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姐,这里是门卫室。不好意思,你能不能下来一趟?”电话里的男声顿了顿,说:“你的车被刮了。”
唐珘挂了电话赶紧下楼去,在小区的门卫室前站着好几个人。一阵晚风吹过,带来几丝深秋雨后的凉意,她把风衣的腰带紧了紧,跑上前问:“我的车怎么了?”
“噢,请跟我来。”穿着制服的保安大哥拿着一个手电,带着唐珘往她的车位走,不紧不慢地说:“你的车最好认,全楼就你这辆漆得跟花瓜似的,一看我就知道是你的。刚才有个送人外卖,助动车撞上你的车尾,后面的箱子擦出一大片划痕。你先看看吧。”
他帮忙打着手电,唐珘蹲下身看了一眼,果然,右侧尾部一直到油箱盖的位置很清晰的一片擦痕。她起身,问:“送外卖的还在吗?”
“在啊,”保安大哥说:“就是他自己来找我们的,不然,我们也不知道。”
唐珘回到门卫室,保安大哥指着墙角一个身影,说:“就他。”
墙角的人穿着一条磨砂牛仔裤,上身一件皮夹克,里面是黑色连帽卫衣,帽子翻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黑魆魆的完全看不清楚长相。
看到唐珘走到面前,他直起身体,低声问了一句:“需要赔你多少钱?”
“啊?”唐珘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你看过了车,”他重复一遍:“需要赔你多少钱?”
“没有问过修车行,我不知道。”唐珘实事求是地说。
旁边一个年轻男人开口道:“她那车漆得那么花,老实说补漆是不太可能的,必须全车换漆。没有4、5千,估计下不来吧。”
唐珘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这个人她并不认识,下意识地问:“要这么多?”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没有人开口说话。
“我身上没有这么多钱。”肇事者语气平静,从裤兜里摸出钱包,取出里面所有的纸币数了数,道:“7百8,先给你,剩下的回头补。”
说着,他又去助动车后面的箱子里取了一份广告纸,又从胸口抽出一支笔来写了两行字,一起递给唐珘:“你在这里能找到我。”
唐珘接过,这是小区附近一家台湾小食的广告。这里住的大多是白领,叫外卖的人很多。他们家口味多样量又足,这两年生意一直都很好。她拿着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就是默默地站着。
保安大哥左右看了看,出声道:“身份证拿出影印一下吧?不然,你跑了人家上哪儿找你啊?”
“我没有带着身份证。要不——”
“没有关系,就先这样吧,我在赶活儿实在没有时间。”唐珘抬腕看看表,开口道:“你要跑,早跑了,怎么会等到现在。这些钱我拿了,修好以后再找你,多退少补。”
肇事者这会儿站在路灯下,隐约能看到帽子里露出的半张脸,棱角分明鼻梁很挺,年纪不大。他点了点头道:“谢谢。我的名字,电话,都写在上面了,你找我。”
唐珘低头再仔细看了看纸,他用圆珠笔重重地写着:沈嗣铭。
几天后,唐珘第一次叫了台湾小食的外卖。
不出她的所料,果然是沈嗣铭送过来,依然是刻意用帽子遮住左侧大半张脸,面无表情地说:“37.50,谢谢。”
唐珘给了他两张20的纸币,说:“不用找了,零钱拿着我嫌麻烦。”
沈嗣铭停下准备拿找零的手,半低着头问:“修车多少钱?”
“我赶着交两篇论文,”唐珘摇头道:“还没有时间去修。”
沈嗣铭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转身就走了。
唐珘挑挑眉毛,拉大了铁门跟了出去,走廊拐角处伸头看到他站在电梯前,垂首搂着头盔。其实他个子很高,一米八多壮硕挺拔,外头套着立领高腰夹克更显出身材比例很好。就是姿势总是低头,透出一种渗透入骨的疲惫和颓废感。
等到她周末再一次叫外卖的时候,沈嗣铭连着餐盒一起,又给了她1千块钱。
十张红彤彤的毛主席整整齐齐摞在餐盒上,唐珘迟疑着不肯接,问:“这是干什么?”
