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听说,空中飞行物要借助逆风才能飞得好飞得高。我是一个双脚着地的普通人,只晓得逆风行走的艰辛。大学时,我的同桌是个直来直去的女孩。对那时的我,同桌评价:你呀,是个有点小聪明的懒虫。不过关键时总有好运……无论如何,我,选择顺随天意。
记得当年拿到大学毕业证时,我深深吸了口新鲜空气,说:呵----, 读完啦,到头啦,再也不用上学了!
谁知,这仅仅是个开头,那是后话。
其实我生来就是个挺懒散的主儿,除了读小说,小时候一直是个贪玩女孩,好在有位超严厉的母亲管教着,才不得不循规蹈矩地,该念书的时候念了书,该工作的时候上了班,该结婚的时候成了家。只是决定出国时,老爸老妈明白我已经彻底长大了,放手了。
说到读书,从小学三年级起,妈妈就让我读大本的小说,当然都是经她老人家严格审查过的书,比如说那本老掉牙的《高玉宝》。 家里还订了不少杂志,有《上海文学》,《少年文艺》等等。我妈当时收藏了十来本名著,《飘》之类,都搁在上了锁的柜子里,说是等我够了年龄时才能给我读。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考完初中后的我特别轻松。一气读完了巴金的《家》,《春》,《秋》。闲得无聊时,突然发现妈的书柜没上锁,于是悄悄取出“禁书”,妈妈下班前又小心放回去。 后来想起来,好像那柜子从那以后就没锁过。可能是由于迷小说吧,所以直到高中毕业,大多数功课都学得一般,我的语文成绩还一直算优秀。我念的那所重点高中的语文老师姓朱,作文给分一向吝啬,一般至多给个八十五什么的。高三时我的一篇命题作文“童年”却受到了朱老师的绝对重视,得到了史无前例,全班瞩目的九十八分!还被推荐成了那学期市中学生优秀作文,猜想是不是朱老师的童年与我作文中写的经历有一点点相似呢?
我曾是个服从妈妈的好孩子。高考时多想填中文专业啊,可妈说学商吧,那样你以后的路更宽敞些。要知道,打那以后,我走上了一条顺利的职业之路,也就从此再也没心思完整地读过一本小说。我的中文水平就注定停留在高中那个层次上了。
(二)
最近想事儿老串门儿,以前的和目前的,别人的或自己的,这事儿那事儿,嗨!是老了么?
我是想说,写这篇“顺随天意”的本意并不是想凑个流水账,只是想聊聊在美国十来年经历过的甜酸苦辣的小片断。咋一开聊就遛回到童年了呢?不管怎样,打了那许多汉字还真不容易,就留着吧。
好,就此拐弯儿,言归正传。
我在网上读了不少有关留学移民的,或长或短的故事。比起大多数在美的华人精英,我实在是甘拜下风。但还想抽空写一点我的亲身经历,算是给自己一个交待。
上面提到过我天生就懒散的特性,我能怪爸妈宠坏我了吗,或是老公一开始太纵容我了吗? 不不不,那绝对是我各人的缺点,也许是因为我在二十几岁前一直过的太顺太逍遥了,真的象我的老同学所说的那样,我就顺随天意了。
我十多年前是办理了国内的停薪留职,申请陪读来美的。老公有全奖,比不上正式工资,却也不必操心学费生活费。我刚来的头半个月好兴奋,很快熟悉了商场超市,也认识了不少中国留学生和家属。一切都那么新鲜,心情特别好,觉得天都蓝了许多。两周一过,老公一本正经地和我谈话,说什么一个人要两条腿走路才稳,一个家也需要两份责任心。我乍一听火冒三丈,回说我知道,早就有上餐馆打工的准备了,你是不是要我明天就去找工?老公急忙说,你误会了。
(三)
我?还念书?是啊,申请学校继续念书是我和老公长谈后作出的决定。可见当年大学毕业时那个“读到头了,再也不用读书了”的预言,下得为时过早了。
