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接受怎样的劝言?
(2008-09-05 07:12:00)
下一个
每个人在一生中多少都会接受别人某些的劝言,也会对别人提出一些劝言。就其劝言者和被劝者而言,某些劝言被接受了;某些劝言被拒绝了;某些可能被接受了一部分,而被拒绝了另一部分。这其中自然复杂异常,但有几点还是值得我们思考一番。我认识的一个人曾讲过一句极有见地的话:“在一次重大战役前,双方的参谋通常把对各自有利的战术都想到了。只有胜利方的统帅采取了多数为正确的战术(这里指双方力量对比相差不是太悬殊的情况)。”因为战争是立即见到最后效果的,用它来分析劝言的形式,其特征鲜明,易于识别。
为何统帅接受这样的劝言而不接受另一些劝言?简单地说,劝言者提出的观点是与被劝言者心中的想法或潜意识相吻合了。二者吻合的程度越高,劝言被接受的可能性越大;吻合程度低到一定程度,劝言将被完全拒绝。特别是在被劝言者的潜意识中的观念,他本人并未用明确的语言叙述过,一旦劝言者明确无误地说出来,被劝言者最欣赏这样的劝言:“太好了!正合我意!”如果被劝者心中毫无相关的观念,劝言者再聪明,主意再好,文辞再生动,说话的技巧再高,再赤胆忠心,被劝言者也不会理解一点。
物理世界的道理可以增加对此点的理解。在一个电子线路组成的振荡器中,振荡频率f等于回路的谐振频率f0。如果我们在它的反馈回路中接入一个频率为fs的外电势。当fs 和f0相差较大时,加入的外电势对f无影响。若fs 与f0靠的很近,则振荡频率受外电势fs 的牵制,偏向于fs。若fs =f,则振荡器的相位受外电势频率相位的控制。这个被称为频率牵引现象。在通讯上人所周知。
这里外加电势的频率和振荡器谐振频率相当于劝言人和被劝言者的观点。
韩非子曾写过一篇《说难》,意思是“劝说别人(君主)的困难”。他老兄洋洋洒洒地大论劝言者和被劝者之间的各种不相符情况下的困难。其实就是劝言人的观点与被劝言的人之间无法沟通时,任何劝言都是废话。后来,他试图去劝铁心要吞并天下的秦始皇“要存韩”,结果是自己丢掉性命。
例子举大家熟悉的三国人物。袁绍在董卓入京后,只身逃离京城。仅靠他个人的影响力,袁绍徒手得到冀州牧。当时冀州人多粮多,为大州。沮授劝袁绍说:“举军东向,则青州可定;还讨黑山,则张燕可灭;回众北首,则公孙必丧;震胁戎狄,则匈奴必从。横大河之北,合四州之地,收英雄之才,擁百万之众,迎大驾于西京,复宗庙于洛邑,号令天下。以此讨未俯,以此爭锋,谁能敌之?比及数年,此功不难。”袁绍曰:“此吾心也。”当时大乱,袁绍颇有雄心,他曾私下欲称帝。所以,沮授给他分析未来的战略态势和行动方向,袁绍大喜。他只想到“号令天下”的权欲感,那是他最想要的。袁绍感叹:“此吾心也!”这是最好的说明:劝言者说到被劝者的心里,才能起作用。
后来当有合适的时机时,沮授真要袁绍“迎大驾”时,袁绍就不再听沮授的了。当时,善于拍马的郭图和淳于琼对袁绍说;“若迎天子以自近,动辄表闻。从之则权轻,违之则拒铭,非计之善者也。”袁绍是权力欲很强的人,想做土皇帝,自然对郭、淳的主意是合拍,不肯听沮授的好言。
当曹操迎皇帝后,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政治利益时,袁绍又要曹操把皇帝送给他。曹操没那么傻,自然不会答应袁绍。
