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無錫人老輩講老空

——王亞法

筆者自小愛聽老輩“講老空”（“講老空”是無錫土話，意思跟四川話的“擺龍門陣”相同）。

所謂“講老空者”均是一些民國遺老，內容大抵是一些荒誕不經的神話故事和民國遺事，以後隨著政治運動的加劇，“講老空”者大都變成了牛鬼蛇神，有的進了監獄，有的戴上帽子，老空成了真空……或許我是聽“講老空” 的最後一代末客，雖有耳福，但回想起來不免有一絲悲涼。

“老空”中有許多精彩的故事，為怕失傳，趁我尚未癡呆之際，敲鍵寫來，傳告後人，如有好事者將其改編成童話片，一定可以和《大鬧天空》一樣，再次蜚聲美術影壇。

在無錫的吳橋以南，惠山浜口的古運河中心，有一座彈丸小島，叫“黃埠墩”，因無錫話發音相同，當地人叫它“黃婆墩”。 

      黃埠墩雖在運河中心，但大潮從不淹沒，乾旱從不露底，民間傳説它由一條巨大的黃鱔精馱著，會隨潮水漲落而浮動。在民間有許多關於黃鱔精的傳説，但是沒人説黃鱔是如何成精的。

      卻説八仙駕著祥雲飛過無錫上空，見這裏人傑地靈，市集繁華，便飄然落下，恰好降落在黃婆墩上。一落地，八仙各自忙碌，張果老倒騎毛驢，周遊全島，呂洞賓吹簫自誤，何仙姑和藍采和張羅吃食，鉄拐李因腿腳不便，在原地架起爐竈，燒了一鍋滾水，從身上搓下陳年汙垢，揉成黢黑的湯糰，喊賣起來，誰知過路之人，見如此醃臢之物，皆掩面而去。他喊了一天，竟無人問津。看看天色已晚，鐡枴李怒道：“這無錫城空有好山好水，儘是有眼無珠之人！”一氣之下，將湯圓潑入運河中，正好一條黃鱔遊過，一口將湯團吞了，就此化成精怪。

      無錫城真無識貨之人耶？呂同賓不信，便雙腳一躍，跳上祥雲，在空中逡巡，經過惠山街時，看見店堂裡有一位秀才在端盃豪飲，身旁堆滿酒罈，呂洞賓心想，如此豪飲者，絕非尋常之人，於是幻作一酒客，上前對飲。呂同賓問此人尊姓大名，那人自稱“半空客”。

呂同賓問：“何以得此美名？”

半空客道：“世情險惡，世事吊詭，世人冷漠，世道莫測，故取其名。”

呂同賓惜半空客洞察世事，見識高古，約其明早去惠山溝再飲。

半空客第二天一早來到惠山溝，見這裡樹木蒼翠，山嵐氤氳，八個男女正圍著一口大鍋忙碌，鍋上擱著一大蒸籠，熱氣騰騰。見半空客到來，大夥兒張台搬凳，斟酒唱喏，十分熱鬧。臨到開席，藍采和從大蒸籠裡取出一個胖篤篤的小孩裝入盤中，端上桌來。半空客見了，不由大驚，離席要走，鐵拐李一把將其拖住，呂同賓從盤子裡拎起小孩，朝他嘴邊塞去。半空客轉過臉，驚叫：“不能不能！”

慌亂中呂同賓舉起胖孩，在他臉上擦過，半空客使勁掙脫，逃到溪邊，一陣嘔吐，驚魂未定。

呂同賓惋惜道：“我見你洞明世事，識得人生半空，想把你修得全空，故邀你同宴，你若食得小孩，便能成仙，你真是不識好人心狗咬呂同賓，可惜了！”

鐵拐李對呂同賓道：“不敢吃人，哪能成仙，我說無錫人有眼無珠吧，你不信。”

故事本應結束，不料老者在最後硬是加了一句廢話：“不肯吃人者，不能成仙，不肯害人者，不能入黨。”

      這是我童年時代聽過的真實故事，隨手敲鍵，只是對那位無錫酒客取了個名字，略微加工而已。

二〇二二年七月十七日於食薇齋北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