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并不如烟“说的是往事不会烟消云散；烟，我已经戒了十年有余了，偶尔还会想。往事戒不掉。想抽烟的时候就缅怀一下往事；一缅怀就更想抽烟。左右互相辩证，上下胡乱翻滚。有时候甚至引起心绞痛。

我是一九七四年四月中学毕业的。听这毕业的月份。那时中国上下批林批孔批宋江，左右青春忽悠全给”我“上山下乡。那年月，全国一盘棋，全国听一人。我们年级有同学脑袋胀血发烫一张大字报就贴到教学楼的门口《坚决要求提前上山下乡》。吃屎也要吃热的？

校园里的大喇叭响起了“背上了那个行装迎朝阳，雄壮的那个队伍浩浩荡荡，同志呀你要问我们哪里去呀，我们要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在教育。离别城市（飙高音），上山下乡（再飙），毛泽东时代的青年志在四方（音下沉）”，你可能不会唱。把老歌《铁道兵之歌》的调门翻出来就会了。

下乡？怎么个下法呀？男女搭配（一般三男两女或三女两男，为什么不凑对？我不知道）结组插队，大家乐坏了。十八岁的小哥，十八岁的大姑娘，谁不想逃离爹妈的眼睛自由自在地在广阔天地撒欢？早请示不请示了，课不上了，楼道里热闹了。女生的脚步轻盈了，胸脯挺得老高；男生的肩膀抖了，走路姿势都是张嘉译（会摔跤）式。我壁上观。因为我的哥哥姐姐都在乡下，响应党的政策，我可以不下乡。

我有一个铁哥们是独子，要当弄潮儿。表了决心，下乡下乡。特别想拉上我。我说，我不下。乡下是狗屁。我一九七0年在乡下上过中学，一九七三年到过我哥下乡的陕西汉中南郑的某小队。结结实实地知道乡下。

我的哥们结组结得欢实，先结上了两个男的，再去结两个女的，没想到结着三个女的。人家是桃园三结义（有点违法党的结组政策）。那些日子哥们天天都性高彩烈，因为他被选成组长。我这哥们长跑厉害，说话不行，整天就拉着我练习说话。把他们结组的大事小事都给我说，让我给他出主意，练说法。我没给他教什么“无言独上西楼”，也不教“不破楼兰终不还”。说了些啥？我现在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当年陕西的知青模范是宝鸡的戈卫和陕北的孙立哲。

我们学校下乡的地方是两个：靠近甘肃的彬县和兵马俑（当时还没有发现）的新丰。好像就是刘邦打下汉室江山后给他爹修的那个城。新丰，快两千年后又变成了乡下。中国故事多。彬县，听都没听说过，后来我去过，人住山坡上的窑洞，挑水到山下。来回得一个小时，下雨不知怎么办？那里的农民吃面条就清水泼辣子，十几岁的娃连钢笔都没见过。

“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五十年到现在，大宣传上又在说“青春无悔”。管住宣传就是厉害，可以任意胡说，也有人信。比如说美国人英国人法国人德国人。。。都吃不饱饭。“喜”号召中国青年要“自找苦吃”，全国要“极限思维”。蒋委员长说，娘希皮。

一九七四年的六月，和我白天早请示再厮混的同学大多都下乡去了，我郁闷。大小伙子整天在家呆着，没地方挣钱也没地方革命。正经八百地失业，同学们都拿青春写春秋去了，我只能读点闲书慰闲愁。

我记得失业在家读的第一本书是《甘地自传》，好看。当我读到：”我喜欢抽烟，不是因为烟的苦涩，而是喜欢吞云吐雾的雄姿“时，禁不住趁我爸上厕所时，偷了我爸一根烟，对着镜子抽了我的人生第一烟。帅，帅，太帅了，帅小伙吞云吐雾帅上加帅。

失业的日子很难过，早上的吵得不让人睡觉的“东方红”一响我就想上山找八路。忽而还有？八路八路你在哪？连两根油条都吃不起，我只能啃只大馒头。大人们都革命去了，我懒洋洋地打套拳，叫“四门拳”，还和几个哥们正经地在大雁塔村里拜了个师傅。

一天很长，浑身上下的力气不知道在哪用。新社会找不着地方当土匪，新社会让活人被尿憋得难受。读着同学从乡下的来信，还是满满的豪言壮语。我是生在福中不知福。想象一下把，挑着百把十斤的臭大粪，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肩膀疼不疼？能不能唱得出“党呀党呀我的亲亲，我把青春献给你”。人家要吗？那青春没处献的时代。

我喜欢照镜子看自己的胸大肌，然后看看再左右看看宽肩膀。看也是白看。我开始看书，当年读书很认真，读到好的句子都会工工整整地抄到小本子上。自己激励自己。“面包会有的”。一想到瓦西里的话我的肚子就饿，离食堂开饭还有一个多小时。肚子一饿就读不下去书了，就开始想人生。人生什么时候才会不饿？

文革的夏夜很热，家属院的男女老少都到院子里乘凉、摆乎。男人们打扑克，下象棋。我就看老头们下象棋，听他们拌嘴。什么“丢啥不能丢大子”，“杀猪杀屁股”，棋摊主叫老牛。他以下中国象棋为事业，什么人找他下他都下。我看得多了也会下了。

我年轻，脸皮薄，下棋输赢倒无所谓，但是受不了老牛的东一句西一句。后来我们家属院的一个高人教我读棋谱。还把他的《橘中密》借我读。我读了两三个星期过后就把老牛杀得落花流水。理论指导下棋比指导实践见效大多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