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法国中部出发驱车东行,几个小时后,发现与路平行的已是绿色的河流和山梁。娜塔说,这就快到阿尔萨斯了。阿尔萨斯(Alsace)是莱茵河西岸一个带状区域,历史上曾几度为德国兼并。娜塔的家乡米卢斯在阿尔萨斯的最南端,同时与德国、瑞士两国隔界相望。
漫步米卢斯街头,有一种景象引起我很大的兴趣:在一些原来空无一物的墙壁上,维妙维肖地画着窗户、阳台、燕巢,甚至还画着凭窗看街景的住户和正在搞维修的建筑工人,猛一看就跟真的一样。这种特别的壁画为市容平添了几分幽默和生气。
在市中心的步行区,一栋在现代化的建筑群中显得很突出的木架结构房屋,吸引我举起了相机。娜塔说:“你喜欢这种房子?这是典型的阿尔萨斯建筑,这一带有的是。”
她把我带到米卢斯南边一个叫 Hirtzbach的村庄。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条窄窄的小河,一幢幢风格一致却形态各异的住宅如同接受检阅一般排列在两岸。每栋房子都由木条搭成框架,木条间填充灰泥并刷成彩色,大斜屋顶,木板窗扇。欧洲其它地区也有类似的建筑,常见的是黑框白墙。而这一带的特色一方面在于木框的特定架法,另一方面更引人注目的是各栋房屋分别涂上了红黄绿蓝白紫不同色彩,有的淡雅,有的鲜艳。加上每一扇窗户前都挂着大捧盛开的鲜花,整个环境如同一个五色缤纷争奇斗艳的花园。我们沿河步行,兴致勃勃地评选各自最欣赏的房屋。娜塔告诉我,这只是这一带无数村庄中普通的一个。
米卢斯还有不少颇有名气的博物馆,其中规模庞大的汽车博物馆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但我特别钟情的要数露天民俗博物馆。在英格兰、爱尔兰、匈牙利,我都去过类似的民俗村。而这一个的绝妙之处在于,村里几乎所有的房屋都是历史真货。它们原来分散在阿尔萨斯各个地方,当原主人由于各种原因打算拆毁或放弃它们时,博物馆把它们买下,一块一块地拆开、运来,又一块一块地按原样原工艺搭建起来。许多房间里连原主人的家具、衣物甚至照片都保留着。民俗村包含了当地各方面的风土人情。有一间房子专门介绍阿尔萨斯妇女的传统头饰,那是一种很大的黑色蝴蝶结,极富特色,可惜现今已很难见到。博物馆已经占地很大,但一个庞大的扩建计划又在酝酿。附近一座废弃的盐矿也将被包括进来。导游把我们引去参观,那里有一间巨大的旧厂房被用作仓库,里面是堆积如山的刚收集来但未及陈列的古董,包括拆开的旧房子的组件。为了扩大影响连仓库都开放给游客,真可谓用心良苦。
我们俩驱车驶上了她一再推荐的“葡萄酒之路”。原来,葡萄生长需要一定的地势和坡度。在阿尔萨斯西部山区和东部河谷之间的地形过度区,是一条理想的葡萄生长带。沿着这条南北贯穿阿尔萨斯的葡萄走廊,到处是排列成行的葡萄架。
这条路串连着几十个生产葡萄酒的、鲜花盛开的村庄。在 Obernai村口有一块告示,大意是:村民们将感谢你如果你把车停在村外。每一个村庄都由鳞次栉比的阿尔萨斯特色的精巧房屋和窄小街道组成,最使我欣赏和难忘的是在 Eguisheim村保留的圆形环村小巷。到处是红色的鲜花和各种别出心裁的装饰品,让人感到象是置身于色彩绚烂的喜庆的海洋。由于临近八月十五号圣玛丽节,许多村庄还摆出了上百张桌子的露天酒宴,村民们和来宾同庆。虽然游客很多,但还是很容易找到幽静无人的小巷,即使那里也装扮得十分漂亮。我不禁问道:“怎么这里每一个角落都花团锦簇的,这得花多大本钱、多少时间啊。”娜塔解释说:“这些村庄都非常富裕,他们有的是钱来美化环境享受生活。另外,这也是经营之道的一部份,环境好了就会吸引更多的游人,他们的葡萄酒就更有名气、更有市场。”我想,这里也有一个珍视传统价值、注重环境协调的观念问题,他们既有钱也有眼光。试想,若是这些村庄都换成清一色摩登的钢筋水泥楼房,该是多么的煞风景!如果那样恐怕也就配不上“葡萄酒之路”这样诗意的名称了。
