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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辛苦有部分是來自對她老母親的嚴防死守。一九七0年,家(我媽念嘎)祖祖九十一嵗,她是我見到過的最老的老人,一顆牙齒都沒有,生命的所需全靠兩個牙床。那個年代物資匱乏,沒有牛奶,她和外婆的生活必須是千方百計地幫兒女省點錢。
家祖祖整天都在找尋外婆藏的白糖。餓是原動力。四川人的家,到處都是罎罎罐罐防老鼠。家祖祖有耐心,一個罎子一個罎子地掀開蓋子視察。我有幾次看見她找到了白糖,抓上一小把放進嘴裏,眼睛立刻放出滿足滿意的光茫。
外婆的土屋是一間臥室和一間厨房,厨房比臥室大兩倍,堆了很多柴火。通常外婆都在厨房做事,有時候家祖祖不在她的視綫以内時間長了,還是聞到了白糖?外婆會突然警覺,不對,三腳并作兩脚,上五個臺階趕到臥室,果然看見家祖祖坐在桌子上抱著白糖罐子吃白糖。外婆像熊小孩一樣地熊她的母親,家祖祖也不生氣,不吭氣就是了。我在床上睡覺,聽著外婆的厲聲,覺得人可憐。物資的匱乏,生命的無奈。人活一張嘴。好些事見過一次就不會忘記。
一九七六年四月,和外婆相依爲命六十多年的家祖祖去世了。她一生經歷了清朝、民國、共和國。几重天,几重地?幾回天翻地覆。中國巨變多。每一次巨變,人民是什麽感受?好與壞,新和舊,幺兒對空瘦。
兩個老太太在新中國后二十多年裏,因爲要遵守黨的(狗屁)政策,就得不到兒女的照顧我是不明白,有人有地,有人有力,互通有無,租地交租怎麽了?我媽立刻整天寫申請,求政府放我的外婆來西安和我們住。那一年外婆都七十六嵗了。
也許是因爲耄中風,成天哭(見張玉鳳回憶),快死了,政府有了點人味,終於同意我外婆離開原籍。
一九七六年五月,我趕赴重慶接外婆到西安。六年不見,外婆老了很多,我也成了一個精壯小夥。走的時候,一點破家當全部都不要了。我不知道外婆在那破土屋住了多少年?大概是從一九五0年,共產黨來了底朝天。
爲了省錢還是因爲買不到臥鋪票,我和外婆是坐硬座從重慶到西安,我倆在火車上晃蕩二十多個小時。我到現在還記得坐在我對面的外婆在火車上難過的表情,我想對外婆說:你要是難受,你就稱喚兩聲吧。我爸特別愛稱喚,讓別人聽著難受。
到了西安,外婆和我住一屋。我一天到晚風風火火,外婆安安靜靜。我白天在工廠儅學徒,晚上出去下象棋,參加比賽,想要玩著就把錢掙了。回到家,外婆通常都給我準備點宵夜,外婆多是一邊織毛衣,一邊看著我,聽我說。
一九七七年的十二月,我參加了高考,也攷上了,回四川。外婆替我高興。
一九七八年二月我離開西安。臨走的早晨,我擁抱外婆,祈福她多多保重。不想那一別就是我倆祖孫二人的永別。我沒有,也不會對外婆大聲地說聲感謝。中國文化很怪,老話講“大恩不言謝”。爲什麽?你不言就代表不確定(兩種可能)。中國默默地在世上來回實踐,反復受騗,左右轉換。
我的外婆在一九七九年患膀胱癌去世,有命七十九。當年上大學非常忙,要把丟失的青春找回來,要把耽誤的時光追回來。不追究耽誤了我們青春的人的罪惡。
新中國,國家耽誤個人是應當應份,不耽誤白不耽誤。耄說過:“錯誤和挫折教育了我們,是我們變得聰明起來”,他爲我們創造了很多“錯誤和挫折”,我們也沒聰明。每次聼關牧村唱“青春呀,像條河。。。”我都想哭。
外婆的一生是艱難的一生。對母親她照顧母親大半生,養老送終。對女兒是儘其所能地幫助。她用堅韌對待生活,她用善良對待她身邊的人,她把她的所有愛都給了家裏的親人。想起外婆想起媽。都不在了,只有我還活著。我的母系給了我好的遺傳。活著好。
11、4、2022
可叹普罗百姓何辜,过两天平平实实的日子也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