我们周围有不少F2陪读太太或先生,大致分这么几类:或读书,或在家带孩子,或纯粹打工。老公不赞成我打工,说F2身份打工不仅不合法,也是一种只顾眼前利益的做法。当时我才二十来岁,还没孩子,也真是没理由过早在家享受退休生活。来到别国他乡,谁还会在乎我这个在中国是有学历有职称的大公司助理会计师呢? 继续念书的决定随的是不是天意先不去管它,无论如何,既然定了,就忙上了,申请学校,预备 TOEFL 和 GMAT。
一阵子没白忙,几个月后,我又背上书包,开始念书了。
来美国前工作了好几年,除了两次职称考核,就没捧过专业书,前面不是交代过我是个本性有点懒散的人么。可既然来了,又重归学校,而且读的是大本大本的英文专业书,这懒惰的本性也不得不改改了。
从一开头我就提到我小时候学中文的劲头,其实就是心里一直有个节,当年为啥没用这股劲头好好学英文呢? 在中国时从小学到大学,我的英语成绩一向平平,还振振有词地跟妈妈解释说我又不出国。这下可好了,老天罚我多读书,还是英文的!哎,既读之则安之吧。
入学前,我又参加了学校为国际学生设置的英语预考(ESL Placement Test)。结果出来后,和导师讨论第一学期的安排,除了专业课,导师还让我额外了加一门英文写作课。虽然有点愤愤不平,心里嘀咕说我不是通过了托福了吗,而以后的学习和工作证明,系统学一下英语写作的确是好处多多。
我第一学期写作课的那个班是个国际学生班。班上有十几个留学生,记得坐在我周围的有俄国人,土耳其人,日本人,伊拉克人,埃及人,还有四个中国人。其中一个俄国人和埃及人还是博士生呢。
Dr. R 是我们写作课的老师,看上去五十岁的样子,高高瘦瘦的身材,总是带着一顶挺括的呢子瓜皮帽,还有和蔼的笑容。我没见学校有第二个人带那样的瓜皮帽,不过倒是让他显得蛮有个性的。对于他为什么从来不脱帽子,大家好像心照不宣。Dr. R 是位敬业的老师,他批改作文十分仔细,从拼写语法到文章结构和规范,真是处处留心,评语里也常常充满了鼓励和建议。就是在课堂上,Dr. R 也要求我们每个人都保持活跃,参与讨论。他说“大家熟悉起来就不拘束了”。因为这话,他打开包取出好几张家庭照和大家分享。原来Dr. R有位漂亮的韩国裔夫人,和一双活泼可爱的儿女。还别说,这个举动一下拉近了师生关系。
一转眼,学期临近结束,有一回教室里特别安静,那是在小组讨论期间。Dr. R说,怎么气氛这么不活跃啊?我们组里的俄国女孩一本正经地回答,Dr. R 要是脱一下帽子,我们就马上活跃了。大家一听就“哗”地笑开了。你猜怎么着,Dr. R 微笑着将帽子举起,并在空中轻轻一挥说,谢谢大家一个学期的合作。其实,Dr. R 的谢顶才让他显得更有风度。
这一个学期的写作课让我得益匪浅,不仅得了个 A+, 更是因为有 Dr. R 这样的好老师。一晃十几年过去了,这第一门课的印象还是那么历历在目。
(四)
校园几年遇见不少好老师,包括我的导师 Dr. M, 还有 Dr. C。
作为我们大学商学院副主任,Dr. M 是位威严的女教授,不仅个头高大,言谈间时时让人感到一种滴水不漏的专家的架势。第一次和她交谈时,我就下意识地想:这个老太太恐怕难对付。我一共选过她三门课,基本上都是一周交一篇 paper 加一个课堂 presentation,当然还有大大小小的 projects 贯穿始终。Dr. M 的儿子 Joe 是和我同修过好几们课的同学,包括 Dr. M 的课。我起初还挺羡慕他,以为他选母亲的课会轻松过关。事实上,Joe 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一类学生,聪明且努力,和他在同一组里做 projects,真是即省心又放心还受益匪浅。这个男孩绝对继承了母亲的优点,听说后来不到三十岁就得了博士。
