来瞧瞧,记着长安城的那些伤,便够了。
  每次只要一见到玉叶儿,九金就很容易恍惚,这次也不例外。她表情很惆怅很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玉叶,不算美,因为太出神还导致出现了轻微斗鸡眼的症状。可是那副患得患失的模样,还是让一旁的红扁不敢出声打扰她。
  就连在水榭外站了许久的梅项郝,都只是盘着双手,默不作声。
  他在等着她醒悟,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耐着性子,等了又等,效果似乎很不佳。果然,行事太君子,除了得来两句无关紧要的赞美外,并捞不到什么实际的好处。
  做人还是实在点的好。
  他直起身子,朝着九金走去。在她还处于神游之际,蓦地将她拉起,让有些措手不及地九金下意识地倒进了她怀里。感觉到怀里这个女人明显消瘦了很多,项郝皱了皱眉,垂下头,唇轻擦过她的耳际,落在了她的嘴上。
  顾不得一旁还有个红扁在充当观众,他有些霸道地撬开了她的齿,轻易地触碰到她柔软的舌尖,纠缠了片刻。这个吻很淡,很短暂,九金甚至都来不及反应。
  “什么滋味?”他抬起头,轻声问道,口吻略带轻佻。算是暂时放过了她的唇儿,手却依旧停留在她的腰际,没有给她丝毫逃开的机会。
  “唔……”九金怔怔的,用指尖触了触自己的唇,尽管这个吻结束得很快,可她还是清晰得感觉一丝隐忍的怒气:“你在生气么?”
  “你觉得呢?”他眸儿轻眯,不答反问。
  “应该是喏。”他明明是在吻她,可是九金却感觉不到丁点的温柔,反而觉得薄凉。
  “你最近那么乖,我为什么要生气?”
  “……”他怎么把她的台词给抢了,“是因为我弄死了你的鱼吗?”
  “是。”项郝倒是回得很直接,“你到底为什么要跟我来洛阳?就是为了来折腾我宅子里的这些鱼吗?如果是这样,那我找人帮你打包,你带着它们回长安去折腾。还有什么想要的,给我列个清单,我一会就找人置办齐了,马上就送你回去。”
  “我……”不就是几尾鱼吗?做什么那么计较呀。何况,是他自己说的,她只要吃好睡好就可以了,其他事儿用不着她来操心的呀。
  “我让你吃好睡好,没让你忘记怎么去笑。你非要每天行尸走肉地来面对我吗?我不需要你那么委屈,如果舍不得忘不掉,就给我滚回长安去。我可以无条件地宠你,不代表我甘愿当个替代品,欣赏你回忆段子七的样子。”项郝松开她,往后退了一步,斜眸冷觑着她。怎么瞧都不像那种适合伤春悲秋的女人,偏要给他端出一副愁容惨淡的样子,算什么意思?他是虐待了她、毁了她一辈子,还是怎样?
  “师公……”虽然九金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连红扁也看不过去,但是师公这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点。毕竟那丫头本就是为了逃开那些不开心的事,才选择来洛阳的,的确是不争气了点,可惜这种事急不来啊。
  这是什么人呐?前一刻还在缱绻缠绵地吻她,下一刻就一脸不屑地凶她。九金被他吓到了,愣了些会,哽咽着吼道:“我什么时候把你当替代品了?!是你把洛阳形容得好像人间仙境,硬是把人家给诱惑来哒……”
  “很好,那就当我犯贱,你可以走了。”
  “……”走就走!谁没了谁不能活的?!
  “红扁,还愣着做什么,去替她收拾东西。”
  “啊?”被点到名的红扁很左右为难,实在不太想加入他们俩的战争。
  “不用了!要那些废东西有屁用,我这就走!立刻走!”九金死憋住泪,忿恨地瞪了眼师公,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提起裙摆转身就走。
  不就是这么回事,反正被人踢来踢去的日子,她都已经习惯了。痛也不是第一次痛了,都已经麻木,还有什么好怕的。
  “喂,阿九……”居然真的就这样走了?!红扁倒是看急了,“师公,你快去把她追回来呀,阿九连这宅子都没出过一回,这里是山上啊,要出事的!”
  项郝愣了许久,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半晌后,总算是回神了,忍不住咒骂了句:“去他娘的,她这烂性子到底是谁给宠出来的?”
  吵个两句就走,还真当自己翅膀硬了?
  “哇哦,世风日下了呀,连师公都会骂脏话了。”
  不过,师公还真是自做孽,明知道自己放不下,刚才还拽什么哟。看着师公匆忙追出去的背影,红扁皱起眉,唉声叹气地呢喃着。

  第四十二章
  九金一直跑呀跑,跑了很久很久,直到累了,再也跑不动了。
  然后,她开始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天真,以为天大地大,总有可以让她活下去的地方;还以为千辛万苦,再也不会有她迈不过去的坎。原来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自力更生要比她想像得难很多很多。
  看着面前空荡荡的林子,这是荒山野岭,连鸟都不愿意拉屎的地方。
  以她的能力,连走出这个林子都困难,更何况是养活自己。除了会哭、会装傻,她根本就是个废物。
  难怪师公也好、七哥哥也好……都会不想要她。
  “为什么会这么没用……”九金靠着身后的树干,沮丧地滑坐到地上,抱起双膝,把头深埋进了膝盖里,哽咽着埋怨自己。
  师公说,来了洛阳学会去忘记一切,她就可以做回从前的唐九金了。可是好难,从前的唐九金被爹娘放在手心里宠着,无忧无虑,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哭丧的时候怎么保持住形象。现在呢?没了爹,没了娘,被身边的人一次次的笑话嫌弃抛下。人情冷暖,接踵而至,让她变得连哭都要伺机。
  想着,九金越哭越大声,忍耐了那么久,在没有人的林子里总可以尝试着痛痛快快哭一场了吧?她实在撑得好累,自从把自己给了七哥哥之后,九金就几乎是在忍耐中度过每一天。他糊里糊涂地要了她,她却是慎重其事地把自己交给他的。
  那一夜,她来不及想太多,也不敢问天亮之后他们是不是会有将来。她只知道自己爱他,爱到可以为他承受很多很多的不公平。九金以为自己是不求回报的,也不想去破坏七哥哥和何静的婚事,没想到看着他成亲,心会那么那么的痛;没想到,自己会蠢到去砸了他的喜堂。
  更没想到……他会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连一句挽留不舍的话都没有……
  “唔……”想得正入神的时候,九金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似乎有道虎视眈眈的目光正在逼视着她。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她稍稍收敛住了哭泣,抬起头,往四周看去,紧接着便立刻怔住了,“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呀?!”
  不是她的错觉,那道炯炯有神的目光是真的很虎视眈眈,因为它根本就是一只虎!
  一只全身纹路很漂亮的虎,体型较小,可是九金压根没心情欣赏它的外表。跟那只虎对视了片刻后,她小心翼翼地爬起身,见它没有动静,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九金便蹑手蹑脚地一步步往后退。
  她连跟人打架都几乎没有赢过,何况是跟一只虎斗,完全没有胜算啊!那个谁说的好,三十六计走为上,这种时候完全不适合有片刻的犹豫。
  九金深吸了一口气,紧咬住牙关,卯足了劲,转身撒开腿就跑。果然她是不适合大哭一场的,就算没有人来打扰,也会有禽兽来滋扰,这就是命啊。
  这大概是她有生以来跑得最快的一次了,比较可惜的是平时缺乏锻炼,跑步姿势存在着一定问题。才跑了没多久,九金脚底就踉跄了一下,然后整个人用极度不端庄的姿态俯趴在了地上,还是脸先着地,嘴唇上传来一阵刺痛。她反射性地伸出舌头舔了下,一股泥土味夹杂着血腥味在舌间氲开。
  兴许是她逃跑和跌倒的动静太大,那只原本静静待在树丛里的虎轻嚎了两声,开始迈着优雅地步子,缓缓地朝着九金走来。
  “你到底想做什么啊?!”九金来不及爬起来,但是求生本能又让她不敢坐以待毙,只好哭丧着脸,边倒退着往后爬,边径自喊着。
  那只虎张了张嘴,像是在打哈欠,看九金的目光很懒散,逼向她的步伐却没有停止。
  九金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一只友善的禽兽,虽然它没有像传说中那样凶残地扑向她,直接撕了吞入腹中。但也绝对没有放过她的意思,看起来它更像段子七!一只喜欢在吞噬前,看猎物挣扎而寻找快感的死禽兽!
  “要不要这样啊,你有种不会去吃个有点出息的人啊!”九金的背忽然抵住一颗树,去路被完全挡住了,她无力地垂下双肩,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逃掉的可能性,干脆不逃了,破口大骂了起来,“人家当老虎,你也当老虎;人家吃珍馐美味,你偏挑个傻子吃。回去说给你朋友听,它们一定会笑话死你的……”
  纵然是只禽兽,也会有耐心耗尽的时候。比如此刻,那只虎嘶吼了声,似乎不打算再浪费时间,猛地朝着九金扑去。
  “啊啊啊啊,救命呀!等等啊……让我先去找点油盐酱醋给你当配料好不好?”眼看着它向自己扑来,九金吓得缩成一团,颤着声大叫。这一刹那,她才发现自己有多想好好地活下去,活出个人样来。
  要不然,死了之后就算去了阎王殿报道,恐怕也会被笑话。孟婆婆说不定都不是舍得给她汤喝,因为她这辈子的记忆,有和没有压根没差别。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等待了很久,九金没有等来预期中的痛感,只听到老虎在耳边哀鸣的声音。感觉上,它似乎要比她更绝望,好像享用她是件很痛苦的事一样。半晌后,九金好奇地偷偷掀开眼帘,把眸子拉扯成一条缝,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
  她以为自己并不是那么害怕的,却没想到已经吓得连视线都模糊了。九金压根就没有心思去看清楚眼前的画面,只隐约瞧见有个身影在跟那只禽兽纠缠。
  他们几乎扭打到了一块,有点难分胜负,九金又赶紧闭上眼,把自己抱得更紧了。
  ……
  “阿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更不只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道很温柔的声音传进了九金耳中。她没有回应,也不敢抬头看,含含糊糊地呜咽了几声后,九金只觉得被拥进了一个暖暖的怀抱里。
  “你要离家出走自力更生为什么要往山顶跑?不是应该走下山的路么?”那个声音有点哭笑不得。
  九金依旧在不停颤抖,慢慢地回过神,紧闭着双眼,嗫嚅着:“师公……”
  “嗯?”他轻拍着怀中的女子,一遍遍,像在哄孩子似的不停地安抚着她的情绪。
  “师公……”
  “我在。”听着她不停重复着地唤自己,项郝阖上眼帘,叹了声,附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着。
  “……终究还是你。”九金抿着唇,淡淡的,说着只有她自己才听得懂的话。
  三年,从绿翘到唐九金,从长安到洛阳,到底改变了什么?每次,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师公总能及时的出现。他跟七哥哥一样,骂她折磨她气她,却时至今日都没能舍得真正丢下她。她以为时过境迁了,原来只是等的人变了,来的人还是一样,终究还是她的师公。
  她说的很轻,项郝还是听见了,大致也猜到了她的言下之意。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把她逼得太紧了,忘了是他先伤了她,苦笑了声后,他用揶揄的口吻说道,“以后想要拽,记得先学会辨认方向。”
  “哇呜呜呜呜……你怎么可以这样?!是你先骂我,要把我赶走的,难道人家还要死皮赖脸地抱着你腿摇尾乞怜吗?我就是没用就是废物嘛,我也很想像何姑娘一样可以不用依靠别人活着呀,可是……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啊,你为什么不给我时间慢慢学。我、我也想忘记从前的事,忘记自己是怎么变成傻子的……你倒是告诉我要怎么忘记呀?哇……你要是被你爹卖去抵债,被一堆长得像猪一样的男人关在黑屋子里两天两夜,没饭吃没水喝,逼着你用身体去换一碗饭一口水,你忘得掉吗?你要是看着你娘为了救你,被你爹活活打死,还丧心病狂地把你妹妹也摔死,你忘得掉吗?”九金忽然放声大哭了起来,有些声嘶力竭地吼着。
  看着她情绪越来越失控,项郝有些怕了,想到了三年前,也是这样一场歇斯底里的哭闹后,她忽然就成了一个傻子。他怕重蹈覆辙,怕她又一次陷入那些噩梦里,只好紧搂住她,不断地安慰:“别说了,是我不好,往后不会再逼你了,也不会再丢下你了。你想怎么活就怎么活,由着你了。”
  其实至今项郝都有些后悔,当时如果他不带着九金的娘一块去救她出来,也许她娘还能活下去,至少九金不会无依无靠。值得庆幸的是,还好她平安无事。
  “别人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哪怕说了再难听的话,我都不难受。可是你不同啊,为什么要用那种高人一等的口气说我把你当替代品?你不过只是带我离开长安,还足足晚了三年,我在道观生不如死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哇……咬死你!咬死你!”
  她不是随便说说而已,是真的需要发泄,边不停地嚷嚷着,就边抓起项郝的手肘,用力咬了下去。
  齿印越来越深,项郝疼得紧蹙眉心,却没有抽回手,随她撒野。
  “咝……”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后,他苦笑着解释,是第一次认真地为三年前的事解释:“如果我只是个道士而已,或许当初就可以把你带到上清宫来。可是,我之前的生活太漂泊,连自己都不知道明天会在哪?随时都有可能会死,我不想你跟着我受累。还记得王家镇宅之宝被盗的那张告示吗?”
  九金愣了下,停下动作,震惊地抬起头看了他许久。一些断断续续地记忆渐渐被拼凑起来,王家被盗、王夫人之死、他送了又要回还不断被七哥哥反复提起的那个玉白菜,“你是那个什么什么羊大侠?!”
  “……”本来已经很难听的名号了,为什么到了她的嘴里越发难听了?
  “那个玉白菜难道就是王家的镇宅之宝?”也许是为了让自己好受点,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比较能解释为什么师公送了又要拿回去,是担心她被牵连进王夫人的事里吧。
  “可能吧。”他笑着耸了耸肩,看了眼惨不忍睹的手肘。
  “这家人家脑子有病呀,我还以为镇宅之宝一般都会很价值连城呢?”结果居然是个屁白菜。
  “应该是值不少银子,取个谐音‘遇百财’嘛,百财俱来啊。”他光顾过很多大户人家,那些所谓的镇宅之宝多半都是这种起因。就比如他曾经冒了很大的风险,结果只偷到一条风干的鲶鱼,据说只是为了寓意着年年有余……
  “这样哦……”九金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这样似乎也挺说得过去的,只是……“不过师公,你为什么好端端地要去偷卖咸鱼的镇宅之宝?你这个贼当得好没格调呀。”
  他咬牙切齿地蹬着她,有股想立刻捏死她的冲动。好歹是被百姓歌颂了那么多年的侠盗,到了她嘴里就是个贼,还是个没格调的贼?!造孽了,他到底是为了谁才没格调的?
  “因为卖咸鱼的在菊花宴上提到了你爹娘!”
  “……”就为了这么个理由,他就跑去把人家的镇宅之宝给偷了?“可是师公,我们后来不是去给她治病报过仇了吗?”
  “我偷白菜的时候怎么知道你那个七哥哥会对卖咸鱼的下药。”后来只是想想,既然药都下了,再报一次仇也没什么损失,她开心就好。
  “我的娘哟,卖咸鱼的真是作孽呀!”
  九金发出了由衷的感慨,表情看起来很哀痛惋惜,心里却觉得又甘又甜。她以为自己活得很痛苦,现在才意识到原来只是无病呻吟,她根本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了,在不知不觉间其实一直被人宠着……
  就这样,她到底还有理由颓废度日的?即使爱而不得,似乎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吧。
  哭也哭过了,发泄也发泄过了,九金决定往后再也不要随便流泪了,洒泪不如洒脱。
  “我们回家了,好吗?”
  对于九金来说,这句话胜过师公说一万个对不起。她可以为了“回家”两个字,忘记他刚才对她的所有坏。然后,傻乎乎地跟着他爬上马背,哼着小调,带上袭击不成反被猎的禽兽尸体,打道回府。
  项郝一路默不作声,手从她的腰间绕过,紧握着马缰,心不在焉地打量着她。就是这么个傻丫头,近来越来越让他觉得束手无策了。单纯得很,轻而易举就能把她哄到破涕为笑;可惜她心底藏着的那个人那道伤,也让她变得异常敏感,三言两语,兴许就会伤到她。
  “阿九。”他稍稍收紧了手间地力道,把她紧搂在自己怀中,唤了声。
  “嗯?”九金停止了酷似哀嚎的小调哼唱。
  “要多久……你才能忘了他?”
  “啊?”这个复原期实在很难预料。也许一个月,也许一年,又也许一辈子吧。
  项郝没有让她把话说完,多少有点猜到了答案。他牵动了下嘴角,淡淡的笑意一直蔓延到眉梢,须臾,说道:“我可以给你很多时间去忘记他,但是……答应我,最后选我。”
  好模棱两可的口吻,像是命令,又像是带着些许的乞求。九金紧抿着唇,身子僵了僵,不敢回头看他。他似乎也没打算要她回答,因为就根本没想给她说“不”的机会。如果他早一点再早一点说这些,她一定想都不用想就能给他答案。
  可是现在……九金搅着衣裳,眉心紧皱,好受宠若惊难以抉择呀……

  第四十三章
  洛阳山顶上一直不太有人气的宅子里,最近越来越不对劲了。
  几乎日日都充斥着欢声笑语,这样子招摇,很容易就招来有心人士的注目。
  于是最近,这里几乎快要被上清宫的道士踏平了,来人的级别也越来越高。关于这点,九金是从道袍款式上判断的。看师公那些变化莫测的打扮,她总结过了,一般级别比较高的道士穿的道袍也会比较漂亮。
  今天来的这个穿着墨绿色花式很新颖的道袍,挥舞拂尘的模样飘逸到让人立刻就会联想到“仙风道骨”四个字。
  他站在客堂,与师公对视了些会,继而目光又落在一旁悬挂着的豹皮上。
  许久后,小道士漂亮的眸子变得熠熠生辉,嘴儿弯了弯,谄媚地笑开了:“小师父,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硬拖着你回上清宫处理事务的。你没有回洛阳,我什么都没看见!那个……这豹皮真不错,多野性呀,能不能……赏给徒儿?”
  “豹皮?”九金愣了愣,顺着他的目光,朝着墙上看去。这就是那天妄想把她吞入腹中的那只禽兽,她觉着拉风,就把它挂出来了。可是,分明是只老虎呀,这个死道士有没有眼光呀。
  “那是只虎。”项郝忍着笑,已经属于只要能让九金开心,他可以完全模糊掉是非观。既然她要把豹说成虎,那它就绝对是一只虎!
  “啊?呀呀个呸,明明就是一只豹嘛。不要以为你是师父,就可以随随便便地糊弄我。”说着,小道士索性爬上椅子,企图去触摸一下上等豹皮。
  没想到,才刚伸出手,项郝冷冷地声音就从身后传来了,“你如果敢碰它一下,明天这地方挂着的就是你的皮。”
  “……”才刚刚重逢,不用那么快端出师父的架势吧。小道士乖乖地缩回手,依依不舍地又流连了几眼,既然交易不成,那就别怪他做人太认真了,“师父,既然您回来了,就请回上清宫吧。还有很多事务等着您处理,你跟大师父约定的时间还没到呢,怎么可以就这样丢下上清宫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不管,修道的人不能这么没有责任感的。”
  “你们不是活得挺好吗?”项郝不悦地扫了他一眼,最近登门来劝他回去的那群人,个个都生龙活虎,还需要他做什么?回去把屎把尿么?
  “本来是挺好的,最近有点烦躁了。”大师父游山玩水去了,小师父做梁上君子去了,对于上清宫的众人来说,这日子别提有多逍遥了。天天可以用各种借口调戏漂亮姑娘,还能睡到日上三竿,但是最近有一伙不速之客打乱了一切。
  “嗯?”除非洛阳城的漂亮姑娘都死光,不然项郝想不出有什么能让他们觉得烦躁的。
  “是这样的。从长安来了一群人,说你拐骗了良家妇女……”说到这的时候,小道士顿了顿,眼神若有似无地飘向九金,“逼着我们把你和……和良家妇女交出去。我们就说你还没回来呀,呀呀个呸,他们偏不信,每天拉帮结派地来上清宫打马吊。你说,还让不让过安生日子了?”
  闻言,九金震了下,虽然“良家妇女”这个形容词有点夸张,但她还是坚信那群人是冲着她来的。长安、来找她和师公的……会是七哥哥派来的吗?又或者只是段夫人和段老爷吧。
  不是没有感觉到九金的异常,项郝故意装作什么都没瞧见,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们策划了很豪华的反击战,可惜刚准备实施,呀呀个呸,他们居然不来了!”
  “既然都已经走了,还要我回去做什么?”
  “我们……怕他们还会来嘛。”
  项郝很不想承认,这群没出息的家伙,居然会是上清宫里出来的。
  他刚想一如前几次那样拒绝的时候,九金却忽然开口了,“师公,我们下山吧。”
  这话有点出乎项郝的意料之外,他还以为九金至少还要闭门颓废几个月。不过,这个丫头的思维方式向来很常人不太一样,肯下山,并不一定代表她想要重新振奋,还是问清楚比较好,“为什么?”
  “唔……就想下山去看看啊,一直待在山上好闷喏。随便找点事做做也好呀,虽然我会的比较少,可是我可以去上清宫帮忙打打杂呀。而且……”九金犹豫了下,在考虑接下来的话会不会有点自抬分量,但最终她还是说出口了:“而且我不想你为了迁就我,丢着上清宫不管,他们都上山来找了你那么多次了,还是去看看吧。”
  项郝眯了眯眸子,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身旁的她。半晌,情不自禁地轻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嗯,明天就带你下山去。”
  “哎呀,良家妇女果然就是好!”小道士由衷地欢呼,在“良家妇女”的帮助下,他居然奇迹般地完成众师兄弟委托的任务。
  隔天,九金就拖着那个从长安跟随她到洛阳的大箱子,以及那张有历史意义的“虎皮”,带着红扁,正式跟着师公下山住进了上清宫。
  从那天开始,九金和红扁就成为了上清宫里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也就是所谓的万绿丛中一点红。师公每天忙于处理那些堆积下来的事务,于是九金开始尝试走贤惠路线,跟着红扁学着下厨煮饭、煲汤,或者帮着那个喜欢收集兽皮的小道士处理一些杂务。
  小道士有个和他师父很相配的名字,叫吴仁艾。据他自己说,他是个饮水思源的人,因为他把师公给请回来了,所以在上清宫的待遇立刻又上升了一个层次。而师公之所以愿意回来,这一切,都是拜“良家妇女”所赐,因此他一定要回报。
  而他回报的方式很寻常,就是为“良家妇女”任劳任怨。
  “小良,你要劈柴吗?我帮你。”
  “小良,你要挑水吗?我帮你。”
  “小良,你要上茅厕吗?我帮你。”
  ……
  小良是吴仁艾给九金取的名字,良家妇女的简称,据说这样会显得亲切点。
  在抗议了无数次都没有取得预想中的效果后,九金也就逆来顺受了。只是!只是她实在难以忍受连上茅厕都有人全程护送的生活!
  “小良呀,我们洛阳的市集要比长安还热闹哦,我听小师父说,今天是你第一次出来逛市集。我们不用急着赶回去,你大量地逛,逛到爽为止。师公还给了我很多银子,说是你想买什么都可以。你也真是的,明明是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做什么要一天到晚闷在道观里嘛,要多出来走走,要是一个人怕,你可以找我啊,我每天都有空……”
  呀呀个呸!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九金终于爆发了:“我说小吴道长啊,你难道就没有别的事可以做么?”
  “是啊,跟你一样闲啊。”原来小师父不在的时候,作为上清宫第二把手的他还是挺忙的,现在嘛,日子过得快生霉了。
  “……”他为什么要把她拖下水?她有很闲吗?有闲到全程护送别人上茅厕吗?!
  无奈,小吴道长一点都没感觉他家小良的不对劲,依旧很尽地主之谊地滔滔不绝:“你看见了没?听说长安市集有很多很多的乞丐,我们洛阳市集最大的特色就是有好多好多卖身葬亲眷的摊位,俗话说的好:你要是没参与过卖身葬亲眷,就不算到过洛阳!”
  真是好有特色哟。那既然来了,她是不是也要参与一下?想着,九金的眸子里充满了新奇,在面前那一堆卖身葬各色人物的摊位间转悠,最后……落在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身上,“小吴道长,是不是随便我买什么都可以呀?”
  “呀呀个呸,你在质疑我的话吗?”关系到声誉问题,吴仁艾很激动。
  “那我要买她喏。”好可怜的姑娘哟,长得那么水灵灵的,居然沦落到要在街头卖身葬奶奶。
  “这个……”虽然是挺漂亮的,标价也就五两银子而已,不过,小良是想买下来给他做媳妇的吗?他不需要呀。
  “呀呀个呸,吴仁艾,讲话是要算话的!”九金学着他说话的腔调,边说边在原地跳来跳去。
  “中!买就买!”小吴道长是最经不起激的,尤其对方还是让他地位飞升的良家妇女,这让他要怎么拒绝呀。
  就这样,在头脑一时发热的情况下,吴仁艾为了表现出男子气概,出手很大方,花了六两银子买下了那个卖身葬奶奶的姑娘,多出了一两哟。得偿所愿后的九金很开心,喜滋滋地带着那个姑娘找了家外表看来很华丽的酒楼,打算请人家吃顿好的,反正也不用她花银子,该出手时自然是一定要出手的。
  那么好的姑娘,要是落入了那些像猪一样的男人手中,啊……是多么悲惨的下场呀。
  “你要多吃点啊,那样等下我们才有力气去葬你奶奶。你放心,我以前是哭丧的,接触过殡葬一条龙服务,一定可以让你奶奶走得豪华壮丽一些。呐,这顿饭是小吴道长请我们吃的,你要记住他的恩情哦。”九金边说,边很殷勤地替那个姑娘夹着菜。
  不知不觉间,姑娘面前的小碗就堆了起来,她埋着头,吃得很专注,听了九金的话也就随意地哼了两声,“唔……唔,我会记得的,可以以身相许吗?”
  “别,千万别!”一听这话,吴仁艾激动地叫了起来:“买你的银子不是我的,是我小师父的,你要许就许给他去,不过他心有所属了不会要你的。还有,想买你的人是小良,你要是不介意许给一个姑娘,那就跟着她吧,但是我小师父可能会把你活活剁了。”
  “那是你小师父比较帅,还是你比较帅?”那姑娘总算把注意力暂时从美食上移开了,却完全忽视了提议买下她的九金。
  好在,有一个更重量级的人,注意到了九金的存在,并且兴奋地嚷了起来:“啊呀呀呀呀,是九……姑娘!”
  这声音,这调调,这种让门窗微微撼动的气场……在九金的记忆里,只有一个人能和这一切完全吻合,“超大版移动芝麻烧饼?!”
  “咦?九姑娘你想吃……烧饼?”费菲自然是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个外号的,久别重逢,她兴奋地冲上前抱起九金转了圈,眯着眼笑,天真地问。
  “不、不要!”吃吃吃,难道她唐九金就只知道吃吗?
  “不要吗?我找到一家和长安明德门味道差不多的豆腐脑,一会带你去……吃啊。”总算,费菲舍得放下九金了。
  她刚打算在九金身旁的椅子坐下好好叙旧时,伙计就赶紧机警地又塞了几张椅子过来,拼合在一起比较有承受力。要知道,这可是在费菲坐塌了十二张椅子后,伙计忍痛想出的法子,尽管浪费资源,但是节约了成本。
  “不、不用了,我刚吃过。”九金干笑着看了她一眼,连忙摆手拒绝。倒也不是讨厌烧饼,只是……看着她,总会不自觉地联想到在段府的那段日子,也会自然地想起那个人。
  嗯?九姑娘好像有点变了喏。费菲瞥了瞥嘴,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小小的绿豆眼转悠了下,落在了那个卖身葬奶奶的姑娘身上,皱眉思忖了会后,她惊讶地喊道:“啊哈,这不是那个卖身的姑娘吗?九姑娘,原来你也对我们洛阳的民间风俗感兴……趣呀?”
  九金嘴角抽搐了下,原来这种卖身活动已经发展成洛阳的民间风俗了吗?
  “这个姑娘本来我也想买的,可是没有带银子出来,回去拿完之后再去看,就不见了。原来是被你买下来……了呀!”
  “咦?”看她一脸惋惜的样子,九金打起了精神,“你喜欢吗?那我可以割爱哟。”
  反正她本来也就是想参与一下,确实都不知道该怎么安置这姑娘,要是带回道观,师公一定会说她胡闹的。
  “唔……我们府上正好缺一个丫鬟,我觉得她不错。你真的愿意割爱吗?多少银子呀,我双倍……给你。”
  “六……”
  一旁的吴仁艾刚想开口,就被九金猛地掐了下,打断了,“六呀六啊,五魁首啊,三匹马啊,姐妹好呀。凭我们的关系,只要你开口,我当然愿意让。不贵不贵,就十两银子,唔……你真的要给我双倍吗?我不太好意思的呀。”
  “要的要的,一定要……双倍!”
  “哦,那你倒是快给我呀!”
  九金终于发现,原来自己也不是完全的废物,至少她比吴仁艾好,懂得赚差价。这样一来一去,眨眼的工夫,她就赚了十四两呀。
  吴仁艾瞠目结舌地瞪着眼前这对银货两讫相谈甚欢的女人,她们倒是合作愉快,可惜一旁被完全忽略掉的姑娘不乐意了,顾不得形象,撒泼大叫:“我不要!我才不要被这种人买去,我是为了卖身葬奶奶呀!”
  “姑娘你放心,你奶奶的事,我还是一定会帮你操办好的。”九金也不是一点责任感都没有的人。
  “操办个屁啊!你这个骗子,人口贩子!你根本就只花了六两买我,那六两还没给呢!”姑娘大义凛然不畏强权地喊出了真相。
  没想到,费菲压根就不领情,“你不要离间我们姐妹间的感情,我是不会相信……你的。”
  “嗯嗯,我也不会相信你的。”九金用力点了下头,但确实也觉得自己的行为值得唾弃,便追问道:“告诉我,你奶奶在哪里,我会帮你操持的。”
  “什么呀,我还没出生我奶奶就死了。我是为了卖身去药铺里抓丰胸的药,然后才能有机会攀上金枝,你懂个屁啊。现在你把我塞给这样的人,就等于把我的未来全葬送了!”
  ……九金张大嘴,愣愣地转头与吴仁艾相视了一眼。
  好!很好!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卖身葬奶奶!

