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小工厂的活又上来了!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这个厂子实际就是个作坊,搞极简单的来料加工,有两个中国来的技术人员,剩下七、八个干费神、枯燥的简单装配。大部份是中国人,有两个墨西哥那边过来的。大家都不会讲英语。干活时总有个六十岁左右的中国小老头在屋中转,笑眯眯,有时搭把手干点活,见人们都去吃饭,就随手关上空调和电灯。何许人也?新上任半个月的经理,他是厂主,一个在中国大陆突然发迹的一条汉子的舅舅。听说老大爷有股份在小工厂里,过去在台湾也是买卖人。看来委以重任的得是“自己人”。可他一句英文不会呀?
在“舅舅”来之前谁是头儿?大卫,一个文质彬彬的美国白人,五十来岁,眼镜后面的小眼睛总带笑。是他和厂主签了在美国投资建厂的合同,在南方大工业城市里组建了这小作坊;是他招来极能干的推销员,莱尼,使作坊打开销路;是他给工人的工资定成6.50美元一小时,并给每个人买了医疗保险;你到别的华人小工厂看看,法定最低工资,5.75元,还没有医疗保险。大卫还记住每个人的生日,一到这些日子,大家都有蛋糕吃。他给自己的工资定成每月五千美元,而且还要从盈利中提成,莱尼的工资是四千,同时按来料加工金额提成。
但作坊里有人向正在国内忙生意的厂主透露,大卫和莱尼拿了太多的钱!他们还造假账,私吞小厂子的钱。美国鬼子不可靠!厂主不得不采取断然措施,请来了会随手关灯的舅舅。
慢着,你不是说厂主是大陆人吗?他在大陆就那么好和台湾联系?他舅舅来得够快的。咳!有些事说不清,道不白。实话跟你说了吧,舅舅不是台湾人,根本没去过台湾。在大陆的城市里一直是个工人,一干几十年。前几年老伴儿突然病故,他那发了大财的,神通广大的外甥竟给他在加拿大找了个寡妇。那老太太来自台湾,后成为加拿大公民。舅舅就这么来到国外。当然,他来的时候,外甥在他名下存了一大笔美金。他为什么要自称台湾人呢?台湾人多唬人呀!厂主实际上是从加拿大把舅舅叫来坐镇的。
“舅舅”来之前,还郑重其事地到美国的东海岸考察了一番,当然是外甥安排的。说实话,他也不想当酒囊饭袋,既然外甥委以重任,自己也不能干得水汤尿裤!工厂的收入连续四个月以20%的速度递增!这是多么好的兆头!“我们中国人只要好好干!在美国就能上去。这回我参观到的公司,都是中国人当头儿,美国人干活。那些华人公司都大著呢!”他那天晚上刚从飞机场来,就情不自禁地感慨。来接他的中国小伙子开着车没说话。
小作坊立刻买了三辆车。一辆高挡林肯牌轿车,三万美元;一辆小面包车,两万美元;一辆日本丰田车,一万六。三部车都是分期付款。小作坊这么兴隆还怕付不起车钱?“舅舅”开林肯车,他是经理。
经理易人,不祥的预兆马上出现,莱尼辞职而去,且极突然。他找了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因为小作坊提高了来料加工的价格,他很难维持目前的客户定货,得不到提成,挣不到更多的钱。宣布辞职的第三天就走人,简直是“突然袭击”。按惯例他怎么也得提前两星期告诉雇主。小作坊的来料加工价格是有所提高,但仅3%!即使提了价也是同类作坊中最低的。
这对小作坊简直是制命一击。你猜“舅舅”说什么?“他走就走,反正市场也打开了。他走了我少发四千美元工资。”他可真幸福,什么也不懂,所以也不心惊肉跳。本来情况极糟,在舅舅看来到成了某种好事。能省钱则乐。怎么没人告诉“舅舅”买卖已经砸锅?嘿!有人巴不得他马上垮台呢!谁?就是那个从飞机场接“舅舅”的小伙子小高。是他向厂主告发了大卫和莱尼,本以为经理的活儿会落在他头上,没想到……一个听厌了的在美国的中国人钩心斗角的故事。
莱尼走哪儿去了?他被正与小作坊竞争的,美国人开的同类小厂子招走,也作推销员,工钱比中国人付的高。其实那家小厂早就想把莱尼挖去,那时莱尼不想跳槽。他知道中国人的小作坊的成本有多低,在同行业中极具竞争力,况且大卫,他的哥们儿还当着经理,以后不愁没钱挣。可现在情况起了变化,大卫被夺了权。他知道中国老板对他们美国人不再信任,愤然“出走”,并卷走了这小作坊三分之一的客户。
小作坊立刻呈现危机,大夥坐在屋里没活干,“等米下锅”。“舅舅”一见工人们都坐着,马上吆喝,“起来打扫卫生!就这两天闲下来,还不收拾一下?以后活又忙了,没时间打扫了!干乾净净地精神面貌就好,人一懒就不求上进了。”好吧,天天打扫卫生,用拖把拖地,每天好几遍!桌子擦了又擦,窗玻璃亮得照人影,可活非但没多起来,反而越来越少。“舅舅”气势汹汹的向大卫施压,不断地通过翻译叫嚷,“马上给我找活来!大家伙都得吃饭!他还没事人似的坐在沙发上吸烟。有良心嘛?一个月给他那么多钱还不干活?”
