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我的同事很多来自台湾,男的都当过兵,有些在金门服过役。台湾男青年只要健康都必须服兵役两年,甚至更长。简直是穷兵黩武。那有什么办法,对岸的解放军太多了,大陆千分之二的人当兵就有二百五十万之众,如果台湾按这个比例只有四万兵!要保持几十万“国军”,台湾男青年只好人人都服役两年。可“好铁不打钉”啊!而且想到如果去金门“坚守阵地”实在有些不寒而栗。有的青年为躲避服兵役就乾脆吃成个大胖子,成为“畸形”。认识他的人服役后见他正为减肥痛苦,无不幸灾乐祸。
据讲,“国军”三分之一的兵力都部署在“外岛”,也就是金门、马祖等一些仍然被“国军”控制的、靠近大陆沿海的岛屿,其中最主要的是金门岛。“反共救国前哨阵地”的金门是台湾当局一贯吹捧的偶像,其业绩有二。一九四九年春,共军“百万雄师”突破长江天险,悍将叶飞率军横扫福建,乘占领厦门之余威,命四个加强团渡海强击金门。那八千解放军官兵登陆后就猛冲猛打,根本没考虑后援。岛上“国军”狼奔鼠窜、危在旦夕,恰巧援兵开到,他们立刻大胆突袭,将海滩上运送共军的帆船全部烧毁。俗称骄兵必败,大陆这边没了运输工具,眼睁睁地看着登陆部队被“国军”消灭。五十年代末,毛泽东识破了美国政府企图“托管”台湾的阴谋,炮轰金门,使台湾和大陆仍处于战争状态。台湾岛上心领神会的蒋介石在心里当然举双手赞成,但在宣传上不能讲实话,于是就称在“国军”毁灭性打击下,中共没敢登陆。这两件事被台湾吹得神乎其神,以至很多台湾来的人们都津津乐道。我在这里只好回敬:共军和平解放北京时,二十万“国军”请降。
同事中有一位曾是“国军”的政工干部,退役前是个什么政训学校的大队长。已退役了二十年。国民党也讲究“党指挥枪”,军队中的政工个个飞扬跋扈,屁本事没有就会训人,很是招人讨厌。这位也有这毛病,不过从不开口闭口“三民主义”,骨子里有很多地痞流氓那一套。我虽然腻味他自鸣得意地聊如何领着下属泡酒吧女郎,花钱如流水,但很留意他说驻守金门的日子。
金门过去有“国军”三个野战师,两个重装师和一个轻装师,全部机械化,并配备大量坦克和装甲运兵车。“重装”和“轻装”的区别主要在炮的口径和多少,重装师配备大量的炮兵。金门还有大量的岸炮。自从五十年代末炮战以来,“国军”在金门开凿了大量的坑道,各种巨大的岸炮都隐蔽在永久性坑道里面。炮的密度之大,储存弹药之巨堪称世界之最。有的巨型大炮的防炮工事用了一万多包高标号水泥修筑。我们这位原“国军”政工得意洋洋地告诉我,美国人为金门武装了打贫铀弹的巨炮,在炮战中曾轰击大陆共军的炮兵阵地,不知炸毁多少炮阵地,炸死多少共军士兵,吓得共军以后再也不敢开炮了。他那煞有介事的样子让人们忍俊不禁。好吧,就算金门固若金汤,可大陆轻而易举地封锁就可以使之成为一颗死棋。岛上存上一百年的粮食和弹药好了,有什么用呀?
对金门“国军”的生活,原“国军”政工颇有微词,因为总是吃长虫子的陈米。有时米里虫子之多,隔着米口袋都能看见虫子在动。不知是他没说清楚,还是听的人故意调侃,说他讲了,金门仓库里米虫之多,一麻袋、一麻袋的米都被虫子搬着走!驻岛十万“国军”除了吃饭还得喝水呀。没办法,只好挖了很多蓄水池,等天下雨时存些水。那一塘塘不流动的水时间长了就变绿了,味道好生了得,充满微生物,可那也得捏着鼻子喝,总不能渴死吧。咳,也许这水里有丰富的营养呢,植物蛋白、动物蛋白应有尽有。
男人们还有荷尔蒙呢。这么枯燥的兵营生活大兵们怎么受得了?好办,在台湾捉住的许多非法开业的妓女就被送来“劳军”。这是一种交换,如果她们在金门服务得好,就可以提前释放回台湾。当然,能享受这些妓女的也得是当官的。可不是白逛,也得花钱。一些当官的常固定逛某个妓女,一到周末,都挎上自己那位,在娱乐场所出没,好不热闹。当兵的没钱怎么办?据说有到金门的镇子上去找“野鸡”的。至此有了“仙人跳”之说,而且在金门是特别有名声。这是一种极其简单的阴谋,大兵寻到“野鸡”便进屋上床,正要快活,“野鸡”的“男人”凶神恶煞地领着几个小伙子冲进来,逼迫当兵的交钱,不然就把他捆到兵营去,说他强奸民女。如此把戏,金门的刁民们屡试不爽,可见“国军”大兵们是如何的性饥渴。哎,“当兵两、三年,母猪赛貂蝉。”