“修车多少钱?”他半低着头问,顺口又加了一句:“外卖26块整,谢谢。”
“你把钱拿回去,”唐珘扶着门框,说:“我还没有去修呢。”
沈嗣铭终于抬起一点脸,用没有被遮住的一只眼睛看着她,语气不耐烦地问:“你能不能快一点去?”
“我都不着急了,你急什么?”唐珘反问:“你急你替我去?”
“钱你拿着吧,”他舔舔嘴唇道:“修好了多退少补。”
唐珘忍不住笑出声:“我见多了刮了别人车转身就跑的,还没见过死缠烂打追着人家要赔钱的。跟我说说看,你这是为什么?”
沈嗣铭没有回答,垂下头说:“外卖26块。”
“你先把上面的钱拿走,不然外卖我不要。”
沈嗣铭迟疑了一下,伸手取走了那叠钱塞进口袋里。
唐珘接过外卖,递给他三张十元纸币,说:“不要找了,硬币我嫌麻烦。”
沈嗣铭从腰包里取出一张五元要给她,她摇头:“我没有钱找给你。”
“不用你找。”他把钱朝屋里地上一甩,转身就走。
唐珘愣了两秒,拔腿追了出去,在电梯前拦住他,问:“你这是什么态度?!”
沈嗣铭缓缓站直了身体,整个人一下子高大了很多。他朝她靠近了两步,在顶上射灯的笼罩下,帽子底下露出的一只眼睛里透出危险的光芒。
唐珘下意识地退开一步,后背抵上两个电梯门之间的按钮板,金属的触感透过衣服带来触心的凉意。
沈嗣铭微微弯腰,一字字地说:“你去投诉我吧!”
几天后,唐珘第三次叫了外卖。
沈嗣铭站在门口,拎着袋子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她拉开门,朝里面做了一个手势,说:“进来坐一会儿吧。”
“就在这里说。”他一手撑着门框,态度有些粗鲁:“别浪费我时间。”
“我叫了两杯百香果青柠茶,一杯是给你的。”
“我不喝茶。”
唐珘咬了咬嘴唇,说:“我特意给你点的,喝一杯茶再走吧。”
“修车就修车,该多少钱就多少钱,”沈嗣铭沉声道:“你这么来来回回地拖,到底是想怎么样?我就是一个打工族,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再这样别怪我翻脸不认账了。”
“你的衣服,都是改过的吗?刚好遮住半边脸,你的脸怎么了?”唐珘凑过去想朝里看,沈嗣铭扭开头,厌恶地说:“离我远点儿!”
唐珘朝后跳开一步,脸一下子就涨红了,眼眶变得潮热而湿润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说:“划痕都不深,另外,现在漆的花色对我来说有点纪念意义,不想改色。所以,我买了补漆笔,已经涂过了。应该退你500块,你等我一下,我去拿。”
“喂!”沈嗣铭喊住她,低声道:“不用退了。”
唐珘转身看他,他踏进来一步,把外卖轻轻放在门口的台子上,说:“这顿我请你。”说完,他自说自话地取了一杯茶,嘴角第一次露出半个算得上友好的笑容,说:“既然这是给我买的,我拿走了啊。唐小姐,记得给我一个好评,谢谢。”
圣诞节前夕,有个德国老牌重金属乐队来城里开音乐会,唐珘也交完了所有的论文和作业,便约上两个朋友一起去嗨。
场外热热闹闹地开了一长溜的德国啤酒展销,一个个巨大的木桶整齐排列着,给出的音乐会纪念玻璃杯容量巨大,吸引了很多人。唐珘她们也忍不住各买一大杯,搂在怀里大口大口地喝着,喝到微醺,热情四射地跟着听众站在台下撕心裂肺地喊叫。
也许是之前连续熬了几个夜没有来得及缓过来,也许是匆忙间晚餐吃得量太少,也许是站立太久周身血液循环受阻。唐珘渐渐觉得眼前的人影一重重变得红红黑黑不可分辨,弯腰在椅子下搁了啤酒杯,再起身的时候眼睛一黑,一下子就失去了意识。
她记得自己清醒过一下,感觉到有人在摸她的脉搏,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焦急地说:“我怎么好像摸不到脉呢?!”
