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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师兰尼

(2008-08-13 01:06:38) 下一个

             

  来到美国一个大学城后,我和妻子在兰尼家过了一个最热闹的感恩节。他是基督教牧师,少有的生活平静、愉快的人。这个美国传统的节日是在十一月最后一个星期四。那天兰尼把自家的车库腾空,放上借来的好几行长条桌和大大小小的椅子。天气很冷,兰尼找来些简易的红外线取暖炉放在墙边。谁要是在炉边就烤个半死,离得远还真冷。

  客人们以外国学生为主,好几十人。中国的、南朝鲜的、马来西亚的、前苏联的、非州的、南美州的,甚至还有个中印边境,位于喜马拉雅山脉的小国,布丹的学生,都是兰尼邀请来的。他的亲戚也来了不少。老母亲就住在附近,早上就到了。几个侄辈都是远路赶来。有个侄子喜添贵子才两个星期。这个婴儿是年纪最小的客人,他正在放在地上的摇篮里静静地睡大觉。

  客人们都带来了各自家乡的风味食品。兰尼胖胖的妻子和漂亮的大女儿在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她们要把四、五只大火鸡的肉切下来,大盆的土豆泥拌好,摆好各种调味酱。然后把众人带来的食品分别装到各种各样的盘子里。兰尼的小儿子和小女儿负责把大家脱下的大衣、外套都夹上写了衣服主人名字的纸条,整整齐齐地放在一间卧室的大床上。兰尼的大儿子和几个侄子招呼着外国学生们入座。兰尼最为活跃,跑里跑外,为不同国籍的学生们相互介绍,简单地询问近况,制造一个又一个即兴笑话,时不时地跑到房门外,指挥客人们把汽车停好。

  一切准备停当,兰尼兴高采烈地宣布感恩节自助餐开始。“……现在让我们祈祷!仁慈的无所不在的主啊,宇宙最伟大的创造者,我们每时每刻都在感受您的爱……”

  开始吃吧!熙熙攘攘,人们排起长龙,拿着一次性的纸盘子在堆满食品的巨大桌子上捡可口的饭菜,然后回到座位上就餐。饮料也是兰尼事先买好的,大大小小的桶里装满放在冰里的饮料罐,随便喝!大聚餐进入高潮。兰尼得意地说:我们这儿是联合国,只是没有联合国里的争吵!

  兰尼四十开外,浅灰的浓发,匀称偏瘦的中等身材,大眼、直鼻、薄唇。长得真精神!他不到二十岁结婚。现在他的大女儿神学院已快毕业。大儿子也在神学院读书。过感恩节,大儿、大女特地从学校赶回来合家团聚。小的一对儿女,一个上小学,一个上初中,与父母住在一起。兰尼的妻子是位贤妻良母,平日照顾家庭,在附近的商店里有份每天四小时的站柜台工作,工资每小时五美元。

  兰尼一家人一年多以前来自大都市芝加哥。在那边兰尼也是牧师,到这来有工作调动的性质。当然神职人员的工资不会高。他家里没有什么奢华的东西,有架很不错的钢琴。在他大女儿临时住的房间里,有个比人都大的毛茸茸的玩具熊。这是父亲给女儿的节日礼物。超级市场中这类玩具的标价在一百美元以上。


  兰尼神学院毕业后,便领着幼小的儿女和妻子来到秘鲁的安的斯脉传教。在这世代久居于此的原始印地安人部落中,没有文字,远离现代生活。可人们内心有爱!他们需要爱!需要上帝的爱!兰尼对自己的信仰极为虔诚,他最大的幸福就是向全世界的人传播上帝的福音。

  感恩节前几个月,大家帮兰尼搬家。他家从芝加哥过来后,先租了一套旧房子住。后来他选中了八成新的一套房子,贷款买了下来。房子真便宜,不到五万美元。四个卧室,一套起居室、厨房、卫生间,加上一个大地下室和一个大车库。有人说这个地段不好,是穷人区,犯罪率高!他笑道:地球上没有什么地方绝对的好,但无论在哪儿都能感受上帝的爱。

  那次搬家是我初次见到兰尼,觉得他高兴起来象个孩子。他学我们中国人说话,仔细听一会儿就能从嘴中蹦出几个单音节的词。他认为中国话类似印地安语,都是一个个单音节,声调高高低低象音乐。正在搬东西,他拿起个镜框跟我说,这是他弟弟。太象了!除了年轻就是一模一样!我正感叹如此之象,他便大笑,那是二十年前的我!钢琴是最重的东西,搬上小卡车,再卸下来费了不少劲,大家七手八脚进新居放下时,兰尼忽然大叫,我的手!我的手!众人皆失色,他却举着双手站起来。一个玩笑,一个玩笑!我看见后院墙边上的空调散热器竟不认识,傻里傻气地问兰尼这个大圆家伙是什么东西?鸟窝!他回答得一本正经。地下室有个降低地下水位的抽水井,他硬说那是他们家的吃水井。

  一个星期后的周末,兰尼邀请邻居们和帮他搬家的人们在他家的后院吃野餐。其实就是在院子里支上个大炭炉,把肉肠、鸡肉等放在炉子上烤熟,夹在面包中放上调料,做成类似快餐店的汉堡包似的的食品,大家一起吃。美国人在周末常带上食品到郊外这么做野餐。当然也常在自家的后院做,象兰尼这样。

