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美国才知道狗真的会哭，而且时常听到狗的哭声，楼下邻居的狗现在正在哭。主人出去了，把它锁在屋里。它孤独地哭了有好几个钟头，音调好不凄惨，尖尖的声音拖得长长的，高高低低的呜咽着，不时地还狂吠两下，好像个小孩子一下子找不到家长，可怜巴巴。那是只黑黄花的小矮脚狗，长着很大的一对耳朵垂下来，它的主人－－一位胖胖的白人小伙子常牵着它在房前屋后的转。它和主人一样，对谁都友好。主人微笑着和所有的路过的人打招呼，小矮脚狗就没命地摇尾巴，从来不向任何人叫唤。可现在它在屋子里嚎哭。这位主人怎么还不回来呀？

　　友人家中有条非常敏感的短毛母狗叫灵灵。它两、三岁，一身黑毛锃亮，个子不大，腿长腰细，如果是个女孩子必定是个极招小伙子的漂亮妞儿。可它成天被锁在家里，关在后院里，只有在主人下班后才能牵着它在便道上走走。想必它是很寂寞的。可我们一家人一去，灵灵就大发脾气，冲过来狂吠不止。女儿怕狗，吓得哆嗦了很久，最后在吃饭时喝了口酒才镇定下来。既然如此，主人只有把灵灵关在了车库里，它便哭将起来。此后它认准了我们，只要一上门作客就不依不饶地扑过来大叫，脖子上的毛都竖起来，样子十分凶狠。那当然啦，主人又要把它关起来。平日它理所当然地自认是家庭成员，而且极得宠，楼上楼下所有的房间由着它串。主人一回来它就过去撒娇，辛劳了一天的主人便情不自禁地把它抱在怀里，现在居然受着这样的委屈。

　　哎，灵灵，请别误解我们！关你真不落忍。可让你信任我们需要时间，一家人登门作客这点时间太短了。另外，我认为灵灵这样的大发雷霆，其心理也不是很正常，它过于敏感。何以见得？关的。怎么，还能不关起来？由着它满大街跑。它要是把别人咬了怎么办？公路上来往车辆这么多，它很可能被撞死。我曾亲眼看见一条近百磅的大黑狗在公路上被撞得飞了起来，马上格儿屁。那情景真够得上悲剧二字，大黑狗悠闲自得、东张西望，漫不经心地从路边跑上公路，顿时来往车辆大乱，一辆车躲闪不及撞上了它。车主马上将车子靠边停下，把大黑狗拖到道边。它凝固的眼睛还瞪着，嘴里流出一些血，脖子上有个拴个小小的铁牌，上面有主人的住址。它是怎么偷偷跑出来的呢？不得而知，反正它刚刚要高兴会儿，现在却成了尸体。它的主人知道不定怎么伤心呢。灵灵也偷跑出来很多次，它确实很灵，令人难以置信地开了锁着的门，幸运的是它没有出车祸。看来狗都是愿意跑出来自由自在的，可主人们又不得不把它们关着、拴着。灵灵是狗，应该更愿意和同类们交往，然而这已是不可能，寂寞的它只能和主人交流、亲近，而这种时光也只是在晚上和周末，偏偏在它期盼的时刻到来之时客人却登门拜访，它刚向陌生人恼怒地狂吼几声，主人竟毫不犹豫地把它关起来！它大哭！越发地敏感。

　　狗拴着、关着，时间久了性格就变得暴躁，在美国狗伤人的事情屡见不鲜。你在住宅区遛弯儿，时常看见个头儿很大的狗在主人小小的后院里来回跑，看见路过的人就狂吠。小心，它可是一肚子怒气！

　　所以我在美国每每见人牵着狗在便道上走就想：这些狗真惨！可也只能这样。我不由地想起几十年前在黑龙江一个农场养狗的情景。狗没有被拴着的，到处跑来跑去，常常和邻里的狗趴在一起嬉闹。哪条母狗发了情，一帮公狗跟在后面打架。不知哪儿来了条陌生的狗，欺生的狗们一定要把它撵个半死。好个狗的社会。来了陌生人怎么办？一大群狗都站起来大叫。随即主人出来大吼一声，“一边去！”顺手捡个土坷拉扔过去，狗都夹着尾巴跑开，虽然很不情愿，但可以跑到别的地方玩去。农场偏僻，只有一条坑坑洼洼的简易公路通过，一天也看不见几辆卡车，且车速极慢，所以不用担心狗会被压死。

