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这会儿说“扒车”这个词儿还真得解释几句,搁早先谁都懂。没准你会说,不就是乘火车“蹭车”嘛;你是个“知青”,兜里没两子儿,回家探亲坐火车只好不打票,还“解释几句”,故弄玄虚吧?嘿嘿,坐火车不买票是实,但很多人并非一个子儿没有。这要看见周围的夥伴“扒车”,自己老老实实地买票,也太“跌份”,显得像个胆小鬼,所以大夥起着哄来,个个“扒车”。再说钱省下来干什么不好,干嘛交给铁路局呀。那叫铁路上的抓住了,这脸往哪儿搁?嗨,那年头儿,人都兴“一边没脸,一边二皮脸”。我这脸跟“城墙拐弯儿”似的。抓住怎么着?“没钱,打死我也没钱。”撒谎不待脸红的。
我们那会儿去的是黑龙江“北大荒”的农场,一个月出满勤能拿32块人民币。在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城市职工一个月的普遍工资水平也就五、七十块钱。我们能挣这些就不少了。当然,小伙子抽烟、喝酒,花钱不知道节省,但总还能剩些。
1969年秋我们北京“知青”到的农场。当时都是十六、七岁的孩子,和东北青年总是打群架,天翻地覆的,农场干部很头疼,不知如何管理。到了冬天,青年们吃喝不济,宿舍里零下十几度,于是纷纷跑回了家“猫冬”。
走的时候我们就决定“扒车”了,所以首先想着自己那点钱藏在什么地方。事后证明,越是觉得保险的地方就越让人翻出来!有人把钱放在牙膏筒里。精心地把牙膏都挤出来,把药膏筒后面打开,钱塞进去以为很保险,可人家列车员从书包里翻出牙膏筒,问一声,“这两天你刷牙吗?”哪儿刷去?“这半管牙膏我没收了。”他这么一说,你当时就得哭。钱都在里面哪!所以别自作聪明把钱乱藏。有人还藏在内裤里、鞋子里。列车员把钱从那儿翻出来嘲笑道:“藏哪儿不好?这钱得多臭呀,还怎么用?”那藏哪儿?嗨,你就塞在手提包里的破衣服里就行,在不然塞在破棉袄、破棉裤里。总之,别把钱藏在冥思苦想的地方,人家铁路上的比你聪明。
有本外国电影叫“好兵帅克”,里面描绘了士兵们如何“扒车”。十几个士兵乘火车仅买两张票。见查票的过来了,这伙士兵一股脑都钻进厕所。有一个士兵不进去,他打扮成绅士模样,在厕所边上拿顶女士的帽子。验票的过来,“绅士”晃晃两张票,笑笑,意思是厕所里是他的太太。验票的自然相信这位“绅士”,他哪里知道有十几个没票的士兵在厕所里挤得像沙丁鱼。不过我们这群臭小子根本不能用这招儿。太俗,太容易被识破;你要是手拿两张票在厕所门口站着,查票的过来告诉说里面还有一人,人家就非得打开门看看是否有个人在里面拉屎。而且我们这些“扒车”的都是仨一群、俩一夥的走。
为稳妥起见,有人使用最保守办法“扒车”,也就是四、五个人买两张票,再买几张站台票(为的是进站上车)。查票的过来,拿票的两个人“岿然不动”,剩下的“敌进我退”。等拿票的人被验过票之后,其中一人拿着两张票佯装上厕所或干别的什么事,去找“撤退”的夥伴。找到后便不动声色地把多出的一张票给其中一人,然后再往回走。到了验票的那里,人家看手里有票也就放行。这样就使没票的一个人混过查票。这样的手段如法泡制两、三次,没票的就都混过来了。
使用这种方法比较繁琐,更主要的是得花钱。故多数人愿意硬闯。买张站台票,或三、四毛钱的票进站上了车后,如果见查票的过来,就“敌进我退”,一个车厢、一个车厢地往后走。这时候就盼着列车进站停车。一停车,“游击队员”们赶紧下车,朝已经验过票的车厢跑。上了车,你就躲过了一次验票,“迂回战术”便成功了。如果列车上不断地验票,你就得不断地进行“迂回”,一趟车乘下来,疲于奔命、胆颤心惊,紧张死了。但够刺激,一场真正“猫捉老鼠”的游戏。
也有的人使用“潜伏战术”,见查票的过来了就往椅子底下钻假装睡觉,可往往被列车员发现。“潜伏”的家伙被查票的吼出来当场“被俘”,那时只能“宁死不屈”了。脖子一梗,“没钱。”那就会被搜。搜也没有,到了下一站就会被押出火车站。你如果是这种倒霉蛋,只好再买个短途票进站乘下一趟火车。
那几年火车上“扒车”的太多,车厢里拥挤得一塌糊涂。查票的一来,一片“溃退”。往往是出现这种情况,火车进站刚一停,“扒车”的臭小子们就纷纷地跳下车撒腿就跑,进行“迂回”。有一次,我的一个“扒车”的哥们儿正要下车,后面查票的列车员追过来大喊:“你票哪?”跑吧!可刚往车下一跳,忽然感到脑袋一凉,皮帽子被列车员一把抓走。那也跑,帽子不要啦。不成,那可是当时挺好的皮帽子,二十三块一顶的羊剪绒。这钱在当年可是个大数。得,乖乖回去吧。列车员扬扬得意,“哼,看看你还跑。”然后挖苦道:“你家里有钱给你买这么好的皮帽子,怎么就没钱打票呢?”