刚才说到“国军”还占着金门附近的几个小岛。我的一位同事就在这样一个小岛上驻守过一年。他讲,如果赶上夜里站岗,身上就从里到外的冷,哆嗦,那滋味现在想都不要想。但这一年中还有一件事值得回忆。那是八十年代的一天,岛上的了望哨兵发现一条大陆的大机帆船靠近,船上挤满了男女老幼。当官的立刻下令:用机枪阻止。重机枪响了,子弹打在机帆船前边的水里。没想到那机帆船开足马力往前猛冲,重机枪也不能往船上打呀,眼看着机帆船直接冲到海滩上搁浅了。
不好!这可怎么办?当官的立刻报告上级请示,同时命令一个班的弟兄持枪逼近,绝不能让大陆渔民上来,因为那边有雷区!很快,“国军”上级的指令下达。这一个班的弟兄上前仔细地检查这帮男女身上是否有武器。那些渔民们只是嘻嘻哈哈。过后,把这一夥人领到军营的食堂吃饭,沿途所有部队番号标记都遮起来(怕人群中有共军间谍)。等这帮人吃饱了饭,便每人发了很多肉罐头,统战嘛。事后再三告诫他们以后再不许冲摊,因为到处都是地雷!然后把他们送回机帆船上,再叫来海军一条军舰把搁浅在海滩上的船拖回海里。我的这位同事说到这儿,强调他当时很气,不为别的,就为那些大陆渔民平白无故地吃了顿好饭,还带走了那么多肉罐头。他们当兵的平时可没这么开过荤。
另一位在金门驻守过的同事说,现在一想起那段日子仍有恶梦般的感觉,天天都是变相体罚。老兵欺负新兵司空见惯,平日军事训练就出新兵的洋相。最叫他深恶痛绝的是练习全副武装地从高坡上往下滚。新兵往下一滚,往往是钢盔也掉了,枪也扔了,身上的东西撒了一山坡,浑身滚得都是泥土,老兵们在坡顶上前仰后合地大笑。
军事训练过后常常是大扫除,因为那年头当官的下军营检查成风。这个当官的说营房里不许有苍蝇,于是每人发一个苍蝇拍到处乱打。那个当官的说蚊子传染疾病,当兵的又都拿着喷雾器到处乱喷。一位上级官员来检查工作,说破了的纱窗都得修补上,当兵的就对着纱窗上一个个破洞认真地修补。刚刚修补好,更大的当官的又下来检查,说这修补了的纱窗真难看,命令马上换成新的。一说要美化环境,当兵的就没命地种草、种树,当然,很难成活。要是都成活了,第二年当兵的干什么?
不过也有一件惬意的事,就是傍晚到池塘边冲澡。那儿四周都是玉米地,大兵们脱得赤条条,嘻闹着,用脸盆舀水往身上浇。水有些绿,并不很清洁,可洗掉一身的臭汗也是好的。“事情过去二十年了,也不知道现在当兵的是否还去那个池塘冲澡?周围还有没有玉米地?”他说着,仿佛又回到当年。
有位同事是大学毕业后去金门服役的,当的是军需官,看来没受什么苦。“大陆那边的高音喇叭放的都是革命歌曲,很是雄壮;我们这边则放邓丽君的情歌,这叫以柔克刚。”他说到此便摇头晃脑。
他讲,在金门总能听到“国军”、共军相互摸哨的事情。特别是共军方面,总是在夜间派蛙人--台湾称“水鬼”--进行恐怖活动。有一次,金门岛上有半个班的“国军”弟兄被“水鬼”杀了。那个哨位离部队的主营房很远,平日当兵的又不提高警惕性,惨剧终于发生。去看的人说,死者都被割掉右耳朵。大概是“水鬼”拿去邀功吧?他知道后只是深深地感到战争的愚蠢和恐怖。当然,共军的蛙人也有被“国军”消灭的。一夜,机枪响个不停,早上的时候在海边发现共军蛙人的尸体。
在金门岛附近,“国军”占据的、靠大陆最近的小岛距大陆仅一千多米。我的这位同事也有机会到岛上去,用高倍望远镜可看到厦门大学里的大学生在专心地读书,花枝招展的女孩子们招摇过市。对岸“我们一定要解放台湾”的大标语已经换成“一国两制”。炮战、双方对漂宣传品已成为历史。我忽然问他,可否记得七十年代,有一位叫林义夫“国军”上尉连长?他曾是台湾赫赫有名的“杰出青年”,参军后就在这个距大陆最近的小岛上当指挥员。忽一夜,他抱着个篮球冒死游向大陆投共。“知道、知道,金门的老军人们都知道这事。林义夫跑了以后,金门守军许多当官的都被撤职或调走,各个岛上的军队大换防,鸡飞狗跳,紧张了好几个月……”
林义夫到了大陆后特别强调不要宣传他,因为他来到大陆不是为了名誉、地位,而是为了中国的统一和富强。他日后留学美国研究经济,和辗转来美留学的妻子团聚(感谢当时的台湾当局的人道主义)。数年后返回祖国,在政府决策经济部门任职。他的两个孩子曾在北大读书,现在是否已到美国深造?林义夫,中国青年的楷模!我为你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