  第四十四章
  阔别了一个多月,当段子七再次回到长安城后,发生了很不可思议地转变。
  起初这种改变是悄无声息的,人们只是发现段府的那个二世祖不再到处找人打马吊了。即使段老爷又一次出远门,他依旧格外地安分,段府的日常事务全都由他担了下来,最最重要的是,他的笑容少了,闲暇的时间则随着裴澄奔走在长安周边的小镇里查验各类案件。
  这也不算什么怪事,按段夫人的说法,男人嘛,渐渐发育成熟了总要有点变化的。
  久而久之,段府蜕变的二世祖也慢慢从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里退去了。
  直到清明前,段府曾经一度闹到轰轰烈烈的那场婚礼的女主角回长安了,一切又沸腾了。
  有人猜男女双方把误会解除后,还是会照常成亲的;也有人猜何静一定是嫌段二世祖太不长进,觉着嫁给这样的男人会毁自己下辈子,所以才悔婚的。现在,段二世祖变了,多半是为了追回美人心,这姻缘到头来还是能成的……
  就在谣言四起的时候,段子七出动了。
  在龙套看来,他家少爷能有很多种方法解决眼前这个困局的。比如说,忘了小姐,让生活回到原来的轨道,安安分分地娶了何姑娘;又比如说……哎呀,总之很多,但是少爷偏偏选择了个最偏激最果断最惊天动地的方法。
  那就是……退婚!
  何静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婚是退了,但是在段何两家以及长安众百姓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既然他不要成亲,可以!那就索性连色都戒了,省得到处播种。于是,段夫人一怒之下,就断了子七的经济来源,还不准裴澄给他发月俸,把他丢去了长安城里条件最为简陋的庙里,做俗家弟子去了。
  这罚还是连坐的,龙套也不能幸免。导致,落凤最近很忧愁,日日盼着小姐快些回来,拯救那对正处在水生火热中的主仆。
  真是非一般的水深火热呀!
  在庙里是没有主仆之分的,所有人都要一视同仁。所以,子七每天和龙套一样,寅时初起床,开始一天的功课,进香、念经、抄经文、给佛镀金身、扫院子、挑水……最最让龙套难以忍受的就是每天的膳食了。
  他比较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他家少爷还能吃得那么津津有味:“少爷,你难道不觉得这个冬瓜很臭吗?”
  “嗯?还好,习惯了。”天天都吃,再臭也不过如此了。
  “还有晚上睡觉的那个床,你不觉得很硬吗?”其实那根本不算是床,压根只是两个老虎凳上头铺了块大木板而已。
  “是硬了点。睡不着,才不会睡过头。”
  “床硬也就算了,被褥也太薄了啊,你不觉得晚上很冷吗?”
  “饱暖思淫欲。这样,比较容易不会让你想太多。”子七连头都没抬地翻看着手中的卷宗,敷衍地回了句。
  对于他这副勤奋的样子,最近龙套已经有些习惯了,这都是裴大人送来的卷宗,一些没有破的陈年旧案,让少爷帮忙研究研究的。龙套也只当是庙里的日子太清心寡欲,无趣得很,所以少爷才会对这种事来了兴致。虽然被敷衍,但龙套还是不死心,“可是少爷,这里的衣裳实在是太难看了。”
  “有么?”这回,子七总算舍得从那些卷宗上移开目光,垂眸扫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青绿色的袍子,怎么看都觉得挺顺眼啊,“我觉得挺衬我啊。”
  “……你当然衬,你身上那件是你自己定制的嘛。可是你瞧瞧我的,黄不拉唧的,怎么见人啊。”龙套很不满地拉扯着身上的和尚袍,按小姐的话讲,这根本就是大便色!既不美观,又影响食欲。
  子七意兴阑珊地飘了他一眼,把手里的卷宗一搁,眉梢挑了挑,唇儿一勾似笑非笑,“到底谁才是少爷?”
  到底是谁把他培养得这般挑剔的?还以为这是在段府吗,由着他吃饱睡好穿得帅?
  “……”龙套吞咽了下口水,躲开了少爷的目光,这个眼神不对,以往每回当少爷这样对着他笑的时候,就准没好事,要赶紧绕开话题才是,“呃……少爷,我只是替你觉得不平。不就是退了个婚嘛,虽然行为有点混账,但这也算是敢作敢当呀,夫人怎么就能那么狠心。你没在杭州找到小姐,已经很消极了,现在又把你丢进庙里,完了……这辈子完了。”
  “嗯?”他淡淡地哼了声,没太多的意思,目光不自觉地就变得深邃,落在身旁放生池里那几只悠然自得乌龟身上。
  “本来嘛,裴大人答应给你放长假调整心情了。就算我们没在杭州找到小姐,还有时间亲自去洛阳瞧瞧呀,说不准就能把小姐给揪回来了。现在这样一来,去不成了……”
  “也好。”
  “啊?”龙套才抱怨到一半,少爷就忽然从唇间迸出两个字。什么叫做也好?难度,就这样颓败下去得了?
  “她若不是心灰意冷,也不会走得那么彻底。不管到底是在洛阳还是在杭州,总之……她一定会比待在我身边时幸福。我不了解她的过去,甚至不了解她到底想要什么,也不知道每次她笑的时候到底是不是真的开心……”或者,离开他对于九金来说,反而是种解脱。
  如她砸喜堂时说的那样,从来她都只是他一个人的傻姑娘而已;分开后,她也就可以不用再做个傻子了吧?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小姐都把身子给了你,胜过千言万语了呀。她为你做了那么多,你总得为她做些什么吧?”是男人就该去找她,天涯海角都要找到,绑回来,娶了,然后把段府的围墙全都重修下,建高个几寸,这样即便红杏开得再茂盛也出不了墙了!
  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子七蹙眉不悦地瞪了他眼。这也是他最悔恨的事儿,居然很畜生地在自己神志不清的时候要了她,那么销魂的事,还需要反复回忆,直至她打定了主意打算离开的时候,他才总算能确定。
  “时辰差不多了,你是不是该去抄经文了?顺便替我那份也抄了。”半晌,子七有些恍惚地看着一旁的日晷,忽然说道。
  “少爷……”龙套无力地唤了声,最近每回都这样,只要一谈到小姐,少爷就会开始不对劲。自虐也要有个度吧?不开心可以讲出来啊,像他这种忠心不二的人,分明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嘛!
  “我还有很多卷宗要看。”子七用手指轻敲了下堆积着的卷宗,冷声打断了龙套的劝说。
  “……”好颓废的少爷喏。
  龙套依旧在原地站了会,不太放心丢下他家这个最近很喜欢玩忧郁的少爷。可是显然少爷不领情,看都不看他一眼,径自摊开册子看了起来。
  他看起来很认真,事实上,子七也真想能够认真些。不管怎样,哪怕每天吃得很糟、睡得很烂、还有一堆忙不完的事儿,他都可以接受,只要可以把时间都安排得满满,不要去想她就好。只是好难,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感情,会让人那么欲罢不能。那个人,就这样烙印进了心底,那么深,不知不觉就成了一道伤。他在刺骨的痛里回忆着他们之间,她却已经跟着别人天涯海角。
  事已至此,不是不想找,而是找到了她又能怎样?她想要的那些,现在的他还给不起。反正他就是个烂透了的二世祖,哪个正常女人会喜欢他?万一真的在洛阳找到他们了,到时候看着他们俩恩恩爱爱地在一块,那他该怎么办?是直接跳进护城河里自尽呢,还是上吊好?
  “少爷,这案子很纠结?”许久之后,龙套临走前又问了句。
  “嗯。”子七始终拧着眉,心不在焉。
  “……”要命哟,少爷的境界已经非同一般了,看大藏经都能看出案情的纠结。
  春光明媚,春暖花香,春意盎然……好时节呀好时节。
  项郝一直觉得,这样的午后很适合烹一壶茶,静静待在书房里,处理那些怎么也处理不完的事务。但是,显然只要有九金在,这个想法就不太可能实现。当九金和曾经那个在明德门大街上要买的人一起出现,下场就更惨烈了。
  尽管如此,项郝还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从尊贵的师公沦为替人烹茶递水的人?!
  “娘呐,原来九姑娘和段子七不是单纯的兄妹关……系哟!”在听红扁描述完九金离开长安的原因后,费菲夸张地大叫。
  那扰人的叫声一直冲破大殿,惊得停在枝丫上栖息的鸟儿四处飞散。项郝闻声,眯着眸子,跨进了大殿,没好气地把茶盏重重丢到了费菲面前。而后便端着原本为九金烹的那盏茶,面色冷峻地坐在一旁喝了起来。
  “大概也只有段子七自己觉得单纯了,哼哼!”每次说到这事,红扁就会特别激动。
  原来也就只是红扁比较亢奋而已,现在又加入了个费菲,她义愤填膺地站了起来,又一次抱起九金,“九姑娘,不要难过,亏我还差点就相信我爹爹的话,想要去色诱那个段子七的,幸好没有,哼!不思进取没有担当的二世祖,是我这种具有贵族气质的人最瞧不入眼的了。你不用担心,离开长安是对的,你看我们洛阳的百姓多么淳朴,还会有我这种贵族……帮你。”
  真是个力大无穷的贵族啊!九金被她抱离了地面,悬空蹬着双脚,挣扎着想要着地,却徒劳无功,最后只好愁眉苦脸地看向师公求助。没想到,他只是冷冷地扫了她一眼,随即就转开了目光。
  “小师父,难道是我听错了?小良压根不是什么良家妇女,而是两家妇女?!”这是吴仁艾第一次听到完整版的九金长安奇遇记,不免心生感慨,急于找个人抒发。
  “噗……”只是他似乎找错人了,非但没有在小师父那边得到共鸣,还被他喷了一脸的茶水。项郝若无其事地将茶盏丢到几案上,暗自咕哝:“谁烹的茶,怎么那么苦?”
  “……”见状,吴仁艾摇头,认命地举起袖子擦去脸上的茶水。罢了罢了,不要跟陷入苦恋的男人计较,爱果然是折磨人的东西。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九金快被费菲挤得接不上气了,大声叫了出来。
  “不行,我要给你……安慰。”
  “……”安慰个头啊,是想让她安息吧!没办法了,这种热情无福消受啊,上绝招吧,“费小姐,唔……我的娘哟,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对你坦诚了,你不用……不用对我那么好,其实我是坏人,坏人呀……放我下来啊啊啊!其、其实刚才那个卖身葬奶奶的姑娘,是我花六两……银子买来的,不是十两……”
  九金已经悔死了,她怎么就会招惹上这个从来不停别人意见“贵族”?更气人的是红扁,居然还能和费菲那么有共同语言,有就有吧,不会聊其他事哦,为什么非要拿她和七哥哥的事摆弄。
  “咦?”总算,在九金说完那段话后,费菲的热情不再洋溢了,“九姑娘好有生意头脑哟,我一直在找寻的就是这样的人,我们合伙开个铺子吧?我出银子,你……出力。”
  “开铺子?做什么喏?”终于着地了,九金贪婪地深呼吸了几下后,对费菲的话起了兴致。
  “唔,没想过耶。你会什……么呀?”
  “我?”九金吃惊地用手指向自己,太夸张了,她要是知道自己会做什么,犯得着直到今天还在游手好闲么?再次认真地考虑了会,九金依然还是只能给出一个答案:“我比较笨喏,只会跟死人打交道。”
  “这样啊……竟然有人比我还笨呀,我至少除了吃,还……会睡。”
  “噗……呀呀个呸,什么世道哦,这也值得骄傲了。”吴仁艾忍不住喷笑。
  “嘁,贵族的气质你这种凡夫俗子是不会……懂的!”费菲扭了扭不太容易被发现的腰,不屑地飘了眼吴仁艾,又自言自语了起来:“不过跟死人打交道,倒是挺符合我们洛阳的……风俗。”
  “呵呵。”九金干笑了两声,的确是挺符合的,满大街的卖身葬某某,也不知道这种“淳朴”的民风是怎么形成的。估计继续干回老本行去哭丧,也赚不了多少,从今天那个葬奶奶事件可以看出,那堆卖身的人里头,有很大一部分是另有所图的。
  “阿九,你最好是什么都别想。”看她当真思忖了起来,项郝按捺不住了。
  “为什么?”他们不是都希望她忘记那些不快乐的事吗?
  “你能不被别人骗银子,已经万幸了,还指望着赚别人的银子?”其实也只是关心则乱,怕她被骗,怕她太累,更怕……她有一天再也不需要他。
  “……原来我在别人眼中就是那么没用的吗?”九金嘟了嘟嘴,这种感觉……虽然习惯了,但还是会不好受,“可是师公……我还是想试试。”
  “想试就试啊,做什么还要问你师公意见啊,他只是你师公,又不是你奶娘。还有我这种贵族帮你,怕什么!只不过就是,你想要试……什么?”费菲很兴奋,主要还是因为她从来都没有朋友,能有人理她,就会让她觉得很满足很开心。
  “就……随便倒腾点什么东西,我们就随便在中间牵牵线,有人愿意买又有人愿意卖,我们就拿中间的差价呀。多好,不用成本投入呀,那样我就不会被人骗了喏。”多亏了卖身葬奶奶的姑娘呀,行为是可耻了点,但是好歹给了她一定启发。
  听起来好像还不错,费菲双眼开始熠熠生辉了,“什……么货?”
  “人呀。”洛阳城不就是卖身的人多嘛,这市场多么的庞大,机不可失呀。
  “噗……”这次轮到吴仁艾和红扁喷茶了。
  而向来不太喜欢听别人讲话的费菲,难得认真听了一回,就遭到了这样的打击,重重地跌倒在地。
  “我看你是活腻了!”大殿里扬起项郝的咆哮声,又一次在九金面前他失去了冷静。早该想到的,就压根不能指望她能有什么酷似正常人的想法!
  殿外枝丫上,被吓走又刚回来栖息的鸟儿们,再一次的被这咆哮声震撼到一哄而散……

  第四十五章
  就像九金最初设想的一样,这是一个很有爱的发展方向,不用铺子、也不用人手,按行话讲就是牙婆,偶尔还能兼职媒婆大赚一票。渐渐的,九金越来越忙,每天都要周旋在一堆商贾贵胄之间,废上好多唇舌只为了谈来一个美其名曰公道的价格。她周旋的方式很大而化之,往往都是在看似玩闹的嬉笑间搞定一切,也因此成了一种风格,莫名其妙地声名大噪了。
  自然,这也不是九金一个人的功劳,费菲和吴仁艾很功不可没。最初,是吴仁艾天天帮九金引开师公的注意力,让她可以大刀阔斧。初来乍道,九金这种天马行空的想法常会被奚落,基本上没人搭理她。头两笔生意,为了不打击九金,费菲暗中出资找人假扮了买主,意想不到的是,竟然无意中让九金的信誉度和名声“咻咻咻”地上涨了……
  于是,九金和费菲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一个女人能顶半边天,两个女人就足够撑起整片天了。
  在洛阳,九金活得很滋润,如鱼得水。
  因为没几个人记得这个让洛阳民俗风生水起的牙婆叫唐九金,大伙都习惯跟着吴仁艾一起叫她小良;更没有人笑话她是傻子,她甚至都快成了洛阳姑娘们马首是瞻的人物了。
  九金的独立大计进行得很顺利,只有一个人,从始至终,不遗余力地阻扰她、打击她、刺激她、并且蹂躏她……那就是师公!
  “师公……你放人家下来好不好,这样好丢人呀。”九金软软地被他家师公甩在肩上,就像一只被掏空了的麻袋一样,无力反抗,只好就这样咕哝。
  “没关系,观众都已经习惯了。”边说,项郝边微笑冲一旁那堆若无其事的店家们点头示好。
  “哟,梅道长呀,遇上你就正好了,这锅红烧肉你拿去,是特意煮给你和小良吃的,没有加葱花喏。”见项郝迎面走来,沿街的婆婆赶紧端了个锅子拦住了他,说着,目光瞟了眼项郝肩上的物体,用她的角度来说,只能瞧见九金翘得高高的臀部,看不清脸,但也能猜到这是谁了,她暧昧地笑了笑,戏谑:“道长辛苦了,那么早又要教训小良了呀,哦呵呵,要端庄点端庄点呀,别太激烈。”
  “哎呀,是红烧肉呀!”一听到婆婆的声音,九金就兴奋了,想到那甜滋滋的红烧肉,她就更兴奋了。忘形地蹬了几下腿,尝试着想从师公的肩上滑下来。
  就因为这一个动作,她可怜的臀部被结结实实地赏了一巴掌。
  “乖乖待着,不准动。”冷冷的声音从前头飘来。他的变化很快,转眼又带着笑意看向了婆婆:“这锅肉先搁您这吧,我一会让小吴来取,她现在不配吃。”
  “两面三刀,没用的男人,哼。”九金不屑地嗤哼,除了会凶她,他还会做什么呀?
  “阿九。”他收敛起笑意,轻轻地唤了她一声。
  九金立刻就僵硬了下身子,大声回答:“有!”
  “又想卖身葬奸夫了么?”
  “……不想。”九金哭丧着脸,很没志气地垂下头,软下气势。师公口中的奸夫,就是一直最无辜的吴仁艾了,真是个可怜的孩子,果然无人爱。上清宫里流传着一段话:小吴爱娘亲,娘亲只爱爹爹;小吴爱爹爹,爹爹只爱修道;小吴爱师父,师父只要小良;于是小吴也爱小良,小良却卖身葬他……
  这一切都是拜他的小师父也就是她的师公所赐,因为九金和吴仁艾太亲近了,小吴便荣升成了奸夫。又因为九金对卖身事业太热衷了,便被逼着去卖身葬了一回“奸夫”。幸好,在某个长相萎靡行为猥琐语言放荡的男人想买下九金的时候,师公来英雄救美买下她了。你说说,这冤枉钱花了做什么哟?她当然不想再有第二次这样的经历。
  “乖。”
  她家师公似乎很满意她没志气的模样,从声音判断,他似乎笑得很开心。九金吞咽了下口水,嗫嚅:“师公喏,你有没有考虑过下次不要用这种方法带我回上清宫呀,我有脚啊,会自己走呀。你知道的,我现在好歹也是人口贩卖界的名角儿了,给我留点面子哒。”
  “是么?我喜欢这样。”即使她羽翼丰满,可以独挡一面了,在他眼中,永远都是那个需要他照顾的阿九。
  “……”可是她不喜欢呀。都已经快十九了,还被人这样甩在肩上满街走,好没尊严哇。可惜,九金依旧还是那个敢怒不敢言的九金,她抿着唇,强吞下了所有埋怨。
  师公迈开步子慢慢往前走去,九金也终于可以用脸面对那个婆婆了,她吃力地仰起头,咧开嘴傻笑,伸出手死命抓着那锅红烧肉。婆婆会意了,但是为了不让梅道长的怒气恶化,她誓死保卫着,直到九金的手指泛白,从锅上渐渐地滑开。她只好用渴望的目光紧紧锁住那锅肉,泪花闪闪,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到了上清宫,被师公重重地丢到了小黑屋里。
  “又、又要关禁闭和驴子聊天了么?”这小黑屋,九金太熟悉了,里头什么都没有,连光都没,只有一头不会拉磨的驴子。
  “不满意吗?我只是想成全你。你可以在酒馆里陪人聊一整夜,如果我不去抓你回来,恐怕还能再聊上一宿吧?想聊天而已,不用跑去酒馆,你很久没有和这只驴子交心了,它很想你。”项郝漠然地瞧了她眼。
  驴子像是为了呼应它家主人的话,从暗处走出,亲昵地蹭着九金。
  九金嘟着嘴,可怜兮兮地朝着旁边移了移,驴子又凑了上来,这回,她索性任由它撒娇了,反正她也要忙着撒娇的,“我只是跟他谈价钱嘛,那是笔大买卖呀,那人要搬家了,说是要把乡下的爹娘和拙荆都接来,缺好多丫鬟,一口气要三十个呢,三十喏!”
  她还刻意加重语气强调,顺便用手比了个“三”的手势。
  项郝不屑地斜睨着她,拙荆?嘁,那是她叫的称呼吗?她有那功能拥有“拙荆”吗?才三个月而已,她不过是走了点狗屎运,闯出了点小名堂,不代表她就真的学会保护自己。一个连“拙荆”到底是什么意思都分不清的女人,要他怎么放心任由她去瞎闯?
  “你怎么不讲话呀,三十个耶,他说价钱好商量,就是觉得和拙荆没什么话讲,不能把酒言欢,所以才拉着我在酒馆把酒言欢,欢着欢着天就亮了,你就来了……”
  “我去帮你谈价钱。”项郝终于按捺不住,打断了她的话。
  “……不要了吧。”九金一点都没忘了上回的惨痛教训,那次,他也说是帮她去谈价钱,害她还屁颠屁颠了很久,以为师公打算放下成见全力支持她了。结果呢?结果!他差点就没把人家给阉了!
  “嗯,我也觉得没有这个必要。那你慢慢陪驴子聊天,我去睡会。”项郝懒懒地牵了下嘴角,一丝薄凉的笑意浮上了脸颊。他还没有穷到等着这三十个人的牙婆费买米下锅,犯得着看她去陪人唠嗑卖笑么?
  “放我出去呀,我不要陪驴子聊天,不要被关在小黑屋里。我想要吃东坡肉,想睡觉,想去找三十个卖身的姑娘呀。”她的大生意啊,她的自力更生大计啊,怎么能毁于一旦。
  为了这些,九金完全抛开了一切,冲上前,死拉住师公的衣摆,就差没放声大哭了。
  “放手。”他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冷漠地命令。
  “不放!”
  “想死?”
  “不想!”
  “哦?那是想在这黑屋子里失身?”
  “……”九金白嫩嫩的小手儿松了松,眸儿一闭,嘴儿一张,鼻子一皱,顷刻,耍赖哭喊:“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就要这样对我,你说,你说呀!我和费菲好不容易才、才有了点小成就,你做什么总是偷偷在背后搞小动作……当初也是你说的呀,说什么要我忘记以前的一切,要我做回从前的自己……怎么变卦变得那么快……”
  看她哭得泣不成声了,项郝不禁心软,连口吻都软了下来:“我什么时候在背后搞小动作了?”
  “你有!你就有!你会很随机地随时把我甩肩上逮回来,关在小黑屋里,逼人家跟驴子聊天。还、还会……还会去我那些老主顾宅子里偷值钱的东西,害得人家都觉得是我带晦气,都不愿跟我合作了。这还不算,你还扬言说……但凡雄性生物跟我说话超过一个时辰,就要断了他们的香火,弄得每次超过一个时辰,人家就得用写字的方法跟我交流,那……那我不识字嘛,怎么办呀,都被你搞砸了,现在只能对外发展,朝着周边地区下手了……小城镇的人都不会讲官话呀,要用方言交流好累哇,你都不懂,你就只会欺负我。”九金是真的觉得好辛苦,找个懂她的人怎么就那么难,天下那么大,她居然凄凉到只有费菲才算得上是知己。
  “……”项郝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原来自己有那么十恶不赦吗?不过……“这些我都做得很光明正大,没有偷偷的。”
  “哇呀……你怎么还好意思讲啊。光明正大很值得炫耀吗?光明正大就能掩饰掉这种行径的卑劣了吗?”
  “卑劣?”他挑眉,想不到她会用这两个字来形容他,“你觉得我什么都不懂,一直都在欺负你?”
  做什么呀,是他有错啊,干嘛还要用那么凌厉的眼神瞪她。就算把眼珠瞪出来了也没用,今天她不要妥协,绝对不要,“对,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不懂的是你。”
  “我哪有……”
  项郝眸子一紧,打断了她的话,“只是因为想保护你所以才管你,你有见过我在别人身上花这么多心思么?我不想你有什么意外,那些来买婢女家丁的二世祖,你不是没有触碰过,伤得还不够?”
  “你什么意思?!”这话,就像踩到了九金的尾巴一样,让她猛地跳了起来,脸儿涨得通红。
  “你能理解。”
  是!她是能理解,就因为能理解,更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话会是由师公说出口的。她以为,尽管他总是尝试阻扰她的大计,至多也就是小打小闹,习惯了折腾她而已。料不到他会撕开她的伤口,冷笑着撒盐。是她在他淡淡的纵容间太肆无忌惮了吗?那她宁愿不要了,至少现在她要不起的,这样下去,走到哪怎么活都是逼仄,她会窒息。
  “你走开,我不要见到你,我宁愿陪驴子聊天,也不想再跟你讲话,走开啦!”九金回过神,用力讲项郝往门外推。
  这种反应,只是让他知道……半年多了,她仍然是没有忘掉那个人。
  该说什么?控诉她的不识好歹么?他有什么资格,是他曾经松开了她的手,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如今的一切,是因果。他注定要用很多很多的包容、忍耐、宠溺,直到她把目光从从前转过来的时候,瞥见身边的他。
  无言以对,项郝只好紧抿着唇,看着小黑屋的门板在自己面前阖上,然后好好考虑下是不是应该去阉了昨晚那个拖着她“把酒言欢”的男人。
  在九金的顽强抵抗以及红扁和吴仁艾的轮番劝说下,师公稍有妥协了,打算让道观大门常打开,欢迎九金出入。前提是他们俩暗中达成了某个协议,这协议引发的后果,让不明真相的一干人等跌破眼睛,也让吴仁艾彻底心寒,他觉得在不知不觉间被小良和小师父一同抛弃了。
  比较不幸的是,六月末的洛阳,开始不对劲了。
  就连比较后知后觉的费菲和九金,都意识到了,因为市集上最集中的卖身场所里,最近越来越淳朴了。俏丽的卖身姑娘大量减少,都成了被葬的人群,相对的,卖身的活体都成了白发人,是洛阳民俗开始走非主流路线了吗?
  每到夜间,人口稠密的铜驼陌那一带隔半个时辰左右,就会有一队巡视兵经过。
  因为动静太大,百姓们就很习惯地没事凑一块闲聊起来。
  “你们猜最近到底出了什么大事儿?”
  “估摸着哪个大人物要以微服私访之名寻花问柳吧。”
  “我看是哪个大人物要办喜事了吧……”
  “呀呀个呸,谁家办喜事还得弄死那么多姑娘的?”
  “啊,难道是那种弄死一堆童女,取其血练丹药?”
  ……
  就这么着,闲聊的内容从色情到喜庆再到玄幻,变幻多端。直到日头西落,傍晚时分,人群才散开了些。铜驼的傍晚是整个洛阳最美的,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宛如烟雨。弥漫着阵阵饭菜香,还有邻里间的聊天声。无疑,最近他们聊得最多的就是洛阳的变化。
  暮色中,有队人马缓缓走来,起初没人在意,以为又是巡兵。
  直到他们渐渐将茫茫雾色甩在身后,清晰了起来。大伙才瞧清那压根不是巡兵,倒像是下午时不少人口中的“大人物”。在一堆布衣打扮的家丁簇拥下,是两匹枣黑色的上等马儿。右边马儿上的男子很俊秀,书生模样,看起来三十来岁,嘴角含着轻快笑意,倒像是游山玩水而来的。相较之下左边马儿上的人要面色严峻许多,却透着一股子邪气,年岁也不大,瞧着也就二十有几,一身白衣,粉边儿点缀在袖边,目不斜视,嘴角紧抿,眸色凛冽,一直沉默着静静聆听身旁那男子说话,俨然就是个贵气十足的公子哥。
  半晌后,他意兴阑珊地牵动了下唇角儿,溢出一声嗤笑:“所以呢?连尸体都没找到,就急着把我找来,就是为了听你说朝廷有多重视这事?”
  “你难道不觉得这是个立功升官的好机会么?我是想着,以你这资质,蜗居在长安当个仵作,太浪费了……”
  “不觉得。”白衣男子打断了另一人的话,垂眸整了整衣襟。
  “那、那你就当是来玩的好了……”
  “没心情。”
  “让你玩深沉玩忧郁,你就有心情了是不是?我又不是去庙里头犯花痴的那堆姑娘,就爱看你顶着那副要死不活的嘴脸说禅的模样。冲着我装什么?你难道会不知道我做什么非把你召来洛阳?”
  “……”怎么会不清楚?只是,心心念念了半年多的人儿,他想遇见,又怕遇见。
  “我说你现在怎么那么难沟通?找你打马吊,你说手疼;找你去蹴鞠,你说脚疼;找你逛市集,你说眼睛疼。我看你就心最疼。既然非把自己逼成这模样,你索性把头发给剃了,烫上六个洞……”
  “我去过上青宫了。”淡到无味的一句话儿,轻而易举地让面前的男子闭了嘴,周遭静了。他转过目光,眺望向远处朦胧雾景,苦笑。

