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還有呼爾嗨呦,怎麽就快七十了?氣死了,整天聽的都是no。煩。
我和老伴是中學同學,不同班,在同一所校學校上學五年裏沒説過話。互相有過傳聞,都是年級名人。上中學時,我念書很拔尖,得過學校數學、物理競賽的第一名;而作文第一就是我們年級一班的日後成了我的太太。
一九七六年是我們那個時代的人都不會忘記的一個年。十月裏的一個黃昏,我下班回家,當時上公交車是要凴力氣上車的。待我上到車上,感到一種目光,擡頭一看:那不是喔誰誰誰。人家大方,几年不見還記得我的大名,連名帶姓,聞好。嗷,我想起人家的名姓。趕忙連名帶姓也聞聲好。她說她從農村出來了,在國棉六厰上班。下班回家,我們竟然坐同一路電車回家。當年的“電車”和現在説的“電車”不一樣。
從青蛙看上綠豆到夫妻雙雙,時間荏苒了八年。再然後到我們在一所房子裏生活,已經是我死去活來過後。年輕時,忙事業,“有情若是久長時”,不在乎朝朝暮暮。新中國人,生得偉大,活得跌宕,浪的個浪,東一游西一璗。
這些年,我和太太算是互相適應了。求大同,存小異,有伴縂比挂單強。十几年前我開老婆玩笑:女的過了五十五,一天到晚氣鼓鼓。怎麽就那麽難得看見老婆笑一笑。生活呀生活。生氣才能活?
我在家主管饔飧,炒菜炒得自信,煮湯煮得好喝。可老婆現在喜歡吃長生不老的東西,弄些新鮮有機青菜,弄些沙拉醬和吧和吧,人家就能吃得很香。我有什麽話説?今天我做了鹽水鹽,用的是青海湖鹽,四川花椒,腌製了三天,今天早上蒸了兩只鴨翅,我自己吃一隻,好吃。給老婆留了一隻,人家不吃。不吃就不吃,我自己吃。我有點傷感。懷念年輕懷念窮,當年沒得吃。吃啥啥香。
老了,我都懶得説話。怎麽那麽難得高興?我最近特別熱愛生命,想活著看到中國“出水才見兩脚泥”。看中國的“再玩一回”的馬列主義社會主義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能玩出什麽花?人生難得看兩囘。
一個人一輩子結一次婚,兩個人慢慢一起變老,一起變怪,變得個性倔强,變得獨立寒秋。過去講“互相關心”,現在是懶得説話。既然答案知道都是NO,説什麽說?
我懷念談戀愛的那些日子,我侃什麽太太都愛聽。小説詩歌,文藝雜談;南北貫穿,東西合璧。我懷念太太的柳眉低垂,杏眼凝視。現在我變難看了,連我自己都不愛看,三角眼,殺人不眨眼。但實際上我還是我。只不過老了。老了怎麽了?明知前頭是墳墓,還是頭也不回地高高興興地朝前走。
12、5、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