Mr. C 当时是 Dr. M 的助手,也是博士在读生。放着本地大公司人事经理的位置不做,孩子都十来岁了还回校当助手当学生,总有他的道理吧,这儿就不理论了。Mr. C 带过我们一门人事管理课,很少啃课本,却有面子把本地好几家大小公司的人事经理请来教室演讲和讨论,把课真的上活了。记得当时他论文通过,快得到博士文凭了,课间聊天中深深舒了口气说:Now I am just Tom, and finally, will be Dr. C…. 祝福他,Dr. C。
我呢,其实完全不是个非常努力的学生,一开学就等假期,即使一个星期的春假或一天的马丁路德金日也让我乐不可支。老公冷眼看着好笑,说你这叫学生呀,交了学费不想上学? 不管怎么地吧,我的成绩倒是一直挺好, 尤其喜欢那几门让不少同学头痛的金融课。
第一个学年刚结束,老公毕业找到了工作,我也跟着转了身份,那以后我就没有一定要修满学分的压力了。计划着慢慢修课,不忙着毕业,省下时间读大量的课外英文书和看电影电视,我是学商的,也必须提高会话和社交能力,这样才能一得到工卡就找正式工作。一切进展正如我所愿,这也可能是天意吧。
读书期间和毕业后,我先后在几家公司工作过。给我的印象是,大小公司也好,大学也好,都很重视团队精神。 我修的几乎每门课都有不少个人的和 team projects 和 presentations。 个人项目还好自己安排,小组项目得体现每个人的想法和成果,还得约时间讨论等等,比较费时费力。公司也是如此,合作很重要,好像并不需要只有一位全能的英雄。频繁的项目和演讲非常锻炼人。
洋洋洒洒地写一大通,还都是校园生活。连我这写的主儿也厌倦了。其实这期间,我们也时常和朋友们聚餐,通宵打牌什么的,还结伴乘假期四处旅游……年轻,无太多牵挂,就是潇洒。
(五)
记得那年暑假,我一收到工卡,就捧着嚷嚷“可以上班啰”之类,开心了好一会儿。可这只是工作许可,工作在哪儿呢?
说来有趣,你不找工的时候吧,感觉机会蛮多的。学校里有 Career Center, 导师那儿也时不时有机会为你推荐,还有报纸上网上的招聘广告,朋友的信息等等。可真要找的时候,要专业对口吧?要双向选择吧?要…… 反正就是,难!
好在正值假期,就摩拳擦掌,权当练兵了。我先从 Office Max 买了一叠最贵的,好质地的纸,打印了一批个人简历;又花了大量时间四面出击,上网,圈报纸,找导师推荐,咨询。将搜罗来的信息一一研究选择;然后忙着写应聘信等等。忙了一阵子后,就三三两两来了预约 interview 的电话。
那个暑假的找工运动,还真是不错的练兵。对那几个 interview 的机会,我每回都是认真预备,上网查询各个公司的概况,业务范畴什么的;假设自己会遇到什么样的问题,该怎么回答等等;出发前总要严格在镜子里审视一番,以保证自己装扮得够professional。顺便提一句,为了那几个 interview, 我可是乘机里里外外买了不少职业套装。本来想找几套出国时上海带来的衣服,记得当年也都是精心挑选的,可套在身上怎么都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一横心,买!看着我总往家捧新衣服,老公开玩笑道:你这还没找到正式工作的,比我天天上班的人职业装都多得多。
到底是初出茅庐,也不管自己底气足不足,我准备那几次 interview 的热情还是蛮高的。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几年的工作机会比现在要多,加上我还没毕业,家里也没有马上得靠我挣钱或转身份的压力,我倒是一直处于精神放松状态。这一点,我承认自己是幸运的。
