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全国人民都在津津乐道的上海的话题还是那部风靡一时的电影《爱情神话》。
三个女人一台戏的争相驳斥:“一个女人这辈子没养过小孩是不完整的。一个女人这辈子没蹬过一百个男人是不完整的。一个女人这辈子没赚到过一百万也是不完整的……”
孰知几个月后这句话大概要变成 “一个人这辈子如果没有天天做过核酸,没有被封控过度日如年,没有吃过街道发的静默期牢饭,没有在夜晚的楼里对着外面的压制集体敲着盆表示愤懑,没有在月圆晚上对着阳台郁闷狼嚎表示不知今夕是何年,不知何年能解封,是不完整的。”
每个在上海生活的人大概从今年春天起都有了完整的人生。
电影里的上海人,都是衣着时尚,时不时要飙几句英文的前卫先锋,连修鞋匠都要准时的喝杯手磨咖啡,但生活里其实大部分上海人都是克勤克俭,温顺本分的小老百姓。政府一出封控指令的时候,百姓们都顺从配合地做好准备,即便是封控的时间从四天,推迟延长到了十四天,延长到了四十天,延长到了不知道哪一天。
萨姆沙在上海生活了有多少个年头了,二十年还是三十年,他自己也记不清了。他在这个人人引以为傲的魔都里,有一片自己的屋顶,有半个月不重样的一日三餐,还有每天早上必备的一杯咖啡。闲来去北外滩跑个步,或是去公园里遛遛狗,约几个朋友打个球,他很满意这样的小日子。
不过三月中旬的一个清晨,这样的宁静被打破了。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的小区被封了。他试图到小区大门口去交涉了,被告知没有通融不能例外,谁也不能出小区,他只得乖乖回到家中。
大概封几天就会结束吧,望着空荡荡的冰箱,萨姆沙自言自语道。他一边通过手机APP团购着食物,一边带着美好的期望又入睡了。睡梦中他变形成了一只高原狼,高原狼在无穷无尽的荒野中踯躅独行,找不到食物,找不到希望,饿得昏昏沉沉。
萨姆沙惊出了一身冷汗,醒来看看头上的天花板还在,幸好只是个梦。
接下来,萨姆沙学会了抗原自测这么个东西,抗原测试盒挺好玩的,萨姆沙还特意在每个抗原测试盒白色的背壳上画上图案。最开始他画的是梅兰竹菊四君子,接下来画八仙过海/再接下来。疫情数据越来越高涨,看不到下落的趋势,萨姆沙想想先开始画水浒吧,里面的人物多,挨个画吧。怎么着画到108将时,疫情该彻底消亡了吧?萨姆沙在画完智多星吴用后,怎么也想不起其他那些人物的样子了,他扔下了笔。
封控的两个月以来,萨姆沙小区每家人都一直积极主动配合做抗原,按规定正常时间核检。萨姆沙在小区楼里负责统计抗原表,每天邻居们都一个不拉地在九点前上传抗原,大家默默地忍受着,一周、两周、一个月、一个半月……有的人会在深夜一点把一家的抗原图发出来,怕完不成9点前的上传,五十多户邻居从7点起络绎不绝地传小队长图,最晚的也不会超过九点多少分钟。
但是,奥密克戎大魔王病毒太狠了,BA.2尽管是支线小魔王,但却是狡猾、隐匿,传播力高到可怕的R0=10,萨姆沙小区在4月初期解封成为防范区,可是没过几天,楼里有人阳了,瞬间又变成为封控区。
尽管支线小魔王出牌毫无常理,做毒王极无下限和底线,但是萨姆沙邻居们那时候还是特别齐心,楼里成立了临时自救党员小组,征集人手,分配任务,制定规则,组织大家进行自我救治。
小阳楼的生活有很多困难,垃圾出去去物资进不来,可是并没有人告诉萨姆沙们该怎么办。楼里感染者的家属也陆陆续续的阳了。萨姆沙们期待解封的日子只能一拖再拖,物资或许还能储备,这大热天的垃圾总不能也储备在家吧。居委两手一摊不给解决,要我们自己想办法,最后萨姆沙自告奋勇站起来,和萨姆沙的小组成员一起担负起了垃圾运输小队长的志愿者服务。