  第四十六章
  夜色渐深,初夏的闷热气息席卷而来,别馆里时不时地会响起蝉鸣声。
  透过椭圆形的窗格,是一轮弦月,月光静静地洒下。风很轻很黏,子七靠在铺了竹席的软榻上,看着面前桌案上的马吊,眸儿半睁着。
  “七爷,到你了。”坐在子七上家的人,见他面色慵懒,快要睡着的模样,又久久不出牌,便小心翼翼地轻声提点。
  “嗯?”怎么又到他了?
  子七烦躁地哼了声,挪了挪身子,强打起了几分精神,摸了张牌,没话找话地看了眼身旁候着的龙套,“去把窗户关上,这风吹得我心燥。”
  “长安的夏天不也这样。”裴澄没好气地说了句,瞧不下去他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拉他打马吊而已,又不是拉他去死,犯得着一直皱着眉吗?再说了,这也不是陪着他消遣解闷,还不是为了哄两个能提供给他们消息的人,这才陪打的吗?怎么一点为事业牺牲的精神都没。
  “洛阳的夏天一直都来得那么早吗?”子七看都没看,就随便丢了张牌出来,问着。
  “比起你们长安城算是早的吧。”
  这回搭腔的人是坐在子七下家的男子,四十来岁,打从坐下来打马吊起,就翘着一条腿,不停地抖啊抖。
  “那冬天的时候,会不会特别冷?”子七揉了揉眉心,继续问。
  “不算冷,跟长安差不多。怎么了?七爷该不会是打算一直待在洛阳了吧?”那男子笑着,依旧保持着抖动。
  倘若没有猜错,裴大人特意把他们俩找来,又是设宴款待、又是陪着打马吊消遣,目的应该是想打探关于铜驼陌这一带不断有姑娘被杀一事。可是,正题到现在都没入,倒是七爷有一句没一句的,把洛阳的民俗风土习性气候都打探到位了。
  “嗯?”子七微微挑了下眉梢,嘴角儿一瞥,敷衍地笑了笑,“随便问问。”
  他只是担心那丫头会适应不了这儿的气候,转而想想又觉得好笑,她都未必在洛阳,即使在,也有那个死老头陪着,还轮得到他来记挂么?
  闻言,裴澄狐疑地斜睨了他一眼。随便问问?这话拿去哄孩子都没有信服力。既然子七不想问出口,那就由他来问,想着,裴澄略微转过身子,在身旁那男人的感染下,也不自觉地抖起腿,状似无意地问:“这半年,上清宫里头那个梅道长有没有出现过?”
  就像裴澄所料,这话,让子七霎时变了脸色。
  看起来他像是对答案漠不关心,实则早就已经把耳朵给竖了起来,就差没整个人往人家身上贴,逼着别人快些回答了。
  “你说梅道长呀,出现过啊,年关过后没多久就被小吴请回上清宫了嘛。这半年他一直都住那呀……”话说到一半,抖来抖去觉得不对劲了,面色一白,紧张地追问:“该不会是铜驼陌最近的事儿跟梅道长有关吧?”
  “你打听那么多做什么?只管回答就是了。梅道长身边有没有一直跟着一个姑娘?”裴澄没好气地赏了那人一个白眼,总不能跟人家说,他这是在假公济私,帮某个不成器的朋友抓妹妹回长安吧。
  “姑娘?那可多了去了。”始终沉默的另一个男子,总算是整理好了手里的牌,插了句。
  “那……有没有一个瞧起来傻乎乎的,挺丰腴的,有、有那么几分姿色的姑娘?”子七有些激动地紧握住那男人的手。
  “你做什么?别想偷看我的牌哦。”男子很紧张地把牌护住,回忆了会,才说:“那倒是没有,梅道长身边的那几个姑娘都挺能干,主内主外的都有,品种俱全,就是没有傻乎乎的。”
  哎呀,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绕什么弯子?龙套急了,代替他们家少爷开门见山:“管他身边有多少女人,我们家少爷就是想问你,有没有一个叫唐九金的?”
  “没有。”这回是抖来抖去回的话,很坚定很不容置疑。
  “没有么……”子七缓缓松开手,也松开了紧绷的心弦。有些许失落,又有些窃喜,很复杂的情绪。她没有跟死老头私奔吗?那到底是死到哪去了?!以她那种傻傻的性子,一个人乱闯,说不定被人吃了,还会大声嚷着好甜。
  “反正这名字咱哥俩是没听说过。要不这样吧……”抖来抖去随手拈了张牌,往桌上一丢,想了会,看向了段子七:“七爷不是想找那些被杀姑娘的尸体吗?铜驼陌这一带都是穷人,闺女死了也葬不起,要不就是拿个席子卷卷丢了就好;考究点的,会卖身葬,能赚一笔钱,卖身葬人是我们洛阳的民俗。要找尸体去洛阳市集最好了,可惜你们来得太晚了些,之前死的说不定都已经被安置了,最近又没再出什么事了。明天我给你介绍个牙婆,小良是洛阳城里最有信誉的牙婆,口碑好,我估计之前那些尸体她一定经手了不少,多半能帮上你。小良可是梅道长身边最亲近的人,估摸着俩人都快成亲了,你要打听那个九什么的,亲自问小良好了。”
  “呀呀个呸,小良不是怀孕了吗?你还去麻烦她做什么?小心梅道长阉了你,就算梅道长忙得没空阉,小吴一定也不让你好过的。”一听到小良的名字,另一个男人就慌了。
  “嘁,我是什么人?”抖来抖去不屑地扫了眼自己的同伴,持续抖。
  “男人。”
  “呸,我是请小良吃过豆腐脑的人啊!我都跟她说好了,她答应再加一碗豆腐脑,明天就溜出来赴约。”
  “……小良全名叫做什么?”为了一碗豆腐脑,就能答应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这种性子的女人,让子七实在很难不联想到某人。只是,成亲?怀孕?小良?!好难串联。
  “呀呀个呸,小良当然就叫小良了,还能叫什么?”这位爷的问题还真奇怪。
  “好,那你挑家酒楼,明天午时在那见,记得一定要把那个小良找来。”鸡同鸭讲,说再多也是浪费力气,子七起身,冷着脸将手里的牌一丢,拂了下袍子,打算去睡了。
  可惜,身后的那俩人似乎还没玩尽心,“怎么不来了?才玩出感觉啊。”
  “呀呀个呸,你们有感觉我没有!我赢得只想睡觉!”正所谓入乡随俗,子七略微停下脚步,侧了侧身子,皱眉低吼了声,便头也不回的朝着里屋走去。
  见状,龙套迅速地跟了上去,对那两个沉迷于马吊的人一点都没好感。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们家少爷一样,玩物不丧志的!
  最后被抛下的裴澄,只好尴尬地赔笑,替子七收拾起烂摊子……陪着那俩人打了整整一夜三缺一的马吊。
  离午时越来越近了,城西近水楼的某个包间里头,气氛很肃穆。
  因为在马吊桌上奋战了一夜,裴澄和另外三人懒懒地趴在桌上,显得很昏昏欲睡。
  反而是昨晚很意兴阑珊的段子七,精神倒是很不错,时不时地呷着茶,翻阅着手里头关于铜驼陌一事的卷宗。
  “怎么死了那么多人?”卷宗上的数据,赫然入目,让子七惊了下。因为裴澄云淡风轻的态度,子七一直就觉得这事并不严重,没料到短短半个月之内,仅是铜驼陌一带就已经死了二十三个姑娘。
  “要是只死了一两个,我犯得着千里迢迢把你找来么?”裴澄横了他眼。
  “咦?有人办过这案子了?”看来这事要比想像中棘手得多。
  “嗯,都半个多月了,你以为洛阳的官员都是死人啊。只是……查这案子的官员,一个在夜间猝死,一个疯了。”就因为事闹得太大,外加洛阳算是不亚于长安的大城了,所以上头才格外重视,不得不从长安抽派官员来查。
  “那么惊悚?”子七阖上卷宗,抿了口茶,斜看着裴澄。如果没记错,好像是裴澄主动要求来洛阳插手这案子的,“这种又惊悚又灵异的事,你做什么要把我拖下水?!”
  “正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身为朝廷命官,我们应当尽一份绵力……”
  “有你这样的朝廷命官,真是欣慰。”子七郑重其事地点头,微笑,看向那两个眼儿闭了起来,就要睡着的人,“喂!你们那个小良到底来不来?”
  搞什么?他最讨厌不守时的人了,说好午时,现在他已经把这案子的卷宗都看完了,除了偶尔有几只苍蝇从窗外飞入,连个鬼影都没有。
  “来的来的,小良说好来,就一定会来。”抖来抖去猛地一震,直起身子,打起精神。他不敢说,小良没什么缺点,就是比较爱迟到而已。
  “小良多大了?”趁着空,子七撑着头,眸儿轻转,打听了起来。
  “姑娘家的年纪怎么问呀,瞧着,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吧。”
  “漂亮么?”
  “漂亮是漂亮,就是太瘦了些,哈哈……大概是梅道长精力太旺盛了。”说着,抖来抖去自娱自乐地大笑。
  好没营养的笑话。子七冷觑着他,径自继续追问:“她很能干吗?”
  “怎么可以说是很能干呢?那是相当的能干,谁要是娶了她,还真是娶了个聚宝盆回去,不过梅道长也不缺银子。洛阳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她都能搞定。嘿,说出来你还不一定信,上个月,有个姑娘卖身时只说能有十两葬了爹爹就好了,十两都没人要。小良接下来这生意后,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赵家和林家抢着要,最后赵家花了五百两买下来了!十两到五百两,那是什么概念呀,不止葬了她爹爹,赵家还做主替那姑娘的哥哥讨了个媳妇。这事还没完,不出多久,小良又登门去说媒了,起先赵家公子不理她,后来又不知道小良做了什么,赵家就把那姑娘嫁去林家了。现在,那姑娘成了林家少奶奶,玄乎不?”越说越兴奋,抖来抖去说得口沫横飞,很是激动。
  “嗯,很生动。”子七面无表情地总结。
  越是能干,他反倒越是觉得心凉。原还以为这个小良兴许就是九金,现在看来,压根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两个人。或者,她真的不在洛阳吧?又或者,当初的放手,就是一辈子的诀别……
  “子七,你什么时候起对牙婆那么有兴趣了?”逮着机会,裴澄戏谑道。难道这死小子和尚当久了,只要一想通,就饥不择食了吗?
  “没兴趣,你知道我向来不喜欢太能干的女人,你喜欢你拿去好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喜好不全都是按着九金来的吗,我太清楚了。”
  “……”闻言,子七狠狠地瞪了他眼。全天下,大概也只有裴澄会经常有事没事地捅破那层窗户纸玩玩;就连娘,虽然也很想九金,可在他面前一直都是三缄其口。
  “小良姑娘。”
  子七刚想端起手里的茶盏,把剩余的水朝着裴澄泼去,外头传来的叫嚷声,救了裴澄。
  “近水楼二楼牡丹房,近水楼二楼牡丹房……”
  从上清宫到近水楼,一路上,九金一直默念着这句话,她最近记性差,生怕到了近水楼就忘了跟阿抖约好的地点。
  好不容易上了楼,找到牡丹房了,她刚想推开房门,身后就传来一声带着笑意的叫唤声。
  “你谁啊?”九金转过身,瞧见了站在栏杆边的公子,白色长袍嵌着粉色边儿,腰间系着黑色革带,手里头装腔作势地握着一把折扇,冲着她笑,笑得她直觉毛骨悚然。
  “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可是你那些光辉事迹里头功不可没的一笔啊……”
  “啊啊啊,赵哥哥呀。不怪我喏,你怎么穿起白色的衣裳了?”他叫赵绿呀,每次出现不都喜欢穿绿色衣裳的嘛,忽然换成白色了,很陌生啊。
  “哦,我上回在铜驼陌见到个公子穿着这种款式的衣裳,觉得好看就也去做了件。”
  “呵、呵呵……这样啊……”这种孔雀的个性还真像某人呀,九金干笑着,转过身,见赵绿没有离开的意思,便问道:“你不会又想找我去蹴鞠吧?我今天没空哇,阿抖约了我,说是有大事要谈。”
  “小吴都交待过了,你现在不同了,谁还敢找你去蹴鞠。呀呀个呸,我就是想问问,你真的有喜了?”
  “……中!就是有喜了!”九金忍痛咬牙承认了这个不堪的传言。
  “是……是梅兄的吗?好突然呀。呃,你也知道的,我妹妹对他……”
  没胸?他还没臀咧!
  “就是他吧……”除了伟大尊贵的师公,还有谁能想出这种馊主意。说什么可以放手让她去为人口贩卖而奋斗,前提是她得假装怀孕,以便杜绝来自社会各界猥琐人士的骚扰。这个协议是秘密达成的,不准对任何人透露,就连小吴和红扁都不准说。
  她的清白……就这么被毁了……
  “啊,那小红怎么办?”
  “有我啊,我能偶尔客串媒婆的呀。”赵绿有个妹妹叫赵红,人称小红。
  这话,让赵绿深锁的眉头松开了。
  于是两人很兴奋地聊上了,九金几乎都快忘了牡丹房里头还有人在等着她。
  直到,牡丹房里头的人再也忍不住了,子七蹙起眉心,他以为这牙婆只是遇上个熟人寒暄两句就好,没想到居然没完没了了。被人晾在一旁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受,尤其是,谁准她一个相当能干的牙婆讲话还要“喏喏喏”的?!
  “阿抖!麻烦去把那个相当能干的小良请进来,我们赶时间!”子七冷着眉,低喊。
  “哦哦,好。”不用七爷命令,阿抖早就有这个想法了,早点完事下午还能打马吊呢。
  应了两声后,他迅速走到门边,不忘堆起客气的笑脸,轻手轻脚地拉开房门,吱了声:“小良,你终于来了啊,两位大人等你很久了。”
  门开了,就好比挡在牡丹房和走廊上唯一的那道屏障被撤了,外头的风景一览无遗。
  子七漫不经心地抬眸,嘴儿一瞥,朝着门外扫了眼。
  瞬间,便定住了。
  他看着她回眸敷衍性地应了声,连往屋里头瞧一眼都没空,巧笑着继续应付面前那个被唤作“赵哥哥”的男人。她凭什么对着别人这样笑?她凭什么见谁都叫哥哥?还有那个该死的男人,那么多衣裳他不穿,做什么非要穿和他前些日一模一样的那件白色衣裳,还他娘的冲着他女人贱笑?!

  第四十七章
  在之前,子七总觉得还会再见到九金的,没有理由,就是这么笃信着;或者说,就是这么……希望着。
  重逢时会是怎样的画面,他设想过很多。
  她会不会像以前那样,拉着他的裤腿撒娇。
  会不会一如既往地带着一脸憨笑,跟前跟后地唤着他“七哥哥”。
  可惜,他对她的了解似乎太狭隘。怎么也没有料到,她会活得那么风生水起,会在他的面前同别的男人相谈甚欢。他那么大个人,是透明的还是怎样?
  “噗……”显然,就连裴澄也没想到这对莫名其妙的兄妹居然真遇上了,“九、九金?!”
  他端着酒盅的手僵硬在半空,瞠目结舌地看着门外的人,失声大叫。
  这声音实在有点刺耳,九金愣了下,在洛阳城里还会唤她“九金”的男人只有师公了,忽然被外人这么叫,反倒觉得有些不适。带着几分困惑,她蹙眉,缓缓转过身子,起先只是淡淡地飘了眼,也就是这淡漠的一眼,让她瞬间脸色煞白,转回眸子又看了眼。
  “见鬼了……”九金不敢置信地径自咕哝,不是幻觉,也不是做梦……面前那个铁青着脸的男人居然是段、子、七?!
  “的确是见鬼了!”子七勾了勾嘴角,冷笑着咬牙切齿地回了句。直勾勾地瞧着她身旁的男人。
  九金紧张地吞咽了下口水,好恐怖的视线,像是恨不得要把她大卸八块似的。
  这种时候……不逃难道等着被宰吗?
  她的反应很下意识,几乎只犹豫了片刻,就立刻转身推开了眼前那个碍眼的家伙,拔腿往近水楼外头跑。
  “小良,你做什么啊?”这反应让阿抖摸不着头脑了。虽然七爷的表情是骇人了点,裴大人的举止是夸张了点,也不至于把这丫头吓得往外逃呀。
  “该死的,唐九金!你有种这辈子就别让我逮到!”子七站起身,追了出去,远远瞧见那个正奋力挤开人群,朝着楼梯方向跑去的身影,忍不住怒火膨胀吼了声。
  不过才半年多而已,她算是什么意思?他有变得那么凶神恶煞么,以至于让她看一眼就想逃?
  “你有种这辈子就别追我呀!”九金很不服气地回喊,他不追,她哪有闲情逃啊。
  “你们俩还愣着做什么,快帮七爷追啊。”裴澄也按捺不住了,赶紧招呼着那两个一头雾水的人一块追了出去。这对冤家好不容易总算是碰上了,子七也终于可以不用再要死不活了,裴澄实在有点亢奋,很想看子七逮到那丫头后会怎样。
  本来,九金的逃跑路线属于乱中有序的,然而当一回眸,见到一堆人兵分三路地追着她跑,她的步伐开始陷入混乱了。瞧瞧段子七那模样,被抓到准是没好下场的,无奈,九金越是想逃脚步就是越是没了章法,挡着跟前看热闹的人又多。一不小心,她就被不知哪横出来的腿给绊倒了。
  “哎哟娘喂……”踉跄了下后,她伸出手,试图想抓住楼梯的扶栏以便找回平衡感。可惜,又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撞了她下,害得她手儿一滑,直扑着刚好送菜上楼的店小二而去。
  惊天动地的尖叫声伴随着一阵沉重的撞击声传来,只瞧见九金顺着楼梯一路往下滚,滚得很顺畅。她还不忘拉上个垫背的,可怜了店小二还有那一盘尚好的菜色。
  “让那两个蠢蛋别追了!”见状,子七拧起眉心,冲着裴澄低吼。那楼梯虽说不算高,但却陡得很,九金每接近地面一寸,他便觉得心往上揪了一寸,这会都快到嗓子眼了。
  “哦哦。”裴澄很识相地点头,跑去拦住了哪两个“蠢蛋”。
  然而,情况并没有好转。蠢蛋的确是不追了,可是看热闹的人群越来越多了,子七几乎是寸步难行。洛阳百姓都那么闲吗?哪来那么多吃饱撑了没事干就爱凑热闹的二世祖,有这闲功夫不会回去扛家业吗?!
  子七略显烦躁地推开了身前的人,也耗尽了最后一丝耐性。最后,他索性靠着栏杆边,伸手在兜里掏了片刻,掏出了几锭银子往楼下丢,这么反复来回了几次,直至把自己的兜给掏空了,周遭的人群也都消失都差不多了,全都冲着那些个银子跑去了,最后只剩下一些二世祖,注意力也已经不在子七和九金的追逐战上了。
  近水楼有两个楼梯,一个九金和店小二正在滚,人群自然就朝着另一个空的拥去。
  整个酒楼顿时清净了不少,子七没有耽误太久,急着朝着九金走去。这半年她似乎变了好多,说不准以前那种奇迹般的抗生能力也变了。就在他快要接近九金的时候,她在地上痛吟了两声,猛地又站了起来。
  “呀呀个呸,哪个王八蛋绊我的?等我有空了,有你受的,哼哼!”出气是必要的,但是不让段子七追上是更必要的。九金随意嗔骂了几句后,就撒腿回归逃亡路线。
  子七震惊地愣了会,仰头看了眼身后那楼梯,又看了看九金的背影。她不是有喜了吗?那孩子是粘在肚子的里吗,这样折腾都没有小产?
  即使追的人似乎被甩掉了,但是出了近水楼并不代表就安全了,因为九金迷路了。
  都怪她平时的活动区域被师公局限了,搞来搞去只能在市集里头闹腾,万万没想到磅礴大气的近水楼后头的巷弄居然那么纵横交错,还格外的小家子气,小到只能容纳一个人钻来钻去,还怎么都钻不到出口。
  “什么鬼地方呀……”九金挫败了,靠着墙,喘着粗气。瞧见斑驳的墙上有些残缺的字迹,穿心弄。娘哟,替这些巷子取名儿的人有病是不是,刚才是穿肠弄,再刚才是穿腹弄,现在又穿心了,太血腥了。
  “累了?”
  凉凉的声音在前头丁字巷弄口响起,配上穿心弄这名字,让九金愣是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禁不住颤了下,冷飕飕的。
  弄口,有道戴黑色的身影慢慢出现,负手而立,微仰头冷觑着她,嘴角还含着没有半点温度的笑容。就好像一个终于等到了猎物的猎手般,气势逼人。
  “你到底想做什么啊?”九金哭丧着脸,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段子七。在他没出现前,她分明活得如鱼得水,再难的事儿都能应变自如,可是眼下他不过是露个面儿,她便觉得彷徨了。
  尤其是她逃了那么久,气都快喘不过来了,这位爷居然还能一派悠闲地出现在她面前,面无表情地问她“累了?”……这种活像被人玩弄在手心里的感觉,九金都快淡忘了,他做什么要突然出现帮她回忆。
  “你觉得呢?”他反问着,九金每退后一步,他便更靠近些。
  直到,把她抵在墙边。在原本就不宽敞的巷子里,他紧紧地挨着她,紧到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紊乱的心跳,嗅到她发间那股萦绕在他记忆里的淡香。
  “我、我……我不是故意砸你喜堂的啊,你想娶何姑娘就娶嘛!我不想惹事的哇,我都已经跟着师公来洛阳了。”她以为段子七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神,是怒气未消的象征;怎么瞧他都不像是特意来找她的,一定是碰巧遇见了,那就把前仇旧恨给清了,以他从前层出不穷折磨人的招数,弄不好她今天就要在穿心弄里被穿心了。
  “哦?”还真大度,“人家现在不愿意嫁我了,你是不是该弥补些什么?”
  “呀呀个呸……”九金理直气壮地骂,但当触碰到他深幽的目光后,气势立刻矮了一大截,“你不会是想要我跑去长安帮你解释吧?太折磨人啦,我很忙啊。大不了,我让师公替我代笔,写副喜联祝福你们白头到老,这样行了吧?”
  其实,似乎去不去长安都一样,他的出现,就是一种折磨。要她置身事外地讲出这番话,这过程比他从前对她进行的任何折磨都痛苦。
  “被折磨的那个人是我。”来了洛阳,听着一堆小良和梅道长传奇般的故事;现下,又听着她三句不离师公,到底是谁比较折磨?
  “啊?”玩绕口令啊。
  见着她那副依旧带着几分憨气单纯的模样,子七转过头嗤了声,没有再给九金说那些屁话的机会,倏地就把她禁锢在了怀里,紧握着她的手腕,轻轻侧了下头,唇就擦过了她的发髻,锁住了她的嘴儿。
  九金下意识地想别开头,却拗不过他的力气。这吻很来势汹涌,他甚至连温存都没有,便开门见山地用舌抵开了她紧咬的牙关,缠绕住了她无处可逃的舌。半晌,九金拼命维持着理智,怎么也不想让自己再沉沦。这泥潭耗了多少心力才抽离的,怎么也不能再蠢第二次。
  半晌,子七一直都没有放开她,闭着眼眸,像是很投入。反倒是九金瞪大着眼,一再试图着推开他。渐渐地,子七若有似无地动了动落在她脉搏上的指腹,始终紧绷着表情缓和了些,甚至还扬起了一丝明快释然的笑容。
  “哇!阿抖阿抖,我找到小良了,你快把那个什么大人带来。快啊,好禁忌的画面!”
  这声音,是赵绿?什么都好,就是长得特别一般嗓门特别大嘴还特别快的赵绿!
  九金蓦地一颤,眨了下眼帘,余光一扫,果然是那道白到刺眼的身影。她用力咬牙,也同时很不客气地朝着段子七的舌头咬下去,吃了痛,他总算是回神,松开了她。
  “你……”子七抚着嘴角,卷了卷舌头,尝到了血腥的味道。哪个王八蛋把她的性子惯得那么蛮?从前分明是很乖巧可爱的。
  “段公子,你脸上不脏了,不用谢我了,举手之劳而已。”没给段子七继续讲下去的机会,九金歪了歪头,笑着打断了他。
  这笑容很刺眼,透着疏离的客套。子七眯了眯眸子,附在她耳边,低问:“你什么意思?”
  “是你和裴大人想要查验那些尸体吗?有些还放在义庄里头没来得及处理,我这就带你们去。”九金耸了耸肩,往前迈了一步,拉开了和他之前的距离,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不想再回到从前的日子,那种没有自我心甘情愿装傻依赖着他的日子。
  也许,他就是个过客,和裴澄来洛阳处理了案子,还是会走。又说不准,在她离开后,他就已经娶了何姑娘。
  可是九金不知道,她越是想若无其事,就越是让人觉着欲盖弥彰。
  至少将一切看在眼里的赵绿是这么想的,不禁就转头冲着刚赶来的阿抖嘀咕了句:“小良不是有喜了吗?”
  “是啊。”阿抖瞧了瞧巷子里的小良和七爷,除了挨得近了些,也没什么特别呀。
  “是梅道长的呀!”
  “对啊,难不成还是你的啊。”
  “可是我刚才明明看见她和那个公子……”话说到一半,赵绿顿了顿,匆匆一瞥,他也不是很肯定,自然不能拿出来乱讲。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小良和这个段公子之间有暧昧!这年头,女人果然是最善变的,想着,他自言自语地咕哝:“世风日下了啊,破鞋越来越抢手了吗?”
  至少,赵绿自以为说得很轻,没想要让九金他们听见这话,可惜所有人都是长耳朵的。
  “喂!你说什么啊!”好贱的嘴哇,九金卷起袖子,气势汹汹地朝着他冲了过去。
  大事不妙,幸亏裴澄出现得比较及时,觉得不管怎么说还是正事要紧。何况,九金以往每次跟人打架,最后都会被人打,“九金,下次再说下次再说,先带你七哥哥去摸尸体。”
  “是啊是啊,裴大人和七爷等了你好久,小绿的话你别计较了,我会去跟梅道长和小吴讲的,你放心他不会有好下场的……”
  “刘阿抖!你跟我有仇啊,我不想被阉啊!”
  气氛顿时变都轻松了不少,九金放松了些,看着赵绿挤眉弄眼的样子傻笑。
  可惜有人就是不愿意放过她……
  “哥哥妹妹的游戏玩腻了是不是?最近喜欢上这种‘你追我逃’的游戏了么?我不介意陪你耗上一辈子。等死老头的喜联写好了,让他送给我们俩就好。”擦身之际,他轻笑着,说道。见九金僵硬在原地,迟迟没有反应,便又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唤了声:“小良姑娘,不是说带我们去义庄么?”