我接触过的那些招工单位,都很重视美国本土的工作经历学历。你跟他提你曾经在中国时如何如何,他也许一脸茫然,当然啦,他也无法验证。我先前说是练兵还就是那么回事儿,不过走马看花,也有了最初的经验。几场面试下来,虽没报大希望,也礼貌地一一写了after interview thank you letters。我也认识到工作经历和文凭的重要性,计划修课的同时先找份 part-time 的工作,积累点经验也是好的。
半个月以后的一天,我接到了一个第二次 interview 的预约电话! 啊,原来还有人器重,再给我一次机会。那是一家建筑铺路公司,在我家南面的一个小城市,开车大约50分钟。我应聘的职位是 staff accountant。这次赴约心情特好,又比较放松,对着三个大小经理的轮番轰炸也面不改色心不跳。结果第二天就来了 offer。
自从有了第一份全职工作,我的生活一下变得匆忙起来。八点上班,公司远,我必须在七点前离家。五点下班,我又得赶到学校上课。差不多晚上十点回家,还得完成作业什么的,常常是一两点钟才能睡觉。做饭?平时几乎没时间,就是烧了也没空在家吃,只有周末偶儿有兴致做两个菜。
那时,我是 Subway drive through window 的常客。老公下班后也常在同一家 Subway 买晚饭,他总是靠窗坐,见了我的车就挥下手。
忙归忙,每天冲冲杀杀似的,回忆起来,那段日子才真叫充实。
(六)
第一份工作很让我留恋。我和Jean,我的supervisor, 合用一间 cubic.。Jean可是一位快人快语的上司,加上这家公司大多数雇员是工人,语言环境与学校比,真是大大地不同!虽然在学校里也遇到过一位印度裔教授,那口音让我一开始听课有点吃力,但人家毕竟说得是语法正规的英语。不管怎么说,再费劲,我一小雇员也总得弄明白上司和同事们话里的意思吧。
说来巧,Jean 的女儿 Amy 和我在同一所大学念书,好像十九岁吧,当时是二年级的会计专业本科生。Amy 有次到公司来找她母亲,我们也就认识了。 Amy 是位有个性有头脑的女孩,后来在学校也常遇到她,虽然年龄比我小得多了,和她聊天还蛮有劲的。多年后,还和她做了一阵子同事呢……
又过了一年,我毕业了,还得到了公司给的一星期的假期。那年我来美四,五年了,虽然自己也成家多年了,还是真想父母和老家啊。一周的假是短了点儿,可是归心似箭,加上前后的两个周末,一共十天,我一个人第一次回了趟家。中途从洛杉矶转机,总共二十小时的飞行后,透过云雾,我终于在飞机上又看到了上海!
浦东机场一出关,我边下电梯,边透过对面的大玻璃墙,从接机的人群中寻找爸妈的身影。那不是?爸爸,妈妈,还有表弟都使劲向我挥手呢!爸妈的白发又多的许多。不知怎么地,我的泪就掉下来了,这一掉就怎么也止不住,害得妈妈抱着我的肩膀也忍不住落泪。
上海的变化太大了。我离开的时候东方明珠还没封顶,才几年,浦东已经是一个崭新的天地了。表弟有车,专门请了几天假陪我和我爸妈兜风,东方明珠,南京路步行街,城隍庙,七宝镇,佘山…… 品尝了各式各样的,新的老的美食,买了一身唐装和不少工艺品。我还乘公交车去了趟我工作过几年的位于淮海路的公司,和几位老朋友聚了一餐。就那么一周,我家亲戚多,我又是出国后第一次回家,几乎天天吃请,给爸妈好好做几次饭的计划也泡汤了。
那年探亲归来后,我回到了两点一线上班的日子。每天下班后不用上学了,开始琢磨从家乡带来的几本菜谱,琢磨后就付诸行动。渐渐地,我的家常菜厨艺也进步了不少。有次和妈妈通电话,妈妈随便问了句晚饭菜做了什么呀,我得意地回答“麻婆豆腐”。妈一下就笑翻了,说你那水平,也敢把自己的辣豆腐叫“麻婆豆腐”?我也跟着笑,只说下回再回家时给爸妈露两手。
人在忙的时候,也是潜力发挥得最好的时候。像我此前又上学又上班的,整天都精神着呢。毕业后,一放松,有时竟闷得慌,常常感到昏沉沉的。我跟老公说,我是不是病了。老公说,那快去把今年的体检做一下。体检下来一切正常,老公笑说我看你这是闲的。是啊,我可能是个劳碌命吧,闲不得。