二
娜塔要去访问一位朋友,问我有没有兴趣一起去。她会说英语吗?我立刻问道。她不会,但我可以给你当翻译,娜塔说。她叫克丽丝汀,两年前她决然辞去了一份永久工作,回到家里制做陶瓷。听上去有点意思,我同意去看看。
克丽丝汀家栅门大敞着。院子里立着一尊少女雕像。娜塔刚按门铃,门就开了,一位清秀的黑发姑娘出现在门口。她瘦瘦的脸,大大的眼睛。
“我就住在车库里。”娜塔把克丽丝汀的话译给我听。果然,得穿过车库才能进到克丽丝汀的房间。车库还连着她的工作间。虽然与父母住在一栋房里,她有自己相对独立的小天地。
我们迫不及待地要看看她的作品。楼梯下面狭小的空间是她的成品储藏室。这里密密地摆放着几百件形状玲珑的陶瓷器皿,淡雅的蓝、黄、绿三色条纹,琳琅满目。娜塔惊喜地叫了起来:“克丽丝汀,你真行!”
我们欣赏了一阵子,然后去参观她的小作坊。她用来烧制陶瓷的是一台在实验室里常见的那种很规范的恒温炉。
克丽丝汀提议吃饭。我们回到了她的房间。这里布置得朴素而整洁。一摞由大至小、从地面排列到天花板的皮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娜塔告诉我,这些本是不值钱的旧皮箱,克丽丝汀把它们从别人那里收集来,精心地把它们漆得发亮。摆放在墙上按箱子尺寸制作的铁架上,既很方便实用,又是别致典雅的装饰。
房间的另一角是一台钢琴和一只大提琴。显然,她是音乐爱好者。
比萨饼端上来了。一切都是她的手艺,连同餐盘本身。她为每人斟上一杯红葡萄酒,硕大厚实的酒杯极有质感。然后她点亮一排蜡烛灯。我这才注意到房间里没有点电灯,只有几盏旧式的挂灯。
克丽丝汀张罗停当:“都有了,让我们再来点音乐吧。”我听懂了这句法语,可是,音响设备在哪里?她打开一只大抽屉,里面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激光唱盘。然后她不慌不忙地把床罩一掀:哈,一套漂亮高级的台式音响藏在床下!
一阵美得沁人心脾的音乐顿时弥漫在房间里。“Max Bruch,我一直在找他的音乐!哇,克丽丝汀……”娜塔又陶醉了。
我忍不住向克丽丝汀问起她是怎样丢了铁饭碗,而捧上这个地道的“瓷”饭碗的。原来,三年前她从绘制陶瓷上的图案开始萌生兴趣,越学越投入,进而产生了独立完成整个陶瓷制作工艺并以此为业的想法。她已独立干了一年,产品有不少,质量颇受好评,但销售渠道还没怎么打开。她不愿被其它公司雇用,也不愿找代售人,因为她认为这些都意味着被人剥削和受人支配。那么,她究竟怎么经营怎么赚钱呢?我不禁问道。
“我一方面尽量去参加一些工艺品展览,一方面直接与可能的用户比如说药店联系。也有商店愿意免费代销,比如我用了他们出的颜料,而他们借此为他们的颜料作广告。……这样可能是赚不到大钱,但我更看重的是自己的感觉。眼下我还需要找点其它零活弥补支出。”原来她有时还去为高龄老人陪夜。
“我不后悔我的选择,对前景也有信心。我就是要通过做我喜欢做的事情谋生。……其实,我的第一爱好是音乐,我常去参加业余的音乐演奏。……为什么不当专业音乐家?他们对自己的工作没有选择的余地。试想,如果你不得不几百遍地重复演奏同一支曲子,哪里还有激情可言呢?所以我情愿以制作陶瓷为职业,而把演奏音乐留作激情的享受……”
我和她面对面一问一答地聊着,有娜塔在旁边作翻译并未感到交流障碍。不过我说着说着便不由自主地把脸朝向了充当翻译的娜塔。而克丽丝汀在说话时却总是从容不迫地正视着我,就好像我能听懂她的话。我换了个话题:“克丽丝汀,你会说什么外语吗?”