  第四十八章
  即使是在白天,义庄依然透着股阴森森的感觉,在一片荒野蔓草的包围下,只有那么一栋破旧的宅子横亘在面前。
  九金利落地从骡子上跳了下来,冲在最前头,可是很快又被段子七拉到了身后,她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便反射性地哼了声:“咦?”
  他没有做声,绷着脸,飘了她眼,径自推开了义庄的门。
  严格来说,这甚至不能算是一扇门,只是一块较为厚重的木板而已。在子七有些粗鲁的动作下,它缓缓被推开,一股混浊的气味扑面而来。一丝霉味夹着一些腐臭味,他倒是习惯了这种味道,却忍不住边查看着四周,边启唇,问道:“你常一个人来这边吗?”
  “我?”九金不解地伸出手指指向自己。
  “嘁……除了你还有谁值得我关心的?”他懒懒地勾起嘴角,蹲下身,接过裴澄递来的箱子,开始整理起东西。
  这人怎么还是那么二世祖呀,跟人家讲话都不懂得看着人家的,好没礼貌呀。九金嘟了下嘴,自顾自地走去前头那排棺材旁,边推着棺材盖子,边回道:“有时候红扁和小吴会陪我来呀,偶尔费菲也会陪我。费小姐你还记得么?超大版流动芝麻烧饼喏,在洛阳的这段时间,她一直很照顾我。”
  “嗯。”闻言,子七一直紧皱着的眉头松开了些。然而一抬眸,见九金很吃力地在一一开棺,他的眉心又拧了起来,没好气地瞪向一旁的裴澄阿抖等人:“你们是来观赏尸体的么?要不要让九金去给你们买点零嘴吃?”
  “中!可以吗?”阿抖的那个同伴很兴奋地睁大眼。
  引得阿抖很不客气地抬起手,用力朝着他的头拍去,“吃你个头,呀呀个呸,还不快去帮小良!”
  总算是还有个识相的,子七收回心神,整理了些皂角苍术之类的东西丢进盆子里,递给了裴澄。刚想带手套的时候,又顿了顿,看向九金,沉着声询问:“就这样验可以吗?需不需要通知下这些死者的家属?”
  “噗……”裴澄夸张地溢出笑声,没想到这话会是段子七说出口的。
  这算是规矩,但是子七从来都是个不把规矩放在眼里的人,这会竟然讲究起这些了?
  “不用了,我都挨家挨户去知会过了。”说着,九金走上前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替裴澄点燃了那放满苍术等物的盆子。
  子七抿着唇,套上手套,起身,若有所思地瞧了她好一会。看来,这丫头的确是变了不少,做事有条理多了,也周全得很。不安的感觉也就这样油然而生了,现在的唐九金早已不是他从前的那个傻妹妹了,是否……还会需要他?
  “怎么了?”见子七若有所思地站着,没有动静,九金小心翼翼地问。
  “没,没什么……”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他回过神,尴尬地笑了笑,面色严峻地朝着就近的那口棺材走去。瞧了片刻后,又飘了眼身旁的裴澄:“龙套不在,你帮忙记录一下。”
  “嗯。”
  “仲夏初,尸体已膨胀,腥臭,肤烂,有蛆虫,毛发脱落。”至少死了五六天了吧,“九金,还记得多久前接手这具尸体的么?”
  “有十多天了吧。”具体时间她也不是记得太清楚了,当初哪会想到能牵扯出那么大的事。
  子七应了声,又低下头认真查看起来,不断地说着那些好专业的东西,裴澄则始终皱着眉头记录着每条细节。
  在九金看来,这里所有的尸体都是差不多的,都已经有些溃烂了,又全是青紫色的。反正她是根本看不出什么明显伤痕,然而子七却是从正面到背后,再是左侧右侧全都翻看了回,眉心皱得都能打结了。严格说起来,在她的记忆里,几乎没有见过这样子的段子七,如此专注于一件事,锐利的眼神中泄出一股从前的他怎么也不会有的稳重感。
  她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男人认真起来会是那么性感喏。他侧脸的轮廓分明,衣领微敞,兴许是刚才在穿心弄被她折腾的,露出了很漂亮的锁骨线条,还有脖子间那个很眼熟的玉坠儿……是那片玉叶儿?!
  九金惊讶地把手伸进随身的小挎包里,摸到了属于她的那片玉叶。不是说这是独一无二的吗?为什么他也会有?骗人的哦,该不会是其实这东西市面上多得是吧?
  “你踩在我的箱子上了……”
  “啊?”直到子七无奈的声音传来,九金才猛地回神,傻乎乎地点了几下头,“哦哦。”
  “把那瓶清水给我,就是那个褐色的瓶子,还有旁边的那瓶葱白沫。哦,还有醋。”
  “哦哦。”九金又应了两声,蹲下身,把整个箱子抱了起来递给子七。那么多瓶瓶罐罐的,她又不识字又不懂,哪会分得清什么是什么呀。索性就一起丢给他,让这位爷自己挑。
  子七也没太在意,更没有像从前那般笑话她的傻。轻笑着用水将尸体洒湿,又在一些较为可疑的地方涂了些许葱白沫,再用醋蘸纸盖了上去。这样的动作,他不厌其烦地做了好多次,觉着差不多了才停了下来,“得等一个时辰,你肚子饿么?”
  “唔……还真有点。”
  “走,带你吃东西去。”他很随意地把那个醋瓶子里剩余的醋倒进了火盆里,跨了过去,又逼着九金也跨一下。见她乖乖照做了,子七满意地点头,褪下手套,大步往外头走去。
  “不是说只要等一个时辰吗?去吃东西要来不及的喏。”
  “骑马就来得及了,你不是一直想骑马的么?”
  九金鼓起腮帮子,没再说话,反正她也真的是饿了。只是,他不知道人是会变的吗?以前爱骑马,现在的她反而爱骑骡子了,慢悠悠的,多惬意。
  在段子七的帮助下,九金好不容易爬到了他的马上,居高临下的感觉让她一直悬着心,身子下意识地挨近身后的子七。
  “你住哪?”这是子七的开场白。
  “上清宫呀。” 好莫名其妙,他们是去吃东西耶,不是应该先问她要吃什么吗?
  “为什么我去上青宫的时候,那里连个鬼影都没有?”分明是野草蔓延,到处都是蜘蛛网,一副好久没人光顾过的样子。
  “……你是去了哪个鬼地方啊。”他们上清宫人丁很兴旺啊,天天都吵得要命。
  “不就是洛阳城西的上青宫吗?”子七答得很理所当然,那是龙套先行一步,率先到洛阳打探后,信誓旦旦给他引得路,能错么?
  “噗……”九金很不客气地喷笑,恶狠狠地斜瞪了他眼:“那是假冒伪劣的,一群假道士想傍着名牌骗银子!前年打假的时候,就被小吴给铲平了。”
  什么东西嘛!亏她还以为他变了,对她不像以前那么恶劣了。结果咧,连找她都会找错地方。
  “……”子七沉默了,如果此刻龙套在他面前,他一定会很不客气地弄死他!
  “啧啧,我不识字,你也不识字吗?好歹师公教会我‘上清宫’这三个字了,是清水的清,不是青天的青!”
  换以前,要是这死丫头敢这么跟他讲话,他一定会折磨死她的。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了,是他比较混账在先,“我等下送你回去。”
  “不用,有人会来接我。”
  “他?”该死的,档次不一样了是不是?有专车接送,不稀罕他了?
  “他?”什么跟什么啊,做什么弄得像打哑谜一样,“不知道,是轮班的,不知道今天轮到谁喏。”
  “……”他娘的!还搞轮班制?!
  “对了,观世音和爹还好吗?”毕竟是有恩于她的人,还是忘不掉的。
  “说不清,你还是回去看看吧。”他用着很惋惜的口吻说道,又不能真咒自己爹娘,又想着把她骗回长安,只好这样模棱两可了。然而当一转眸,瞧见她脖子上那根红线串着的吊坠后,脸上便立刻浮现出愠色,“怎么又把这玉白菜戴起来了?那片玉叶呢,掌柜不是说,你临走时去取走了吗?”
  “嘁……还说呢。你串通了掌柜一块骗我是不是?就知道你从头到尾把我当傻子耍。说什么这玉叶子找遍全天下,也找不到一模一样的。那你脖子上戴的是什么?”
  “你听错了,掌柜是说,找遍全天下也找不到一模一样的一对了,是一对。”子七刻意强调,她去修补玉叶的事儿,他已经听掌柜来回讲了不下百遍了,怎么也不会记错,“这叶子本来就是一对的,定情的东西,有个名儿,叫一叶双欢。”
  “定情的?一夜双欢?!”好邪恶的名字,让九金不禁想起了那一夜,脸颊涨得通红。
  “是啊,定情的,收下了,就逃不掉了。”他微笑,似是自言自语地说着。
  后来,段子七只是带九金去吃了一碗豆腐脑,很辣又没有葱花的豆腐脑。据说还有赠品,他把赠品送给了她,可是九金认得那个叫做情人锁的东西,这不是洛阳卖豆腐脑送的,而是明德门那家的,是她原来的那个。因为那上头还有她不小心弄出来的划痕。
  可惜,她已经知道了,这东西并不能帮她找到真命天子,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孔明锁。
  跟着她才明白,说什么带她出来吃东西,其实也就是顺风而已。他的目的就是想找个熟门熟路的,替他找个稳婆来帮忙验尸。
  一直到黄昏,九金一直坐在义庄门口吃着那碗豆腐脑,味道也并没有什么特殊,可她却吃得很慢很慢。她没有再进去。结束了才听说,那些姑娘身上全是伤痕,根据稳婆查验,都已经不是处子了,子七说有被奸污过的痕迹。那些伤都不是致命的,那些尸体肚子都很涨,里头又没有水,初步判定是被闷死的。具体的,还有待查验,所以往后几日,她可能得经常配合段子七和裴澄。
  “哈哈,小良,我把那男人给甩了,厉害不?”
  九金想得太入神了,以至于前头驾着马车的小吴喊得很大声,她都没听见。
  见她没有回应,小吴拔高了嗓子,又吼了声:“喂!我把那个男人给甩掉了!”
  “啊?”九金猛地一震,思维还没来得及跟着转过来,想了会,才明白小吴再说什么。
  今天刚好轮到小吴来接她,段子七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她,想坐着小吴的马车送她回道观,小吴死活都不答应,结果他便骑着马拉着裴澄在后头跟着。估摸着小吴的意思,应该是终于把他和裴澄甩掉了吧。
  “怎么跟个愣头青似的,傻了呀。”她的反映好迟钝,吴仁艾暗自咕哝了会,觉得这事一定跟刚才那个死缠烂打的男人有关,“那个男人是谁?”
  “是……”该怎么形容他?九金托着腮,犹豫了会,还是习惯了那个称呼:“是七哥哥。”
  “啊!就是红扁说,有朝一日遇上了,一定要把他大卸八块的那个七哥哥?难怪小师父今天眼皮一直跳不停,原来是情敌粉墨登场了呀,好刺激啊!”
  “你的表情怎么那么幸灾乐祸呀。”九金气呼呼地横了他眼,打心底里唾弃他这种准备看好戏的心态,“对了,最近我不去市集不接生意了。”
  “不会吧?你太没志气了,旧情人才出现,你就被打击得打算罢工……”
  “呀呀个呸,你才罢工呢。我得处理那些姑娘的尸体呀,死得多可怜呀,我打算自己掏点银子,把她们的丧事办得考究些。还有哇,我今天听人说快七夕了呀,那就是师公的生辰日快要到了,我得帮他庆生哇。”
  “……小良,你果然是小良!”多么正统的良家妇女啊,面对旧情人的撩拨,还能坐怀不乱,想到要帮小师父庆生,不愧是让他鞍前马后了那么久的小良啊。
  九金眨了眨眸子,撩开帘子冲着小吴傻笑,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话题几乎都围绕着怎么帮师公庆生。一路上,他们想了很多法子,又否决了很多法子。一切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的改变,段子七的确出现了,可她还是小良。依然过着这半年来小良渐渐摸索出来的生活,坐着上清宫的马车,在洛阳大街上放肆地笑。没有人笑她傻,大伙都说,小良是个很能干的牙婆。
  那段低谷期她终于是熬过来了,但是九金知道,不能再做回傻子,不能好了伤疤就忘了痛。这半年……是师公扶着她站起来的,是师公成就了她。
  所以!九金很坚决地告诉自己,不可以再被那个二世祖诱惑!
  不过,显然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原先平静如水的生活还是被打乱了。
  当小吴驾着马车慢慢靠近上清宫后,九金远远就瞧见了立在门口的师公。
  他冷着脸,面无表情。见他们回来,也没迎上前,直至等到马车停下,九金自己跳下了马车,他才抬了抬眸子,嘴角蠕动了下,没能挤出一句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瞧着她,许久许久之后,忽然拉起她的手,有些粗暴地转身朝着道观里头走去。
  “小师父怎么了呀?”一头雾水的小吴转用手肘撞了撞身旁的红扁,压低声音问。
  “赵绿来过了,跟师公在屋里头聊了会,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之后师公就一直这副表情,吓死人了。”
  远处,传来了九金杀猪般地哀嚎声,“痛啊!会痛啊!你做什么又打我屁股,我只是去了回义庄而已呀。”
  “而已?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今天还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吗?”
  “……”赵绿!一定是那个死男人,九金咬牙切齿地暗自在心底发誓,有朝一日,她一定要亲手折磨死那个大嘴巴烂舌头的男人!

  第四十九章
  反正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当众打屁股了,九金有一搭没一搭地哼唧着,反正师公下手向来都不重,以前她也只是觉得比较丢人而已,现在习惯了。
  但是当众被拍屁股是一回事,私底下门儿一关,孤男寡女,又狠狠地把她往床上一丢,再用饿狼般的眼神瞅着她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性命攸关啊!
  “你是不是打算打我?”九金蜷起身子,拼命往床角缩。
  “……”哼,他还不屑为了她破坏自己的君子气度。
  “还是说,你又要打算关我禁闭,让我陪驴儿去聊天了?关禁闭是没所谓啦,我最近也不太想出门,就是能不能不要再让我陪驴儿呀,它好臭哇。”
  “难道你觉得自己很香喷喷么?嘁,一股子尸臭味。”他很嫌弃地目光从她身上扫过。
  尸臭?!怎么可能呀,九金皱着鼻子,拈起自己的衣裳一角,死命地嗅了会,暗自咕哝:“七哥哥有逼着我跨过火盆了啊,应该不会那么臭才对……”
  “七哥哥?!”这三个字真是堪比一堆针,狠狠地朝着他心头扎。
  “赵绿不是都跟你说了吗?”难道她又自以为是地犯傻了?
  “是说了。”只是他不知道赵绿口中那个在穿心弄里头跟她擦来擦去玩暧昧的死男人,居然是段子七!更不知道他千叮万嘱不准她再擅自跑去义庄,结果她还是去了,还是跟段子七去的!
  “我再不见他了。”没等师公说下去,九金很自觉地作出保证。
  “嗯?”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做贼心虚。
  “我说我以后再也不会见他了呀,要是碰巧遇上,就避开。”所以还是关她禁闭吧,那就不会有碰巧的事了。
  “为什么?”他的脸色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更铁青了。
  “唔……”不想再见面都要有原因的哦?九金歪过头,眨着眼眸,想了会,“因为这儿已经不是半年前的长安段府了哇,比起以前,我觉得吧,我现在活得可滋润了。大伙都不讨厌我了,道观里头的人都待我很好,还有小吴愿意被我奴役,街坊也都很好,婆婆还会一直煮红烧肉给我们吃。好多人都说梅道长和小良是好人,这里的人只知道我有个喜欢当众打我屁股的师公,没有人知道我还有个七哥哥,没有人知道的事……是很容易遗忘的,很快很快就会忘记的……”
  这段话好语无伦次,连九金都不知道自己在讲些什么。她表达不清一些想法,觉得有点无力,干脆闭上嘴,垂头把玩起自己的手指。
  “很快?”很快会忘记的?那也就是说,半年了,她还是没有忘记,以至于连见他都不敢,“过来。”
  他耐着性子,放柔了嗓音,撩起道袍在床沿边做了下来,轻拍了下。九金防备地打量了他眼,在心里权衡了下,要是不听话估计会把师公的怒火给勾上来,划不来的。于是,她乖乖地手脚并用爬到了他身边。
  “在洛阳,你真的开心么?”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上她的脸颊,很轻柔的动作。言下之意是,待在他身边开心吗?
  “真……真的……”她不是犹豫,只是忽然被这样温柔地对待,弄得她好紧张。
  “是不是很想让我关你禁闭,那样就不会见到他了?”项郝倾下身子,用唇轻触了下九金的嘴角。见她点头,他嗤笑,很自嘲的笑,“那嫁给我,要关,就关一辈子。”
  “……可是我是破鞋了耶。”她还是很介怀赵绿的那套说辞。
  破鞋?这词儿让项郝皱了皱眉端,略感不适,“哪听来的词?”
  “师公。我的意思是,我配不上你喏。”虽然她现在总体感觉是挺端庄的,但是没准受了什么刺激又会犯傻,傻子很会被嫌弃呀。她家师公和七哥哥不都是骄傲得要命嘛,当初,全都是不允许自己爱上个傻子,然后轮流上演丢下她放任她独自去闯荡的戏码。难保以后还会不会重演一回,她心脏的承受能力有限,她的爱也不是可以这样胡乱挥霍哒。
  “别再叫我师公了,好难听,我比较喜欢听你叫我相公。”
  “……”还不是一样难听哦。以这些日子跟那些二世祖纠缠的经验来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的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扯开话题,“那个,这事以后再说。我们先说你生辰的事,你想要什么礼物?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像你一样,送赃物给你的。”
  “礼物?”他有缺什么吗?
  “嗯嗯。”
  “送只破鞋给我吧。”
  “啊?”当真世风日下了呀,破鞋居然还成了礼单上的东西。
  “你扯话题的技巧还真烂。我既然决定了要娶你,就由不得你拒绝。反正差不多全洛阳的人都知道你怀了我的孩子,早晚都要嫁的。你索性杀了我灭口吧,要不然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当你是答应了。”
  “……”原来让她假装怀孕只是为阴谋铺成而已?!
  “小师父!有人来砸场了!”门外,忽然传来吴仁艾的声音,打破里屋子里暧昧不清的气氛。
  光是喊,绝对不足以表达事情的严重性。吴仁艾干脆一脚踹开了门,又放声大吼了遍,“砸场了,我们被砸场了!”
  “那就把他揍出去,没瞧见我很忙吗?”项郝不耐地转了转眸子,瞪了眼那个不识相的小吴。
  小吴愣了下,原来的确没瞧见小师父在忙。现在瞧见被他按在怀里的那团东西,他就更不觉得小师父忙了,“这次来人众多火力凶猛,大伙都怯场了。”
  “那你就披着那条虎皮出去扮老虎吓唬人好了,之前又不是没试过,大惊小怪做什么?”
  “可是,那个人说要见小良。”豹皮!那是豹皮!吴仁艾偷偷地在心里头纠正。
  “是谁哇?”九金好奇地问,因为跟她有过生意来往的人都有个共识,绝不会跑到上清宫来找她,会有被阉掉的危险。
  “就是被我甩掉的那个男人嘛,没想到他换了身衣裳带了一堆人杀上门了。”
  段子七?!
  尽管没听九金和小吴讲过那段甩人的事儿,但是项郝还是很直觉性地想到了他。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测,他转而飘了眼九金,见她死抿着嘴角不说话,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把他领去客堂,就说我在那等他。”项郝起身,把原本只是微乱的衣领拉都更乱了,临走前,又叮嘱了刚想松口气的九金一句,“愣着做什么?换身衣裳,出来见你娘家人。”
  “唔……”不要了吧?这样对她会不会太残忍了点。
  在领导着临时找来的衙役们大闹了上清宫一场后,子七被带到了客堂。还为他备了茶和糕点,待遇算是不错的了。就是客堂外那群排列整齐虎视眈眈逼视着他的道士们,非常让人讨厌。
  “小道长,能不能麻烦让他们忙自己的去,别站这儿盯着我瞧?”实在忍无可忍了,子七还是努力维持着客套的微笑,放下茶盏,轻声问道。
  吴仁艾瞥了瞥嘴角,显得很不耐,“小良就喜欢我们几个这样看着客人,说是感觉上比较亲和,难道你不觉得么?”
  “哈,哈哈……很亲和很亲和,小良真有见地。”子七依旧笑得很灿烂。边说,他还边伸出手指,不停地指着吴仁艾,算这死道士狠,居然敢拿九金来压他,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他要把这仇记着,来日方长,慢慢报复。
  “你笑什么哇,谁允许你笑的。我警告你哦,别想再欺负小良,呐……”说着,吴仁艾扬了扬下颚,比了下客堂外壮势的那些人,“看到了没有,我们后援团的阵容是很强大的,你要再敢像以前那样凌虐她,就把你揍到连你娘都认不出来!”
  不错啊,连‘揍到连你娘都认不出来’这话都会讲,不愧是被九金污染过的人。只是,凌虐……这词会不会太严重了点?
  “喂!我在跟你讲话,听见没有啊?”
  “嗯,我不会再欺负她。”有这精力,他也会用来跟这个死道士算账。
  站在人群后头,听着小吴咆哮了些会后,项郝轻咳了声,等到大伙识相地给他让出路后,他便挑了挑眉梢,跨入客堂,斜觑了段子七一眼,笑着开口,是笑里藏刀的笑,“恐怕段少爷也很难有机会欺负她了,是来探望妹妹的吗?”
  子七咬着牙,瞪着面前一脸伪善笑意的梅项郝。这个死老头跑出来做什么?就算是见客,好歹也把仪容收拾好吧,大敞着衣领算是什么意思,想色诱?不对……他刚才是进行了什么运动,谁配合他做的,为什么会衣衫不整表情餍足的出现?!
  “段少爷?”见段子七没反应,项郝试探性地唤了声。
  “师公。”子七回神,含笑开口,又瞧了瞧他身后,没见到那个身影,“九金呢?”
  师公?这称呼居然还有从段子七口中溢出来的一天,倒是让项郝颇觉诧异。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若无其事地入座,抿了口茶,回道:“在换衣裳。”
  “换衣裳?”该死的,他就知道孤男寡女了大半年,城池很有可能已经失守了。可是他们俩要不要那么迫不及待?那死丫头今天才见到他啊!
  “段少爷是来探望妹妹的吗?”项郝搁下茶盏,故意忽略掉他的惊诧,话儿问得顺理成章。
  “算是吧……”如果,她坚持想要现在的生活,他是不是从此也只有探望妹妹的份了?
  “红扁,让阿九换了衣裳快些过来,别让客人久等了。”刚巧瞧见躲在客堂外人群中鬼鬼祟祟的红扁,项郝蹙眉叮咛了声。
  “呃……师公,阿九说……说她身子有些不舒服,想睡觉了,就不来见客了。”红扁吱吱唔唔地复述着九金的话。见到客堂里那两个男人骇人的目光,她吓得缩了缩脖子。
  “是么?那你去转告她,要是实在想睡,那就好好睡。睡饱了,今晚就别想睡了。”嘁,撒谎也不先衡量下自己的体质,就那副活蹦乱跳的模样,装什么病秧子?
  “好,这就去!”红扁很没立场地杀去了九金房里。
  “见笑了。”项郝慢慢转回目光,笑看着子七,又补充了句:“这丫头不比以前了,现在性子劣得很,被压迫久了懂得反抗了。”
  “她这半年过得还好么?”子七没动声色,无视掉了死老头聊起九金时那股亲昵的口吻。
  “怎么段少爷现在才想到要来关心她么?不好又如何呢?你是想要来弥补什么吗?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对于阿九来说,这半年即使再苦都已经熬过去了,你不如还是不要再出现的好,免得让她再把那些痛再回味一次。”项郝很不客气地溢出一声讥诮的笑,言辞间,有些咄咄逼人。
  子七耸了下肩,没太把梅项郝的不友善放在心上,是他有错在先,即使让情敌暂时居高临下,他也认了,“我想你误会了,我不是想来弥补的。不管九金最后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会尝试去尊重她。只是关于那场婚礼还有那一夜,我欠她一个解释。你就当我是自私好了,我必须把那些误会解释清楚,不想让自己抱憾。”
  “哦?”这话,让项郝愣了下,脸上还是保持着笑,他甚至有些怀疑眼前这个人,真是他见过的那个段子七吗?半年而已,足以把一个二世祖打磨成这样?深看了子七片刻,他扬起嘴角,不再拐弯抹角,“听说段少爷是来办铜驼陌那件案子的?你若是需要我和阿九帮什么忙,尽管开口便好,我们也希望你早日把那案子办掉。我和阿九快要成亲了,你要是方便,就留下喝杯喜酒吧。如果赶着回长安也不打紧,改日我会带着阿九去段府探望你和段家二老,毕竟那儿也算是她的娘家。”
  话里头的意思就是他赶紧把事情弄好,快点滚吧,别跑这来搅局。
  但是,段子七显然完全没有理会他的言下之意,在乎的重点还是偏离了,“成亲?她答应了?!”
  “我和阿九早在长安就定了亲,难道段少爷忘了?”
  忘?他怎么可能忘?!就是记得太清楚,才天天提心吊胆,想见她,又怕哪天见到了,她会带着一群煞风景的死小子喊他舅舅。
  “不准成亲!”去他的沉稳修养,要是再忍下去,他就是把自家女人往别人怀里头丢了,他一点都不想再孬一回。
  “嗯?”终于是忍不住了吗?项郝哼了声,玩味着看着脸色铁青的段子七,顿时觉得心情很好。
  “为什么?”同样发出疑问的还有刚来,就听见段子七咆哮的九金。
  她忽然就蹦进了客堂里头,事情的细微末节还没了解清楚,只听到段子七最后的那一句。初步推断,他们俩莫非实在讨论师公刚才提及的婚事?那她是不是也有发言权?
  “你是我的人,就算要嫁,也得给我个理由!”
  这什么世道啊!她不想见段子七,需要给理由。想嫁人,又要理由。还让不让消停了?九金没好气地推开他,把之前在师公那受得气全撒他身上了,气呼呼地叫开了:“我们又没有拜过堂,我要成亲关你什么事?你要成亲的时候,也没有问过我意见啊!”
  “你是什么意思?在报复吗?”用自己的终身幸福来跟他较劲?
  “没空!我很忙哇,哪有空报复你。我每天要陪费菲小吴红扁吃喝玩乐,还要去咨询下衣裳有哪些新款式,了解下最近流行什么,另外还得跟同僚联络感情,最后还要抽空去贩卖下人口!”九金站到门槛上,仰起头,抬高了气势,居高临下地吼。
  没有报复?这还不算报复?一字一句,分明是他从前陪着费菲去明德门买豆腐脑遇见她时说的,不要以为只有她记得,跟她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他记得比她更深刻!
  “……”子七身子僵了下,眼眸轻轻扫过客堂外那堆死道士,半晌,牵强地扯开嘴角,吐了句,“那你什么时候会比较空,我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而已。”
  九金嘟了嘟嘴,换作以前,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七哥哥会有对着她低声下气的这一天。可她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只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对。便习惯地偷瞄着师公,想请求支援。
  不是没感觉到她依赖的眼神,项郝却故意不去看她,他想要的不是九金的依赖,更不要她总是把他当作逃避段子七的避风港。即使是纵容,也是有极限的。
  “我没有话跟你讲了,该讲的,在长安都讲明白了。我讨厌只会大吼大叫的二世祖!讨厌来道观闹场子还要神经兮兮跑去换身衣裳的二世祖!还讨厌一天到晚就只会想些奇怪的招数来凌虐我的二世祖!讨厌死了!你根本就不了解我,我们还有什么话讲哇。管你是哥哥妹妹,还是我逃你追,你爱玩什么游戏就自己玩去,现在的我没空奉陪了,不送!”
  九金连气都不喘地吼完这段话后,就转身撒腿逃开了。
  子七干瞪着她的背影,分明瞧见了她说那话时眼眶里头湿湿的,以往总见她大哭大闹,当那泪变得无声了,竟是那么的涩。听着她一句句的控诉,他忽然觉得自己简直是十恶不赦不可饶恕。