也许,我说,我们该要个孩子了。
(七)
我和老公都工作,两人吃饱全家不饿,没有别的经济负担,倒是过的挺潇洒。 闲暇时就打网球,骑车,游泳,旅游,看电影,买漂亮衣服...... 当然,也物色起房子来。下班后就研究广告,看哪儿有周末open house,也通过朋友介绍认识了位热心的agent. 打算买个现成的旧房子。那时正好是万圣节前后,一个周末,我们晚饭后上电影院,那天只有恐怖片,就看了一部。记得那电影中的老房子里不断地飞出可怕的大眼睛飞蛾......我跟老公说,我不敢住老屋,想买新房子。不久,我们都相中了一个将要开发的新住宅区。去实地察看时,那儿还是大片的农田,一边是大豆地,一边是玉米地,最吸引我的是哪儿的一片湖,和湖里的一群野天鹅。那年年底,我们与那儿的agent谈了几次后,就从图纸上选了地,选了房型,付了down payment,在银行办了房贷,签了合同等等,就等着来年开春的开土动工了。
提到孩子,当年看别人有孩子好像蛮容易,要一个有一个,说长大就长大了。几个好友陆陆续续都生了宝宝,有的还生了两个,三个…… 真是羡慕啊!都说孩子是上帝的礼物,是不是上帝还要考察我们,看是否能给我们这样珍贵的礼物吧?那好,就继续努力了。房已经订了,也该自我提高一下不是? 我开始凭新近的文凭和工作经历,就近找新工作了。再次找工作的过程,目标是离家近,薪水又上一个台阶的职位。这个工程折腾了差不多两个月,就不再费笔墨了。
那两个月后的一个早晨,我一上班就坐在我的supervisor Jean 的办公桌对面。前面提过,我和 Jean 共用一间 cubic,各有各的角落和办公桌,平时只有讨论问题和聊天才面对着坐。一般来说,我们不大会一大早就坐下聊天。 Jean 是聪明人,睁大眼睛先开口了,“Oops.” 她说。我也心照不宣地回答,“Yeah."
我知道辞职得和经理谈,但一年多来和 Jean 和睦相处,不仅工作上从不为难我,还给我介绍了许多当地文化,加上又是我的 supervisor, 我怎么着也得先和她谈谈。正谈着,经理 Dave 上班来了,路过我们这儿,和平时一样挥下手招呼了句“Morning.” 我叫住他问能和他谈谈吗。Dave 和蔼地问,“What's up?” Jean 替我回答说,“She's ditching us.”......
(八)
新工作,是一个离我家很近的汽车器件公司,去我那个办公点,开车还不到十分钟。这可是一家大公司,在我们这城市除总部外,还有四个独立核算的厂区。每个厂区就像一个小镇,有办公楼,几个厂房,湖边花园,健身房,商店,餐厅......还有职工信用联合所(credit union)。如果说我在以前那个小公司还算个什么小东西的话,在这儿,除了得到一个单独的小 cubic, 我个人可渺小得什么都不是。我们厂区的会计部门当时有十二个人,除主管 Jerry 有个带门的办公室外,其他人都坐在 cubic 里。职责倒是分得很具体,有应收,应付,统计,分析四个小组。总部的财务 Controller 时常到我们这儿察看。
我被招来接替一个统计的职位,是因为这组里的一位女士 Ann 要退休了。我一上班就开始了紧张的业务和人事教育培训。我得了解我这职位的工作具体要求和操作,而这儿又同时用着两套会计软件,都得自学。Jerry 还安排我在另两个组各工作一周,算是熟悉整体情况。
那是八年前...... 那一年,我经历了在美国的几个“第一次”,第一次换了新工作,第一次拥有了新房子,虽然还正在盖着...... 一连四个月,从打地基开始,每天一下班就去工地查看一下成了我的习惯。记得当时每次去工地,都感到一种兴奋,带着希望,还问自己,这就是我的美国梦吗?
