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是巴不得他来打扰我的，可他真的来了，我又忍不住要折磨他。

何昶侧开身体让我走，我看着他发了好一会儿愣，抬腿要走的时候，他拉住我说：“你知道不知道，我能接受那些照片，我能接受你们俩之间发生过某些过线的感情，但是我没有办法接受你那天求我删照片的姿态。一旦牵涉到江胜蓝，我就成了外人，他永远都排在我前面。我受到什么伤害你才不在乎，只要保护到他就行了，是吧？”

我长久地沉默着，紧紧地抿着嘴唇。何昶等得没了耐心，转身要走的时候我一把拽住他的衣袖，说：“别走。”

他回头看我，紧皱着眉头。

“我有一个很动荡的童年和青春期，”我很小声地对他说：“我爸妈想顾我，但是顾不上；姑父的突然离世给我七姨的打击很大，但是她不愿意表现出来。我现在想想，她是怕影响到我们，于是自己默默地用工作来消化调整，尽量不给我们看到她负面悲观的情绪。可是，保姆阿姨毕竟不是家长，代替不了家长的位置。所以，这些年江胜蓝是我唯一的陪伴和依靠。我人生的三分之二时间，是和他一起渡过的，是被他保护照顾的。”

“江蓝晨，他已经远远超过了保护你照顾你的范畴了，不要把我当傻瓜。”何昶顿了一顿，接着说：“你随便找哪个男人问，看谁能接受？我从来都不喜欢纠缠不清，但是。。。你给我发的短信，到底是什么意思？你究竟在想什么？。。。你以为。。。嘁，姑娘多的是，我真想要，还不是一抓一把。。。”

“我知道，”我打断他说：“那天晚上我看见了。”

“你知道个屁！”何昶瞪我一眼，说：“你要真知道，就好了！”

“我知道，你们都一样，可以不要爱，但是不能不要性，”我低头，心里忽然就很难过，说：“我爸是这样，你是这样，还有——”

“别乱说话，我什么都没有做过。你大半夜的光着身子穿别的男人的衣服，我是亲眼看见的！”他飞快地打断我，然后提问：“还有谁？”

“我的两个哥哥。”我犹豫了一会儿，低声说：“那条短信是我发给你的。”

何昶抬眼瞅了我一下，冷冷淡淡地问：“你是什么意思呢？”

“对不起，”我轻轻地呼出一口长气，说：“以后，我补偿你，可以吗？”

他垂着眼睛不说话，我接着说：“你想让我怎么补偿都行。”

“不要你补偿我，你也补偿不了我，”何昶态度坚决地说：“我只是不想让人把我当傻逼，我还就非要知道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不是你的前男友，分手了就过去了。他是你的家人亲戚，一辈子都掰不清的牵扯。”

我看着他布满戒备和抵触表情的俊脸，心往下沉了沉。何昶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在感情上更是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我的表现如此糟糕，他不可能让我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去克服这个心理障碍。

“网上那句话是怎么说的？”何昶看我不吭气，冷笑笑说：“我爱你是最好的解释？”

我没有回答。

“在你身上，我没有看出你爱谁来，”何昶歪着头问我：“你懂什么是爱吗？”

我被他呛得想哭，他戳中了我的要害，我抿着嘴巴眼眶湿润了。我忍了一忍，反问他：“你今天为什么来参加婚礼？”

“看你要不要抢亲，”何昶笑嘻嘻地说：“我心情好，也许愿意给你搭把手。”

我知道他就是故意在惹我，可我愣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何昶也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真的哭，表情很尴尬。

这时候，何伯伯和我七姨老远地喊他过去帮手做事。他犹豫了一下，似乎想对我说什么，可我已经不想再听了，便拎着裙子转身跑了。

到了男更衣室那边，刚好撞上伴郎们结伴从里面出来，搬出来两个很大的插花装饰。我问他们：“江胜蓝在里面吗？”