大卫怎么不佛袖而去?这儿钱多!如果有第二个地方给他每月5000美元的工资,他肯定开溜。明摆着,他在这儿是干一天,混一天。可没找到合适地方之前,他也只好苦着脸干原来莱尼承担的业务,开着车东奔西走,揽来一些活敷衍“舅舅”。
作坊里干活的人们都很清楚,也很着急。“大卫再走,咱们这厂子就得黄摊儿!到时候谁找活去?”
“这‘舅舅’怎么那么二百五呀?他是从台湾来的吗?怎么像我在国内工厂干
活时的车间党小组组长呀!”
“在台湾没准是个国民党党小组长。”
“我怎么看不出他是个买卖人呀?跟村长似的。”
“他到底是什么‘长’呀?”
“你管他是熊掌,还是马掌,有办法赶紧走吧。这地方干不长!”
小厂子生意红火的时候,大卫常请来一些大工厂的业务经理参观,以极低的加工费或免费加工其产品,以求不断开辟新市场。这没一点错,此乃一种广告宣传,提高小作坊的知名度。可中国来的技术人员中有个特别自以为是的犟种,早就反对这种“干吃亏”的买卖。那时大卫有权,他只能在一边愤愤然。现在“舅舅”掌权,他见大卫还拿来许多工厂的“试验品”,便嚷嚷起来,“这还挣什么钱?傻瓜才这么干!宁可自己吃亏,给人白干,还说打开市场?放屁!”他还越俎代趵,要把大卫好不容易找来的免费或低价加工的产品,原封不动的退了回去!天哪!天下的事还有比这更愚蠢的吗?
但“舅舅”很以为对。“现在来的活少了!得勒紧裤腰带!还这么大手大脚地,咱们这厂子还能维持几天?这会儿得节流。我看象咱们这样的小厂很多,大家都在坚持。谁挺到最后,谁就成功!”这话听起来好像有理。但不知要节什么流?简单的来料加工并没费什么原料,不收或少收加工费也就是没挣什么钱而已。看来这“节流”是对大卫而言,他的工资是5000美元!“舅舅”还说:“这加工费不能降!不然,产品加工价格让咱们给搞下来了,别人(指同行业其他小厂)还不得骂咱们?”嗯,觉悟还够高的!听起来“大锅饭”的味儿很浓!好像要活大家一块儿活似的!
小高见状直发毛!他最初告大卫和莱尼的状,并不是想把他俩挤走,而是希望自己当头儿。他很清楚,没了大卫、莱尼,这小作坊马上就得完蛋。他的“司马昭之心”只有“舅舅”不知。他官没当成,莱尼辞职而去,“舅舅”因生产不景气还迁怒于大卫,事情不是越来越糟了吗?小高不能再装聋作哑,跳起来阻止“舅舅”。
好!“犟种”平日正与小高心照不宣地斗法,找着这个岔儿大肆攻击小高。“他是汉奸!和大卫穿一条连裆裤!”“犟种”还声称,如果不听他的,他就罢工。
“舅舅”可真为难。“犟种”和小高是他的“哼哈二将”,左膀右臂。这样吧,大部份这样的来料加工都退回去,少部份留下来进行加工,照顾对方“面子”。送货时,还要强调下不为例!