新的工作也渐渐上手了。可才几个月,就感到了周围一丝莫名的紧张气氛。我和同事们还不是很熟,但这种气氛让我很不安。渐渐地,听到了工厂正在被 Michigan 一家大公司收购合并的消息......踏上新岗位的第六个月,我被裁员了。第一次品尝了失业感觉,那种失败感,我现在回想起来都能掉泪。
抹干泪水,我又忙碌起来,我得赶紧找到工作。我急啊,我们新买的两辆车,新买的房都得按月付款,可家里的收入却一下少了一小半。老公一面安慰我,一面也忙着帮我整理应聘信和履历等等。我对自己说,再难受,也不能搁在脸上,只要出门,就得抹上满面春风。
(九)
有句老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啊,被这老话鼓励得,有时还真倔。即使大环境变得险峻了,偏偏还要争口气,不愿走下坡路,这叫和自己过不去。被裁员后,我按着一个既定的职业标准,在车程不超过一小时的范围内找工作。一个多月努力,高不成低不就,结果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
老公说,哎,你这人真不会放松,其实你不工作一段时间,调整一下自己更好。说得也是,好几家朋友也就是一人上班,还几个孩子呐,也过得红红火火的。我还真不是块反潮流的料,我认了,要不怎么会说自己甘心情愿顺随天意呢? 要说这一旦上了全职班,连假期都有限得可怜,咱就放松一下,当它修长假了吧。跟老公商量一下,又跟爸妈电话里聊了一通,上网订了机票。
这次回国,在家住了一个月。不像第一次回去时那么风风火火的了,除了去看看公婆,我基本上是一直守着爸妈,清晨跟妈出去买菜买早点,看老头老太们各式各样的早锻炼,看老伯伯们鸟笼里的小鸟,最有意思的是有一次,一只小八哥竟对着我问“搓麻将吗?”。早饭后陪爸爸散步去他老单位的老干部活动室喝茶看报看杂志,中午回家和爸妈一起吃午饭,午饭后小睡一会儿,下午陪妈妈上街溜达,再回家做晚饭,晚餐后,说说笑笑看电视......,朋友们,好好保养身体,这退休生活还是蛮逍遥的。
期间,我们还跟舅舅舅妈去宁波杭州旅游了几天,吃正宗的宁波汤团,游西湖长提,九溪十八间,进庙拜佛...... 我虽不是佛教徒,跟着众人,我也虔诚地上香,求拜......
一个月的探亲结束后,我又回到了现实,平平静静地。不久就在附近的 mall 里找了一份半职的会计工,一面干着一面留意新的机会。这儿的经理招我的时候就说,按我的经历学历,他的原话是 you are over qualified to this position , 也知道我不会长留,几乎不管我,只要求我完成每天的工作就行。
这儿的会计,人事,市场的人都挤在一间大办公室里,和我搭班的 Vivian 是位六十多岁的单身女士。Vivian 冷静孤僻的个性和她的名字完全不符,反倒是,常看见她对着电话喃喃细语,面露慈祥。后来才弄明白,Vivian 家有一只叫 Sissy 的猫,那猫每次一听到电话铃声,就会跑到录音电话机前听。留意了一下,Vivian 会捧着电话说:“Sissy, don't you dare to piss on the floor again."
