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羊补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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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黑道大全(三)

(2019-12-22 11:15:33) 下一个

难耐饥寒盗心起 京城一对混血贼

一九六九年隆冬的一个傍晚,北京大学西校门外。暗淡的路灯下,勾勒出一个与国人不同的形象:大头颅、阔前额、方下巴、棕头发。任何人都会一眼把他从中国人的行列中区别出来。他身高大约一米七○,体格强健,如果着泳装出现,将是强力与勇健的象征。可惜,他似乎畏于暴露自身的实力,习以为常地装出一副怕冷的样子,哈腰缩头,两手交叉着揣入中式棉衣的袖管。

这就是我今天要表述的主人公,继京城飞贼燕子李三二十多年后京城第一江洋大盗混血飞贼吴文北。莫看他一副非我族类的长相,张嘴却是满口市井俚语。

这是在北大校园外我们第一次相识,本想进北大去看节目,却因无票无证无校徽被拦在门外。文北对我说:“此处不让爷进,咱们另寻它路。”言罢拉着我顺院墙走至拐角无人处,他轻轻哈气,疾跑几步,腾身而起,左脚尖仿佛踩着梯子似的踏在围墙半腰的砖缝上,右手勾着墙头,硕重的体躯轻灵如燕地翻上了墙头,伸手拉住我屏气一提我已然坐在墙头,全套动作完成于三秒之内。北大礼堂内,我二人洋洋得意的坐看演出,我心想:“与这哥们儿在一起无论何处谁还能将我们拒之门外?”

文北是我结交的第一个混血儿。文革期间,北京地区居住着上百名混血儿,比较有名气的是:中国科学院叶家(中美)、Х家(中法)李家(中俄);北京外国语学院谭家(中俄)、建国门外王家(中俄)、第一机械工业部华家(中法)、北京师范大学林家(中国芬兰)……等等。

北京城里的混血儿绝大多数出身于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其组合过程大抵是父亲年轻时负笈某国留学,数年寒窗之后,学位、太太兼得,返回中国大陆以报拳拳赤子之心……。

文北的父亲吴新谋,早年留学,在里昂一所大学攻读天体力学。和一般留学生不同的是,他在法国接受了共产主义信仰,其引路人是一位年轻貌美的法国姑娘。婚后,新谋方得知妻子是法国共产党党员,狂热第崇拜斯大林、多列士和毛泽东。

法国历来是中国共产党人的勾留之地。新谋留法时,周恩来、邓小平等人业已返回中国,巨头一级的中共党员仅有邓发一人。于是,新谋便在邓发指挥下从事秘密活动。回国后,新谋即被目为中共党内不可多得的杰出人才,曾经做过周恩来的法语翻译。其夫人则从事法语教学及编译工作。

吴文北便是这个兼具革命传统与文化修养的家庭长子,下有弟妹七人。法兰西民族热情风流,由此可见一斑。

据说,文北自幼聪慧过人,且生得高大伟岸,深得双亲的喜爱。只是一入幼儿园,便遭到国粹娃娃的围攻……文北岂是省油的灯?于是拳来脚往,扭成一团。

从中国社会上对于混血儿的俗称“**”一词可见人们普遍歧视混血儿,这使得文北自幼畏于在陌生人面前暴露身份。文革伊始,文北母亲即被解职,成为没有分文收入的家庭妇女。吴家老少十口人,全靠为父新谋那份三百元的月薪糊口。人均三十元,强于一般市民家庭有限。

一次我二人在新街口禾丰小馆吃饭,当热气腾腾的猪肉饼端上桌后,我和文北喝着二锅头互叙衷肠:“……看样子,文化大革命三年五载完不了,在中国上大学是没戏啦,我想申请去法国,读索本大学——哎,那是居里夫人曾经任教的学校,你听说过吧?……”

