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
“他们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太流氓了?”我愕然,半天冒出一句。
“你说得也太客气了。”公司的头儿--一个老实巴交的台湾来的汉子咬牙切齿。“他们简直强盗一样!”
“如果能有人想租我们公司的办公室和仓库,就限令他们一个月内搬走。”我恨恨的。
“你也太仁慈。如果是那样,我一天都不让这帮家伙在这儿再干下去。这些只认钱,相信钱的东西。他们…他们…哼!”头儿几乎说不下去,脸紫的。
什么事能把人气成这样?我们这家组装电脑的公司吃了哑巴亏,被租用公司办公室和仓库的几个犹太人坑了、耍了。美国经济步入低谷后,计算机行业遭到空前未有的困境,我们公司自然难逃厄运、每况愈下、连连裁员,现在只剩几十人勉勉强强维持,已经是在苟延残喘。然而那几个犹太人的小公司却日益发达、轰轰烈烈起来。这在难以为继的IT行业中简直是个异数。也难怪,他们的客户都是犹太人,给自己人的生意别人休想沾边。
公司人都走光了,办公室便空出来。一天,塞蒙--犹太小公司的头儿找到我们公司的头儿,说要以市面价格再租一间很大的办公室,而且要得很急。真的吗?真有点喜出望外。他们来到那间办公室,塞蒙仔仔细细地量过来量过去,郑重其事地告诉我们的头儿,“这间办公室我租了。”
那就赶紧腾地方吧。为了省钱,我们自己清理办公室,忙得了个不亦乐乎,累个半死。过后又用油漆仔细地粉刷了墙壁。终于,我们在塞蒙要求的日子把办公室交给他。“是这样,我们租这间办公室是想有个地方展览我们的产品。也就是说,我们只在进行展览的时候才用这间办公室。”塞蒙矜持地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踱步。
“什么意思?”我们的头儿简直听不明白塞蒙再讲什么。“能再解释一下吗?”
塞蒙笑笑。“简单地说就是,我们只能付办展览期间租用办公室的钱。”
“那你们一年能办几次展览?”
“当然有不了几次。但我肯定按市面价格按天付钱。不过不办展览时我们就不应该付钱了。”塞蒙还是微笑。
“你为什么事先不说清楚?”可我们头儿的语气已经变了。当听到塞蒙辩解“你当时并没有问我”时,头儿的脸就变成了紫茄子,当下断然拒绝了塞蒙的条件。这个犹太人并没说什么,笑笑,扬长而去,意思很明显:这年头儿你们的办公室除了我谁还会租?按我的条件还多少得几个钱。
头儿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傻呆呆,想像不出塞蒙怎么会有这样耍弄人的办法,对自己那么诚心诚意地腾办公室后悔得要死,真希望能变得像鲁迅笔下的阿Q那样狠狠地打自己的嘴巴。咳,也值不当为此事这么生气嘛。说得轻巧,和这几个犹太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三年多时间了,每和他们合作一次就吃亏一次。怎么犹太人就如此精明,又如此地不拿他人的自尊心当回事?
三年前我刚来公司干活时,常见两个不是我们公司的人在调试一批批的工业用计算机,一问才知道是公司的客户。这就是塞蒙公司的前身。不过他不懂计算机,是专门跑买卖的。订到货就让我们公司组装硬件、软件,但最后的调试由他们的人来搞。倒不是信不过我们,而是要节省一笔费用。塞蒙算得很精,最后的调试只是装机的一道工序。如果一台计算机的装机费用是30美元,塞蒙会说因为他们负责最后调试,所以不能付这么多钱,经过讨价还价就变成了20美元。然而最后调试的费用实际上是很少的,仅仅人工费而已。组装计算机硬件的费用、试运转的费用和各种折旧费是装机的主要费用,现在一下子被塞蒙砍掉三分之一。那时每个月塞蒙都能订到几百台计算机。想想吧,一年下来几千台计算机,装机费就能省下好几万美元。
其实我们公司认为装机费是成本的一部份,真正赚钱是销售价和成本的价差--利润,塞蒙为装机费斤斤计较也就让了他了。可我们公司组装塞蒙订来的计算机,所提取的利润是最少的!别的客户都在百分之二十左右,他们还不到百分之十。他满脸苦衷,说刚刚起家,手头很紧,得先赚些钱,如果我们公司把价格定得太高,他们还有什么钱可赚?另外,他们的订货是很多的,我们多少也能赚些钱。塞蒙还许诺,将为我们公司找到越来越多的订货,等他们多少有了资本可以再商量价格问题。那年月IT行业如日中天,我们头儿正是乐得不辨东南西北的时候,对塞蒙的如此抠门儿竟没有叫真儿,说是“不好意思”。
后来塞蒙买卖越做越大了,一天忽然提出要在我们公司的流水线上组装计算机。我们的头儿听了他的请求后脸色并不好看。这不等于我们连装机费的那点钱都甭想赚了吗?塞蒙笑一笑,“我知道你们办公室很空,租给我一间怎么样?一个月的租金是1500多块钱,一年下来就是将近两万呀!如果我们仍让你们装机,装机费也多不了多少。”当时,我们的头儿脑子并没怎么转弯儿,虽然心里并不乐意,但也还是同意了。就这样塞蒙的小公司正式开张。
这一下塞蒙轰轰烈烈起来,雇了好几个犹太人前来干活,生产线上总放满他们要组装的计算机。此时此刻,我们公司的生意正随着市场的日益萎缩青黄不接。多么鲜明的对照呀,我们这里不断地裁员,人们还是大眼瞪小眼的没什么活干,儿塞蒙他们忙得了不亦乐乎,同时不断的有犹太人的公司前来和他们洽谈业务。如果每月有塞蒙他们的几百台计算机让我们组装也能好点呀。可现在……我们的头儿终于按捺不住问塞蒙,用我们公司的流水线是不是得付租金。你猜这个犹太人怎么讲?“我们是在你们不用生产线的时候才去用,怎么,这也要付钱?”