  第五十章
  自从那天之后,段子七就好像失踪了,偶尔会传来他和裴澄的消息,案子似乎有了不少进展,他很忙。
  九金的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轨迹,只是……她总觉得找不回原来的心情了。
  “小良姐,她们说你一定能帮我谈到好价钱,还能是个大户人家,我下半辈子的幸福就全靠你了。”
  九金没精打采地看着眼前的姑娘,突然就对这种装可怜骗同情的伎俩觉得好厌倦。就算卖进了好人家,又运气很好地换来一场姻缘,那又怎样,始终还是低人一等了,下半辈子的幸福?那种被人施舍同情的感觉,当真幸福?隔了很久,她回过神,婉转地说道:“最近市场那么萧条,你还卖什么身呀,等万象复苏了再来卖。”
  “啊?可是大伙都说最近市场不错啊。”姑娘不依不饶。
  “我说萧条就是萧条!”其实萧条的不是市场,是她。九金觉得自己似乎开始厌恶起用这种手段赚银子,她根本不是在给那些姑娘们幸福,是眼睁睁地把她们往火坑里推。她自己不就是个鲜活的例子么?
  “可是……”
  哪有那么多可是,好烦!九金的耐心已经消耗殆尽,正想骂人的时候,突然被一个衙役打断了。
  “小良姐小良姐,总算是找到你了。”
  远处奔来的衙役在问了一堆人后,终于找到九金,显得很开心。他赶紧加快步伐凑了上来,喘着气,顽强地挤出了一句完整的话,“裴大人让我来找你,赶紧带你去郊外的蹴鞠场,说、说七爷疯了。”
  “疯了?!”九金不敢置信地怪叫。
  非常好!她傻完了,该死的轮到他疯了。没胆识没担当没度量的男人!连这种事都要跟她较劲?
  九金赶到蹴鞠场时,人不多也就六个,但是场面很混乱。
  裴澄形容得一点都不夸张,看起来,段子七真的疯了。
  跟往常一样,子七还是把自己打扮得很清爽,那身装扮看得出他是一早就计划好要来蹴鞠的。唯一的区别在于,他的发丝有些紊乱。隔得太远,九金瞧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那股气势很冷漠,让她觉得好陌生。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蹴鞠场上,没人注意到九金的出现,龙套很专注地扯开嗓子叫唤。
  “哦……少爷!太精准了,你简直就是我的神。可是你累了吗?要歇歇吗?喝口水吧,我帮你捶捶肩啊……”就算少爷不累,他也已经喊累了,能不能休息一下?
  龙套的声音消散在了风中,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子七依旧专注在蹴鞠上,一个接一个地往得分门那边踢,每一脚都像是用尽全力。只是,每个蹴鞠的着落点都不是得分门里头,而是守在门边的那个人嘴上。九金倒抽了口凉气,依稀见到那个守门的人嘴里都已经被踢出血了,可段子七还是没有收敛的气势。
  让九金更无法想明白的是,很认命地站在球门口的人是赵绿!而在一旁很兴奋的不断将蹴鞠递给他的人竟然是赵绿的妹妹赵红!
  “这是在做什么,全家都来赛吗?”看起来,他们三个人好像玩得很开心,反而是九金这个旁观者很揪心,好不容易才挪动脚步,靠近了裴澄,好奇地问。
  “你来啦!”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裴澄转过身,“快!快去拉住你七哥哥,这样下去那家伙满嘴的牙都保不住了。”
  “我?!”开玩笑吧,裴澄是特意让人把她找来送死的吧。
  “当然是你,以前每一次不都是你劝住的吗?”
  有吗?有过以前?为什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九金哭丧着脸,犹豫不决地拉扯着衣裳,“可是这次不同啊,赵绿到底怎么他了?”
  就算有以前,九金认识的七哥哥也从来只是小打小闹,不会真的伤到人。但是这次他的认真程度不是一般的,活像赵绿烧了他所有衣裳似的。
  “我怎么知道,他只说要让这人永远讲不出话。”说着,裴澄颇为暧昧地瞟了眼九金,咳了两声,低声追问:“九金,你老实讲,你跟那个男人是不是有奸情?”
  “咦?跟我有奸情的人就会被折磨到满嘴是血喏,那太好了!我们也奸情吧!”九金含着凉凉的笑意转头看他。是怎样啊,仗着自己官大就可以怀疑她的端庄程度哇?最该满嘴是血再也讲不出话的人就是他了!
  “别!你别靠近我,离我远点!”裴澄急忙往后躲。
  “小姐!”
  什么声音?好激情啊。九金还没找到声音来源,就看到有个黑影热情地朝着她的方向奔来,什么东西啊?!
  “太好了,真的是你,原来不是少爷和裴大人的幻觉,你真的在洛阳!咦?好像又不太像……”龙套沸腾的情绪忽然打住,费解地拧起眉心。这个小姐……瘦了好多哟,穿衣裳的品味也好了很多,气质也不同了耶,最重要的是她好漂亮呀。
  “哎呀,走开啦,你身上全是汗,做什么往我身上蹭啊,端庄点。”九金撇了撇唇,推开了龙套。
  就因为“端庄”这两个字,龙套先前的所有怀疑全都一扫而空了。他赶紧推起谄媚的笑脸,甚至遗忘了他家少爷还在蹴鞠场上发疯,开始滔滔不绝地叙旧了,“小姐哦,你什么时候跟我们回长安呀,老爷和夫人都很想你,你住的屋子还空着,落凤每天都要到扫很多次。还有那两只乌龟呀,少爷建了个乌龟池,为它们找来好多伴,就是可惜了雌雄分配不均,经常有纷争,还有……”
  “你家少爷在发什么疯?”九金很快打断了他的话,不得不承认虽然龙套很聒噪,很是那堆絮絮叨叨的话,让她心底一阵阵地颤动。
  “啊!”被她这么一问,龙套猛然记起了更重要的事,比起裴澄,他要果断得多,完全学会了他家少爷的霸道。不由分说地就把九金用力推到蹴鞠场上去,然后才想到要回答她的问题,“我不知道啊,你还是自己问少爷吧。”
  “咝……”九金没料到龙套会突然推她,重心不稳一个趔趄,脸朝下,扑倒在了地上。
  为了保护自己的脸,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挡,地上的一些碎石子嵌入了她的掌心。九金痛抽了声,愤恨地瞪着龙套,失声大骂:“你们有病啊!做什么要找我来劝?他又不是我的谁。”
  她吼得很大声,几乎用上了所有力气,震耳欲聋。导致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朝着她看了过来,自然也包括段子七。他愣了下,蹙眉缓缓转过头,看着九金的方向,片刻脸上骇人的表情缓和了些,眼神却依旧很清冷。
  “你在做什么?”反正都已经赶鸭子上架了,九金索性硬着头皮爬起来,趁他保持安静的时候干笑着靠近,小心翼翼地问。
  近距离观察后,她才发现赵绿的伤要比想像中还严重,而赵红的表情要比想像更光彩熠熠。
  子七眯起眸子看了她些会,没有说话,牙关一直紧咬着。渐渐平复了心情后,他才提了提嘴角,冲着她笑。但是很快,当他的目光落到裴澄和龙套身上后,那寡淡的笑容就褪去了:“是谁把她找来的?”
  一旁被质问的两个当事人很默契地伸出手指,分别指向对方。
  “嗯?”子七不悦地哼了声。
  这声音听起来倒是暖暖的,但是却让人有一种暴风雨前才会有的窒息感,裴澄尴尬地笑了笑:“是龙套让我去找九金试试的。”
  “我哪知道小姐真的会在洛阳,又哪知道去哪能找到她,是裴大人派人去找的!”龙套充分证明了责任是用来推卸的。
  “手疼么?”子七没在这个问题上徘徊太久,垂眸看了看九金的手心,轻声问。
  “还、还好。”这突如其来的温柔让九金顿时觉得很紧张,因为太诡异,这跟他刚才的模样完全判若两人嘛。
  “走,带你去看大夫。”
  “咦?”小伤而已,他不是仵作吗?做什么还要去找别的大夫?
  “我没有随身带着药箱的习惯,回铜驼陌太远了,不如去街上的医馆。”子七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事,边解释,边头也不回地拉着她往前走。
  九金有些害怕地偷偷看着他的背影,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眼赵绿,“带赵绿一起去吧,他伤得很严重耶。”
  “他不需要,那是他自找的。”子七冷着声,径自把九金安置在马上,然后自己才跃了上来。
  “……没有马车吗?”九金不自在地往前挪了挪,跟他拉开了些距离。虽然不是第一次靠那么近,她也并不是觉得害羞,只是前些天她才把他赶出道观耶,还把话都给说绝了,他们现在理应保持适当距离吧。
  “没有。”子七很不爽地回道。
  之后,他们再也没有任何交谈,九金一直把目光放在沿路风景上。尽管这些景色她都快看了大半年了,可她还是假装出很忙碌很沉迷的样子。
  能感觉到她在刻意回避,子七也没有逼她。到了医馆,处理完九金的手伤后,他才抱她上马,问了句:“要回去了吗?能不能陪我逛逛洛阳?我都没有机会好好看看这边。”
  其实他对洛阳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想看,只因为这是她生活过的地方。
  “嗯。”迟疑了会,九金还是答应了。
  压根也就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她却瞧见子七笑得很开心,完全让人联想不到刚才在蹴鞠场上的那个他。
  想到这,九金抿了抿唇,问道:“你为什么那样对赵绿?他惹你了吗?他是好人耶。”
  “好人?”他还真不这么觉得。
  “对呀,他曾经为了帮我扬名,硬生生地花了五百两买了个不怎么值钱的姑娘耶!而且他也经常会送我东西啊。”虽然她不知道赵绿后来为什么避开她。
  “啧啧,你怎么还是那么笨,送东西给你的人就是好人?我送了那么多给你,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我好?”他斜睨着眼前这个很不公平的死丫头。
  “那不一样,人家送那是真的送,你送……那是施舍。”
  “你还真会解读人心呢。”确切地说是曲解!
  “七哥哥,你在岔开话题吗?”
  呵,果然是稍微精明了些。子七微笑,想了会才说,“没什么原因,二世祖心情不好的时候,不是都喜欢随便找个无辜的人撒气么?”
  “哦,明白了……”他为什么总是那么容易进入角色?九金闭上嘴,既然他不想说,她也就不想追问了。
  “九金。”沉默了许久,他忽然开口。
  “嗯?”
  “你有没有想过,隔了那么久,你都已经变了那么多,也许我也已经变了呢?或者,我早就不再是从前那个让你讨厌的二世祖了,我们……难道就不能重新认识?”
  “可是你刚刚还说……”有毛病是不是,刚才不是对二世祖这个身份很乐在其中么?
  “我已经很久没有大吼大叫了,因为自从你离开后,很难有人再让我那样失控;前些日子去道观找你时特意跑去换身衣裳,也是为了想让你知道我依然还是你的七哥哥,还是那么……唔,二世祖;一天到晚想些奇怪的招数凌虐你,是……是、是因为那时候还不懂应该怎么去喜欢一个女孩子,只是单纯地霸道地想把你留在身边。我不是不了解你,只是有些事你一直不愿说,我也不愿去问,怕触碰到那些让你不开心的回忆;只要是你说过的事,我都记得,你不吃葱花、不想再被人嘲笑、怕被人抛下。还有你说,你不是傻子,我才是……”
  九金沉默着,没有回话。这话,如果能在她不顾一切把自己给了他那晚出现,她一定会这辈子非他不嫁,可是偏偏晚了半年。她应该感动么?但是九金却只觉得讽刺,他都知道,却还是伤了她,那比不知道更残忍。
  “怎么不说话?”
  子七也没企图用这番话就唤回她的心,但是,好歹她也给点反应吧?
  “唔……你想要我说什么?”九金犹豫了会,问得很淡漠。
  听了这话,子七脸色一白,他想要她说的不可能实现,能换来这么一句中肯的话,似乎已经该偷笑了。他无力地看着九金,虽然只是一个背影,虽然离得那么近,可他却知道,也许在她决定走的那天,就再也不会回头了。
  “还记得你师公把你……留在咸宜观的时候,你在墙上画了好多竖线,是记录了他离开了多少日子吗?”子七偏过头,忽然问。
  “嗯。”
  “那离开我的这些日子,你有没有为我做过同样的事?”他屏息等着九金的回答,如果有,他便死都不会放手。
  “没有。”九金回答得很坚决,“因为师公说过三个月会回来接我,即使是谎言,至少他给过我承诺,而你不一样……”
  尽管早就有些预料到了这个答案,子七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往下一沉。她的决绝,的确让他生不如死,但是那又能怎样,他不能要求一个曾被自己伤害过的女孩至今还惦念着她。半年,能改变很多事,她有了自己的生活,有了那个陪在她身边为她挡风遮雨的人。
  “我送你回道观。”子七改变了主意,洛阳还是不要逛的好,他怕九金介绍起那些地方时,总是会不经意间附带着她和死老头的故事。

  第五十一章
  “师公,你一直没有告诉我到底想要什么礼物?”
  “我说过。”
  “啊?”
  “不用礼物,你把自己给我就好。”
  “……”
  这是昨晚九金缠着师公得到的答案,经过她很有逻辑性地分析,师公应该是想要一个女人。
  于是,七月初五,九金起得很早,悄无声息地出门,打算给师公挑生辰礼物。
  结果居然撞见了一出酷似“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戏码。
  九金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而且这次出门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给师公挑一个称心的礼物。但是她还是被那群追着人家打的人吸引了,好奇地探了探身子,因为这戏码实在太眼熟了。从前,在长安时,她也是这样不招人待见。
  “大叔,你们在做什么喏?”出于好奇,九金顺手拉了个看起来还算和蔼的大叔打听。
  “打人呀。”大叔回答得理所当然。
  “打人哦?有银子拿么?”
  “拿你个头!”
  原来看起来和蔼的人,不一定就真的和蔼。九金吓得缩了缩脖子,没有银子拿,那群人又是骂又是打的,那么激情做什么?大叔是不能问了,她又拉住了个小伙子,“小哥,你们在打谁?”
  千万别跟她说是打傻子哦!不然她一定会因为感同身受而冲动哟。
  “打疯子,你要一起吗?”
  九金愣了下,严格说来疯子和傻子的定义是随时可以模糊的。所以,她很不悦地拧起眉心,瞪了眼邀请她加入战争的小伙子,“为什么打人家?”
  “是他先莫名其妙打我家少爷的呀。”那个小伙子说完后,就想甩开九金,继续跟着人群追上去。
  “啊?!你家少爷是谁?”有伤害性的疯子哦……
  “赵绿啊!他打了我家少爷,害得他至今都没办法好好讲话,我们家小姐不争气,对他动了春心,非但不阻止,还配合他,只有我们这群当下人的来帮少爷出头了;还有还有,他还逼着刘家二公子去跳竹竿舞,人家公子哥怎么可能会跳啊,每天都要被竹竿绊倒,摔得都快不成样了;这还不算,他还逼着林家大公子去近水楼滚楼梯,滚下来、走上去、继续滚下来。这种疯子怎么能不打,嘁……从长安来的了不起啊,以为我们洛阳人都好欺负是不是?!”
  “……他是不是叫段子七。”九金只是猜想。
  那个人却很认真地点了点头,看着她:“你也听说了他的恶劣事迹哦。”
  他的恶劣事迹何止于此,但是恶劣归恶劣,由得到他们来“惩奸除恶”么?九金龇牙咧嘴地吼:“呀呀个呸,你们想死是不是?他是我七哥哥,只有我可以欺负!”
  “你的……七哥哥?!”哦!原来除了段龙套之外,段子七还有帮凶。
  “对!我的!七哥哥!”九金傻乎乎地挺起胸,怒瞪。
  “你……你不要以为你是上清宫的小良,我们就不敢揍你哦。”小伙子认出了她,但是仍然还是为了完成他家少爷交代的任务,不顾一切。
  “揍你娘去吧。”九金捋起袖子,大步朝着人群最前方冲去。
  瞧见段子七正拉着龙套一路往前奔,那群家丁们追得很累,可惜距离却一直保持着,他们也只好逞口舌之快。九金很有气势地埋着头,撞开人群,挡在了段子七身前,趾高气扬地骂开了:“都滚回去跟你们家少爷说,有本事受了气就自己来报仇,派一群家丁出来算什么。”
  “你做什么?!”子七没料到她会突然杀出。
  “他们欺负你耶。”九金很理直气壮地回答,她甚至觉得自己那么英雄的举动,应该被段子七感谢。
  “管好你自己!”虽然说没有什么地理优势,但他还不至于被一群家丁折腾死,只是觉得不想伤到这些无辜的家丁而已。何况,在大街上跑跑也不错,就当锻炼身体,哪会想到,这许久不见的死丫头会冲出来横生枝节。
  “你怎么那么不识好人心呀!”九金被气了,用了蹬了下脚。
  “我是怕你受伤!”该死的,她为什么至今都看不懂他的心,“还愣着做什么,逃啊!”
  幸亏子七及时把她拉到身后,转身拔腿就跑,要不然某个很忠心的家丁手里的那根棍子就会准确无误地落在九金的脑袋上。
  身后的叫骂声一直持续了很久,九金拉着子七和龙套钻进了一旁弯曲的巷子里。这种纵横交错的巷子洛阳很多,很容易让人迷路,是甩开那些人最好的地方了。可是子七却突然很希望那些家丁永远不要被甩掉,让他可以就这样牵着九金的手,不明目的地跑。这双手,一旦放开,也许就不会再有握住的机会了。
  然而,梦想和现实总是有距离的。
  等到子七再次回神的时候,他们已经停了下来,九金靠在墙上,半蹲着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如果不是因为一旁还有龙套,他估计会忍不住想吻她。
  “你说……我为什么总是那么倒霉,每次跟人打架的结果都是被人打?!”好不容易稳住呼吸,九金愁眉苦脸地看向子七,断断续续地抱怨。
  “呵……”他轻笑,“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其实你一点都没有变,还是以前的唐九金?”
  “我本来就是啊。”她只是想要忘记那些不快乐的事,并没有想把自己的身份都抛下。
  “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小良这个名字带给你的一切。”
  “唔……是挺喜欢。”九金耸了耸肩,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天空,想了会:“不过,我是个不忘本的人呀。我还是记得段夫人和段老爷对我的好;还有落凤,她不嫌弃我;哦,对了,还有龙套……呵呵。”
  最后那个笑声,实在有点傻,还带着些微的尴尬。子七冷着脸,唇线紧抿,很好!她报了一大串名字,唯独就是没有他!
  “那小姐,等少爷事办完了,你跟我们一块回去吧。我跟落凤说在洛阳遇见你了,她回信说如果我不把你劝回去,她就不嫁给我了。”
  “这样啊……那你就别娶了啊。”他娶不到媳妇也要她负责哦?
  “以后如果在街上看见我被人追,别管我。”开始冷场,子七不以为是地说道。
  九金咧开嘴,笑得很不优雅,蹦蹦跳跳地跑到他身边,“你难道不知道强龙难压地头蛇么?你到底是不是来洛阳办案的。去惹那些二世祖做什么呀,但凡二世祖都很孬啊,自己没用就会让家丁出来报仇。要是被他们逮到,会把你往死里头打的。”
  二世祖都很孬?嘁,这话听着真刺耳。子七撇了撇嘴,“你忘了么?二世祖不仅很孬,做事还从来只看心情没有理由的。”
  “你怎么那么小心眼。”九金轻声咕哝着,气呼呼地别过头,“不想说就别说,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没有非要知道啊。”
  “小姐,你误会少爷了。他那天在蹴鞠场折腾赵绿,是因为那个人骂过你破鞋;还有你在近水楼躲少爷的时候,就是刘二公子用脚绊你的,林公子还把你推下楼梯。他们是罪有应得,少爷这么做百姓们都觉得大快人心,就只有那几个公子哥的家丁追着我们而已。嘁,那些人我和少爷才不放在眼里呢,只是少爷说不要乱伤无辜,才由着他们发神经的。”
  “噗……”九金惊讶地瞪大眼,很不端庄地喷笑出声。
  龙套这么一吼,反而让子七尴尬了起来,他垂着头,很不自在地干咳了两声,脸颊涨得通红。
  九金歪过头,打量着他,抿着嘴偷偷地笑:“七哥哥,你比以前可爱多了喏。呵呵,可是我不需要别人为我这样,我可以保护自己了。唔……你也照顾好自己吧,我听师公说,铜驼陌的案子好像很麻烦牵涉好大。”
  她还是叫他“七哥哥”,一样的称呼,味道却大相径庭。 子七微抿着唇,笑得很淡,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开心些,“无论你变得多能干,在我看来还是一样……笨笨的。”
  “你才笨!”
  “嗯,我是挺笨。”如果不笨,当初他应该死都不会放手的,“一个人吗?那个很讨厌的小道士今天没有陪你?红扁呢?”
  “我今天一个人出来的。”
  “去哪?我陪你。”
  “不用了吧……”九金觉得,他应该不会想陪着她去给师公挑礼物的。
  “走!”他轻喝了她一声。
  不算很凶,但还是让九金害怕地吞了吞口水,没敢再说什么。
  跟段子七一起走在洛阳的大街上,是很有危险的活动。
  不过还好,九金的目的地很明确,是市集。那里是她的地盘,没有人可以欺负她的。
  当然,段子七是个例外。
  “你是说,你想要我帮你挑生辰礼物给死老头?!”
  要不要吼得那么响啊。大家都在看他们,好丢人呀。又不是九金想让他帮忙挑的,是他硬要跟来的呀,那……既然都是男人,应该能给点意见的哇。
  “你把我当死的是不是?!”好歹他是个正常男人啊,居然让他帮自己女人挑礼物送给情敌,她怎么不干脆杀了他?
  “咦,送生辰礼物代表什么吗?”九金抬起头,眨巴着那双很无辜的眼睛。
  “当然!”她凭什么对死老头那么好!
  “是吗?那以前何姑娘生辰的时候,你也送了她礼物呀,那代表什么?”
  “你……”死丫头,越来越牙尖嘴利了!转念一想,子七又笑了,“我还以为你把以前的事都忘光了。”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呀?”九金没理她,忽然问道。
  他心头一松,不自在地撇了撇唇,哼了两下,“像你那么高,像你这样身材的,有点傻,呃……傻得很端庄的那种……”最好,是叫唐九金的。
  “要求那么低呀……”九金压根没细想他的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最终,当九金决定了师公挑选的生辰礼物后,子七所有的怒气都消散了,他甚至还很邪恶地期待着死老头的生辰快点到。虽然他知道,死老头是绝对不会邀请他的,但是为了保证九金不会被吃掉,他总有办法混进上清宫实时监控的。