另一个人说:“我能摸到,你掐一下人中试试?使点劲!”
似乎又晕了一阵,再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在场外的椅子里,两个好朋友凑在她跟前盯着她,问:“醒了?吓死我们了!”
唐珘眨巴两下眼睛,脑子一抽,开口道:“啤酒呢?我记得放座位底下了。。。”
“我勒个去!糖粥同学,都晕成这样了你还能想着啤酒?!”
“座位号给我,我去拿。”唐珘突然听到一个男生的嗓音在身后传来,随后感觉到两条原本箍着她的胳膊松开,把她放倒在椅子靠背上。
唐珘扭头看着一个背影快步走开,不解地问她朋友:“这人谁啊?”
“你不认识吗?他说认识你。扶你走出来的路上他拦着我们,然后就把你抱出来了。要不是他能喊出你的名字,我都不敢相信他。怪吓人的,蒙着脸不让人看。”
“噢。”唐珘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是谁,难怪,刚才她隐约觉得周身有着一种熟悉的味道。
沈嗣铭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拿着她的纪念版啤酒杯。这一回他蒙得更彻底,帽子底下还戴着一个黑色的口罩。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我把助动车开过来,载你回家。”
“助动车?她这样不行吧,我们三个可以打车。”
“我行的。”唐珘坐直了身子,想了下,低声道:“我想吹吹风,感觉透不过气来。”
两个朋友对视一眼,一齐弯腰轻声问她:“你认识他?你确定认识他?”
“是,”唐珘点头:“真是认识,是熟人。”
沈嗣铭的车停得不远,很快就开过来了。他没有带着送外卖的箱子,后面的座位空着。他一言不发地从篮子里取出两个护膝来,半蹲在唐珘面前替她戴上。
很明显,护膝是男式的,特别宽大,他不得不把绑带缠了好几圈扎紧。戴第二只的时候,他抬头看了她一眼,说:“你怎么就穿一条单裤,也不嫌冷。”说着,他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套上,拉起拉链一直锁到脖子,长长的袖子遮住她的双手。他朝着助动车扬了下下巴,说:“坐上去吧。”
沈嗣铭把车尾朝向路灯的方向移动一下,凉凉地对站在一边看他的两个女生说:“手机拿出来,拍一张我车的牌照,以防万一。”
看到两人认真地拍了照片,唐珘忍不住笑道:“你们放心,我到家就给你们发消息。”
沈嗣铭一坐上车,唐珘就伸出胳膊圈住他的腰。他的后背僵直了两秒,稍稍拉开她的胳膊,说:“这不是摩托车,速度不快,你可以扶着后面的铁架子。”
唐珘并不理睬,重新绕紧他的腰,额头抵在他的后背上,问:“啤酒呢?”
他嗤笑一声,然后才耐心地说:“放篮子里了。”
“那就好。”
沈嗣铭开得很稳,缓缓沿着霓虹闪烁的大街不紧不慢地前行。唐珘知道他不会主动跟自己说话,便也没有开口,只是安静地贴住他的后背。
她想起电影《非诚勿扰》里的台词:我一见你就挺钟情的。
她下意识地再收紧手臂,接着想:我不是一眼就看上你,压根啥都没看见。所以不是看,是味道,就是被一种味道吸引了。
跟动物一样,气味相投。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