(十)
转眼又是半年。这段日子过得有点清闲,又有点无奈。我成了影迷。老公也爱看电影,我们下班后经常是饭店见,饭后上影院... 可他就是不爱陪我逛街买东西,每次拖他去,他就一面走一面打喷嚏,强烈表示对此过敏,还说“逛店是女人的通病,男人的心病”。
那好,我就和丽,我的一个好朋友常常周末把先生们撂在家里,约了一起逛商店,喝咖啡...... 丽有一个一岁多可爱的女儿。记得当时我新买了个数码机,一有空就摆弄。我最大的乐趣就是每次丽叫我去她家,然后一起把宝宝当洋娃娃似的打扮好,给孩子拍照,然后回家编辑,打印,做宝宝相册。现在想起来,后来自己有了孩子,照片倒是不少,全存电脑里了,也再没精力为他整理,打印,更别说编辑漂亮的相册了。
一天午休时,我边吃午餐边看报,一则银行总部招聘会计的消息一下把我吸引住了。我的下意识里,感到那个工作应该是我的,对自己讲: 动作得快。下午匆匆忙完手头的几笔帐,跟 Vivian 打了声招呼就提早回家了。
一到家就忙开了,先是从网上找到那张报纸,查到那则招聘启事,对照着那上面的要求整理我的应聘信。打印完信件和简历后,刚要找信封和邮票,脑子里一闪,那家银行的总部不是就在附近吗?乘人家还没下班,我赶紧地,带上刚准备好的信件简历飞车过去...... 又是一番过关斩将,两次面试,背景审查...... 一个多月后,我成了银行职员。
打那以后,我在这家银行不同的两个部门工作了五年。我第一个部门经理提到我时,常说我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办事有效率,说的是我应聘那事儿,上午登的报,下午就见到应聘信了。 这可能是所谓灵感吧?
这那次冲冲杀杀的应聘行动,也只是个别行为。记得我老公那天还埋怨我,说我太不慎重,太急,没像以往一样让他帮忙斟酌修改一下应聘信件。事后他说:“我多虑了,我也放心了,我老婆是个能独当一面的人。”
(十一)
在银行上班那初来乍到的头三天,除了偶尔去会计那儿串门,到自己的 cubic 小坐,就是跟着人事部门经理 Sandy 培训。这个培训,和会计业务毫无关系。
第一天,花了一上午填一大套新职工表格,下午由 Sandy 陪着楼上楼下一个个部门转,握了一下午的手,我汗呐,那么多生面孔,陌生名字,一下子哪里记得住啊!另两天的感觉像是在国内单位里的读报学习,发给我一堆资料,还看了录像,内容是银行历史,职业守则,岗位规范,服饰规则,职工福利等等,等等。还好,只是单方面灌输,没有要求我考试,嘘一口气。你要是问我还记得啥具体内容,回忆一下,记得最清的,是在危难的时候,比如说在营业大厅遇到强银行的,千万别逞英雄。
我那两天录像资料看得昏昏的,银行历史是记不清了,office dressing codes(岗位服饰规则)我学得很仔细,咱当然怕上班穿了不合规定的衣服不是?要说这 dressing codes 还蛮有意思,除了不可以上班穿任何形式的牛仔衣裤,周五周六允许穿绣有银行标志的体恤,对男职员的要求好像只有两,三句话,衬衣西装领带皮鞋;对女职员,可是规定得细致到家了,诸如衬衣不可透出内衣的颜色轮廓,衣袖不可宽到平举手臂就能从侧面看到内衣,不可穿中裤和超短裙,穿裙子时不可裸腿(要穿长丝袜),不可穿露脚趾的鞋子...... 当然,还有什么耳上不可带多于一副耳环等等。
“谁要穿了不合适的会如何?”我问 Sandy。
Sandy 说,那她的部门经理就会请她回家换了衣服再来,“路上耽误的时间也会从她的工资中扣。”