  第五十二章
  跟段子七之前预想的一样,梅项郝是个喜欢低调的人,生辰自然也不会太铺张。
  除了上清宫里头的人之外,基本没有其他人知道他的生辰。自然,这段生辰宴原本也就跟普通的晚膳一样,随随便便就过去了。只是这次不太一样,有了九金、红扁还有小吴,他们很花心思的请了洛阳城最大酒楼的厨子班底来帮忙。
  那菜色也就不用说了,饭厅还被特意布置了一番,情调很好,参与人员却很煞风景。
  “你用得着把所有人都找来么?”项郝意兴阑珊地支着头,看着面前那群穿着道袍走来走去很兴奋的人。
  “咦?你不觉得人多热闹么?”九金很困惑,她就是怕师公觉得生辰太冷清,所以才把道观里所有人,就连负责刷茅厕的都找来了。要是她的话,一定会希望生辰过得热闹些呀,所以师公也应该是这么想的。
  “是很热闹……”可他宁愿想要两人世界。
  “那就是了嘛,我和小吴还有红扁为了让你开心,计划了很久耶。”
  项郝抿了口茶,闻言,眉骨一挑,看着她微笑,“你很想让我开心?”
  “我……”她是很想。但是似乎有些不对劲,九金又想不出问题出在哪。
  “我很知足,要我开心很容易的。”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嘴角微微扬起,笑容里带着一丝痞味。
  九金愣愣地吞了下口水,气氛好像越来越不对劲了,尽管周围有很多人,但是她家师公似乎很忘我。眼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九金的身子下意识地往后退,直到抵住身后的墙再也无路可退,他的唇就要快挨上来了,那么光明正大的暧昧,让九金无所适从。
  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这是我们洛阳著名的义菜!”
  只是个端菜的伙计,九金却猛地抬起头盯着他瞧。这个伙计的态度非常不友善,他几乎是把整盘菜扔到桌上的;不过引起九金注意的并非他的态度,而是他说着“我们洛阳”,却有操着一口极不地道的洛阳话,听起来比她还生疏,还有那个声音……让她觉得好熟悉。
  把菜丢完后,伙计就立刻转身离开了。
  九金也没细想,夹了很多义菜丢进师公碗里。
  难得见到她那么细心,项郝沉默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如果只是这样静静地肩并肩坐着,不说话,九金看起来还是很恬静的。他总会有种错觉,就好像他们是相处了多年的夫妻,每天只需要想那些家长里短,他给她一个家,她细心地操持着这个家里的一切。如果一直一直就这样下去,何尝不好。
  “喂。”项郝忽然开口,打破了静谧。
  “嗯?”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你的生辰日啊。”这人做什么明知故问呀。
  “……”不止如此,他还希望今天会是九金答应嫁给他的日子,一个值得他们用一辈子去记住的日子,“生辰就只有为我准备了一顿生辰宴而已吗?”
  “呃……”还不够么?九金蹙眉,咬着唇,她也觉得太简单了点,可是她玩不来浪漫呀。
  “阿九,过了今晚我就不再是个道士了,我也不需要留在洛阳守着上清宫了。”周围的人看起来都在自娱自乐,但每个人几乎都竖着耳朵,洞悉着项郝和九金的一切。项郝略显尴尬地关顾了眼四周,极尽可能地把话说得婉转些。
  “那你要去哪?”九金震了下,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得了什么病,但凡听见有人要离开,就会觉得害怕。
  “……”当然是把你绑回去成亲!
  多么有震撼性的一句话呀,项郝几乎就要无视所有人,大声地喊出这句话。
  结果,又被那个该死的伙计打断了:“豆腐汤!”
  豆腐汤?!九金错愕地瞪大双眸,为什么会有豆腐汤?这是生辰宴啊,又不是办丧事!
  最让人无法理解的,还是这伙计的口吻,恶劣到一定境界了。这还不算,端着碗热乎乎的汤上来,当然是小心翼翼的,可他非但不小心,还把整锅汤往师公身上洒,导致整个饭厅一团混乱。
  “小师父,快擦快擦,烫伤就麻烦了。今晚是重要日子,你一定要把白皙无暇的自己呈现给小良才对!”小吴很狗腿地冲上前,拿起一旁的帕子乱擦一通。
  接连拥上来献媚的,还有一堆道观里的小道士,反而是九金,就这么被他们推挤到了一旁。
  “喂,你闯了祸不用道歉的哦。”眼见那个伙计又想转身就走,九金数倏地冲上前挡住他的去路,“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干嘛活像是带着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来的?!”
  “啧啧,变聪明了啊,你还真说对了。”伙计很镇定,嗤笑了声,满不在乎地撇了眼被人群簇拥着的梅项郝。见没人注意他们,转而才抬起头,看向九金。
  “……你为什么会在这?!”当看清眼前这张脸后,九金不敢置信地捂着嘴,问道。
  她分明记得师公没有宴请任何客人的,还特地下了令,让整个道观戒备着,不准让一个打扮得很花哨、举止间带着股该死的贵气、又刚巧叫做段子七的男人进来。为此,师公特意画了七哥哥的画像,道观里头人手一份。但是……为什么他还能混进来?
  “塞了点银子给酒楼的老板,佯装成伙计就混进来了啊,怎么样,我穿伙计的衣裳帅么?”
  “……”谁有心情去计较他穿得帅不帅啊,“你来做什么呀?师公看见你不会高兴的,都说生辰的时候不能生气,不然会气一整年。”
  “呵,你为他准备的礼物呢?送了么?”估计等梅项郝收到那份礼物,不止会气一整年,应该会足足气上一辈子。
  “对哦对哦,我准备礼物了……”想起这,九金自言自语地蹦跳着朝师公跑去了,临走前,还是不怎么放心地转头叮嘱了句:“你穿伙计的衣裳丑死了,快走吧,这里是上清宫,是师公的地盘,要是让他或者小吴发现你了,肯定会把你关到小黑屋里让驴子把你当磨拉。”
  尽管小黑屋里的那头驴子不会拉磨,但是人品会爆发,说不定驴品也会有爆发的时候呀。
  “嗯,知道了。”子七笑都很牵强,脸上的血色在一点点地褪去,手若有似无地按在小腹间。他宁愿把九金的这番话视作关心,这样或许会让他觉得舒服些。
  嘴里虽然这么说,可他还是很不听话地站在不起眼的角落边,目光紧紧锁在九金身上。就这样离开,他是绝不会放心的,如果不是怕这傻丫头会在今晚这种良辰配美景的气氛下,莫名其妙地把自己给卖了,他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混进上清宫。
  对她,总是放不下心,总是放不开手。
  “师公,我有礼物要送你。”九金很兴奋地跑上前,推开围在师公身边的人群。
  “嗯?是什么?”项郝愣了下,笑看着她。虽然不期望她能领会他的意思,但他还是抱着那么一线希望。
  “是你想要的东西喏,七哥哥说,你见了一定会高兴。”九金献宝似的,越说越得意。
  “七哥哥?”他嘴角一抽,对这个礼物的期望值渐渐下降。
  意思到自己似乎说错话了,九金干笑了两声,“那个……我只是刚好在街上遇见他,就让他陪我去挑礼物了。”
  嗯,原则上来说,当段子七得知九金那么用心地挑礼物送他,心里上应该更折磨。就为了这个,他可以不计较她又见段子七的事。
  “没事,他是你哥哥嘛,妹妹见哥哥是很寻常的事,你不用那么战战兢兢。礼物呢?”
  “……”师公怎么忽然就变得那么通情达理了?
  不过现在好像也不是适合计较这些的时候,九金偷偷地飘了眼段子七刚才站的位置,没见到他的身影,稍稍放下了些心,笑嘻嘻地跑出去搬她的礼物了。
  隔了没多久,在一屋子期待的目光中,九金领了个水灵灵的大姑娘进来。
  姑娘表情羞赧地地着头,兴许是因为紧张,她一直紧紧握住九金的手不敢松开,目光显得有些许呆滞,嘴角一直带着几分憨气的笑。
  “这是什么?!”项郝忍住怒气,却难掩声音中的颤抖。她最好不要告诉他,这就是所谓的礼物。
  “她叫十金。”九金扬起下颚,说得眉飞色舞,这可是她给取得名儿,就名字上而言,比起她显然是略胜一筹了,“她跟我一样高,连体重都差不多,有点傻,不过是傻得很端庄的那一种喏。”
  “你觉得我应该收下?并且还应该很感动?!”自从来了洛阳后,项郝一直坚定地相信九金不傻了,但是现在他很肯定是自己错了。他想要的是什么?他都已经清清楚楚的说了,不是暗示,是明示。
  想要的,无非只是唐九金,只有唐九金。而她,居然还一脸无辜地领个酷似她的姑娘来塞给他!在她心底里,难道就始终觉得他对她的喜欢和宠爱是可以随便嫁接转移的吗?
  “你不喜欢?”他不是想要女人吗?九金想不明白他的怒气到底是打哪来的。
  “我的喜欢没有你想象得那么随便!”他几乎是用吼得说出这句话,在项郝的记忆里,他从来没有对九金这样发过脾气,但是如果再继续见到这个“礼物”,他觉得自己可能会做出更过激的事:“把这姑娘给我丢出去,顺便把唐九金也一起丢出去。”
  “丢、丢出去?!”虽然小吴也觉得小良这么做很荒唐,可是丢出去会不会太严重了。
  “对,难道要我亲自丢?”
  项郝用事实证明,处在盛怒状态中的人,是很难有理智的。
  “做什么又要把我丢掉呀,人家只是想让你开心而已啊。你又从来没跟我讲过你的事,那我本来就不聪明,我怎么知道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你说喜欢我、想要娶我、想要我……那我怎么知道你到底哪句话是真的?认识那么久,你到底跟我讲过几句真话啊,是你自己跟我说的,你习惯这样骗小孩子了。我怎么知道我要是兴冲冲地信了你的话,是不是在拿热脸贴你的冷屁股啊,说不定你还会嫌我的脸烫坏你屁股呢。其实你跟七哥哥一样,都不是好东西,对我要求那么高,以为我什么都该懂,觉得不要我的时候可以扔掉我,觉得要我的时候就哄我,你们怎么对自己要求就这么低!不要丢了,我自己走!”
  搞什么,就他们会生气会吼人,她就活该被人踢来踢去耍着玩?当她完全没有脾气是不是啊。越想越觉得气,九金胡乱擦掉脸上的泪,气呼呼地朝着门外跑去。
  “阿九,你冷静点,那么晚了你去哪啊,就算离家出走也得吃饱了睡好了再走呀。”红扁不放心地追了出去。
  “谁要离家出走了?我哪来的家,我根本就从来没有过家!”九金头也不回地喊。
  “你说什么气话呀,师公又宠你又纵容你,只是说了两句重话嘛,你别一生气就转头走呀。”这习惯实在要不得啊,都怪那个段子七,都是他让阿九养成这种坏习惯的。
  “宠我纵容我就了不起啊,我不是人吗?我没有心啊?”没错,师公是宠她了大半年,但是曾经伤她最深的人也是他。那伤,比起段子七更甚。好歹七哥哥的放弃,是在九金预料中的,她知道一个傻子配不上一个公子哥,她知道总有一天她要学着独立,因为她不傻了,她不能用傻子的外衣来保护自己一辈子。
  可是当年的师公不同,他在她真正傻到没有自保能力的时候丢下她不闻不问。三年,她可以死很多很多次了,而事实上,她也的确出事了。她甚至怀疑……如果她还是个傻子,师公真的会想娶她么?倘若不是因为嫌弃,他当初又为什么要走?
  九金喊着喊着就没影了,黑暗中,红扁完全不知道她往哪个方向跑了,只好赶紧回饭厅去搬救兵。
  “小师父,你真的要赶小良走么?她在洛阳无亲无故的呀。”另一边,小吴还在不遗余力地劝阻。
  “无亲无故她不会回来吗?她又不是不认得回道观的路。”项郝好不容易中九金刚才吼得那段话里回过神,尽管心里头已经有些软化了,但口气还是强硬得很。
  直到最后小吴不情不愿地使出杀手锏,“哦,也不是无亲无故的,她还有个哥哥就住在铜驼陌,小良应该也认得去那的路,嗯。”
  “……”该死的!项郝终于意识到,他在自作孽。

  第五十三章
  九金送出那份礼物,将会换来怎样的结局,段子七是一早就预料到的。
  可他还是没有阻止,甚至还怂恿九金买下那个姑娘,他承认自己有点卑劣,可他宁愿不要做个君子,也不愿意放弃九金。
  所以,在九金送礼物的时候,他就跑去了后堂。在极短的时间内换了身衣裳,因为九金说他穿成这样太难看了。等他把自己收拾妥后,刚巧瞧见九金气呼呼地跑出饭厅,子七没想到梅项郝会气得把九金赶走,原本只觉得他们应该会大吵一架,然后他刚好有机会英雄救美,现在看来他只好去追了。
  子七没办法跑太快,最终还把九金给跟丢了,再寻觅了一大圈后,他才在上清宫外的围墙角见到蜷缩着的九金。月色下,隐约能瞧见她身子一颤一颤的,应该是在哭。
  他有想过,再也不要让她流泪的,可是显然她已经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九金了,她的泪也不止是为他一个人流了。
  子七默默地看了她些会,刚打算走上前的时候,程咬金忽然杀出。
  “不要站在风口。”
  是梅项郝的声音,他从黑暗中渐渐走出,口吻里透着无奈。
  “要你管!”九金倔强地收住眼泪,仰起头,不甘示弱地瞪着他。
  “那你想要谁管?”项郝叹了声,很轻很轻,耐着性子将她拉了起来,站到了她身前,为她挡住穿堂风。虽说夏日了,夜间的风还是挺凉的。
  “随便谁都好,就是不要一个有事没事就爱把我丢下的人管!”
  嗯,要记下来,女人是很记仇的。项郝苦笑,小心翼翼地把拥在怀里,抵在墙边,让她没有逃开的余地,而后便低声下气地劝了起来:“好了,别耍性子了,再耍下去会让我不敢再宠你的。是我不好,要怎样才消气?”
  “……你到底莫名其妙地发什么病嘛。”她倒是想可以偶尔耍耍性子,像很多很多被自家夫君宠坏的小女人一样,可是九金不敢,她身边的人对她来说更像浮木。有谁会因为浮木抱着不爽,就把它扔掉的?
  “如果你下次再莫名其妙送这种礼物给我,可能我还会失控。”他说得很婉转,九金似乎完全听不懂他的意思,项郝只好把话都讲开了,“如果我可以那么随随便便地就爱上一个人,也犯不着特意把你追回来,带来洛阳了。有些人是无法取代的,唔……基本上你的端庄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
  “是这样么……”好话人人都爱听,九金也爱,可是太美好的东西,总让她觉得不真实。
  “答应我,下次不要再送女人给我了,你已经够我受的了,我消受不起其他了。”
  “唔……那我们可不可以收留她?我以后不想做牙婆了,她是我自己掏银子买下来的,因为她真的好像我,连经历都好像,如果真的把她丢出去,会很可怜的。”九金小心翼翼的,用恳求的口吻说。
  “好……”还能说什么?这种时候,她不管提什么要求,他大概都会答应。
  而九金也很懂得把握时机得寸进尺,“还有还有,你也要答应我,下次不要再丢我出去了。”
  “嗯,不会了。”他把她揽进怀里,笑得很温暖。这一刻抱着她,许下永远不丢下她的承诺,可是项郝却不知道,他们之间是不是还有下次。
  “可是师公,你说我以后不做牙婆,还能做什么呀?”思来想去,九金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想回到无所事事的生活。
  “做梅家的媳妇吧,我爹娘已经送来很多封信了,一直说想见你。我家在杭州西子湖畔,黄昏的时候可以在湖上泛舟赏日落,你要是无聊了可以去湖里采莲,可是陪我爹娘玩,我还有六个姐姐,算上我和你,能凑两桌马吊,他们都很好相处,你不会再无所事事了,以后每一天你都会过得很忙很忙。”他会让她很忙,忙到再也没空想起长安的一点一滴。
  如同上一次哄她来洛阳的时候一样,师公总有办法把某些地方形容的像仙境一样,让她忍不住神往。然而,他没有骗她,洛阳就像师公曾经形容的那样,在这边她过得很滋润。
  那种滋润真的是差一点就让九金忘记了很多事,如果段子七没有出现的话,真的也就忘了。
  “嫁给我,然后再慢慢地去忘记,我可以等,你在身边就好。”
  “……嗯。”九金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点头了,她分不清是被师公感动的了,还是被他口中那个其乐融融的画面吸引了。也许,两样都有。总之怎么都好,能逃开眼前这个混沌两难的困局就好。她不想在徘徊了,只想有个家,而师公愿意给。
  这一声轻哼,对于梅项郝而言就像吃了颗定心丸一样,他松了口气,又一次拥紧九金,笑容也变得轻松了许多。
  感觉到他有些孩子气的开心,九金也跟着被震撼到了,快乐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只要她懂得尝试着放弃一些追求不到的东西。
  站在不远处的子七一直默默地看着面前俩人,看着他们相拥,听着他们私定下了终生。他形容不清自己的感觉,那已经不止是痛而已了。子七很想去阻止,或者像刚才见到九金时那样强颜欢笑,可是却使不出一丝力气。
  看着他们相偕着离开,越走越远,他连喊的力气都没有,疼痛感从腹间氲开,一直蔓延到全身。小腹间的衣料被渗出的血渐渐染红,他终于还是没能撑住,慢慢地沿着墙滑倒在了地上。
  隐约的马蹄声传来,很杂乱,子七努力想睁开眼,可惜只能看见朦胧的人影。
  可他认得在耳边想起的那个声音,是裴澄的,带着急躁,很吵。
  “就知道你一定跑来这了,你不要命了是不是,受了那么重的伤还出来,想死要换种方法啊。你都算计好了是不是?想要因公殉职骗一笔银子么?喂,我在跟你讲话,你有点礼貌看我一眼好不好……”
  等不及九金和项郝收拾东西赶赴杭州了,梅夫人又来信了,信中只有一行字:请速成亲,以免夜长梦多。
  言简意赅,却让九金有种这不是成亲而是逼婚的感觉。
  “你到底是怎么跟你娘形容我的?”还夜长梦多咧,搞得她好像随时都会往墙外发展似的。
  “我只是说这个媳妇没什么缺点,就比较擅长逃跑而已,转眼可能就是别家的了。”他觉得自己还是形容得挺精准的,以段子七和何静的那场婚礼为前车之鉴,由此可判断,只要没拜堂,什么意外都有可能会发生。
  “谁说的,我还很能吃。”九金觉得自己还是有不少优点的。
  “嗯,但是有我在,你还不算能吃的。”
  “……”这点九金无从反驳,也的确甘拜下风。
  “你很久没出门了,一直闷在道观里头不无聊么?喜宴的事我会办妥的,你也不必天天陪着我,找红扁出去逛逛吧。”距离他生辰也有六七天了,九金几乎足不出户,若是她开心也就算了,可她总是闷闷不乐的。
  “不用了,这样挺好,清闲。”洛阳能有多大,她怕一出门又会遇见他。
  “是么?”项郝打量着她,若有所思地问:“那为什么总是心不在焉的?”
  “那个……”九金有些吞吐,她知道这话要是问出口多半会惹师公不高兴,所以才忍了很多天,直到眼下,呼之欲出,再也忍不住,想了想她还是觉得不要虐待自己的好,“你有听说铜驼陌那案子查得怎么样了吗?之前不是说会得罪人,说不定会招来杀身之祸吗?”
  “你很关心?”这话是白问了,瞧她那双眸子里透出的神采便知道了,“之前有两个官员查过这案子,一个死一个疯了,裴澄是第三个接手这事的,确实有点麻烦。估计可能会牵扯出上头的某个官员,我之前见过裴澄,他说段子七查出点眉目了,但是不方便讲,这些天我忙着喜宴的事,也没再问过了,明天我约裴澄来上清宫吃饭吧,你自己问他。”
  他知道,案子是假,九金真正关心的人是段子七。可总不能让他跑去问段子七的状况吧,他还没有伟大到这种程度,倒不如让她亲自去问,他会尽可能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哎哟,那就不劳你费心,我不请自来了。”
  还真是说到谁、谁就到,梅项郝的话音刚末,裴澄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你从哪学来的修养,进来不用敲门么?”项郝没好气地冷看着他,虽然是想好了要请裴澄来的,但并不表示他可以这样煞风景地出现。
  “事出紧急,没空敲门。”裴澄回答得很直接,也很敷衍。
  “很好,事出紧急你还有空跟我废话。”
  裴澄干笑,才想起自己来这的目的,立刻就把目光焦点集中到了九金身上:“听说你和死道士要成亲了?”
  “呃……是呀。”果然是近朱者赤,一个死老头一个死道士,九金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
  “果然是真的。”裴澄很为难,不知道是该恭喜项郝,还是该为子七默哀,“你七哥哥在玩慢性自杀,虽然要成亲了,但他好歹也算是你哥哥,段夫人待你也不错呀,你还是去看看他吧。”
  “慢、慢性自杀?!”那是什么东西,怎么听起来好像还挺有节奏感?!
  “他身上有伤,项郝生辰前一天才伤的,原本算不上严重,可是他七夕那晚硬是跑来上清宫,我在上清宫外头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晕倒了,伤势也加重了。那死小子最近是不要命了,带着伤还没日没夜地办案,谁劝都没用,我连段夫人都惊动了,就想到兴许九金说的话,他会听。”
  “……”九金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还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她更没有想到,师公生辰那晚,子七竟然是带着伤出现的,那时候他分明还是笑得很玩世不恭,丝毫都看不出什么端倪。
  又也许并不是他隐藏的好,而是她太笨,换一个人一定就能察觉出来了。
  “那么严重,你们到底查出什么了?”
  “这个以后再说,先让子七放弃慢性自杀的念头比较重要。”说完,裴澄看向九金,等着她的反映。
  九金有些犹豫,不是不担心的,却又顾虑到师公,“我……”
  “去看看吧,不管怎么说,有些话你还是亲口跟他讲明白,逃避总不是办法。”
  逃避?九金咬着唇,偷偷瞧着师公。他的话太犀利,把她一直隐藏着的心事就曝露了出来。其实从段子七出现的第一天,她始终就在逃避,永远都没办法让自己坦然地去面对他,说到底,他根本就不止是哥哥而已,而是……曾让她甘愿把身心就交付出去的男人。

