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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文)
友人的“伊妹儿”这样评价我:“……你会越来越情绪低落的,这我早就料到了。”稍稍有些意外,回想一下才记起来,我给他的前一封信提到自己过了五十岁后“莫名的沮丧情绪”。有些不服气,想想还是承认吧。这个冬天,整整一个冬天我就是比以往消沉得多。
我所在的美国东海岸的大纽约地区,今冬遭到了百年未遇的严寒。风雪一场接着一场,各个停车场边上都堆起了高高的大雪堆,遍地覆盖着银色的雪。每天都冒着寒风驱车去上下班,心情不佳,我是在排队的车子中间的一分子。
下雪的天气里道路更加难开,时间更长,望着前后两边都是车子在慢慢牛步,心情更加无奈。雪终于在公里上被清除乾净了,但路面上到处都是盐,车子也都沾满了盐,白花花的,难看得要死。可没有人想去洗车,因为预报讲日后还会接二连三地下雪。那寒冷的日子里,下班回家时天早已大黑,我会站在窗户前,就着微弱的灯光久久地凝视着外边似乎永远也不会化掉的白雪,刺骨的冷风从窗户缝里直透过来。妻子有时会走过来,“想什么呢?”不知道,不知道,只是内心隐隐地有着沮丧。据说在北欧居住的人患忧郁症的人相对多,应该是和寒冷漫长的冬夜有关吧。
这种冰雪肆虐的天气让我总想到当年咱中国大陆的北大荒,特别是在晴天,风卷起那粉末状的雪在阳光中飞舞,到处飞舞,也不化……嗯,那九年多的时光里给我留下很多深刻的回忆,许多是留恋的、美好的。“那时候的日子有多好啊”我不禁喃喃自语。真的吗?或许回忆被美化,早已潜移默化地失真了,应该承认那时候我有多少痛苦,很多苦恼。我想回城,我觉得农场没有希望,“好好表现”完全是徒劳。渐渐明白是徒劳了还是自欺欺人地“积极要求进步”,现在想想似乎是为了自己认为的自尊吧。我那时没有女朋友,也不敢找,找也是碰钉子。我希望干活别那么累,每天能有点好吃的,菜里能有点肉,希望明天会更好,也相信。那时有着很多盲目的希望,因为年轻,觉得什么都可以不断地努力和等待,“来日方长”是我的心灵安慰剂。
现在呢?在物质极大丰富的美国生活了十几年后竟然觉得“没意思”了。认识我的一些人不解:你孩子马上要上大学了,功课也不差;你们俩口子挣钱也不少,过平静的生活绰绰有余;你和你的家人身体状况都很好,工作也都稳定,“没意思”在哪儿了呢?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希望--其实很多都是虚无飘渺的--越来越少了吧。年轻时就算幻想些什么也还觉得可以不断等待,管其是否有意义。然而我年过五十……人生太有限了,特别是在“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的意识里。
妻子说我这种人骨子里消极、保守,容易“反社会”。我没辩解,保持着沉默,心里不以为然。我的希望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嘛。从不注重物质享受,平日电视都不看,周末既不下饭馆也不逛商店,思索是乐趣,我是个批判现实主义者……这些是我自鸣得意的清高,颇“举世混浊唯我独清,众人皆醉唯我独醒”。咱没敢张扬,因为会有人说我说“孔乙己”。张扬什么?人类世界越来越不美好了,而且是必然的。
可为什么一些七老八十的人们可以活得有滋有味呢?难道他们都有着“蚂蚁般的快活”--对人类的没落、堕落毫无感觉?然而如果有人反问,是否非得是“蚂蚁”才能快活,我就无法回答。因为人的精神状态和对现实世界的认识确实没有必然联系。其实这些老人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在现实中积极进取的生活态度。他们对社会的认识可以是各种各样的,但并不会极大地影响他们的参与精神。而正是这种参与意识使他们的生活有着希望。也可以这么讲,性格或多或少地左右他们的生活态度。我的年迈的父母就是例子。老父亲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一直信仰共产主义,这样真诚的人当然在“毛泽东时代”的生活坎坷颇多,自从“解放”后就一直是“运动员”,几乎每次政治运动都挨整,成为“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但他豁达,总能给自己“宽心丸”吃,仍然什么都关心,能参与的事情都不放过,帮助了别人就兴高采烈。但我的老母就不同了,她特别爱自责,唯恐对不起别人,平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从退休后,二十多年几乎是离群索居,不愿和外界来往,现在她成天说“日子过得真没意思”,想死,家人无论怎么劝解都不起作用。
糟糕的是,我骨子里也不是个性格开朗的人,大概像我的母亲吧?墨守成规有余,参与精神不足,连朋友也没几个。年轻时还可以“等待”希望,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对现实社会的否定越来越多,希望终将潜移默化地消失。
能否用陶渊明的心态来回避社会?内心未必能平静,或许会更悲观。明明是社会中的人,却非要与世隔绝,太消极了。
那我就改变自己的性格吧。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呀。不过了解自己的性格也算有积极的意义。我可以理智些,不把周围的一切都情绪化地否定掉,而是努力寻找生活的乐趣,哪怕是一点一滴,有意识地参与,尽可能地参与,别让自己在生活中感觉不到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