按规定,这三天的新职工培训,都由银行管午饭,枯噪的学习之外,Sandy 陪着我,在本城三家不错的餐馆吃了三天午饭。银行里的 Sandy 和餐桌上的她判若两人,一个是干练的职业女性,另一个像是耐心聆听的母亲。看上去四十多的 Sandy 都有一个孙女了呢。
(十二)
要说我们那银行,总经理和几个 VP 都是男士,我最熟悉的是管理我们会计部门的 Ike ,他是 VP 中最年轻的一个。 严正声明,此 Ike 和那啥危言耸听的飓风毫无关系。这可是位看似威严实际上挺和蔼的中年人,西装各式各样,但总是黑色的,衬衣好像全是那种挺括细致的白色 pin point ,说话不紧不慢,句句思路清晰果断,含义明确。据说他年轻时南征北战似的在全美不少公司任过职,多年拖家带口地奔波,硬是把一个踌躇满志的大学生变成了银行 VP 。这倒也应验了那个不必读到博士,而是通过频繁跳槽,快速节节攀高的升官模式。我当初第二次应聘面试后,我的部门经理 Robert 就为我介绍过他,当时我只觉得 Ike 是单位里的大人物,有点怕怕。
除了那些头儿,其实这儿的普通雇员,好像十有八九都是女士。女人多的地方,笑多,故事多,是非也多。 在这样的环境下工作几年,与其说在业务上积累了经验,还不如说是在人事关系上真正上了一个台阶。
Kate, 是我正式上班那天,第一个对我笑脸相迎的女孩。那年的 Kate 刚大学毕业,二十一岁,高大丰满,热情洋溢,加上时尚的褐色短发,浑身透着青春和自信。我来美国前就听说,美国女人不爱提自己的年龄。可 Kate 好像是一有机会就提醒大家,她是位二十一岁,从大城市来的,有体面工作,新婚,有新房子的幸福女郎。我恍然大悟,不爱提自己年龄的,是上了一定年龄的女人。不管怎么说,几年的相处,有欢笑,有磕碰, Kate ,不仅是我的同事,也是我的朋友。
(十三)
其实,在哪儿都一样,只要是个职员,不管有趣没趣,每天都得处理完一摊子事。会计工作么,聊起来就更是乏味,这儿就不具体叙述了。要不是 Kate 每天嘻嘻哈哈,咋咋呼呼的,我们这个部门就太没有生气了。
记得我第一天上岗时,特地穿了双新皮鞋,那可是我当时拥有的最贵的一双鞋,时尚且舒适,深蓝色的,正好配我那天的套装。因为我是部门里的新雇员,经理 Rob 一早就招呼我们几个人到一间小会议室聚一下。刚进门,我就和 Kate 打了个照面。小姑娘快速审视了我一番,两眼盯住了我的鞋,“嘿,我们俩的鞋一模一样,你看,连颜色都一致呢!”这一嚷嚷,我只感到两脚发烫,新同事们一下子就先认识了我的鞋。
这小型的招呼会议结束时, Rob 吩咐 Kate 陪我去楼下的营业厅开一个职工账户。来去路上,年轻开朗的 Kate 就把自己好好地介绍了一番: 二十一岁,从田纳西的 Nashville 来的,大城市哦,新婚的先生是本地一家大公司的工程师,刚买了自己参与定型的新造的房子 …… “新造的房子 ? ” 我忍不住插嘴,“哪儿呢?我们也买了不久。” 搞了半天,原来我和 Kate 住在隔了一条小路的同一个新建小区里。
Kate 这下来劲了,问:“是吗是吗?哪一幢是你家的?”
“就是 XX 路右边第三幢” 我比划着告诉她。
“噢,知道了,那个白色双层的。你家和我家是同一批造的。那时一起造的几幢房子我都进去转过。”
天!我的家,在建造的时候,除了工人,竟有人比我还清楚当时的状况。这孩子!我忍不住笑了。
办完账户,我回到自己的小 cubic 。刚坐定, Angie, 我们组的 supervisor 就过来了:“听说你和 Kate 是邻居啊。鞋一样,住的地方也一样,有趣。今后好好搭班噢?”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