接下来,居委和街道的核酸如期而至,其实不是如期,而是猝不及防而至。因为每天晚上不知道有没有被通知是否要核酸,都是临时通知,但核酸检测的密度,是越来越频繁。自从四月起全民核酸开始,每五天一次核酸,还不错,不烦。五月份起,每两天一次,五月十五日一过,要求天天核酸了。
哎呦,这个每天清早核酸和消杀的声音就跟加大音量版的知了在萨姆沙耳朵边叫两个多小时,头昏眼花。还有那消毒水,是含次氯酸的吧,每次闻到萨姆沙鼻子喉咙都会发干,眼睛开始流眼泪。
萨姆沙在核酸检测、消杀、取物资、做饭菜做家务、跟着团购的间隙,见缝插针地在线工作着,萨姆沙把一些文档交给同事们一起讨论,疫情期间,工作效率基本上是打了很大的折扣,但好歹还是份工作。
可是萨姆沙发现高原狼仍然没找到它的终点和归属。他梦里的高原狼以为孤独地连滚带爬,爬过了长长的荒野快要到终点了,然后荒野的尽头是一片白皑皑的冰川,死寂而看不到希望的冰川,还必须马不停蹄的继续跑,因为未知的恐惧还在身边和前方。
不知不觉中今年的春天已经过去了,夏天到了。小区里的大喇叭还在叫,跟夏天里的知了一样惹人心烦。萨姆沙不耐烦的在床上翻了个身,他再也不想去做核酸了。核酸已经从春天做到了夏天,很有可能还要做到秋天,冬天,明年的春天……
核酸检测要常态化了,萨姆沙在算一笔账。假定全国都做13亿人口,每两天做一次核酸,每次核酸成本算它最便宜5元,那每两天就是65亿元,那假定做一年就是11700亿元,一万多亿。如果放在上海,2500万人口,每两天做一次核酸,每次核酸成本算它最便宜5元,那每两天就是1.25亿元,那假定做一年就是225亿元,两百多亿……
这笔账算得让萨姆沙心惊胆战外加脑仁疼,恍惚中他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无底的陷阱里,在掉落的过程中他看到陷阱里每一段都在演绎着一个不同的故事。
头一段里有人喊停了没完没了的三反五反,公私合营,大跃进,文化大革命。没有了这些“伟大”目标的照耀,没有了无止尽的牺牲个人利益迎合集体需求,一张张苦哈哈脸上露出了笑容。家庭联产承包制开始实行了,个体民营经济放开了,条条政策“以人为本”,面黄肌瘦的人们渐渐丰盈起来。
第二段里陷阱壁上贴着“不惜一切代价,坚持清零不动摇”。阳性的小孩被强行带走,离开父母单独隔离,步履蹒跚的老人病人配不到常用药,有病得不到治疗。萨姆沙糊涂了,抗疫开始时不是说为了保护老弱病残的吗? “伟大”目标难道又回来了吗?不惜的是谁的代价?
他的耳边不段反复的响着一个声音:“以人为本,百年护国……”
想到这里萨姆沙不止头疼,浑身骨头都开始疼痛起来,皮肤也开始发痒,萨姆沙不停的挠,直到浑身皮肤都挠出了血痕。
再往下一段,他看见不远处外滩上那些金发高鼻子的老外们拎着许多沉甸甸的箱子匆匆离开了,有一个箱子装得太满滴溜溜的滚出几个金币。还有江上的那些空空的货轮,什么也没装就急不可耐的鸣着汽笛声扬长而去。
夕阳像只咸蛋黄一样的浮在江面上,洒下些若有若无的金色,渐渐的越沉越低,直到厚厚的云层像幕布一样遮住了全部的天空,仿佛宣告着一个时代的陨落。
终于,“砰”地一声,萨姆沙重重的跌落到了地上,他痛苦的扭曲着身体,撕心裂肺般的发出了“嗷呜……” 的一声吼叫。顿时他身上长出了灰色的浓密的毛,他的眼睛喷着血光,摇动着长长的尾巴,萨姆沙彻底变成了一只高原狼。
只是他脚下并没有他向往的高原,仅有一丈见方的泥泞。他的右前腿上有一块一指多宽的白色小牌子深深的嵌进肉里,已经跟他的身体合二为一。那白色小牌子上画着水浒里的智多星吴用,只有在字母C下有一条红色的杠——抗原阴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