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和她们的身体是什么关系，我总是想不清楚。

女人用她们的身体来享受美的权利，与男人的云雨之欢，生儿育女，哺育孩子。女人还要用她们的身体闯荡江湖，谋求生存。意志是男人生存的武器，身体是女人生存的武器。再坚强的女人，在身体的孤独面前都会被击垮。

记得在德国导演法斯宾德的电影＂玛丽亚。布劳恩的婚姻＂中，有一幕是－－丈夫被关进监狱的玛丽亚面临生存的问题。在上街去找工作之前，她镇定地站到椅子上，让女伴把她的裙子下摆剪短了一截.她的勇往直前，直如巾帼英雄。

王朔的小说里，主人公想要引诱一个女孩子，就会暧昧地对她说－－＂要舍得自己＂。

舍得自己？舍得自己的身体罢？

女人在她爱的男人面前是弱的，女人在她着迷的男人怀里是愿意被动的。所以，女人在感情中，无奈多，叹息多。如果一个女人敢于打破这种规律，真就会是大快人心的事。仿佛，她为所有女人出了一口恶气。可是，这样的女人，承受的又是什么。。。

研

认识研是因为要拍一组照片，需要一个模特。有人推荐了她。

她在一个南方的大城小有名气，资料里有一些名摄影师拍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神采飞扬，气质独特。她那时刚到北京不久，签了一个有名的模特经纪公司。于是我打电话过去，约了她见面。

记得是约在人大附近的一个小咖啡店。她出现的时候，我有点意外。她身材娇小，但比例很好。脸有点浮肿，象是缺觉的样子。有点害羞，说话略为漫不经心。她有一种独特之处，让我一见难忘。我确认了用她，说改日去影棚拍照。

但在影棚之中，她完全变了。灯光映照下，她象宝石一样闪闪发光。身体的姿势有一点夸张，但是非常给人灵感，只要稍微调整一下，就会是很好的照片。

她要求放音乐，身体随着音乐动着。她身体的移动有一种独特之处，是什么呢，我说不清楚。是性感吗？可能，是可以描述成控制自如的性感吧。

照片拍完，我们也成了朋友。＂来看我演出吧！＂研说。原来，她当模特只是副业。研是一个地下摇滚歌手。

是个冬天的夜晚吧。在海淀区的＂大西俱乐部＂。我们一直等，到很夜的时候，才轮到研。她走上舞台。身体半侧对着话筒，她的样子我至今记得。音乐是她自己的作品。用很多半音，和小调式。所以听起来，有点悲伤，还带点诡异。她唱歌的时候，身体动作反而不多，象是沉浸在不同的世界里，完全忘了四周的存在。我几乎不能把这个女孩，和那个有点害羞的，和漫不经心的模特联系在一起。

＂觉得怎么样啊？＂演出完了，我问同来的男孩子越。＂还太浅薄！！＂越断定。霎时，我就惭愧了。看来我也够浅薄，因为我喜欢研的音乐。

研常来我家了。她念写的诗给我听。有一句，我印象深刻。是说她喜欢的一个男人。＂他总是很瘦，因为他从未放弃思想＂。我为之感动。她的小小笔记本里记着诗，小说，画着涂鸦的小画。她有这样一个混乱丰富的内心世界，不把它表达出来，她一定会憋得难受。

渐渐地，我知道了研的经历。她来自遥远的内陆，自小学音乐。为了这个梦想，她一个人离开了家，到了南方，然后又到了北京。她梦想着有一天出自己的唱片，写自己的书。她有这样一种能量，让人模糊地相信，她会做到这一切，即使，在那时的北京，这对于一个没有任何关系和人脉的年轻女孩来说，是难于上青天。

也同时，每个常来我家的朋友都注意到了，研喜欢玩勾引男人的游戏。她不放过几乎任何看得上眼的男人。对此，男人的反应倒是很有趣。他们喜欢做鄙视状，但是谁不喜欢容易得到的性呢？

有人曾对我说，中国很多女人，认为性是他们对男人的一种恩赐和施舍。所以，大多数女人，不会很舍得自己。即使到了悬崖边了，她可能还要死忍。

研不是这样的。她主宰自己的欲望。这也是我喜欢她的原因。

研喜欢和我谈论男人和性。她告诉我她曾经爱过的一个大她很多的男人，以及他们对彼此身体的迷恋。＂三天！＂她说这是他们做爱时间最长的一次。＂那你不吃饭？不睡觉啦？＂我问她。＂累了就睡，睡醒了再来呗。＂她是真的喜欢性这件事。

但是，研的身体有点被她自己折腾坏了。冬天的夜晚，我们从一个BAR出来。她叫肚子疼，疼得慢慢地蹲了下去。。。＂Seven。。。我要死了。。。＂研痛苦地说。。。

研有时相信，她活不过四十。＂我不会有孩子的了。。。＂她这个笨家伙，怎么净遇到自私的，不懂得照顾她的男人呢。。。我好心疼。

一年之后，我开始联系来美国上学的事。＂帮我当模特吧。。拍点照片？＂我问研。＂好吧。＂她很爽快，＂不然到我公司这边？风景好点。＂研那时已经签下了一个唱片公司，但是要出唱片，却还是遥遥无期。她的公司在郊区，果然风景不错。但是她的房间却窄小得让我惊奇。照片胡乱地贴在墙上，她画的油画立在墙角。吉它，乐谱，还有让我记不清的杂物。

研总是缺钱。靠很少的演出和公司给的生活费是没法过的。＂有人劝我，找个有钱的男人包了吧，这样就不用过得那么窘迫。＂研曾对我说过。＂我可不要！＂她笑着，但绝对认真。

(后来，我才学到一个词，叫＂波希米亚人＂。是指那种天生爱自由，爱艺术，喜欢沉浸在精神世界，而且不慕物质的人。中文里面，好象没这个词。)

研帮我拍了照片，不取分文。

我离开了，走之前，深深拥抱了研。我说让她快点出名，好让我也吹嘘一下，我认识一个名人。

可是，我走之后，研这个家伙，勾引错了一个人。使我们，不好再见了。

是说她音乐浅薄的男孩子越。越是我另一个好朋友的男友。

两个人，因为研的事，大闹一场，分手了。

。。。

我常常想起，研唯一掉泪的那一次。我问她怎么了，她说，那一天，她的长期感情不和的父母离婚了。

她的眼睛，看着远处，深深的悲伤，藏在她的眼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