“我学过一点德语。英语没学过,但我会说‘I love you’”。她向我调皮地眨眨眼睛。“上帝说要爱人,所以我可以对你说,我爱你。”
这话好温暖,我愉快地笑了起来,又问道:“这么说你信仰上帝?”
“我信一点,因为有同样多的道理证明上帝的存在和不存在。我不大信圣经,里面有许多荒诞的内容,还有性歧视。但圣经里有一件事特别好,那就是教人去爱。我愿意遵循这一条。要是上帝真的存在,我想我是能与他沟通的。”
她回答我的发问从来不假思索,并且时而转守为攻反问我的专业、爱好、志向。当我谈起自己在前途方面所面临的一些困难选择时,她说:“时间会替你作决定的,还是顺其自然吧。别人明天会替你做的事情,为什么你非要今天自己去做?”见我沉思不答,她便转脸对娜塔评论说:“看来他不像我这么心直口快。”
是的,克丽丝汀,我不能不承认你是一个独特的姑娘,你活得简单、活得潇洒、活得美丽。我明白了为什么娜塔会把这位学历相差悬殊的姑娘视为“最谈得来”的朋友。
三
阿尔萨斯的历史很不寻常。1871年法国在普法战争中失败,被迫割让了这块领土。一战后收回,二战中又被纳粹占领了五年。德国统治在当地文化方面留下的痕迹仍然可见。米卢斯离莱茵河国界只有约十五公里,我当然不想放弃这个再访德国的好机会。
大客车出了米卢斯向东,眼前是一条笔直的公路射向远方,两边是茂密的树林。我不由想到,半个多世纪前这里一定曾经隆隆驶过纳粹德国的装甲车。界河到了,汽车根本没停顿,我只能通过路边的德文交通标志确信已到了德国。
我要访问的第一个城市是Freiburg。为了避免下错站,我试着询问德国司机。他不懂英语,但这并没难住他。他与我一起跳下车,随便抓住一个过路的年轻人当翻译。问题迎刃而解,如同去年那次旅行一样,德国人助人的热情和效率给我留下了印象。
Freiburg的漂亮市容给了我一个惊喜,这种漂亮首先来自她的特色:几乎所有的街道路面都是用小石块铺成的精致图案;街道中间都有一条尺宽的明沟潺潺流淌着清水。正赶上星期六,露天集市上熙熙攘攘,各种小玩艺令人目不暇接。循着不时传来的笑声,我看到了一位正在表演滑稽小品的街头艺人。他时而即兴地模仿各种行人的步态和动作,时而装成警察拦下过路汽车开司机的玩笑,还调动开心的观众们一块起哄。这里是交通要道,所以他还得不时用滑稽的动作疏导围观的人群。一场表演终了,给钱的人立刻蜂拥而上。
等我到达计划中的下一座城市巴登巴登时已经是下午四点。我是在一篇关于贝多芬“田园”交响乐的解说词中第一次听到巴登巴登这个地名的,原以为此行可以实地感受一下给了贝多芬如此灵感的黑森林地区的乡村风味。可是此刻我发现自己置身的是一座颇为热闹的度假山城,触目皆是风格豪华典雅的建筑,仪态高贵悠闲的度假者。连电灯柱也被精心地绿化起来。
独自在街上晃悠了几个钟头,忽然几声台湾腔国语传入我耳中。不出所料,是几位台湾学生。听说他们是昨天到的,我便打听这里晚上有什么去处值得一游?他们告诉我不妨去试试这里的浴场,那可是正宗的罗马风格、宫廷待遇。这听上去是个好主意,可是他们记不清确切的位置了。于是我只得自己继续游逛。在一座相当宏伟的大厦前我停住了脚步,这是座博物馆吗?不错,门厅里外不少人正在欣赏着建筑装饰。但门楣上的标志却分明告诉我这是家浴场。看了看说明才知道这是落成于上一个世纪的仿古建筑,融艺术和服务于一体。看看已接近最后入场时间,我没有犹豫便买了票。里面的男部有十几间串连的浴室,依次提供不同温度的淋浴、风浴、蒸汽浴、池浴。每间的墙壁上清楚地指示着这里的温度、应停留的时间和下一个步骤。我按步就班进行,心想这么洗下去岂止皮肤怕是灵魂都要被洗净了。最后我来到了一间宽敞的圆形大厅,发现这里竟是男女共用的!