一个男生点头，笑眯眯地说：“在。他在背诵演讲词呢！我们去帮忙把外面布置一下。你们女生都打扮好了？摄影师说我们伴郎伴娘可以先拍些照片，你们一会儿来啊！”

我点头说：“好。”

我看着他们慢慢走远后，才推开门进去。

江胜蓝站在窗前背对我，一手拿着稿子一手插在裤兜里，身体站得笔直笔直。

“红梅让我来看看你，”我低声说：“没打扰你吧？”

江胜蓝似乎没有听见我说话，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轻轻地走过去看他，原来，他的耳朵里塞着耳机，眼睛也闭得紧紧的。

我怕吓到他，很小心地拽拽他的袖子，可他依旧没有反应。

我伸手拿掉他一只耳朵里的耳机，莫文蔚的《阴天》顿时倾泻而出：

。。。阴天 在不开灯的房间 当所有思绪都一点一点沉淀。。。

。。。爱恨情欲里的疑点 盲点 呼之欲出 那么明显。。。

。。。细微末节就算都体验 若想真明白 真要好几年。。。

江胜蓝最喜欢莫文蔚的声音，他曾经对我说：“她的声音只有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性感。就像，就像手指划过头发和皮肤的时候发出来的声音。”

第一次听到他这样说的时候，我不甚明白，只记得我拿着漫画书坐在床上看，他也是这样戴着耳机闭着眼睛躺在我身边陪我。那时候，耳机性能没有今天这样好，他开得很大声我能听得清清楚楚，翻来覆去就是这首歌。

后来，电台里有主持人讨论莫文蔚，说在她的声音里，连痛苦都是清澈的，透明又干净，忧而不伤，若即若离。听众里喜欢她的人，一定是纯情而感性，勇敢又脆弱的。有着琴弦或者针尖那样敏感而神经，容易被触动。

然而，主持人接着说，他们始终是暗涌，永远不会澎湃。

我拿着耳塞，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一首老歌，能带给人很多很多记忆。

我记得他跟我一起看漫画，一起笑一起哭；我记得他告诉我他喜欢白色的耳机，不喜欢黑色的；我记得他做的红薯稀饭很好吃，半夜我肚子饿的时候他都会烧给我吃；我记得他每一年新年都会给我写新年卡，里面夹上崭新的钱。。。

江胜蓝始终闭着眼睛，方便了我大大方方地盯着他看。

他的脸看起来这么严肃，我很清楚地知道他刻意隐藏了所有的表情，面部轮廓清晰又熟悉，但是一晃眼，这些线条和过去那个江胜蓝再也不能重合了。

“什么事？”他问我。

“没事，”我说：“就是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

“没有。”他说。

我站着没有动，他又问：“还有什么事？”

“哥哥，答应我一件事，”不知道为什么，我眼前总是出现何昶带着那个模特进房间的镜头，还有我当时的心情，我很快地说：“结婚以后，千万别出轨。”

江胜蓝终于睁开眼睛看我，嘴角微微翘起。他并没有在笑，而是一种不屑的表情。

他摘下另一个耳塞，把MP3从裤兜里取出来，递给我：“你拿走吧，我不要了。”

“哦，好，”我赶紧接过来，说：“回头我给你放旅行袋里。”

“不用给我，”江胜蓝摆摆手，说：“都是老歌，我以后不听了。”

我低头看看手里的小机器，确实已经很旧，机身上好多划痕，耳机的接口处断开一个口子，露出里面红色绿色蓝色的细细的线。

这是当年我跟爸爸一起去给他买的生日礼物。

江胜蓝的胸口别着新鲜的玫瑰，助理特意挑了最饱满最鲜艳娇嫩的一朵给他的，我低着头能闻到一缕缕清香。

我帮他整了整其实并没有歪的鲜花，对他笑笑后转身离开。

“晨晨，”江胜蓝在我身后叫住我，在我扭头跟他视线相交的那刻，说：“你赢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