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爷爷行医的路也是充满辛酸。解放后，不准私人行医，爷爷很多年没给人看过病。一直在公私合营的染坊上班。几年后改公有制，染坊变成公家的。爷爷被踢了出来。所幸他有一技之长，他被城关医院‘收留’。

城关医院是个集体所有，自负盈亏的小诊所。那年月，也没什么西药，主要是几个中医在那给人问诊看病。一开始大家是多劳多得，开一个处方给你1毛钱。因为找爷爷看病的人多，无形中抢了别的医生的饭碗，别人也不高兴。后来又改成了‘大锅饭’。‘大锅饭’有些人也不满意，有段时间又让爷爷回家。他可以拿医院的处方开药，3毛钱一个处方，但钱要上交医院一半。 后来医院觉得这样也不妥，病人都上我家去了，医院没生意了。又将爷爷招了回去。

当时，爷爷有5个孙儿孙女一大家子要抚养，全靠他的在医院开处方的那份收入。父亲一直在外地读书，教书。自己勉强能养活自己。孩子们都是爷爷，奶奶和妈妈抚养大。

这里得提一下爷爷的医术，那是我亲眼所见两件事。那时我还小，爷爷早已从医院‘退休’回家。我记得一个晚上，邻居惠容娘哭哭啼啼来我家，说她的一个儿子要死了。住院了很多天，县医院都下病危通知了。想让爷爷再给看一眼。当时孩子还在医院。爷爷说不敢。医院看不好，他也看不好。而且孩子没出院，他不能干涉医院的治疗。惠容娘一直哭着求着，爷爷说，“ 好吧，你给孩子抱出来，我看看！”。惠容娘假装带孩子回家洗澡，连夜将孩子从医院抱到我家。爷爷看了之后，开了两付中药，叫她千万不要让医院知道，更不要在医院给孩子喝。过了几天，孩子病情真的好转了，医院还觉得是个奇迹。

我还亲眼见过，几个素不相识的农村人，用担架抬着一个病人到我家。是个中年妇女。说是几个月前感染了‘风湿’，再也不能下地走路。也是苦苦哀求爷爷行行好。我看见爷爷拿了根奶奶缝衣服的针，在煤油灯上烧了烧，占了点绿颜色的粉末，在病人的膝盖弯后面一针扎下去。只见一股乌血流了出来，我记得流了很多到我家地上。半个小时以后，那人就能在我家来回行走了。

那时天灾人祸一个接一个。58 年，‘大跃进’。农村的地不让种，都荒芜了。城里不供应粮食，不准自己家生火，要吃大食堂。锅都搜去大炼钢铁了。听说当时我们那儿饿死好多人啊！大街上经常看到人走着走着就倒下了。农村里饿死的就更多。我家当时就爷爷可以从医院的食堂打点吃的，他每次还要给我大哥，他的大孙子留一口。妈妈从纺织厂打回她那份，带回家要给几个孩子吃。后来连食堂都没有了。听说我哥哥去外面挖哪种喂猪的野菜吃。后来连树皮草根都挖光了。听说奶奶，妈妈饿得浮肿，都走不动路了。一个三岁的姐姐饿死在妈妈的怀里。万能的爷爷也救不了她。

好不容易‘三年自然灾害’过去了。一家人在爷爷的庇护下活了下来。

60年的一天，爷爷在上班的医院突然跳楼自杀了！不知来了什么运动，爷爷在医院被找去‘谈话’‘批斗’，然后从二楼跳了下来。当家人赶去的时候，爷爷竟然没有死，只是摔断了腿！这也是个奇迹！爷爷那年已经六十多岁。很多年后，我同学的外婆还记得这件事。说是老天有眼啊！ 我们一直不知道爷爷跳楼前发生了什么。经历过这么多的事爷爷不知是何等的绝望才舍得丢下他一群嗷嗷待抚孙儿孙女走上这一步。

听说爷爷的腿跛了很久。妈妈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爷爷可怜。据说爷爷拄着拐杖，跛着腿还回去上了几天班。没多久，医院找个理由将他辞退了。这时，妈妈在的纺织厂也在搞‘清理’，她也因为家里‘地主成分’也被‘清理’回了家。妈妈记得爷爷辞退回家的那一天， 他老泪纵横，仰头长叹，说：“山断了路，水断了流，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