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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北京立即去八宝山和母亲遗体告别,之后大家都分散, 我陪舅舅和舅妈去饭店,然后一个人回母亲的家,在那里等另外一拨从上海来的亲戚。晚上等妹妹回来,她给我看了一眼母亲的遗嘱,上面的签字是十一月中。
母亲检查出病后,状况还是挺好的,一直在家里住,每周去医院看一次病,每次在医院看病等待的时候,她在北京的同学们都来看她,她最后这两年和同学们联系很多,给了她愉快时光。最后走的那一天也是在家里,妹妹上班之后。事先也没有什么征兆,她最后一段时间也没有任何痛苦,只是身体格外虚弱。
遗嘱条理分明,写了几个帐号,哪些给妹妹,哪些给宝宝(我侄女), 一只金戒指是娘娘送给母亲的,母亲写了,是给我的。 安娜没有提一个字。房子她也没有写给谁,而是说过户的一些手续很难。遗嘱的第二条就写到,病情没有告诉长女的缘故,因为她一直很忙。家里应该有美元和欧元帐号,但是遗嘱上没有提。
我有几天没有怎么睡觉了,在飞机上也没有睡,虽然职业就是和合同打交道,但是回家的第一件事情,真的没想到是看遗嘱,我还没有进入状态。看到空阔凌乱的大房子,想到母亲就是在这里离开人世的,觉得很难过,说不出来的感觉。这个二百二十平米的复式大房子, 带着一个晒台,应该能收拾的很好,日子应该很温馨的。几年前母亲和妹妹妹夫吵架的时候,我劝过他们,把大房子卖了,买两套,分开住。后来才明白,妹妹不愿意,倒也不是她要照顾母亲,她小脑子比我精明,她那时就一定想好,遗产是一套,而不是两套房子,这样遗产不好分。
我不惦记这样的事情,就不再操心了。最后,前妹夫搬出去,宝宝也离家,她们母女俩一个住上面,一个住下面,每人一百一十平米,空旷也很凌乱。我们大家的生活方式不同。安娜四岁探亲,我们搬出去后,就再也没在这个家住过。大家个性,世界观,生活方式和态度也不同, 不存在好不好, 而是每个人所处的社会环境不同, 想法不同而已。
第二天大家又聚集在八宝山,遗体火化。我在母亲从前带我去的那家花店,买了两束花,算我和舅舅一家的。我最后告别母亲,把从德国买的一套寿衣放在那里,两束花。 就这样送走了母亲。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妹妹和侄女去墓地准备,我和舅舅一家在八宝山等骨灰。舅舅问,我说起了遗嘱的事情。舅舅很伤心,说两年前我母亲最后一次回上海探亲的时候,我母亲征求舅舅的意见,谈起遗产和房产,母亲想把房子给我妹妹,让我签字放弃。舅舅说,两个都是女儿,为什么只给一个,如果让晴放弃房产,给她什么。母亲说,那个美元帐号给晴,大约八万美元。舅舅说,这套房子市价一千三百万,如果是你,你会收了美元的账户,签字放弃房产吗? 换了你,你会怎么做? 母亲沉默了。舅舅还告诉她,妹妹这些年其实和她住一起不是帮助她,而是啃老,母亲帮她带大孩子,她自己不需要买房,带着男朋友住我家,两代人之间的吵架也是鸡犬不宁。反而是在国外的晴,哪怕在最困难的时候也没问父母要过一分钱。舅舅追问,遗嘱上提起美元帐号吗,有没有什么给安娜。
我说没有,我想放弃,算了,这些琐事和我无关, 生命苦短的。
北京那两天特别晴朗和干冷, 在八宝山出门的那条街,舅舅,舅妈,表弟和我站在阳光下。舅舅给我面包吃,我还没有吃早饭。前一天折锡箔到半夜,这一天一早五点就起来,也没有早饭。舅舅很心疼我,要带我吃早饭。我们在等骨灰,也唠叨家常。舅舅说,我从上海回到北京父母家后,他知道我过得很不好,有次母亲带我回上海,饭后洗碗都是我的事情。 有一天洗了碗后, 我流着泪在灶碗间和舅舅说,舅舅只能叹着气,舅妈说,别人家的事情不要管。 这次他们到德国,舅舅正式向我道歉,说,他知道,我从上海回到北京,父母对我不好,心里也一直很难过,他还记得我到上海探亲, 洗完碗后和他哭诉。但他也不好管,心里一直很难过,没有作为。后来我带着安娜到北京探亲,他们也来过一次,一切都看到眼里,那次我们都是同时离开北京的家, 他们坐火车回上海,我和安娜搬到饭店。从此再也没有在这个大房子住过。
自从两年前我母亲和他谈过房产的事情,他一直要给我一笔钱,每次到了欧洲,他给我们红包,离开的时候,我又转给他们。这次夏天来,他给了我一张卡,说里面存了足够的钱,以后到中国不要再自己带卡了,只要在国内花的钱,以后带安娜回国玩,他都供着, 他是长辈,我自家父母不疼,但他疼爱我和安娜,在国内不缺钱花。舅舅心肠真好,舅妈人也特好,说这些钱的事情不要告诉她儿子,省得多事。
在八宝山前那条街,舅妈说了一句话,我觉得分量很重,她说,你妈走了,北京的家就没有了。中国还有你的家,上海的家就是你的家,什么时候都可以回来,缺钱就说,上海是你和安娜永远的家。
真的感谢舅妈,这么多年,舅舅一家是好人,尤其在这个寒冷晴朗的北京冬日。她那句话的分量。
后来妹妹来电话,说一起吃午饭,舅舅说我们正在吃,就推掉了。他希望我能好好吃饭,安慰我很多话。
吃完饭,我让他们在饭店休息, 我一个人在晴朗的蓝天下,走到母亲的家。很少在北京有这样的时间,能走路,而母亲却走了。我一个人先到了楼道,妹妹他们还没到,就坐在楼梯上等,那扇门关着,因为母亲再也不会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