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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

(2008-11-13 00:50:52) 下一个

               (小说)

  我要是想离开,麦克就求我再呆会儿。麦克是谁?一条狗,一条白底黑点,个子很大的短毛公狗。它很漂亮,长长的腿和尾巴,两个耷拉的耳朵不断地抖动。麦克应该很老了,我认识它都有五、六年了,那时它就是条壮年的狗了。那你怎么知道它在挽留你?它的眼神。

  不是周末怎么在下午散步?我失业了,好几个月了,闲着没事情用长时间的散步打发心中的沮丧和无聊的时光。每天早上一次,下午一次,每次一个多钟头。每次早上路过麦克住的家时,它几乎都会从它家的窗户上用眼神向我默默地打招呼,恐怕会从喉咙里发出细细的声音,但我听不到。它的主人,大概坐在窗口前吧,会把麦克从窗台上叫下来,并关好窗帘。  

  下午也是如此,不过老先生有时会在风和日丽中慢慢收拾门前零乱的草坪。他在许多花盆里种了花草,但没精力修剪显得乱蓬蓬,草坪也缺一块少一块,又值秋天,更显得破败。此刻我要路过时,被拴在一把椅子上的麦克就站起来朝我微微摇动一下尾巴,转头看一下主人,“呜呜”地轻声说着什么。“麦克,闭嘴,坐好。”老先生看也不看它,当然也不朝我这边看。麦克只好把头再转向我。

  我心中有着犹豫,好像老先生并不欢迎我嘛,可你看麦克眼巴巴的神情。唉,象每次一样,我在便道上站住,和老先生没话找话地搭讪,并慢慢走到麦克边上。它有些哀伤,坐下后又朝主人那边看,但老先生仍然漫无目的地捡草坪上的一些树上掉下来的枯枝,对我的问候勉强应着。那我也只好走了,麦克站起来算是送我,它朝我微微点一下头,他的意思是“明天见”。我明白它的意思:请你陪陪我的主人吧,他心情不好,很寂寞。

  可我怎么和你的主人沟通呢?你没看见他对我的态度冷冰冰嘛。不过那天下午老先生情绪不错。这是我们中国人称之为“十月小阳春”的日子,美国人管这种深秋回暖的晴天叫INDIAN SUMMER。老先生坐在门前沐浴。他穿着T恤衫,尽管天气不错,穿得似乎太少了吧?他正在喝酒,红葡萄酒,是那种能装四升的大玻璃瓶,已经喝了半瓶左右。他把大瓶里的酒倒到一个玻璃杯子里,不断地喝着。他很瘦,T恤衫领口可以看到非常明显的锁骨和肋骨,细细的胳膊挂着松松的皮,他秃顶,所以戴个遮阳帽,长长的眉毛是白的,下巴挂下来的皮让人想到火鸡,满脸皱纹如同乾裂的土地。

  “多好的天呀。”老先生平日苍白的脸微红,大声向我打着招呼,可并不看着我,“咕咚”又是一大口酒。

  “是呀,好天,晒太阳很舒服。”我应着,看着四周。“夏天时这花开得很好。不过……”

  “是呀,得清理一下。本来我是想收拾一下,可天气太好了。所以你看,我就坐着喝开了……”老先生两手一摊。

  我过去摸着麦克的头,它的眼睛里闪着快乐的光芒,摇着尾巴,热情地伸出舌头添我的手。可老先生又没话了,只是继续喝着葡萄酒,我只好和麦克表示“再见”。它也表示“你明天再来”。

  多好的麦克。不过我刚刚搬到这儿时它并不怎么友好。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它时的情景。那天是个周末的下午,我散步路过老先生家门前时看见好几个半大小子正在嘻闹。靠近便道的大树下有个很大的玩具狗坐在那里,它大到和真的狗那么大。我想那大概是个硬塑料做的吧,真像呀,尤其那双眼睛,和真的一样,透着傲慢。想到这儿便不由自主地凑过去看个究竟,没想到来到这“玩具狗”跟前,它突然狂吠起来,站起来往前猛扑,要不是拴在树上的绳索死死地拉着,它早扑上来了。这就是麦克。

  我大惊失色,忘记自己是怎么连蹿带蹦地到马路对面去的。反正孩子们一片哄笑,大概我的样子太滑稽。我当时喘息着,回过神来,望着愤怒的麦克,心里很气。这家伙,大概觉得我没把它放在眼里吧?可它当时为什么一动不动?门开了,老先生出来喝止,“麦克,闭嘴。”他白了我一眼,那种眼神让我很不舒服。麦克不叫了,但仍愤愤地哼着。奇怪,我并没有招惹它嘛。欺负人。