那时铁路上对“扒车”的防范很严,要倒车时“扒车”的人们在站台里和铁路工作人员捉迷藏,在跨铁道的天桥上奔来奔去。有时慌不择路,见到停着的列车就上去,结果搞错了方向,列车把这帮“扒车”的又拉回去了!
“扒车”的最后一关是出站。我是北京“知青”,这要想在北京站混出车站可难了点儿。那怎么办?我们“扒车”的北京“知青”很多都在天津站混出去,然后再买张天津到北京的车票,这就舒舒服服到北京了。在天津站出站的方法很简单(在每个车站都是如此),就是沿着站台往前或往后一直走,渐渐地就走出站了。可有一次,我在天津站想用这种方法混出去出了问题。站台两端站满街道老头儿、老太太,他们看见我们过去就大喊:“从检票口走,从检票口走!”废话,我有票能不从检票口走嘛。我和另一个“扒车”的哥们儿正无可奈何,忽然发现站台的一段矮墙外边就是大街。得,冒个险吧,“噌、噌”,我俩上了墙头儿。正要跳,苦哉!墙外边站着好几个街道“居民委员会”的“短脚侦缉队”,那帮老大娘一齐喊:“回去,回去!”刚要回去,站台里又冲过来几个老头儿、老太太,呐喊着,“出去,出去!”看来他们是把我们当成从站外边想溜进来的“扒车”的了。好家伙,我俩骑在墙头上不知该往哪边跳了。当然,我们选择了往车站里跳,“被俘”后被押出车站“驱逐出境”。
我另外几个哥们儿在天津站也碰到围追堵截。他们几个没办法只好又上了车,在天津站和天津北站间跳车!确实有些玩儿命,但两站距离很近,车速慢;另外,铁道边有很多卸下来的沙子,跳到上面不会摔伤。不过那也惊险。后来他们是这样描绘自己的“铁道游击队”行为:往下一跳,脚刚一沾地,立刻就一溜滚,觉得自己就像个烂砖头。爬起来一看,还有一哥们儿在车门那儿发傻,便一起大叫“快跳,快跳”,那家伙闭着眼往下一摔,脚着地后立刻又头点地,眼镜也飞了,滚够了坐在沙土堆上从嘴里往外吐沙子。
其实在丰台站出去相对容易,可当时狼奔鼠窜的没想到这一点。后来我“扒车”就选择丰台站出去了。
“扒车”也有上货车的。这可挺悬,我听说有冻死人的事。我们连队有个小子“扒车”时,糊里糊涂地钻进一节铁闷子车,正想着这车到底去哪儿,“喀”的一声,车门锁上了,一团漆黑。火车去哪儿不知道,到了站车门锁着他也出不去。那他还不得饿死、渴死?!幸亏那是个装水果罐头的车厢,他身上还有把小刀。就这样,他吃了好几天水果罐头。等车门打开被“活捉”时他才知道,从东北到了四川了!
“扒车”的“技巧”还有好多,后来我们发展到用假票,用过期的票欺骗验票的,用站台票掩护哥们儿出站,等等。后来我们农场的“知青”不“扒车”了,因为农场实行探亲假制度,每年的探亲路费可以报销。可惜我一肚子的“经验”都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