  兰尼在野餐开始前,带领大家祈祷,然后向所有在场的人表示衷心的祝愿。普天下者皆兄弟!他张开双臂,非常动情。大家吃着他还继续做,围着围裙,烤得满脸油汗。烤好的鸡肉、肉肠堆了两大堆,夹肉的面包好几箱,饮料堆了一桌子,还有好几桶冰块儿。大家动手随便吃!兰尼吆喝个不停。

  人们吃喝着,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我和妻子和兰尼的大女儿讨论传教的问题。她趁周末回家看看,帮着收拾一下家务,准备星期一返回神学院。毕业后她要走她父亲的路,去传教!我要到没有文字的地方去传播上帝的声音,像我父亲一样。她解释说,圣经虽然已翻成一百多种文字,遍及全世界,可地球上仍有不少地方,由于当地的人们没有文字而聆听不到上帝的声音。她有义务去那里传播真理,这是上帝的意志。为此事业一生都会幸福。没想到兰尼的身传言教对子女有如此之力量!他平易近人,乐天知命。也许正是这种生活态度才能打动人。

  可是工业化社会,特别是美国,许多人做得离圣经的要求越来越远。我的意思是,有文字的社会的人们虽然有圣经,可他们也不学,更不会信。你们这么热心地到偏远的地方传教还有什么意义?兰尼的解释是,我们只传播上帝的声音,信不信是个人的事,不可强求。上帝给我们的使命就是让世上所有的人都知道,上帝是的确存在着的,他始终如一地爱着我们人类,尽管人是有罪的。真正相信上帝的人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我没有再争论下去,有信仰总比没信仰强。那天晚上临别,兰尼送我们俩口子到门口。无论任何情况,任何时候,只要你需要我的帮助,都可以来,我将义不容辞。当然最好事先来个电话,免得我不在家。我愿意成为你们最忠实的朋友!

  此后我与兰尼的交往日增,不是我想寻求他的帮助,而是他办了个免费的英语学习班。他在本镇工厂区附近的教堂借了间房间,每星期抽出两个中午来教英文。他是根据圣经故事编了些课本。既然是免费我也去学。去了一看,学生多是英语极糟的越南年轻人。他们来美多年终日打工,挣最低工资,没有钱,也没有能力进学校学英文。这些越南人虽然发音极差,讲不出半句英文,可听力都比我好,来美国许多年成天看电视练的。兰尼主要纠正他们的发音,教他们说最简单的英语。然后对照圣经讲故事。兰尼知道我听力不好,讲故事时讲得较慢,而且总是对着我用手势和表情帮助我理解,时不时的就问我是否听懂。看得出,兰尼觉得学生们都非常专心、认真时,他特别愉快。为了能使上课的效果更好,兰尼总是配合以极夸张的动作,极其丰富的表情,使其所讲的内容形像化。我总觉得这好像是对学龄前儿童的做法,他可特别投入,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过于滑稽。我有时想,换了我可不会这么疯疯癫癫的样子。我做不到他这么真诚。我仿佛看见他当年在原始部落中传播上帝的声音

  但不是所有兰尼教的内容都能取得良好好的效果。一次他想教学生们跳舞。这是一种大家手拉手围成圆圈的集体舞。可学生们都很勉强,东方民族天性就比较拘谨,手拉手的男男女女的成何体统?于是就扭扭捏捏,嘻嘻哈哈。兰尼越发觉得是自己没教好,便更起劲地示范,直到崴了脚!

  兰尼非常忙碌。除了正式的教堂牧师工作外,他还在大学读社会学学位。许多外国学生的事他也都揽过来。接送外国学生上下飞机场几乎成了他的业务,为此他专门买了个旧的面包车。从大学城到飞机场来回要二百多公里,这可不是开玩笑。可只要外国学生相求,除非脱不开身,他肯定帮忙,也从来没听说他收过费。外国学生送的礼物一律拒收,表示感谢的卡片可以留下,兰尼家的墙上贴满感谢的卡片

  再以后,我去大学补习英语,和兰尼的接触相对少了。有时我们会相遇在校园里,超级市场里。兰尼眼尖,总是先看到我。他会高高地扬手示意,快步上前,关切地询问生活、工作和学习。甚至我们会相遇在公路上。这时兰尼会按喇叭,我一见那辆能坐七、八个人的小面包车就知道是他。

  一次秋季开学,我注册登记时又遇上兰尼。几个月没见,他留了一脸漂亮的络腮胡子。不是他招呼我,简直认不出他来。当时他正为同教派的美国学生提供教堂服务咨询。我们很高兴,相互询问近况。看到他坐的长桌子那边都是不同教派的神职人员为本教派的学生服务,我忽然提个问题。如果你不见怪,我想知道为什么各个教派的基督徒对圣经的解释有差异?同是信仰上帝,读同一本圣经,为什么不能发出同一个声音?没想到一向善辨的兰尼沉默了。半晌他微笑着说:很难一下子说清楚。以后有时间咱们再讨论好吗?但是不论你有什么问题,都能从圣经上找到答案。要把重点放在学习圣经上,遵从上帝的意志上。

  圣诞节互寄贺卡的时候,我又冒昧地提出了这个问题。兰尼仍然没有回答我。我想这个问题棘手。兰尼当然相信他们教派对圣经的解释,可他不愿意直接地否定其他教派解释圣经的不同观点。照他的话来说:人无完人,别总指责他人!

  将近十年过去了。我和妻子为追逐职业辗转美国各地,过着游牧生活,和兰尼也断了联系。但一到感恩节我们就会想起他,谈到他。啊,兰尼,我们永远的、最真诚的朋友。有他在心中陪伴,美好的感觉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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