几天后,文北不见了。可他并非去了法国,而是被关进了北京地质学院举办的“加强组织性、纪律性毛泽东思想学习班”。所谓“学习班”,实际上是一种民办的拘留所。之所以没有把文北就近送入科学院“学习班”,是因为地质学院“学习班”的看守人员比较强悍,对付文北这样的彪形大汉颇有经验。此后半年,文北没有在社会上露面。

再见他时,文北与前判若两人:脸上蒙着一层晦气,两腮的汗毛孔因之显得粗大、丑陋。他仿佛不会笑了,总是低头琢磨着什么。这以后,文北的生活方式突然有了很大变化。他似乎很有钱,经常出没于高级餐馆。有一天,我在北京展览馆影剧场看完日本电影《啊,海军》(内部放映,供批判),走进莫斯科餐厅,只见文北和一个绰号“菲菲”的妖冶女郎端坐于桌旁,面前摆满了冷盘、热菜、甜点、饮料,五颜六色,宛如春天的花园。从前,文北是经常以烧饼油条充正餐的。

“嘿,今非昔比,鸟枪换炮啦。”我拍拍文北肩膀说。

文北赶忙招呼我坐下,吩咐服务员再摆一份餐具。他娴熟地舞动刀叉(毕竟是混血儿!),动作优美、斯文。

菲菲是个认钱不认人的婆子,脸蛋虽很漂亮,举止却显淫荡。她一面飞快地往嘴里送咖喱鸡块,一面故作老练地娇嗔:“啊唷,这算什么 西餐?说俄式不是俄式,说英法式不是英法式……四不像!”

文北慢条斯理地说:“姐们儿,您将就着吃一口吧,要不是周总理批准,北京人还想吃西餐?哪儿凉快上哪儿坐着去吧!……” 菲菲谄媚的说:“就你们家凉快,今儿我陪你一晚上。”文北说:“今儿可不行,我那云南支边的弟弟文中一会儿就到北京,吃完饭我就去北京站接他。”

文中当真回来了。他比文北小四、五岁,白面长身,颇似油画中的俊美男子。他不及文北魁梧,

却也算得上结实,平日沉默少语,偶然开口谈吐温文,没有粗言秽语。

自此,北京城窃案频传,那正是难耐贫寒盗心起,乱世一对混血贼。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不日,北京盗贼风起,窃案频频传来:

 国务院外国专家局公寓深夜被撬锁,大量属于外国专家个人的财物不翼而飞。

 北京大学外籍人士宿舍失盗。

 清华大学外籍人士宿舍失盗。

北京外国语学院外籍人士宿舍失盗。

北京语言学院外籍人士宿舍失盗。

破案?老百姓一提公安局,大都畏若神明,以为“雷子”个个都是三头六臂的天兵天将……其实呢,他们的本事也很有限。公安局破重大案件,一般是两条腿走路:一靠刑警队,二走群众路线。既然“五塔寺”插不上手,那么只得放手发动群众。于是,突击性的“户籍清查”分区展开(各党政军机关大院是重点),各类可疑分子被居住地派出所排队、过筛……闹得不亦乐乎。

 几天后,又一宗盗窃案震动北京城:北京京剧团“智取威虎山”剧组驻地失盗。两箱道具——杨子荣上山后穿戴的人造毛皮衣——不翼而飞!

 也许,你会觉得这是一件区区小事——两箱道具值几个钱?

非也,非也!别忘了,那时候,江青八个“样板戏”成了无产阶级新时代的催生曲;于会泳、浩亮、刘庆棠之辈招摇过市, 横行一时;“样板戏”剧团犹如革命大本营,警卫森严,只差竖起一块“文武官员到此下马”的石碑。正在这个风头上,居然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据说,这人造毛皮衣演出服,是上海某厂的一项科研成果,被报纸誉为“伟大胜利”。原来,这种演出服薄如纱轻如绢,演员穿在身上,三伏暑天也不会落汗。宝贝。宝贝失盗了!