展现在我眼前的分明是一间堂皇的艺术宫殿:在装潢得金碧辉煌美仑美奂的圆形屋穹下,是一汪蓝色的池水和悠然其中的青年男女。他们裸露的肌体轮廓鲜明如同雕塑,却又焕发着雕塑所无法比拟的真正的生命光彩。这里的气氛略含一分神秘,但更多的却是圣洁与自然。没有任何猥亵的联想,心中唤起的是对生命之美的由衷赞叹和感动。
第二天一早我出去转转,发现昨天人山人海的露天消夏晚会场地已被清理乾净。与娜塔约好在斯特拉斯堡碰头,算算时间差不多了,便去等候去火车站的公共汽车。等了一会不见车,我忽然想到今天是星期天,也许车很少。娜塔已经开车上路,我要误了这趟火车就糟了。于是我连忙向候车的一位老者打听。他说今天只有1路车去火车站,等一会儿就来。不一会儿来了辆车却不是1路,老人一打听,原来这车也去车站,便连忙招呼我上车。等到了站,他又主动指点售票厅的位置。末了没等我致谢,他却向我道歉,就为一开始他不知道有别的车去车站!真是位可敬的老人,反让我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了。
火车一个钟头就到了界河这一边的斯特拉斯堡。这个城市与布鲁塞尔齐名,号称“欧洲首都”,算个旅游热点。我与娜塔会合后,便汇入来自不同国度的游人中,随大流地游览了几处名胜,包括市中心的大教堂和传统街道保留区“小法兰西”。娜塔提议沿环绕内城的小河走一圈。
河堤下面另有一种宁静安祥的气氛。鸭鹅嬉水,清波荡漾。我们正欲感叹这是个罗曼蒂克的环境,却见从桥洞里突然飞驶出一艘敞蓬游船。满满一船游客都望着我们──大概在他们眼里我们俩成了河畔风情的一部份。
科尔马是阿尔萨斯另一座较大城市,因其风格谐调保存完整的古老街区和丰富的文化活动获得了“艺术之城”的美称。城东南角的沿河街区更被称为“小威尼斯”。这里还是纽约自由女神塑像的作者 Bartholdi的故乡,我们饶有兴趣地参观了他的旧居博物馆。同其它法国城市相似,科尔马市中心也有很大的步行区,街头咖啡座比比皆是。但是吸引我们时间最长的还是生动的街头表演。一个由不同国籍的青年组成的街头剧团,正在非常投入地表演活报剧和音乐节目。虽然不懂语言,但我知道主题是反对歧视宣扬友爱。他们的表演似乎很有感染力,引得观众们跟着他们一起哼唱:“Solidarity!Solidarity!(团结!团结!)”
四
娜塔难得回趟家乡,这一次也只有十来天,与老朋友见面很难排开。她的朋友们在向别人介绍她时往往要补充说明一句:她一年可只来一次。但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访问她的忘年交──年近八旬的艾赫万先生和夫人。开始我顾虑到语言问题没有陪她去,但终于还是出于好奇跟了一趟。
艾赫万先生迎出门来,精神矍铄地向我伸出手:“非常欢迎。”让我吃惊的是他说的是相当准确的英语。一到屋里坐下,老人就向我解释:“对不起,我学英语还是五十多年前的事。现在已经快忘光了。只好麻烦你慢一点说话,我兴许还能听懂。”
“五十多年?也就是说,您开始说英语比当今大多数英国人还早呢!”
