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 (59)
2012 (40)
2013 (69)
2014 (457)
2015 (275)
2016 (137)
2017 (122)
我沿着栏杆慢慢地踱,走到尽头的时候一个面熟的站岗小兵对我笑笑,嘴角一枚清晰的酒窝。他伸手做了个手势,说:“不能再过去了,请回头。”
“哦,好。”我顺从地回头,一阵海风过来,吹乱我的头发,我脑海中无端端冒出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一天。
“江蓝晨?”郝医生刚拿着病历卡念了一遍我的名字,立刻有好几个人同时答应“在这里”。
“怎么这么多人?”郝医生有些意外地抬头看看我们,皱眉道:“谁是病人?”
我朝前站了一步,低声说:“我。”
“家属都回避一下,好吧?”郝医生对着我二伯二伯母,我七姨,还有江胜蓝说:“你们这样,我怎么了解情况?”
我的家属们相互看了看,退让着出去了。
“小朋友,”郝医生摆开一个微笑,显得很耐心随和,其实我知道里头并不包括尊重,镜片后的目光炯炯,锐利而探究地问:“先告诉我,你觉得自己哪里不舒服?”
我吞了一口唾沫,提醒自己调整一下坐姿,尤其是放松脖子。脖子一旦僵硬整个人都看起来僵硬,医生一定会觉得我不正常。我试着对他笑了一笑,酝酿了好一会儿。老实说,我的身体没有任何不舒服。相反的,我整天都很精神,很亢奋。
郝医生没有催我,手里握着笔开始记录。
“我肯定被扣分了。不知道扣几分,我就不再属于正常人。”我一边想一边控制不住地去看本子上的字,可根本看不清。
身后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江胜蓝匆匆跑进来,对郝医生说:“医生,麻烦你看一下这些。”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纸,很不整齐的摞着,明显是被揉成纸团后再展平的。
我扫了一眼,大惊失色。
“我妹妹,她——”江胜蓝转头看看我,我死死盯住他的眼睛,他的眼神有点轻蔑的意味,接着对郝医生说:“有点强迫症的表现,我希望,你能帮帮她。而且,而且,她晚上不睡觉。”
郝医生接过纸张低头细细地看,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些。他示意江胜蓝出去等,然后对我说:“小朋友你不要这么紧张,咱们只是聊聊天。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些纸为什么从本子上撕下来扔掉?”
我垂下眼睛,很轻很轻地说:“因为。。。上面有几个字。。。它们的大小,跟其他的不一样。”
“哪几个字啊?”他随手抽了一张给我。
我伸手点了几下。
“不太明显,但是,能看出一点点,”郝医生仔细审视了一番,问:“所以,你就把它撕掉重写一张?”
我点点头。
“这都是你一晚上撕的?”他翻了几页,每一页上的内容都一模一样,一看就是同一篇作文。他轻轻地说:“那你写作业的时间岂不是很长?”
我咬住嘴皮子不肯回答。
是的,我有时候会写一晚上,甚至半夜三更。
“蓝晨,”郝医生忽然不再叫我小朋友,问我:“你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能不能跟叔叔说说看?”
“我喜欢画画。”我毫不犹豫地说。
“嗯,你一看就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相信你画画也一定画得很好,”郝医生顺着我说:“但是你要明白,再聪明的孩子,也会有些不开心的事情,我们任何一个人都会有。你告诉我,最近有没有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情发生?”
我试图让自己呼吸平稳,但是我做不到。我说什么呢?我不能接受一张纸上有大小不一的字,擦掉也不行,必须撕掉从头来过。这是正常的么?我的每个作业本都被撕得剩不下几页,是正常的么?
犹豫再三之后,我决定按照江胜蓝的说法回答:“我晚上,睡不着觉。”
“哦,睡不着觉啊,”郝医生在本子上写了一笔:“有多久睡不着了?”
“三。。。三。。。两。。。个星期。”我吞了一口口水。
“睡不着不是什么大事,你别担心,”郝医生笑眯眯地说:“一会儿我给你开药,一吃就能睡着,很简单的。”
我侧着头看他一眼,再一眼,很希望自己能分辨出他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是不是真的这样简单。
郝医生被我看得不太自在的样子,清清嗓子说:“睡不着的时候,你一般脑子里在想什么,告诉叔叔可以吗?”他举起手掌,郑重地加了一句:“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我整个人在椅子上跳了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地脱口而出:“不要!我不想告诉你!”
郝医生看向我的目光闪了一闪,我们都沉默了。
“好,没关系,”过了好一会儿,郝医生放下笔,用一种更为温和的语气问我:“那,你有没有告诉你爸爸妈妈?兄弟姐妹?或者,好朋友?”
我抿紧嘴唇不说话,眉头控制不住地紧锁。
“刚才说你有强迫症的那个,是你哥哥?”他转开话题,说:“你别听他胡说,他不是医生。”
“我没有病,对吗?”我立刻燃起希望,看着郝医生的目光热切起来:“你会对他们说,我没有病,对不对?”
“我给你开点药,”郝医生微笑着说:“你让爸爸妈妈他们去拿,然后叫你哥哥进来,好吗?”
我在安静地离开和歇斯底里发作之间摇摆了好一会儿,才乖乖站起来,低着头走出去。
我知道,我的命运再一次要落在江胜蓝手里。
他怎么跟郝医生说,将是今天结局的关键。
我推开门出去,七姨一步蹿过来,问:“医生怎么说的?”
“让你们去拿药,”我把药方递过去,接着说:“他,他要跟江胜蓝说话。”
七姨跟二伯一起看向江胜蓝。
“我去,说话就说话,我来弄清楚情况,”江胜蓝站起来,高高瘦瘦的像根竹竿,嗓子还没有发育完成,哑哑的很难听。他盯了七姨一眼,撒娇般地说:“妈,你们就别再问,也别再折腾蓝晨,看把她吓成什么样子。”
七姨伸手拍他一下脑袋,然后拉着二伯他们走去一边角落嘀咕,二伯母抽走药方去拿药。我站在江胜蓝面前,还不及他的下巴。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平稳舒缓,胸口一点起伏都没有。
依旧垂着眼睛,我轻声道:“帮帮我。”
“求我。”江胜蓝轻轻地说:“你求我,我就帮你。”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