此后,北京城又接连发生了许多重大盗窃案件:宾馆、饭店、公寓乃至幼儿园。平心而言,这最后一个目标可不怎么体面,从小朋友嘴里夺去钱票粮票油票,实在“缺德”。

一九七一年底公安部接到重大案件:为美国总统特使基辛格博士第二次访华充当先行官的黑格准将的财物,在其下榻的豪华宾馆失窃。“外事无小事”这是新中国官场上的铁定法则。北京市公安局军事管制委员会一边上报中央,一边组织专案组,限期破案……这一案件非同小可,事关我国国威,中美两国关系。总理亲自过问,限期必须破案。

常干不法勾当,难免漏手。终于有一天,有举报说,地处花园村的华侨公寓附近,最近常有两个形迹可疑的打草汉子出没。他俩身着破衣烂帽,肩挂筐篮,内置镰刀、毛巾等物。

只是,这两人肤色白皙,鼻子高挺,绝非公社社员,故而引起看门人的注意。入夜,看门人听到寂静之中似有响动,便爬起来查看。在公寓围墙之外,他愕然发现一辆堆满电视机、电冰箱、沙发床、呢大衣等等贵重物品的平板三轮车,用手电筒左右一扫,照见一个打光膀的汉子,正是白日见过的打草人!于是,北京的公安局布下天罗地网,搜捕作案的“杂种”!

市公安局第八处(户籍管理处)将所有男性混血青年的资料汇总,然后逐一审查……

文北、文中兄弟二人是首当其冲的嫌犯。他们的身份和地位令警方感到棘手:新谋虽然靠边站,毕竟还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在中共高层有着相当广泛的人际关系;其妻是法国人,而法国是第一个与新中国建立大使级外交关系的西方大国,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在中国,从来没有“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样一回事。

市局在文北家——科学园北区宿舍十二楼一○一室——布下了暗哨,每天详细记录文北兄弟的起居时间;他们发现这对混血儿白天几乎不出门,窗上永远挂着厚重的窗帷,神秘莫测。而到深更半夜,哥儿俩一起出动。曾有“雷子”盯过他们的梢,却被她们甩脱了:

文北、文中偏好翻墙越壁,“雷子”虽是公安学校出身,技艺还是稍逊一筹……

 这段时间里,北京城里又发生了一些恶性案件:

 市公安局总算掌握了一点真凭实据:留在北大那位中年教室门口的、经过特殊技术处理的模糊脚印。

为此,他们特地从内蒙古牧区请来一位老者。这位老人自幼给牧主放羊,善观羊蹄印,从无偏差。他被内蒙古自治区公安厅奉为土专家。

 这回专程入京,审视了脚印照片后道:作案者身高一米七〇至一米七五之间、体重八十五公斤左右、行走如风……

这一判断正与文北情况相合!