　　在农场，狗跟着主人们到外边跑去，用不着牵着。那儿看不见什么人，不用担心会把谁咬了。那狗才是真正的玩儿呢，前后左右想怎么跑就怎么跑。俗称叫人走二百，狗跑一千。意思是狗出去跑的路比主人多得多。我那时常领着狗到离场区二十几里路的河边钓鱼去。一天玩下来，我和狗都那么尽兴，精疲力竭。

　　不过对狗来说，这中国农村自由的天地的物质过于贫乏。人将够吃，哪有东西喂狗？狗吃猪食是很正常的事。这样看来，它们对人屎欣赏也很自然，不然中国就不会有这样的俗语：狗改不了吃屎。我确实见着主妇们把狗唤上炕去添小孩子拉的屎。不说这些了，怪恶心的，再说这也是几十年前的事。反正饿肚子的自由对狗来说也不好受，而况这种自由仅仅是相对的，主人允许范围之内的。

　　就物质这一点上说，美国的狗真让中国的同类们眼馋。任何一个食品超级市场都宠物食品专柜，狗的食品应有尽有，大大小小的口袋到各种罐头，五花八门。还有各种减肥食品呢。也是，美国的狗成天拴着、关着，它们都哪儿找食吃？成天不运动就会发胖，当然要来些减肥食品。

　　狗的食品并非特别便宜。养一条普通的狗估计一年要花一千多美元。您要养一条七、八十磅的大狗可真喂不起，所以在美国养哈巴狗的很多。那些哈巴狗各色各样，一个赛一个的丑，你想象不出来的丑脸。相比之下，中国的狗可太没有特色了，远不如美国的哈巴狗那样离奇、古怪。有的哈巴狗比猫大不了多少。不过这不意味着养哈巴狗都是为了省口粮。狗小还有其它好处。我们现在住的公寓里有许多老年人，如果养狗就养哈巴狗。我猜想公寓里没什么地方，另外狗小也好抱在怀里。那为什么不养猫？猫和狗最大的区别是狗忠诚，寂寞中的人需要朋友，忠诚的狗就能充当这个角色。美国的老人是很寂寞的，狗能陪着老人们排遣。老人们对自己的狗很是宝贝，如同自己的孩子。可那些哈巴狗太丑了。是不是越丑就越招人爱怜呀？或者主人和狗相互可怜？打住！别说得那么没心没肺。

　　我当年在农场养狗可不是个好的主人，常拿狗发脾气。特别是我喝醉的时候，真拿大砖头砸，狗被打得嗷嗷叫，那只是惨叫，不能算哭。过会儿它就跑过来蹲在面前探头探脑，象是在问：怎么又喝醉了？在美国这种行为没准得得蹲班房。我岂止打自己的狗，到时候还吃它们！不但我吃，几乎人人都吃。美国人一听说有人吃
狗就觉得骇人听闻，我对他们的解释是，你在那个物质贫乏的社会也会见肉就想吃。有时我也想在文化差异上找些中国人吃狗肉的根据，但总不得要领。狗不论在中国、美国，大体上都是玩物。

　　有件事我纳闷良久。就是中国的狗似乎都没病，美国的狗什么病都有，还有专门的医院，凡是人得的病，狗都会得。或许你会觉得美国的狗太宝贝了，但仔细想想，中国农村的狗大概从来也没有长到老就被杀吃肉了，所以还没来得及得病，或者总是东跑西颠，身体好，不太得病。而美国的狗虽然不会变成餐桌上的佳肴，但从小长到老，得病的机会太多，而况一个个没有正常的运动，过于肥胖。因而我也说不准狗到底喜欢在中国有着相对的自由，还是在美国“养尊处优”？

　　还有件事让我气闷。在美国养狗的人们，为了让狗老实点儿，或怕它们生小狗，常把狗阉掉。谁让它们是狗呢？自从它们从自由的天地被捉来甘心变成狗后，命运就不操纵在自己手里。它们的主人可以把自己的狗称为“他”或“她”，以示其为家庭成员，可阉它们时到底是站在谁的角度考虑这个问题的呢？狗是多么有灵性的动物，怎么能容忍自己被阉掉？然而狗只知道忠实于主人，甘心于不平等，它还在乎什么？

　　会不会让你有了些联想？还是先打住，仔细想好了咱们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