袁绍为何听沮授的前面的话,而不听他迎皇帝的话,这是他自己的意识或潜意识所决定的。他看不到、也没有能力掌握“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政治技巧和艺术,自然也不会理会别人的这一类建议。
再看曹操。曹操的重要谋臣荀彧为曹操的势力崛起起了无人能比的作用。曹操的其他重要谋臣大部分都是荀推荐的。他的劝言曹操大部分都听从了。但后来曹操要被立为“魏公”(这多半是曹操本人的意思),曹操将获得“假皇帝”的权力。荀坚决反对,自然是为曹操及家族的利益着想,但角度不同于曹的见解。这触动了曹操的内心的根本厉害,曹操让他去寿春,实际是流放他。自然也不想再听他那极有远见的卓识。
中国古代的书呆子们不懂得这个道理,提出什么要对皇帝“死谏”。这本来是骗骗傻瓜的。别的书呆子们还真的冒死去“谏”,主意没人听,死倒是做到了。他们自己一面不断强化专制的权力,一面自己用头去撞他们自己修建的这个专制的硬墙,还自我安慰是什么忠君爱国。到最后,整个国家慢慢地走入绝境。他们也没搞明白是为什么。这就是他们的政治智慧的水平。
普通人的例子不太好举。我们举《金瓶梅》的情景为例。第七回写到西门庆要娶孟玉楼,书中写道:
且说他母舅张四,倚着他小外甥杨宗保,要图留妇人东西,一心举保大街坊尚推官儿子尚举人为继室。若小可人家,还有话说,不想闻得是西门庆定了,知他是把持官府的人,遂动不得了。寻思千方百计,不如破为上计。即走来对妇人说:“娘子不该接西门庆插定,还依我嫁尚举人的是。他是诗礼人家,又有庄田地土,颇过得日子,强如嫁西门庆。那厮积年把持官府,刁徒泼皮。他家见有正头娘子,乃是吴千户家女儿,你过去做大是,做小是?况他房里又有三四个老婆,除没上头的丫头不算。你到他家,人多口多,还有的惹气哩!”妇人听见话头,明知张四是破亲之意,便佯说道:“自古船多不碍路。若他家有大娘子,我情愿让他做姐姐。虽然房里人多,只要丈夫作主,若是丈夫喜欢,多亦何妨。丈夫若不喜欢,便只奴一个也难过日子。况且富贵人家,那家没有四五个?你老人家不消多虑,奴过去自有道理,料不妨事。”张四道:“不独这一件。他最惯打妇煞妻,又管挑贩人口,稍不中意,就令媒婆卖了。你受得他这气么?”妇人道:“四舅,你老人家差矣。男子汉虽利害,不打那勤谨省事之妻。我到他家,把得家定,里言不出,外言不入,他敢怎的奴?”张四道:“不是我打听的,他家还有一个十四岁未出嫁的闺女,诚恐去到他家,三窝两块惹气怎了?”妇人道:“四舅说那里话,奴到他家,大是大,小是小,待得孩儿们好,不怕男子汉不欢喜,不怕女儿们不孝顺。休说一个,便是十个也不妨事。”张四道:“还有一件最要紧的事,此人行止欠端,专一在外眠花卧柳。又里虚外实,少人家债负。只怕坑陷了你。”妇人道:“四舅,你老人家又差矣。他少年人,就外边做些风流勾当,也是常事。奴妇人家,那里管得许多?惹说虚实,常言道:世上钱财傥来物,那是长贫久富家?况姻缘事皆前生分定,你老人家到不消这样费心。”张四见说不动妇人,到吃他抢白了几句,好无颜色,吃了两盏清茶,起身去了。
张四固然有他的打算,但他的劝言对一个正直的人(他自己不是什么正直的人)来说,不能不说有些道理。但那妇人一心嫁个财主,管他恶霸还是无赖。这样的劝言对她不会起一丝一毫的作用。
所以,马基雅维利说:“一切良好的建议,不论来自何方,必然是出自君主的贤明,而不是君主的贤明出自良好的建议。”他仅指君主有头脑,才能听进有头脑的建议。
我们完全可以说,听了馊主意(出自他自己的主意也是一样的)而导致决定性战役失败的将军一定是草包则是毫无疑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