  第五十四章
  这一路,很沉默,九金和裴澄谁都没有心思去找话题。
  下了马车后,九金就低着头尾随裴澄往里头走,说不清是她的心理作用还是什么原因,她总觉得整个院子弥漫着一股药味,很苦涩。
  “他最近一直都待在书房,累了就趴在书案上小寐,一日三餐都是龙套端进去给他的。”裴澄边领着九金往书房方向走,边说着。
  “裴大人,七哥哥到底是怎么伤的?”她不明白子七在坚持什么,他不是向来都不务正业的吗?怎么就不合时宜地对这事上心了?
  “七月初六那天,子七无意中在一些我们从尸体带回来证物里发现了马草,他就想要再去查看下尸体,结果却被那些家属阻挠。我原本想来找你帮忙的,子七坚持不要,他就是在那时候受的伤,匕首插进小腹,只露出刀柄,幸好他自己懂些医术,急救得好算早,要不然你可能见不到他了。那时候很混乱,我们甚至查不出是谁下的手。”
  “不可能是那些家属,我见过他们每一个人,都很淳朴。”九金觉得应该是有心人士混在其中伺机而动的。
  裴澄笑了笑,眉宇间流露出担忧之色,“我们都这么觉得,所以你说的也对,一天查不出凶手,我和子七就随时都有危险。很有可能行凶的人会混在我们雇来的小厮里头,所以我们已经把所有小厮都辞退了,有龙套照顾就够了,但是铜驼陌一带原本就很杂,防不胜防。”
  气氛顿时变得很严肃,这案情听起来也是超过九金理解范围内的,她无措地摸了摸头,笑得很尴尬,不知道怎么接话,幸好瞧见龙套从远处小径上走了过来,嘴里还喋喋不休地嘀咕着。
  “龙套,怎么不把药给你家少爷端进去?”一见到龙套手里头端着药,裴澄就下意识地皱眉。
  “少爷忘了喝,现在都凉了,我想再去热一下。”龙套耸肩,一脸无奈。
  “呀,这都能忘。”九金诧异地失声叫喊,她怎么从来都不知道七哥哥那么健忘?
  “哈哈,对于现在的子七来讲,这很正常。”裴澄笑着接过药,往膳房走去,想了会,又纠正道:“确切来说,是子七一贯如此,他很少认真做一件事,一旦做了很难分心。就好比……他爱上一个人之后,就会一心一意,很难忘记。”
  “……那不错啊。”除了这句敷衍性的话,九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裴澄转过眸子打量了她会,也没再多说什么。看来项郝是真的挺了解九金,她不是绝情到把段子七忘得一干二净了,而是压根就在逃避。
  直到龙套把药温了下,九金才主动接过药碗,开口道:“那个……我去送药吧,我会逼着他喝的,他要不喝,我就耍赖。”
  “也好……”裴澄没有阻止,估摸着,段子七大概也就只吃九金这一套了。
  九金紧紧握着手里头的药碗,在书房门外傻站了很久,做了好几下深呼吸,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敲了敲门。里头没有任何回应,她蹙眉,又敲了几下,回应她的还是安静。无奈之下,她只好擅自推门进去。
  原本以为七哥哥是睡着了,没想到,当九金推开门后,印入眼帘的画面却是他很随意地坐着,眉心间的“川”字纹被皱得很深刻,眸子锁在手中的册子上,应该是他用来记录验尸结果的东西。这样认真的男人,总有一股子让人难以抗拒的吸引力,九金痴看了他很久,才回了神,轻声开口:“喝药了。”
  “放桌上。”子七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只敷衍地回了句。
  “喝药了!”她不厌其烦地又叮嘱道。
  “放着就好了,我会喝的。”子七还是没抬头。
  九金终于忍不住了,冲上前,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册子,胡乱往旁边一丢,跟着再把药碗放在他的正前方,很严肃地命令:“喝药了!现在!立刻!让我看着你喝完!”
  “你……”忽然被人打扰是件让人很不爽的事,子七差一点就破口大骂了,然而当眸子对上九金的脸后,话音又被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他震惊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会在这?”
  “你不想见到我哦?那你就不要动不动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啊,很多人担心你。你是段家的独子耶,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还有很多责任需要你去扛,你以为你拼命查案就会像个有担当的男人了吗?屁咧,男子汉才不是你这样的。”九金双手叉腰,很不客气地吐出一连串指责。
  “你真的决定嫁给他了吗?”子七撇了撇唇,面色凝重,犹豫了很久,还是把问出了这个很敏感的问题。
  九金愣了下,抿着唇,点了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子七苦笑,垂下头,闭上眼眸,想了会,再次抬头的时候,眼眶有些泛红,声音也随之沙哑了些许,“如果嫁给他会让你觉得开心,我无话可说,你要祝福,我也能给。不过有些话我必须现在说,因为等你跟他拜堂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机会讲了。你可以不原谅我,但是我至少想要再努力一下。”
  “什么话?”九金问得很小心翼翼,似乎感觉到了心在动摇,她讨厌极了这样摇摆的自己。
  “我喜欢你,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负你,而是你打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我,在你眼中我就是个游手好闲的二世祖,不务正业、玩世不恭。可是你不知道,爱情我玩不起。”子七原以为自己会很激动,然而也许是憋太久了,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反而出奇的平静。她会不会被感动到不重要的,他只是想让她知道。
  “你不是我怎么知道哇……”九金扁着嘴,显得很委屈,她知道自己不聪明,更别说洞悉男人那种别扭的心思了。
  “别拿这种表情对着我。”这会让他觉得自己很十恶不赦,总是让她哭,“我没有怪你,是我不好。”
  “我们……如果晚一点遇见,多好。”九金吸了吸鼻子,有些哽咽。晚一点,再晚一点点也好呀。
  “晚一点吗?”子七怔怔地自言自语,而后又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很宠溺的口吻:“傻丫头,晚一点我就不会喜欢上你了。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傻乎乎的样子,会粘着我,会缠着我撒娇,品味不怎样又有点小任性,那样的你才比较端庄喏。”
  “喏你个头喏啦!”九金气呼呼地挥开他的手,他怎么就笑的出来呀,把人家搞哭了,自己还笑得那么开心,根本就还是很恶劣嘛。
  子七收回手,故意不去看九金,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实在很想就这么把她敲晕,绑回长安,然后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宠她一辈子就好。可是她说过,她讨厌那个很二世祖的段子七。不想做君子的,然而如果她喜欢,他可以尝试着君子一次。
  想着,子七故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懒懒地提起嘴角,扯出一丝寡淡的笑容:“把药给我。”
  “咦?”他的话题会不会太跳跃了些啊。
  “不是说要我喝药吗?已经很苦了,凉了就更难喝了。”
  “哦。”九金略写木讷地端起药碗递给他。
  子七却慵懒地靠在椅子上,挑着眉看她,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喂我啊,我手不能动会扯到伤口。”
  他只是想开个玩笑,好让气氛不那么凝重。尽管心里是痛的,但他一点都没想让九金难过。子七没料到的是,她居然会二话不说真的就动手喂他喝药了,动作很拙劣,可是当那口药被送到他唇边的时候,他还是无法抑制地被震住了。
  “怎么不喝喏,不是说凉了会很难喝么?”
  “……”子七睁大眼,瞪着九金手中的勺子。还没喝,可他能猜到,这药会是甜的。
  “七哥哥,除了喂你喝药,我还能帮你什么吗?”
  “唔……你要听煽情版的回答,还是想听标准二世祖的回答?”他在强颜欢笑。
  她却一点都看不出来,还很认真地想了会,“还是二世祖吧。”
  “我不需要你帮我什么,你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我很忙啊,别再给我添麻烦。等我回长安之后,你最好别让自己受委屈,我没空一直跑来照顾你的;不过要是实在没办法,你也别勉强,你是有娘家的,谁欺负你了,就到段府来找人,我替你报仇啊。还有啊,我很不爽那个死老头,你别再毫无保留地把自己交出去了……那个,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万一你旧病复发了,记得回家,我会照顾你的……”
  “你有毛病啊!”九金再也听不下去了,忽然就大声地吼断了他的话,趁子七还没反映过来,把手里的碗一丢,转身就跑了出去。她觉得好乱,需要时间沉淀,如果继续面对她,九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九金头也不回地往外头跑,也顾不上裴澄和龙套的惊讶,她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她以为自己跑了很久,结果,等到回神的时候才发现,不过只是在离子七园子不远的地方。路人用很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九金很茫然地站在墙边,很久很久没有过这样狼狈的感觉了。她沿着墙,慢慢滑在地上,彷徨地抱住自己。
  就好像她觉得自己逃到了洛阳,离长安好远了,但其实心一直都停留在原地。
  无论用“小良”这个名字活得多洒脱,她依旧还是唐九金,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只有她一直学不会改变。始终,只是想要一个人收留她,那种卑微的感觉已经根深蒂固了。九金从没想过爱情会发生在她身上,有人肯要她,便觉得偷笑了。
  可她不知道,有些东西是不可以自欺欺人的,那会害人害已……

  第五十五章
  回来之后,九金就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谁都不愿见,她需要空间去整理一些事情。
  项郝起先并不想打扰她,甚至体贴地给了她足够的时间。
  但是结果这丫头实在有点得寸进尺,她在把自己关了一天后,就开始晚出早归。没错,是入夜了才出门,天良了才想到回来,甚至忙到连晚膳都没时间用,就一个劲地往外头溜。
  在憋了三天后,项郝终于忍不住了,晚膳的时候,他很不客气地把她揪到客堂里,丢了碗热气腾腾的糯米粥,在轻叹了声后,便沉着声说道:“你要糟蹋自己,我没意见;但是别糟蹋粮食,喝了它。”
  “我……我只是嫌自己太胖了,想减肥。”九金回过神,找了个很蹩脚的理由。
  项郝嗤哼,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斜睨了她一眼:“那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减肥。”
  “……”原来她找的理由并非最烂的。
  “告诉我,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再耗下去,她也不可能主动交代,项郝索性开门见山地挑开了话题。
  这问题让九金身子一僵,手里的汤勺应声落地,她有些慌乱地偷偷飘了眼师公,结结巴巴地回道:“没、没什么啊。”
  “哦?”不屑的低哼声从项郝鼻间溢出,他冷笑,咄咄逼人地问:“我没想到你那么喜欢铜驼陌的夜景,我不介意天天陪你去那里赏月的。”
  “你跟踪我?!”他都知道,那还来问什么?
  “我有没有跟踪你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在等你的解释。”都说关心则乱,项郝算是体会到了。若是换做以前,即便是天塌了,他也绝不会牺牲自己睡觉的时间,就是因为怕她出事,他才会跟去的。
  九金每晚几乎都待在铜驼陌的林子里,没有去找过段子七,只是一个人在林子里走来走去。她不是一个善于掩藏自己心思的人,所以,只跟了她一晚,项郝就隐约猜到了她的目的。他很希望是自己猜错了,然而九金的沉默说明了一切。
  “怎么不说话?”见她把头越埋越低,就是不打算理会他,项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些,又一次问。
  九金撇了撇嘴角,好不容易才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你都已经猜到了,还逼我做什么?”
  很好!她还真当他的耐心是消耗不完的!
  “唐九金,你真以为自己可以一次又一次地起死回生是不是?不要告诉我说你用自己当诱饵是想替那些惨死的姑娘们找出真凶,你没那么伟大!段子七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甚至让你不止一次地连命都不要?”项郝实在很难再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他猛地站起身,冲着九金吼。
  他的动作幅度很大,弄得桌子都跟着摇晃了下,看得出他的怒气随时都要爆发了。九金暗吞了一下口水,有些不安,更觉得莫名心虚,“我只是希望……自己可以做点什么……”
  “是可以为他做些什么吧?”他打断了她的话,很直接地说出了她的心事。这种情况下,恐怖没有一个正常人会不去妒忌,毕竟眼前这个愿意为别人去死的女人,是他即将迎娶的!
  “……”她被堵得哑口无言,但又不想骗师公,“我的确是想为他做些什么,因为很快我就要嫁给你了哇,我把自己的下半辈子都交给你了。你别以为我是为了逃避才想嫁给你的,我是真的想学着做一个好妻子呀,会像你宠我那样地去宠你。我也想立刻就能忘记他,可是我办不到哇,我就是那么没用……要是我能随时拿起又随时放下的话,当初也不会傻乎乎地等你三年了。”
  闻言,项郝无力地长吁了一口气。他总是拿她没办法,如果她骗他或是说些好听的话哄他,也许他反而可以把心里压着的怒气宣泄出来。可是九金一直都是这样,在他面前毫无保留,一个不懂得藏掖自己心思的女孩,很单纯,也很残忍。
  “我只是怕你出事,连子七都会受伤,可想而知,那个凶手不是好对付的。”他放柔了语气,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对待着她。
  九金蜷起双腿,缩在椅子上,没有焦距的目光怔怔地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类似呢喃般地开口:“我比较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你能想出来吗?”
  “……”项郝沉默了,这似乎不是笨的问题,而是目前裴澄和子七遇见的困局,只能用九金这种笨办法解决。
  “没有吗?”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那也不需要你去涉险,我可以去和裴澄商量,找个会功夫的姑娘……”
  “你当凶手像我那么傻吗?如果早就布好了天罗地网,他会有所察觉的,你说的凶手不是好对付的。”
  “可是……”该死的,这丫头什么时候起那么伶牙俐齿了。
  “师公,我只是想求你给我些时间,我会忘记他的,真的会。就像……就像我给了你三年,让你用来接受一个傻子……我也会想要时间,不用三年,三天就够了。”
  项郝被她的话触动到了,却没有立刻给她回答,反而问道:“他真的值得你这样?”
  九金不说话,用力地点头。
  “阿九,如果三年前我没有走,你会不会爱上我?”
  “会。”九金想都没想便回道,很坚定。若是他没有离开过,她一定会死心塌地地爱,可是……有些事情发生过就是注定了,不会有“如果”。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让项郝意识到,倘若最后他失去了九金,那也是咎由自取,因为最先松开手的人是他。当这丫头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选择了放弃,甚至……是真的把她给忘了。曾经,他对她来说是刻骨铭心;而她对他来说却是云淡风轻。
  最后,项郝还是拗不过九金,他或许可以放任九金去爱段子七,但却无法放任她去玩命。
  他知道自己劝不了她,也许,在这种时候能说服她的人只有段子七。
  裴澄很识相地拉着龙套往外躲,远远看着客厅里的两人大眼瞪小眼,简直把情敌间该有的气氛诠释到淋漓尽致了。
  隔了很久,子七放下手里的茶盏,冷冷的目光扫想项郝,嗤笑:“你该不会是来给我送请帖的吧?”
  “我没你那么无聊。”项郝笑得比他更讽刺,虽然他也很想用胜利者地姿态来鄙视段子七一下,可是只有他心里清楚,他根本没有赢,在九金心里只有段子七,至少目前是这样的。
  “哦?那是来做什么?跟我比谁的眼睛比较大吗?”好吧,子七承认也许他的想法是比较无聊,可是总比某人突然跑来找他,然后什么话都不说,就坐那一个劲地死瞪着他好吧。
  沉默了些会后,项郝没有绕弯子,直接说明了来意,“九金想帮你。”
  “嗯?”子七微愣,总算是严肃了起来。
  “她每晚都会来铜驼陌,想用自己把那个凶手引出来。”
  “……”他该说什么好?真的是个让他哭笑不得的死丫头,“凶手不止一个人,虽然那些尸体的死因都很一致,但是有些是死在左撇子手中的,也就是说凶手至少有两个。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哪怕是九金锁在屋子也好,就是别再让她做这种傻事。”
  “……我如果有办法,今天就不会来找你了。”尽管不情愿,项郝还是把这句话讲出口了。
  “你想让我去劝她?”子七恨不得现在就跑去把那丫头狠狠骂一顿,可是他答应过她的,不会再打扰她的生活。
  “算是吧。”
  子七能感觉到梅项郝的无奈,他没有再咄咄逼人,只是微微挑了下眉梢,“死老头,我不能保证再见到她时,会不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或者说出些不该说的话。至少,现在我没有办法只把她当妹妹。”
  “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君子了?”居然还会先把丑话给他说在前头,这着实不像段子七的个性,让项郝颇觉惊讶。
  “是她想要我做个君子,那就如她所愿了。”子七苦笑,“我知道这半年你在她身上花了很多心思,而我……却什么都没有做。她会选择嫁给你,我一点也不意外,确实……我挺差劲。如果你真的能给她幸福,我也不会想让她为难。”
  “也许让她为难的人是我。”事到如今,项郝反而觉得那场婚约对九金而言是一种束缚。
  “我们俩要不要那么谦虚啊?你如果想要成全我们,我不会客气的,所以这种话还是不要随便说的好……”喜欢一个人,是不会想随便放弃的,倘若不是觉得无望了,子七死都不会放手,更不会在这跟他玩这种你推我让的游戏。
  项郝耸了耸肩,不置可否,没打算在这个话题上绕太久,“似乎现在不是该讨论这个的时候,你还是……去劝劝阿九吧……”
  话音还没落,子七就猛地站起身,冲着外头嚷嚷开着了:“龙套,备马!”
  项郝默不作声地看着子七的反映,眸色里有掩藏不住的焦虑,看得出,如果不是他和九金有婚约,子七一定早就冲出门了。
  到上清宫的时候,天还没黑,九金通常都是在晚膳后才拉着师公去铜驼陌的。
  然而今天似乎是个例外。
  “阿九呢?”在找遍了上清宫里里外外都没有发现九金的身影后,项郝开始觉得不安了,拉住了个小道士追问。
  “去市集了,好像是市集新来了一个牙婆,搞得天怒人怨的,好多人暴动了,找小良去帮忙呢。”
  “一个人去的?”闻言,子七皱眉。
  “小吴陪着她去的。”
  “问那么多做什么,赶去市集看看啊。”项郝最先回过神,又立刻转身朝着上清宫外头跑去了。
  可惜实在很不凑巧,等他们赶到市集的时候,气氛很和谐,怎么都瞧不出有人暴动过的痕迹。还是一堆人聚在那卖身,九金确实有来过,把大伙劝完就走了。据说是跟新来的牙婆喝茶谈心得去了,生怕在晚膳后九金会自作主张地跑去铜驼陌,项郝跟子七各自行动。他跑去铜驼陌附近等九金,子七则跑去九金常去的几家茶馆里找她。

  第五十六章
  “我原来就觉得牙婆这个职业太缺德了,没想到我还是挺有爱的,居然还有比我更缺德的人。”九金跟着小吴穿梭在弯弯曲曲的巷弄里,想到了刚才那个新来的牙婆,就忍不住抱怨开了。
  还是有很多人为了赚银子,什么都不顾的,比较下来她发现自己还算是有良心的。
  “还说这种事就像周瑜打黄盖,嘁,我又不认识周瑜,也不认识黄盖啊,他们俩打架关我屁事咧。赚那么多差价,还不帮人家把爹好好安葬,也不觉得寒碜哦……”九金越骂越上瘾,滔滔不绝了很久,才想起来要找些共鸣:“喂,小吴,你好歹也附和我一下,给点反映啊!”
  回应她的是一片死寂。
  九金开始觉得不对劲,慢慢地抬起头,才发现前后左右空无一人。
  刚才小吴分明就在前头领路的,怎么会突然就不见了呢?还是说,她骂得太入神了,导致自己跟丢了?
  夜色渐渐黑了,九金忽然觉得有股凉意窜了过来,让她忍不住颤抖了下。她就知道不该跟着吴仁艾这个没责任心的家伙到处乱闯,害得她想回家都找不到方向。九金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巷弄里乱转,走来走去,总觉得自己在原地打转,最后她只好哭丧着脸,停在原地,扯开嗓子大喊:“吴仁艾!你到底死哪去了?!”
  “你又死到哪去啦!我这边有家人家,门口贴了八个很恐怖的门神,你找找……”
  出乎九金意料之外的是,她居然得到了回应,虽然这个声音听起来很遥远,但是她至少还是听清楚了内容。
  贴着八个很恐怖的门神?!这家人家有病哦,亏心事做多了还是怎样?
  “小吴,你唱歌吧,让我听到你的声音会比较好找。”九金摸着墙壁,小心翼翼地沿着路走,每路过一户人家,都借着朦胧的月色盯着别人的门猛瞧,怎么都没见到传说中的八个门神。
  那边的吴仁艾很配合地哼起了小调,虽然实在很难听,但仍然让九金觉得安心了不少。
  就在她觉得离那个小吴的声音越来越近的时候,前头巷子的岔口处忽然窜出一个人,一身戴黑色的衣裳,目不转睛地瞪着她。
  “……做什么哇?”九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防备地回瞪着那个人,双手横在胸前紧紧地护住自己。
  “嘁……”来人很不屑地嗤哼了声。
  “劫、劫财还是劫色哇?”色她还是有一点的啦,财就比较难办了,那可是她的命根子啊。
  那人也不答话,目光始终灼灼地锁着九金,慢慢地朝着她走来,距离越来越近了,九金屏住呼吸,害怕地闭上眼睛。转念一想,又怕真有什么意外到了阎王殿后连被问起怎么死的都答不上来,便偷偷把眼眸拉出一条小缝。
  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那道戴黑色的身影顿了顿,从上到下把九金审视了一番,唇间迸出三个字:“劫你娘!”
  “啊?!”她娘死都了呀,抢劫不带骂人的。
  “啊你娘啊,你痴呆啊,老娘是个母的!”
  “咦?”母的?居然还有比她更不像女人的女人,极品呀。
  吼完这句话后,那只母的很不客气地赏了九金一道白眼,吹着口哨,迈着吊儿郎当地步子消失了。
  “喂,等、等等……啊……”九金回过神,想叫住她,让她带自己走出巷子。
  可惜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等她追上去的时候,人家早就消失了,连个影都没有,“怎么走那么快喏……”
  九金暗自咕哝着,不过被这么一闹,反而不觉得害怕了,好歹这条巷子还是有点人气的。她放松了下来,带着一丝笑意继续往里头摸索……
  “唱那么难听还唱,你知不知道在洛阳扰民是重罪?!”
  另一边小吴正在很卖力地一展歌喉,以便为九金这只迷途的羔羊领路。突然有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吴仁艾皱眉,“关你屁事啊。”
  “怎么只有你有一个人?九金呢?”拜他的歌声所赐,子七大老远在巷子外就听见了,出于好奇便跑来看看,没想到会遇见吴仁艾。在周围找了圈都没发现九金的身影,迫于无奈,他只好上前打扰了他月下歌唱的闲情。
  “是你啊……”小吴转过身,见到子七后,脸色更难看了,“我把小良弄丢了……”
  “弄丢了?!弄丢了你还不去找,居然有心思在这哼小调?!”子七怒目相对,想不明白梅项郝怎么会调教出这种徒弟。
  小吴觉得理亏,无奈地扁了扁嘴,“我找不到哇,所以才哼小调嘛,小良说让我哼的,她能跟着声音找过来。”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没方向感,做什么带她往这种巷子里走?”子七前后张望了下,非但没有九金的身影,甚至连丝毫的声音都听不见,不免开始焦躁。
  但是很快他的抱怨被一道尖叫声打断了,子七一震,脸上的血色顿时被抽空,是九金的声音,他绝不会认错。子七没有再犹豫,拔腿就往前跑,临走前叮嘱了句:“死道士,去铜驼陌把裴澄和梅项郝找来,快点!”
  子七不确定九金遇见了什么事,可是她的叫声听起来很害怕。如果她真的遇上什么事,他不知道她想见到的人会是他还是死老头,也许梅项郝在的话,对她来说会更安心一些……
  “哦哦,我马上去!”这种时候不适合继续维持对段子七的成见,小吴很听话的跑来了。
  九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不过才放松警惕,以为马上就可以找到八个门神了。
  结果,一拐弯,她忽然觉得腰间一阵刺痛,视线模糊了起来。
  她能感觉到身后有人,那人身上带着一股森冷的气息。九金用尽最后的力气放声尖叫,她知道小吴一定就在附近了,他会听见的。
  随后九金的意识就开始慢慢涣散,昏睡前,她好像是听见了七哥哥的声音,很近很近,就在耳边。还没来得及分清是幻觉还是真实,她就已经倒在了地上。等到九金再次转醒的时候思维很混沌,头很疼,她撑起身想站起来,才发现没动一下就痛得生不如死,这种感觉她很熟悉,就好像以前在咸宜观刚被鞭打过一样。
  “醒了?”黑暗中,有个男人在九金身边蹲了下来,冷笑着问。
  他的声音很冰冷,听不出一丝温度,九金想了很久,也不记得自己在哪听过这个声音。她眨了眨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才发现这是一间废弃的马厩,目前的作用应该是被用来囤积马草。马厩里,不止那一个男人,周围还站了两个,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你不是一直想帮你哥哥把我们引出来吗?现在如愿了,怎么不开心呢?”这次说话的是站在门边的男人。
  九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可是听起来他的口吻里还带着轻松的笑意,她愣了许久,怔怔地开口:“我们?”
  是铜驼陌那些案件的凶手?难道凶手不是一个人吗?
  可是,即使是完全看不清这三个人的长相,九金仍能感觉到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贵族气息。这样的人,需要奸杀姑娘?!
  “呵呵,的确是像个傻子。”九金身旁的男人这回索性坐在了地上,笑着。
  “你才傻子咧。”讨厌,干嘛要揪着人家过去的屈辱史不放。
  “啧啧,不知道傻瓜尝起来什么味道?”一直很沉默地待在角落里的男人也终于说话了。
  九金咬了咬唇,朝着角落里的那人看去,怯怯地问:“你们是二世祖么?”
  “……”这问题让人很不想回答,事实证明眼前这女孩的确是个很没危机意识的傻子,让人完全提不起任何激情。这种情况下,她起码应该尖叫求救才对吧。
  “我家七哥哥也是二世祖,他讲话也喜欢‘啧啧’的。”到了这个时候,九金才发现比起眼前这些没事找刺激的公子哥,七哥哥实在算得上是个很讨喜的二世祖。她依旧保持着眼神的呆滞,慢慢往角落缩,“你们想用杀那些女孩的方法杀掉我么?”
  “不好吗?你们不是一直都很想知道那些女孩到底怎么死的吗?我们让你亲身经历一下。”
  经历个屁咧,她根本就没想经历好不好?做什么说得好像赏了什么天大的恩赐给她似的。九金撇了撇嘴,觉得自己是不太可能逃掉的,他们几乎把所有的出路都守住了。但是就这样任人宰割那似乎太惨烈了些,她没想死得那么劳师动众。
  想着,九金用力摇头,憨憨地笑:“我没想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死的,我肚子好饿,我只想吃饭,有饭吃吗?”
  “别装傻,就算你真是个傻子,我们也下得了手。你不用想拖延时间,我们会等到你哥哥来了再动手的。”门边的男人横了她一眼,收敛起笑意,眼眸间露出了几分戾气。
  “……你们不会吧,七哥哥是男人耶,你们连男人都想奸杀?!”好独特的口味哦。
  “噗!真是傻到没药救了。”角落边的男人嗤笑。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说了,九金若无其事地笑;也不是第一次装傻了,这点她很得心应手。撇了眼离她最近的那个男人,九金发现他身上的衣裳料子很好,她应该没有猜错,这三个人真的是二世祖,家里头似乎都挺富裕的,这种人为什么还有做出这种事,原因应该也不难想到,“你们都是没人爱的小孩吗?”
  “你才没人爱!”对于九金这个肉麻的说法,门边的男人显得很不爽。
  没人爱的小孩发急了,就像刚才他们重提她的屈辱史一样,只有被踩到痛处的人才会这样。九金也不想太刺激他们,便顺着他说了:“是呀,我是没人爱哇,谁会爱傻子呀。我们都一样可怜耶,要不你们带我一起玩吧?”
  “玩、玩什么?”他们做了那么多难道只是玩?!
  “就玩之前玩的游戏呀。”其实到底玩什么,连九金也不知道。
  身旁的男人看了她会,忽然笑了,“也对,的确就像个游戏,可是不适合傻子玩,也不适合穷人玩。我们在比赛杀人,游戏时间是三个月,赢的只有一个,输了的人会倾家荡产,你玩得起吗?”
  “看不起人哦,我有很多银子哇。但是你们做什么要玩这个啊,万一被抓住连命都会没有了。”
  “我爹不会让我被人抓住,他丢不起这个脸。”
  “你爹是谁啊?”嘁,要是她生了这种儿子,一定活活掐死。
  “洛阳县令。”
  哇,果然是大来头。九金终于知道为什么调查这件案子的官员不是死就疯了,人家上头有人。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县令的儿子会杀人哟。