这是什么话?!唬傻子呀!我们头儿的脸顿时就撂了下来。塞蒙立刻陪笑脸,声称愿意在我们的车间里租一块地方组装他们的计算机。然而他仅仅租了很小的地方,组装好的计算机,进货的原材料仍统统放在我们的车间、仓库里不付钱。头儿失去了耐心,脸红脖子粗地找塞蒙,让他付该付的钱。到这个时候,塞蒙就像个受气包,我们的头儿完全成了恶霸的形像。
一旦双方的关系变成了单纯的讨价还价,而且长年累月就是如此,任何人的心情都会恶劣起来。可塞蒙是个例外,他极有耐心,戏演得也十二万分地逼真。你刚刚一叫他讨论有关付钱的事,他马上就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请您等我一会儿,就等我一会儿,我现在有急事要立刻办一下,真是对不起。”说完就长时间的不见了踪影,让你怒火中烧得长口疮、得痔疮,从上到下的要爆炸。再见到他时,你满脸愠色地质问,塞蒙又很痛心,“看来我们之间有了误解,这样不好,让我们再心平气和讨论一下我们之间存在的问题。别这样,别这样,你一生气,我心情也跟着不好了。”怎么办?你忍着气和他又叙道已经说了好几遍的事。“好吧,好吧,”塞蒙很认真的样子。“不过我一个人也做不了主,等我去和别人商量一下,马上给你一个答复。”得,该办的事还是办不成。塞蒙他们继续占我们公司的便宜,小到螺丝钉的便宜也不放过。我们的头儿真的要疯了。
不要以为塞蒙仅仅是对我们的公司斤斤计较,他对谁都是一样。UPS邮递公司的职工来拉塞蒙他们组装的计算机时,总是皱着眉把标签上写的重量改掉,因为塞蒙他们明显地少算了份量。奇怪吧,少算运输费能省几个钱?可塞蒙他们就是要这样干。当UPS的职工质问他们时,塞蒙马上信誓旦旦,“仅仅是一时疏忽。我们从来没有特意这么干。”如果人家说这是经常性的,塞蒙就很吃惊地说:“或许我们的秤出了问题。”一脸很无辜的表情。
我疑心塞蒙他们做这些事情有瘾,总是“成功”又让其非常快慰,不然这伙犹太人怎么总是一副好心情的样子?但“9、11”那天他们一个个脸色铁青了。听到这个震惊的消息时,我们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工作议论纷纷。我注意到塞蒙他们几个,凑在一起长时间地不说话,一脸茫茫然,内心有着不安。谁都清楚,阿拉伯恐怖分子的野蛮自杀袭击是冲着美国对外政策来的,极端的穆斯林宗教狂们认为,美国一直在偏袒阿拉伯世界的宿敌以色列。聪明绝顶的塞蒙对此不会一无所知,也不会无动于衷。“9、11”大灾难过后这几个犹太人怎么想?不得而知,也看不出
他们有什么变化,依然故我……
我想起多年前已经过世的一位老人的讲述。他来自德国,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德国经历了极其恐慌的经济萧条,大批人失业,生活无着。他当时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每天总是听到人们对犹太人的怨气。因为那时在德国的犹太人都非常有钱,当德国人民的日子每况愈下时,犹太人仍那么富有;同时,犹太人的公司里的上层清一色的犹太人,总是衣冠楚楚、神气活现。这在当时的社会上形成极大的反差。老人说到这时不想再说下去,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毕竟那是将近八十年前的事情了。再说我们的头儿在和塞蒙谈买卖时,自己的一些“中国式”意识就有问题。不过如果犹太人都像塞蒙他们这样……这几个犹太人算是个例外吧,或者我是在杞人忧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