  下个周末麦克又把我整得狼狈不堪。那个安静的早上,我散步刚刚走到老先生家门前,门一开,几个半大小子笑闹着跑了出来玩儿,跟着麦克也从后面出来。它没有被牵着!我心里一惊,麦克已经冲着我奔过来,龇着牙狂吼。

  糟糕!第一个念头就是赶快逃跑。不成,我来自中国农村,经验告诉我,一个逃跑的人无论如何是跑不过狗的。如果不想被咬,只能面对着狗,不给它下口的机会。刹那间麦克已经冲到面前,慌乱中我只从地上捡起一个干树枝,忙不叠地把树枝伸到前边。麦克的眼光透着狂傲,立刻用它那充满利齿的嘴咬我伸出去的树枝。我知道狗往往把防范者伸出去的树棍、树枝一类的东西,看成要攻击的目标的伸延。麦克在咬那个可怜的树枝,树枝被咬得一截截断下来,我不得不连连后退,此刻用屁滚尿流来形容我一点不过份。

  半大小子们大声地喝止着麦克的疯狂。有个邻居刚好要开车出门,他见状便使劲地按汽车喇叭,但麦克还是不肯放过我,直到我退到马路的对面,它才悻悻而归。老先生出来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给麦克套上了绳索。

  那天早上的好心情就这样被可恶的麦克给搅了。此后我再散步就避免从老先生家门口的便道经过,怕麦克又冲出来给我难堪。那麦克对我还是不依不饶。它在窗户上冲着我乱叫。我在马路对面狠狠地瞪着它,手里经常拿着个金属棍子,并不是想暴打麦克,而是防备它冲出来咬我。“让它吃铁棍子,把牙都硌掉。”我喃喃自语。

  当然,麦克后来慢慢地转变了对我的态度,但我记不起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依稀记得那群半大小子们再也没到老先生家来。那些孩子大概都是老先生的孙子们吧?他们到这儿来是父母带他们来的吧?我猜想。

  一年又一年,老先生家门前的草坪也渐渐荒芜,长出各种杂草,有的地方裸露出土地。老先生是喜欢种花的,种得很多,却杂乱无章。缺乏整理嘛。老先生家里有两辆车。一辆小卡车,这车停在外边几年都没有开动,四个轮子都瘪了,上面落满灰尘。另一辆是很大的豪华车,但从来也不清洗。为什么只有老先生一个人住在这儿呢?这是一所起码有四个卧室的独立房子呀。

  老先生很爱国,总把一面巨大的美国国旗从屋顶垂挂下来。那时麦克就跑道另外的窗户往外张望。它不再朝我叫了,默默地注视着我从老先生的房子前走过。我也已经不再戒备麦克,不再一到老先生家这儿就到马路对面走,那根金属棍子早已不知去向。我会和麦克对视,相互都默默地……

  清楚地记得有那么一次,我经过时正赶上老先生开门出来,麦克跟着出来,并没有被牵着。我有些紧张,但马上释然,麦克望着我,目光中有着…有着某种请求,并从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呜呜”声……

  那个“十月小阳春”后的第二天上午,我再次路过老先生家时并没有看见麦克在窗户上出现。不是每次都能看见麦克的,继续朝前走吧。忽然,什么在舔我背着的手,怎么,是麦克。它见我转身便蹲在地上,眼神中有着焦虑,嘴里“呜呜”地诉说。“怎么,你的主人把你关在外边了?没关系,他一会儿就会想起来你在外边。回去吧。”可我一转身,麦克忽然大哭起来!“呜呜-呜,呜呜-呜--”

  “好吧,好吧,我去叫你主人。”麦克见我转回来便一直跑到家门前,但我按了半天门铃并没人应。我蹲下来摸摸麦克的头,“等会儿吧,你主人大概出门了,过会儿就回来了。”可我站起来一转身麦克又大哭。

  “为什么呀?为什么呀?”我抚摸着麦克,从它的眼神中我感到出了什么事。“出了什么事?”

  “确实出了事。贝克先生(麦克的主人)夜里心脏病发作,被救护车拉到医院去了。”老先生的邻居走了过来。“我夜里看到麦克跑了出来,并尾随着救护车跑了很长一段……”他拿着条绳索拴住麦克,并拿来一盆狗食。但麦克并没有动食物,只是望着我们。

  “这狗怎么办?”我吃惊地问。

  “已经通知了他的亲属。或许警察会把它带走吧?”

  我不由地难过,摸着麦克。它盯着我,很哀伤,似乎不让我离开,它在请求,并把前爪伸出来。啊,我明白了,它想去见见主人。“可我并不知道你的主人在哪家医院呀?再说医院也不能让我把一条狗领进去……”

  麦克的眼神里充满着恳求,又要哭起来。我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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