甩脱雷子后文北及文中在其姐文南家中躲了一段终又耐不住寂寞,跑到王府井大吃大喝,被警察盯了梢这一来,一直盯到姐姐家。文南家被上百名便衣警察围得铁桶一般,二人插翅难逃。是日清晨,文北二人外出游荡,刚刚走出宿舍楼,便看见几名壮汉在树荫下聊天,那眼神犹如猎犬。文北心里起疑,便转身往回走……那几个壮汉疾步跟上来,于是文北、文中拔足狂跑,抢先回到四楼姐姐家,锁上大门,并拆下床板顶在门后。文北叫文中守住大门,自己翻出重达一斤有余的“北京市粮票”(据事后统计,这些粮票共达七万余斤),放在一个搪瓷洗脚盆,付之一炬。这时,身着官衣、便衣的公安人员将这幢宿舍楼团团包围,还吸引来大批围观群众,场面煞是热闹。公安人员喝令吴氏兄弟开门,里面无人应。于是他们一面着人寻找户主文南,一面火速请示上级,以便必要时破门而入。上峰下令:以党的政策发动攻心战;若无效果,则运用无产阶级专政的铁的手腕,勿使漏网。就在公安人员准备砸门的当儿,文南被带到了。警察用钥匙打开大门,顺利擒获文忠,却不见文北影子。莫非他插翅飞了不成,警察们面面相觑。这时候,围聚在楼下的上百名警察及数目相若的群众有幸看到一幕绝不亚于杂技团的空中飞人表演——文北出现在四楼阳台上,来了个“旱地拔葱”,跃上水泥栏杆,转瞬之间,他又攀住了漏雨道,身轻似燕地爬向五楼平台……文北上得平台之后,狂奔至另一端,两手拽住窄窄的墙沿,探身在半空……他用目光测试了一下自身与一棵老树之间的距离后,果断地松开手,同时用一只脚死力踹壁,以反作用力凌空扑向老树的一棵危枝!……全体看客不约而同的惊呼声中,文北奇迹般地捉住了那根危枝,一偏腿,又骑在了一根碗口粗的树丫上,面无表情地从距地面十几米的高处俯视众人……警察们一边张罗着搬梯子上树,一边施以“政策攻心”的惯技:“吴文北,你乖乖下来,有事好说,有话好商量。”文北神闲气定地答道:“下去?……让你们把我逮了去?” 警察们一时没了主意。其时,武警部队尚未成立,警员们装备还很落后,平日靠一身官衣,足以吓唬市井无赖、泼皮扒手,遇上Х文北这样的飞天大盗,真正束手无计了。文北面挂冷笑,从容不迫地在树杈之间轻捷地跳来跃去,引得下面的警察们有时好一阵忙乱。警察们没有得到上峰的命令,不敢鸣枪;又唯恐文北畏罪(或失手)落下,当场毙命,弄得他们没法交差,因此缩手缩脚,给了文北可乘之机。只见他摆着“胜似闲庭信步”的雍容派头,将四肢分别搭在不同的树丫上,小憩片刻,然后向附近另一幢楼房灵巧地挪动身体…众人看得发呆:莫非这个有一半法兰西血统的“杂种”,还掌握了中国古代秘传轻功,说时迟,那时快,文北厉吼一声,一个“鹞子翻身”,竟然稳稳当当地站立在这幢楼房二层的阳台上……他用穿着蓝色力士鞋的脚踢碎玻璃,闯入室内。这一下,警察及围观群众又向这幢楼房涌去……人声鼎沸。这幢楼房旁侧有一堵砖墙,三米来高,砌有防盗碎玻璃。前已交待,文北翻墙逾壁如履平地,只要让他沾上墙沿,立时飞身纵上!

只见文北从二楼飞身跳到墙头,然后窜入一片建筑废墟,如鱼得水……

若不是追捕文北的呐喊声惊动了中央气象局附近的一帮农民,那他铁定逃之夭夭了。正当文北以冲刺速度遥遥领先于警察、眼看就要进入庄稼地的时候,“砰”他的脚上吃了一锄头,立时摔了个嘴啃泥,京城飞贼吴文北终于被捕了。法国驻华大使馆曾派一名一等秘书前往中国外交部斡旋此事,请求从轻发落保住文北性命。文北自一九七二年八月被捕后,在北京市公安局的死囚牢房里蹲了一年又一年------

一九七六年国庆节前要崩一批人,一九七六年九月二十九日,公判大会在海淀区体育场举行。由于正值国丧期,会场警卫异常森严。已羁押四年又一个月的吴文北此刻从这个世界消失,终年二十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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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水星98 回复 悄悄话 公安部长华国锋下令枪毙两兄弟中一个,结果是抽签决定谁死。荒唐之极。
猫姨 回复 悄悄话 优秀基因难以延续
fonsony 回复 悄悄话 国庆应特赦,但却在喜庆日子前卡叉犯。
Mina63 回复 悄悄话 新街口 禾丰 曾相识的地方。
blue6albion 回复 悄悄话 可能有尼安德特人的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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