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七年的夏天，我告别中国取消户口去球了。来球（我是中国人，把乒乓球叫来球）美国。

亲戚在洛杉矶飞机场接到我，开四个小时车到圣地亚哥。那是我第一次在高速公路上飞驰，好像心都飞出了胸膛。

在加州的圣地亚哥，我第一次扎猛子扎进大海，天高云远，大海无边；浪花拍打我，让我第一次感觉到从里到外的自由。自由对于生命，似雨露对于禾苗。我不想身上只有四十美元。怎么在美国活？先扑腾再说。甘蔗没有两头甜。“没有共产凼，就没有新中国”。新不是好的同义词，凼是人民救世主？美国没有救世主。人生其实很简单。

亲戚给我买了一张票，还给我炸了一加仑桶的鸡翅，我乘“灰狗”从加州到德州，一车的黑男黑女。心里多少有点毛，心毛就吃鸡。太好吃了。逮吃就吃，吃了再说，肚子快乐。不到半夜就把带的所有东西全吃光了。

早上天没亮到了一站，我买了两片面包，一个鸡蛋，两片“被啃”，就花掉七美元多。奶奶熊？怎么这麼贵？就这当口，过来个黑小伙问我要两美元，说他想喝“碧儿（beer）”。我直接就给他来个马步蹲裆，大拇指一翘：“来次够”，Chinese GONGFU（我当时最好的英语发音）。那黑小子比我矮着一头，眨巴眼看我这架势，就自己去球了。无知者无畏，人穷则彪悍。

我现在想起来美国的头一年，病心还激荡。人不勇敢，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麼勇敢；人不穷得快完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彪悍。为了两块钱，就要和黑人动手？

一九八九年，那是一个春天。我从来没见过的那麼多的大学生坐在天安门广场。房东老太问我：你们中国怎么没有胖子？我不知道。没胖子？好事呀。导师问我，你们中国怎么了？买些面包，买点“扣客”，和学生“趴体”一下就行了，怎么开那麼多的坦克？中国大头，见多死人却杯弓蛇影，没有一点幽默感，一脑门子的红色政权。红是血红的红。

全世界关注天安门一个多月。8964，人类不会忘记这个日子。“人民政府爱人民？”，什么政府和自己的人民玩坦克呢？

时过境迁，共凼跟人民玩坦克好像还看起来玩成了。一个执政党，将人伦道德视作草芥，把人民的诉求全当鸟毛。三十年过去。。。真是个痛快一会是一会的执政凼。

十年前回国，有个三十多的学生居然对我说八九六四镇压的好。多少年没打过人的我，顺手就给了他一耳光。正义何在？

我四十的时候，读完了学位，找着了工作，还干得不错。虽说工作辛苦，但人家给钱多呀（说句不怕丢人的话，我是过了三十八，也就是耄说的“弹指一挥间”才知道人活得挣钱）呀？

三十八岁以前，我一点不懂生活，好像懂点生活的哲学。好在太太懂生活。

我谨记我的美国研究生导师的话：生活只要是你自己选择的，就不抱怨。

“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的我们可曾有过自己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力？人还有权利？人就是个球？中国有陆游。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岸花明一村”。中国的几十年如一日的扯淡，天下的道理，话语，逻辑，常识都被扯了淡。人人都有一大淡，用来管别人的小淡，凼领导原子弹。

八九六四过后，赶上老布什要打伊拉克，不想中国在联合国投否决票，取消了对中国的经济封锁。共凼抓住时机鲤鱼打挺鹞子翻身，“闷声发大财”，“不折腾”。崛起了。崛出二球上台了，满世界吆喝：“厉害了，我的国”。多厉害？就像刘小庆说自己“本来就很嫩”。网民问：有多嫩？

五十岁的时候，我的中国心出事了。我在上班的时候心机梗死。我的中国胸要被美国人锯开。幸亏我不是“林黛玉”（陈晓旭宁死保胸）。胸被锯开就锯开。心见光，也许会觉得活的更好。

手术前的头夜，我一遍一遍地听《青藏高原》，“是谁带来远山的呼唤。。。，是谁？”。手术就是死一会。但因为年轻，麻药过效有点快。血流改道（英文叫BYPASS，中文叫搭桥,血管又没断，搭什么桥？），结果引起血管痉挛，疼呀，真疼，我大声地喊叫世界。真想有个人给我一枪，来个痛快。来不及喊一句什么万岁都没关系。那一小时，我感受到“生不如死”。

美国医院真逗，手术过后，居然连个值班大夫都没有。自信，真他妈的自信。旁边的美女护士在我眼前晃，个个都淡定，只看我身接线显示出的数字。只要数字对头，心电图形行，就知道你没事。喊什么喊？丢中国人。我是怕疼的中国人。

我是疤痕皮肤，胸前永远有了一尺长的刀疤。在健身房的“拉客入目（lock room）”里晃荡的时候，大多时候，人都会看我一眼。

我六十岁的时候，心脏又出事了。本命年里急诊抢救四次。我命硬，每次抢救都成功了。血压飙过250，肺里进水，心梗。

年底，胸口又被锯开。《雪山飞狐》里有个胡一刀，我老心成了十年挨一刀？第二次挨刀和挨“正处刀（处女是正处）”完全不一样。有经验就是牛。心脏的什么被缝了几针，人就又活过来了。我特别喜欢给我锯胸的大夫的睿智的眼睛，我是他退休前的最后一刀。手术后的第五天我就在家炒菜侃大山。把从中国来看我的厅级干部发小，惊得一愣一愣。

我感恩美国。一个八线小城，就有很好的锯胸大夫。目光睿智，说话幽默，刀法纯熟。要在中国，等我老婆累死找着接钱的开刀大夫，我怕是早就玩完了。

“活一天够本，活两天就赚了一天”，每天吃香喝拉，赏心悦目。按照“十年挨一刀”的步调，我在等下一刀。活着才有资格挨刀。争取能挨上四刀。

常在江湖走，哪有不挨刀？我已经不在江湖上走了？但是我还是说江湖有好。《笑傲江湖》的主题歌真好。我喜欢刘欢，周杰伦。

1/9/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