  第五十七章
  “别跟她瞎扯了,他来了。”
  站在门边的人忽然打起精神,在抛出这句话后,马厩里的气氛顿时陷入紧窒。身旁的男人依旧压着九金,另外两人朝着门边走去。
  透过月光,九金瞧见了段子七,真是蠢得可以,居然一个人跑来。
  “为什么是你?师公呢?”她不是不知道自己这话会有多伤人,可是九金看不想看见七哥哥为了她受伤。她是想帮他的,只是没想到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死了。”子七撇了她眼,赌气般地回道。真是个没情趣的女人,他那么有气场地出现,准备上演英雄救美的戏码。她却问他师公呢?!公她个头。
  “那你来干嘛啊!”她都急着快哭了,他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笑。
  “带你走。”子七很冷静地丢出三个字,而后看向挡在门口的那俩人,这就是凶手吗?跟他想象得不太一样,不够猥琐,“你们不就是嫉妒我长得帅,帅到天怒人怨让你们想毁容嘛,不关她的事吧,抓她做什么?难道她的容貌也勾起了你们妒忌心?”
  “你哪里比我帅了?!”
  好了,有人不服气,开始叫嚣了。
  子七懒懒地哼了声,嘴儿一撇,“去问长眼睛的人。”
  “喂,你摆明了是来送死的吧?”九金忍不住骂道,这人怎么那么蠢啊,都什么时候了就不会说两句好话哄哄人家哇,居然还有心情比谁帅。
  “我是来带你走的。”子七微笑看向她,不厌其烦地重申。
  “啧啧,你在说笑么?你以为我们会让你那么轻易走?”
  “啧啧,我最讨厌人家学我讲话的调调。”子七不悦地蹙眉,环顾了眼四周,很主动地走进了马厩里,慢慢靠近九金。
  啧你个头啦,会惹众怒的哇!
  果然,九金猜得很准,他真的犯了众怒。
  原先站在角落边的男人脸色一沉,低语:“我也讨厌。”
  话音刚落,除了那个县令儿子外,其他两人就冲了上去。九金瞠目介绍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两个堂堂的大男人,分明是衣冠楚楚人模人样的,却活脱脱一副饥不择食的样子,用力地把七哥哥压倒在地上。没错!就是压倒,饿狼扑虎般地压倒,然后……拳脚相交。
  “哈哈,你哥哥好有气势哟。”县令儿子忍不住调侃。
  “是、是啊……”九金想去帮忙又脱不了身,只好捂住眼睛不去看。气势?大概他的出场是真的很有气势,只可惜这股气势维持不了太久,“傻瓜……”
  九金的声音有些许哽咽,骂得很轻很轻,终于轮到她骂他傻了。早该想到的,他又不会功夫,怎么可能毫发无伤地带她离开。可他还是来了,选择跨进马厩的那一刻,他应该就料想到了自己不会平安离开的。
  “哭了?你们还真是兄妹情深呀。那如果让他看着你死,应该比揍他泄气更省力些吧。”发现到了九金的不对劲,县令儿子很兴奋。
  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单纯的孩子又找到了新玩具一样。
  “敢碰她试试看。”子七很奋力地挡开迎面而来的拳头,用半开玩笑地口吻说道。
  听起来这完全是句很没气势的警告,把县令儿子给逗笑了,“你以为我会怕你?”
  “你想跟我比谁更卑鄙么?”做人真难,他好不容易想走君子路线了,为什么非要逼他?
  “嘁,是又如何,你不如先考虑怎么让自己活着出去更实在。”
  “我死不要紧,很可惜我没那么容易死。喜欢玩卑鄙是吗?你如果敢碰我的女人,我会弄死你全家。哦,不对,是让你全家生不如死。”
  他娘的!县令儿子忍不住把涵养全抛开骂脏话了,他就没见过死到临头嘴还那么贱的人,“你们两个人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他还有力气说这么多废话?!给我往死里打。”
  县令儿子的声音刚落,长安裴大人的嗓音就飘了进来,淡淡的,不怒不愠,像在闲话家常,“好了,别打了,跟我回衙门吧。”
  随着他的话音,一堆衙役挤进了马厩,冲上前把那三个人给抓了起来。阵仗实在有些隆重,好些人差点就踩着九金的身子冲过去,幸好九金躲避及时。
  “都还愣着做什么,快去看看段少爷和九姑娘有没有受伤啊。”见自己带来的几个大夫完全怔怔地站在一旁,活像稻草人似的,裴澄忍不住大吼。
  “少爷,你没事吧?”反而是一心护住的龙套反应比较灵敏。
  “别、别碰我!”好痛!段子七轻嚷了声,当他铁人是不是,被那两个疯子打了那么久,不会有伤啊,“九金,去看看九金……”
  虽然他看起来似乎并无大碍,只是些皮外伤而已。但是从子七虚弱的声音听来,那些伤也够呛的。毕竟这三个人是曾在铜驼陌杀过不少姑娘的人,也不会只是花拳绣腿而已。九金揪着眉,腿上使不出力气,她就干脆爬到了他身边。又不敢去碰他,吃不准他身上到底有多少伤,九金犹豫了好久,不知道在这种时候该说些什么。
  “把手给我。”反而是子七率先开了口,他无力地伸出手,在空中挥了几下,想抓住九金的手。可是眼角的伤,让他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九金默默地握住他的手,不放心地追问:“你是不是真的没事啊?为什么看起来好像很严重?”
  “是啊,我快死了。等我死了之后,你用席子随便把我包起来就好,落叶归根嘛,有空你就把我丢到长安的护城河里去吧,要是实在没空,就丢到上清宫的井里去,沾沾仙气也好……”
  “你……你能不能创新一点啊,做什么每次装死都是这段话?”九金被气得哭了,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觉得他应该是没事了,可是看他说话好像很吃力的样子又放不下悬着的心。
  “别吵,别打扰我交代最后几句话。”他更用力地握紧她的手,是真的觉得有些累,想睡了,却又不舍得松开她,怕再次睁眼的时候,她又回到了死老头怀里,“以后别再做傻事了,我不想你有任何意外,我有能力解决这些事情,不需要你为我操心,你只要能让自己开心就好。还有……其实那天我已经毁婚了,只是你没有给我机会解释而已,我想娶的人只有你……可是原来是我太自信了,你想嫁的人不止我一个……我想睡会,你等我醒了再走好么?”
  “喂,喂!七哥哥?”他是猪哦,为什么说睡就能睡着?她还有话没有讲啊,九金很无助地低下头,看着在倒在她怀里说不清是睡着了还是昏倒了的男人,抽泣了些会,她突然很不端庄地放声大哭起来,眼泪鼻涕混成一堆,很没美感地会聚在她脸上,边哭,她边还不顾形象地大喊:“我、我也好讨厌这样的自己,可是我怕哇,我怕一个人……怕再被人笑是傻子……你为什么不早讲,为什么不早点讲嘛……”
  跟着吴仁艾赶来的项郝就站在不远处,周围很嘈杂,可他还是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九金的每一句话。
  最终,九金还是没能待在子七身边守着他醒来。因为她一直哭到筋疲力尽,晕了过去。等到九金苏醒的时候,已经在上清宫了,围着她的是小吴和红扁,连师公都没了踪影。
  事实上,从那天之后九金几乎再也没见过师公了。
  按照小吴的说法,师公正忙着筹备婚礼的事。
  九金才意识到,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局面是由不得她来决定什么了。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有个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人会出现在上清宫。九金瞠目结舌地瞪着客堂里正惬意品着茶的人,一袭白衫,干净利落很是尊贵。怔愣了须臾,九金才慢慢地走上前,眼眸垂着,蠕了蠕唇,没能挤出一句话。
  “怎么了?不认得了哇?”反倒是来人率先打破了沉默。
  那话音里头带着的亲切笑意,让九金心头一暖,鼻腔也跟着一酸,抿着唇,半晌终于出声了:“观世音,我好想你……”
  “你个傻丫头。”段夫人轻叹,伸出手,将九金拉到了自己身边,很是疼惜地揉了揉她的发,眼眸中散出的光芒就宛如一个慈母:“怎么瘦成这样了?真是的,一会跟我去客栈,我把落凤也带来了,你爹也在。我们还给你带了些长安的特产,都是你爱吃的。”
  “你怎么住客栈?”九金显得颇为惊讶,她有听说那三个人虽然落网了,但是因为事情牵扯到了洛阳县令。所以裴澄又顺藤摸瓜查了一番,才发现那两个官员之所以会一死一伤,也是洛阳县令所为。兹事体大,裴澄也做不了主,就带着犯人赶回长安了。七哥哥因为有伤在身,留在了洛阳静养,铜驼陌租的园子也还在,段夫人为什么不去那儿住?
  “那儿清净,我才不想见那个没出息的儿子呢。”段夫人埋怨道。
  九金被逗笑了,撒娇般地在她身旁坐下,替段子七说起了好话:“七哥哥已经变了好多了,也比以前有出息多了,他真的是个很敬业的仵作。听裴大人说,现在他连马吊都不打了。”
  “嘁,那又怎么样,连自己女人都追不回来,还谈什么出息。”
  “我……”九金听明白了段夫人的言下之意,讲话也吞吐了起来,吱唔了会,才勉强地笑了笑:“那不关七哥哥的事。不是都说父母之命么?我爹娘都不在了,你和段伯伯就是我爹娘了,在长安的时候你们都做主把许给了师公。婚约不是儿戏,怎么能说反悔就反悔。”
  这话,让段夫人脸色一白,顿时被堵得哑口无言。来洛阳时,她便听说九金变了,没想到是真的变得让人不认得了。这伶牙俐齿、应对得体的模样,怎么也瞧不出从前那个傻丫头的痕迹了,难怪会把子七折磨得那么惨。
  她苦笑,握着九金的手,自言自语般地呢喃:“你到底还是在怪我们。”
  “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们,如果当时你没有收留我,说不定我早就横尸街头了。只是……我觉得现在这样的结局对谁都好呀,我还是会经常会长安来看你们的。”
  段夫人也不是傻子,倘若这丫头真嫁给梅项郝了,到时候嫁鸡随鸡多半会跟着去杭州的。当真还会回长安来探望他们吗?长安对于她来讲,毕竟是个伤心地,“哎……你开心就好。我们段家的女儿不能嫁得冷冷清清的,既然你把段家当成了娘家,那婚礼的事宜我得监督着梅项郝,不能让你委屈了。”
  “段夫人说笑了,晚辈怎么舍得委屈了阿九。”伴着明快的笑声,项郝撩袍跨进了客堂内,客套地向段夫人行了个礼,顺势自然地轻掐了下九金的脸颊。
  看起来,他们俩的感情是真的很好,也好子七的确不该在事隔半年后再来搅局,一切都晚了。段夫人端起了长辈的架势,嘴角儿撇了撇,慈眉善目,“日子定了吗?嫁衣还是让我来挑吧,我一直想着有一天能亲手替自家闺女挑嫁衣呢。”
  “嗯,我会把具体事宜跟您交代下的。”说着,项郝转身撇了眼九金:“身子才好不要在外头待太久,回屋里休息去。”
  “可是……”她想陪观世音哇,还想去客栈看看落凤和爹呢,最最关键的是那些她最爱吃的长安特产。
  “我会留段夫人用晚膳的,一会我们一块送她回客栈,顺便去探望下你爹和落凤。”项郝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
  感觉到项郝似乎有意支开九金,段夫人也配合了起来:“乖,听你未来相公的话,回屋子里休息吧,我们谈正事呢,一会你再来陪我。”
  “哦……”九金不情不愿地应了声,嘟起嘴,略显不满地离开了。有没有搞错呀,他们所谓的正事是她的婚礼耶,她是主角哇!

  第五十八章
  按照风俗,成亲前几天九金就搬离了上清宫,住进了段夫人那边的客栈。
  原本段夫人很坚持地要接九金回长安,非要多此一举地让项郝去长安接新娘,据说,只有娶得比较辛苦,婚后才会知道要好好珍惜。可九金总觉得这样太麻烦了,坚持没肯,况且,她跟师公之间……已经算是很辛苦了吧,犯不着在那些形式上做文章。
  为了避嫌,段夫人还是没把子七接到身旁来照顾,只让龙套待在铜驼陌继续照顾他家少爷。
  九金出嫁的那天,是八月十五,刚好中秋。
  因为日子特殊,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的,感觉,就像整个洛阳城都被这场婚礼沾上了喜气。
  段夫人包下了整个客栈,没有闲杂人等,八月十五一早,气氛还是杂乱的很。
  九金起得很早,安静地坐在窗边,看外头人来人往的忙碌。她总觉得一切像梦,至今都无法相信,今晚,她就是有夫之妇了。居然,就真的把自己给推销出去了,以前她一直以为自己会孤独终老。事实上,如果玄机姑姑没有错手打死她,她应该还是咸宜观里那个不起眼的傻婢女绿翘吧,有谁会想要娶这样的姑娘呢。
  “小姐,别发呆了,要梳妆了。”
  是落凤的声音,九金茫然地转过头,冲她眨了几下眼,看着一堆人朝着自己涌上来,有些害怕地往后挪了挪身子:“那么麻烦啊,随便弄弄就好了啊,反正我最丑的样子师公都见过啊。”
  “那怎么行,新娘新娘当然要新一点。”
  “……”会不会太自欺欺人了些啊,她分明已经很旧很旧了耶。
  “段小姐,你别乱动,要配合。等我们帮你化好妆,保准今晚让上清宫那个道士神魂颠倒,明天让你下不了床。”
  ……这是值得骄傲的事吗?做什么要吼那么大声?!
  见九金一直龇牙咧嘴的,落凤用出了杀手锏,塞了一堆糕点到九金嘴里。她忙着咀嚼,突然就变得安分了许多。渐渐地,甚至觉得累了,差点靠在墙上睡着。也记不清到底过了多久,终于落凤把她拍醒了。
  九金震了震,猛地清醒,睁开眼,眼前的画面却是红艳艳的一片。她这才发现已经被盖上了喜帕,窗外是吵闹的鞭炮声。
  一直到被落凤搀扶着钻进了喜轿,九金都处在恍惚状态,好像有个人在她耳边叮咛了很多,可她什么都没听清楚。起轿了,她总算是回了几分神,伸手触了触头上的凤冠。其实九金还是很紧张的,手心里已经渗满了汗水,她很随意地把手在嫁衣上蹭了蹭,擦去了汗水,深呼吸,调整了心态后,静静地闭上眼。
  “我要成亲了,我有相公了……”一路上,九金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把九金送上喜轿后,段老爷就赶去了铜驼陌。
  为了能让九金顺利出嫁,段夫人甚至狠心地把子七给反锁在屋子里,就怕他去闹场,但是效果显然不够显著。
  “怎么都在门外,少爷呢?”段老爷蹙眉,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在里头看着子七才对。
  “老爷……这个……”家丁吞吞吐吐地,不敢把话给讲出来。
  “跑了?”
  家丁点了点头。
  段老爷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眉宇一紧,继续问:“去上清宫了。”
  家丁摇头又用力点头。到底去哪他们当然不知道,可是这种时候少爷还能跑去哪呀。
  “龙套呢?”段老爷追问。满腔怒气,需要找个宣泄口,此刻他很需要龙套。
  “跟少爷一起消失了,早上的时候还说、说……”那句话实在好恶心,家丁了犹豫了很久,才一咬牙吼了出来:“说,没有什么能阻挡少爷追求真爱的脚步!”
  “……”真是什么人养什么样的奴才,为什么就不是什么人养什么样的儿子。
  “咦,老爷,你去哪?”见老爷铁青着脸,二话不说就往外走,家丁们齐齐地跟了上去。
  “去找追求真爱的逆子!”
  “追求真爱的逆子”穿着一袭黑衣,在逃亡的过程中发丝变得有些凌乱。此刻,他面色冷峻,眸儿微微眯着,气势凛冽地站在上清宫里头。
  今天上清宫里很忙,来来往往,几乎没有人注意到段子七。
  一直要维持同一个姿势,保持着肃杀的气势,并且又没有被人留意到,是件很辛苦的事情。龙套快撑不住了,但撇见他家少爷还是面无表情之后,他决定继续咬牙坚持。终于!终于有人注意到他们了。
  那个小道士提着一桶水,冲着他们跑了过来,看了会,眉心一皱:“麻烦让让,你们挡住路了。”
  “喂!你有没有眼光啊,我和我家少爷是来抢亲的!”龙套松了松筋骨,气急败坏地喊。
  “抢亲?”小道士有些不解,转头想了会,又看了看段子七,认出了他就是前段时间来道观闹过的人,顿时警觉了起来:“哎呀,有人来抢亲啦!快去找小吴……不对不对,去找小师父,有人要抢亲啦!”
  听起来,小道士的口吻里甚至透着兴奋。
  子七瞪大眼看了看身旁的龙套,“我什么时候说过是来抢亲的?我是来祝福九金的。”
  “啊?!”不是抢亲,他做什么要端出那种气势,有人用这种脸色来祝福人的吗?
  “段兄喜欢用这种出场方式来祝福吗?似乎,走正门会更好些吧?”闻讯赶来的梅项郝依旧穿着一身道袍,含笑睨着子七。有人来喜宴上祝福会选择偷偷摸摸地爬墙?呵,还真是少见了。
  子七沉默了些会,也扬起嘴角笑了笑:“我原本只是想看她一眼就好。”
  “看她在我怀里笑,会让你觉得很满意?”项郝咄咄逼人地靠近他。
  “当然不会满意,只是会觉得安心。”
  “……想不到多日不见,段少爷还真变了很多,你不怕我骗你妹妹了吗?”
  “她选择的,我无话可说。”子七耸肩,显得很无奈,“你怎么还不换衣裳?”
  闻言,项郝笑着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没多解释,只是说了句:“我们到屋子里去聊聊吧,我有话跟你说。”
  子七几乎是没有犹豫就点头了,看着少爷被梅项郝带走,龙套想拦又觉得自己的担心多余了,反正少爷只是来送祝福的嘛。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龙套始终在院子里徘徊,外头的鞭炮声愈演愈烈,喜乐声也越来越近。听说喜轿已经停在门口了,小吴跑进院子里防备地扫了龙套一眼,两人恶狠狠地用眼神较量了很久,小吴不屑地嗤了声,往项郝的房间走去了。
  没多久,忽然就传出一声惊嚷。
  “新郎不见了!”
  新郎不见了?!
  这句话一直从后院传到前厅,再传到门外,头上盖着喜帕的九金身子一僵,唇翕张了会。她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可感觉到周围的混乱后,她不得不相信,师公……又抛下她了。
  “小姐……”见大伙都乱成一团,到处在找新姑爷,只有小姐一直呆呆地站在没有任何反映,落凤有些怕,轻轻地唤了她一声。
  “又是这招!他玩不腻了是不是?!”九金终于有反映了,她猛地扯下喜帕,提起繁复的嫁衣,推开人群直接冲向师公的房间。
  想到这半年里他对自己的疼爱,想到他说过的那些承诺,想到了很多很多……九金就是没有办法相信,三年后,在婚礼上,他竟然又一次丢下了她。除非亲眼所见,要不然她是怎么都不愿信的。
  就是为着那份执着,九金踢开了师公的房门,见到了屋子里的龙套和小吴。她顺着他们的目光焦点看了过去,“七哥哥?!”
  床上,昏睡着的人是段子七,穿着一袭红色的喜袍,那本该由师公穿着的衣裳。
  “小良……”小吴也被眼前的一切震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劝。
  “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喜轿来了我就跑来找小师父,可是只瞧见了段子七。”这是小吴唯一能给出的解释了。
  “……有没有什么信?”九金还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吴仁艾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把屋子里找遍了,什么都没有。
  又是这样,永远都是这样。没有只字片语,总是自以为是的替她决定一切,从来就没有想过,她也是个人,也会有自己的想法,不是什么都可以任人摆布的。
  段夫人在红扁和落凤地搀扶下也跑了进来,后头还跟着不少道士和宾客,屋子里顿时陷入嘈杂。
  床上的段子七蹙了蹙眉心,慢慢地转醒,下意识地咕哝了句:“好吵。”
  “起来!你怎么会在这?你爹不是命人把你锁屋子里了吗?”连段夫人都没想到会这儿见到子七。
  “我记不清了……”子七面前撑起身子,太阳穴传来的刺痛感让他眉头越皱越紧了,睁着惺忪的眸儿扫了眼四周后,他渐渐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把弄晕了,之后的事我就不记得了。”
  “你跟小师父说了什么?”小吴坚持觉得一定是段子七说了什么话,把小师父刺激到了,所以他才会一走了之。
  “关你屁事。”子七没好气地横了眼吴仁艾,他凭什么要跟这个死道士交代。
  “我……我倒是跟他说过……”段夫人忽然插嘴道。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向她,让她略显尴尬地咳了声,“不是,是他跟我说过。说是不想勉强九金,更不想她为了责任去完成这个婚礼,也许……他更适合天地为家的生活,九金不适合他……”
  “不适合……”不适合他为什么要求亲,不适合他为什么还要筹备这场婚礼?他凭什么认定她是为了责任才想嫁他的?
  “龙套,去替你家少爷端盆冷水来,让他洗个脸,清醒下。没办法了,总不能让九金成为洛阳城的笑柄。”段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了重大的决定:“子七,去拜堂,娶九金!”
  “我不要!”
  段夫人的话,换来了子七和九金异口同声的拒绝,两人互看了眼,谁都没说话。
  “为、为什么不要?你傻了啊。”段夫人用力拍了下子七的头,人家梅项郝都已经把机会送到他眼前了,又能英雄救美,又能娶得美人归,多好的事,这傻小子居然给她拒绝?!
  “这个烂摊子我会替九金收拾的。”子七起身,揉平了眉心,反正处理这种婚礼主角缺席的事他已经有过经验了,“至于九金……我不想她在这种情况下选择嫁给我,就算娶,我也要她亲口答应。”
  “谢谢……”九金很轻声地咕哝了句,用只有段子七才能听清的声音,之后便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看着她面露惆怅的模样,子七轻叹,沉稳地命令开了:“落凤,陪九金回房换下这身衣裳,一会不用让她出来了。龙套,你陪娘回客栈收拾下东西,把我们铜驼陌的那些东西也一块收拾,明天我们就启程回洛阳。”
  “那……外面那些宾客呢?”吴仁艾问道。就这样一走了之,也不是办法呀。
  “你陪我出去打发,婚礼不取消,只是延期。”说着,子七动手开始解喜袍的扣子,他可不想穿着这身好笑的衣裳出去见人。
  “延、延期?”难道小师父还会回来吗?
  “是啊,延期。我早晚会把你们家小良娶回家的。”子七眨了眨眼睛,表情看起来像在开玩笑,口吻却异常认真。说完后,他的目光很顺势地扫向九金,见她依旧愣着,反映迟钝,也没在多说什么,只轻语:“都出去。”

  尾声
  子七还是隐瞒了一些事情,可是到底她还是没能瞒太久。
  因为当回到长安后,九金坚持不愿再住回断府,尽管她还是时常会来看“观世音”和爹,甚至还是若无其事的唤他七哥哥。然而他却怎么样业务法让她答应嫁给自己。
  原因是,九金坚信当日一定是段子七说了什么。才会把师公逼走的。
当然子七相信一根筋的九金是绝对不会自己想到这一点的,这全都摇摆硬要和他们回长安的吴仁艾所赐,是那个死道士日日在九金耳边重复这个推断,导致九金渐渐也深信不移了。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子七只好坦白一切,梅好项并非一走了之,他留了一封信。就在那件喜袍的衣兜里。这是子七那天换衣裳的时候才发现的。所以并非有意隐瞒。
信,很简单,只有一句话:三年前,我丢下了你,三年后,却由不得我留下。
  让子七无奈的是,即使有了那封信,那死丫头仍然坚信那是他逼着师公写的。依旧死都不愿意搬回段府。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长安没有合适的环境让她继牙婆事业了,她居然……居然买了间别致的屋子,开起了马吊馆。
  还理直气壮的要求他爹帮她设计屋子,他还得做那个免费苦力帮她打杂。
  他好歹是个二世祖,怎么可以那么窝囊?!
  “唐九金,你给我死下来,帐还没算完!”段子七边仰头,冲着屋顶上骂,边把兜里的碎瓦掏出来往一边丢。
  “你不要在算账我就下来。”九金很费劲的趴在屋顶上,可怜兮兮的回道。
  她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就又要被折磨,这人到底有没有毛病。
  总是一边凌虐着她一遍又要和她成亲,当她傻是不是,为什么要嫁给一个虐自己的人啊。
  “好你不用下来了,我上去。”
  “别、别!屋顶很脆弱,承受不住,我下来,这就下来!”九金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躲在不远处灌木丛中的小吴等人,可大伙却都回给她一道爱莫能助的目光。
  她只好撇了撇嘴,蹑手蹑脚地往下爬。
  没想到,才爬了一点点,下面的段子七又吼开了:“不准动!你不用爬了,我抱你下来。”
  他生怕她脚底打滑会摔伤,可九金却丝毫领会不到他的好意,只好僵在那边不敢动。
没多久,子七很轻松地把九金给弄了下来,眯着眼,斜看着躲在自己怀里的女人:“你现在还真是越来越嚣张了。”
  “有吗?”就进不敢说,这些都是“观世音”教的,女人要活得骄傲些,这样才能把男人收得服服帖帖。看爹对“观世音”多好呀,所以“观世音”说得准没错。
  “我不过骂你两次,掀了瓦逼你把店关了,你居然给我跳到屋顶上去,你就非要高我一等才满足?”
  “我没这么说,是你说的。”九金嘟着嘴,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似乎……九上七下,听起来也不错呀。
  “以后不准上屋顶。”他笑了笑,有些拿她没办法,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就这么栽了。
  “为什么?”嘁,难道他要折磨她,她还不能逃了吗?
  “你只能上我,不准上其他东西。”
  “……”
  这露骨的话让九金脸涨得通红,死命的用拳头锤他,反而还来他开心的笑,她更觉得气了,想挣开他,才发现子七就不由分说地抱着她往前走了,“做、做什么?去哪?”
  “七上九下呀,你不是很回味嘛。”
  “……”
  这次沉默无言以对的不止九金了,还有躲在灌木丛里的那四个人,龙套暧昧的目光扫向落凤,却招来了一道白眼。相比之下,小吴的情况也没好太多,他扭着扭着扭到了红扁身边,压低声音问:“什么是七上九下?”
  “关你屁事咧。”红扁没好气地回道。
  气氛很和谐,只是以这样的情况看来,九金虽然是逃不掉了,但是很有可能直到龙套把落凤帮进洞房,段子七都无法抱得美人归。他们可能要互相折磨很久很久,直到……九金肯再次相信这个世界还有个七哥哥愿意对她不离不弃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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