活更少了,两个墨西哥人相继被解雇,人心惶惶。“舅舅”前来稳定“军心”,“我不会解雇咱们中国人的!只要大家爱厂如家,我有饭吃,大家就有。我会想办法的!”什么办法?向大卫催督、逼命呗!内外交困的大卫唉声叹气,被迫辞职。
“舅舅”又有话,“嘿!我又每月又省五千美元!”可来加工的活只及原来的四分之一!人们大眼瞪小眼没事干,最怕“舅舅”进屋。他来了,低个头,背个手,皮笑肉不笑地在屋里打转,心急如焚,“又这么少的活吗?比前几天更少了!先打扫一下卫生吧!”一会儿又振振有辞,“美国人走了也好,现在都是咱们中国人,都是自己人!我们拧成一股绳,我就不信打不开这美国的市场!”就差念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屋漏偏遭连阴雨!有家工厂找上门来吵闹,说是他们的一些产品被小作坊加工坏了!这是说不清道不白的事,小作坊只能认倒霉,赔钱!“犟种”借题发挥,说小高招来的工人干活不行。小高说那个工厂欺负人,从此不于之进行业务往来。小作坊的活路越来越窄。
“舅舅”不知想起了哪出?见人们都干坐着,抱来一大堆广告。“大家都看看,也许里面会有什么信息。美国是商业社会,谁抓住了信息,谁就有了机会!”这不是瞎猫碰死耗子嘛?咳!管他呢,头儿让翻就翻,反正今天的钱得给。
十一月底是感恩节,“舅舅”前几天说领着小厂的人们到家中国餐馆吃一顿,临到那天改了主意,每人发了盒点心。省几个钱吧。他来上任已三个月,要再进一步“坚持”更要注意节流。节后第一天,他让小高通知三个中国同胞,“这几个月你们也看到了,生产不景气。你们先回家吧,过几个月生产又上来了,我们再叫你们回来。到时候工资、保险不变。”
小厂节节败退,再次打发三个工人回家之后,“犟种”和小高的矛盾到白热化,终于在一天晚上他俩进行了摊牌。
“你懂什么?你连一句英文都不会说,瞎出什么主意?”小高在听了“犟种”喋喋不休的抱怨和高论后,忍不住吼了起来。“这厂子纯粹是让你给搅黄了!”
“你想的是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犟种”也大叫一声。“当初你就是想当头儿!没想到吧?人家(指厂主)根本信不过你!告了大卫、莱尼又怎么样?还是不让你当官儿!你要不告状,大卫、莱尼也不会走。你还说这厂子让我搅黄了!”
“有话好好说,吵什么呀?”“舅舅”忙说。“咱们都是自己人,内部不能先乱!只要我们沉住气……”
“好好说有屁用?”小高情绪十分激动。“他(指‘犟种’)根本不懂对外业务!尽在那儿胡说八道!您什么都听他的!莱尼走了,大卫也走了!咱们怎么去联系业务?在美国开工厂做买卖是你‘吃窝头、啃咸菜’就能打开局面的?……”
“您当初要是都听我的,咱们今天也不至于这么困难!”“犟种”当仁不让。“就是小高招来的那几个工人产品质量搞坏了!信誉坏了,人家还能到这儿加工产品吗?我说了多少遍了,就是不听。做买卖,信誉第一!”
“那大卫拿来的产品,事先说好了不收费,你让我告诉人家,不给加工费就退回!这是讲信誉吗?”
“你向客户保证加工产品质量没问题,人家找上门来,咱们还有信誉吗?”
“哎呀!你们能不能不吵?”“舅舅”在中间不断挥手。
“把你生产上的事管好就行了,别的事你少管!你也没挣那份钱!”小高不依不饶。
“你就是看着大卫拿5000块眼热!”“犟种”脖子青筋暴跳。
“你眼儿热!我每月2000,你拿1000!”小高声比谁都高。
“现在是1500啦!”“犟种”怪叫。“被降了500!”
“你现在是700,被减了300!”小高声嘶力竭。“现在厂子撑不了几天
了!你还想接你太太、儿子来?没指望啦!”
“你也别指着这小厂子给你办绿卡啦!你除了会说英语还会什么?屁能耐没有!没地方要你!”“犟种”幸灾乐祸。“你呀!看什么好玩儿,赶紧去!再过不了多少日子你也得回国!”
“说我是汉奸?我看你是他妈的真正的洋奴!成天到洋人教堂那儿哭穷!到时候人家可怜你,给你点破烂!要脸嘛,你?”
“你要脸?一到晚上就看借来的春宫录象带!”
“我操你妈!”
“操你妈!!”
“你们怎么什么老底都揭呀?”“舅舅”开门就往外走。“你们骂吧!真给中国人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