由于我在场,老人总是试着用英语交谈。这在法国可并不常见。他询问起我的经历和对法国的印象,并反复说道“见到你非常高兴,非常高兴”,慈祥的目光让我感到一阵阵暖意。当我坦率地说到有的法国人似乎排斥其它语言时,老人很谦恭地解释说法国人还停留在十九世纪法语被视为国际语言的旧梦里,他们不明白如今他们已几乎成了唯一说法语的国度(其实没这么绝对)。
艾赫万先生原先是德语教师,娜塔是通过请他辅导德语而与他熟悉起来,进而成为朋友的。他现在早已退休,经常到处旅行,参加各地各种文化交流活动。“我们总是很忙,因为我们退休了。”他风趣的说。艾赫万夫人为我们备好了餐桌。大家边吃边聊。我们谈起了英国、美国和法国文化以及幽默方式之间的差别,还谈起了大学里课程设置的演变。现在西方语言教学趋向于实用主义,象诗歌一类高雅的东西渐渐从一般课堂上消失。老人对此显然不满,他认为教育首先是培养人性与人格的,不应当只屈从于商业需要;人应当永远是课程的中心。有时说到微妙处他感到英语不够用了便转为法语,说完作一个很潇洒的手势示意娜塔翻译他的话。
告别老人出来,我对娜塔说:给我地址,我愿意与他们保持联系。我发觉她的朋友都很有意思,当晚便又陪她拜访了她的老同学帕蒂──一位同性恋者。
帕蒂的职业是邮递员。她也曾有过男朋友,但有一天她发现自己爱上了一个女孩子,后来她们就住在一起了。现在她的情人是玛丽,一位小学辅导员、业余大学生。
我们俩爬上楼梯,一转身就看到帕蒂正温和地冲着我们微笑。她与我们互吻面颊算打招呼,不知为什么,她不遵守这一带人们只吻两下的惯例。
帕蒂和玛丽基本上不能说英语,与娜塔又是久别重逢,所以她们招待我一杯啤酒后就用法语大聊起来。我以前没有接触过同性恋者,这时候便好奇地四下打量。房间里摆着一张单人床,看来她俩有各自的卧室。墙上挂着几张格调温柔的人物画。台式音响播放着抒情的流行音乐。这对同性恋人一个短发,一个长发,算不上很秀气,但都相貌端庄、衣着大方。谈话间我注意到帕蒂悄悄地吻了玛丽一下。听娜塔说过,法国社会对同性恋者比较宽容,不过他们在别人面前仍然相对克制,一般不象其他情侣那样放肆地亲热。
她俩住的小城也在那条“葡萄酒之路”上,周围景色宜人。我们一起来到一家湖边餐厅里坐下。我的左手栏杆外就是一汪深绿的湖水,反映着对面另一家餐馆的灯火。她们三人谈兴不减,娜塔不时把话题翻译给我听。帕蒂和玛丽似乎对在法国的亚洲人印象不错:“他们从来自食其力,从不拒绝工作。当遇到外来挑衅时表现得很大度,仿佛有一种超人的内在的力量,使你不能不产生敬意。”她们还认为“亚洲人可以既保持自己的文化传统,同时又能适应法国的环境,不象北非的移民们总想把他们的文化强加别人。”娜塔则试着用她研究中国文化的心得来解释帕蒂的说法。显然,我那遥远的祖国对这几个法国姑娘来说并不是个陌生的话题。帕蒂和玛丽还看好将来中国强大以后将起的作用,因为“中国从来不象其它强国那样搞殖民地。不过,西藏是个例外。”娜塔接过去说:“西藏也不是殖民地……”她参照从我这里听来的说法,相当明了地介绍了她对西藏问题的理解。最后她又把整个对话译成英语,故意问我:“怎么样,我没有歪曲你们中国的立场吧?”我笑着点点头:“你通过了。”
海阔天空的交谈持续了近四个小时。中间还不时有帕蒂和玛丽的熟人加入进来。显然,这是两位层次不低、交往广泛的姑娘。只是娜塔谈得兴起时常常顾不得为我翻译,我也不忍过多地打断她的兴致。感到无聊时,我便转过脸去逗弄游到身边的鸭子和天鹅。最后索性离开她们在周围闲逛。
阿尔萨斯的夜是宁静的,葡萄园偎依着山峦隐入了沉沉夜色中,只留下点点繁星似的村镇,一切如同梦境一般。明天就要起程离开法国了,几周的奔波已使我渐生倦意,但那一丝依恋的感觉却越来越分明。心里说:阿尔萨斯,这次算是初次领略了你的神韵,但愿,咱们后会有期……
(改写于1995年1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