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郑一个人在阳台上静静地吸烟。望着夜幕下的万家灯火,却只有眼前的忽明忽暗的火光是属于自己的一点温暖。背后宽宽敞敞的家难以立足,只有这小阳台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地盘。
他出身于书香门第家庭,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后来走“五七道路”下放到农村,老郑的教育就被耽误了。回城后,跟着当画家的爷爷学习书法绘画,凭着爷爷的关系在市文化馆找到了一份工作。自己感到在绘画方面的天分有限,就专攻鉴定古字画,在这个领域渐渐做出了名堂。
年轻时的老郑没文凭、挣钱少,长相一般个头又矮,找对象时人家不挑他就不错了。和老婆认识是通过介绍人介绍的,看对方人文静、朴实,相处不长时间就结婚了。
结婚后却发现两个人之间没有一点共同点。
老婆做起家务是超一流好手,家被她收拾得一尘不染,被子叠得堪比军营水平,有限的空间里东西摆放得井井有条。
周围邻居一提起老郑家的干净整洁没有不竖大拇指的,放在现在那就是样品屋了。
可她对老郑那些棋琴书画的东西没有丁点兴趣。老郑好读书,涉猎广,脑子里常常是天马行空,回家来特别想和老婆聊聊自己在艺术天地的新发现、新感觉。然而低着头对着老婆擦地的后背滔滔不绝地论述,总是会被老婆的“把脚挪开一点”所打断。
反复几次,站在哪儿都碍事,老郑就论不下去了,兴味索然。
老婆有时和老郑说说柴米油盐的居家琐事,老郑一个头两个大,手一摆:你就看着办吧。
老郑曾经努力地培养老婆对那些“没用的事”的兴趣。一次买好了两张票,不顾老婆的反对,硬拉着她去看话剧。回来的路上,老郑一个人兴致勃勃地发表观感,老婆只是“嗯、啊”地应着。一回到家,老婆脱下外衣就开始擦锅擦地,完成她本应在饭后做的清洁任务,一直干到下半夜,收拾妥当才上床睡觉。
老郑一个人躺在床上,被窝是冷的,心也渐渐冷起来。
从此再也不拖老婆出去了。
老郑开始把朋友们领到家里来,一壶茶、一盒烟、一盘瓜子就是海阔天空的一晚上。那时还没有茶馆、咖啡馆这类的场所,老郑热情好客,家里窗明几净,渐渐地他家成了个沙龙样的场所。
老婆对于搓揉得像抹布一样的沙发巾,洒落四处的烟灰、瓜子皮,眉头暗皱,等客人走后加倍的洗、扫、擦,直到家里恢复原样为止。
有一个下雨天,老郑请一个外市来本地讲学的著名画家、鉴赏家到家里来一起鉴定一个作品,那个专家鞋没脱就进屋了,处处留下又湿又脏的脚印。尤其是老郑老婆最喜欢的一块手织方毯,踩在上面的泥脚印竟然怎么都擦不净,留下污乎乎一块印记。老婆隐忍多时的火气终于压不住了,冲老郑发了脾气,不让他再领人来家了。
老郑正沉浸于鉴得一份真品的兴奋之中,老婆的话耳旁风一样吹过。
过了几天,老郑领着一帮朋友在外面小饭馆吃完饭回来,刚刚打开门,猛地从厨房传来一声厉喝:“脱鞋!”
大家挤在门外面面相觑,乖乖地脱了鞋进来,兴高采烈的气氛突然不见了,每个人都束手束脚地坐在那儿,虽然女主人一如既往地端茶倒水,但是不一会,大家还是纷纷起身告辞了。
有个年轻小伙子经常在背后学老郑老婆的那声“脱鞋!”,惟妙惟肖,让大家忍俊不止。老郑老婆不喜欢客人的名声就这样传了开来。
他家变得门庭冷落了。
老郑在家里的话就更少了。
后来有了女儿,却并没有让无话可说的两人的交流多起来。
而老郑更加用功了,晚上常常在单位停留很晚,在鉴赏字画这一行里名声鹊起。
随着倒腾字画的人越来越多,老郑是越来越忙,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
虽然家由原来的两间小屋变成了现在的三室两大厅,但是老婆自搬入新居后,就不让他在屋里吸烟了,他只好到阳台上去抽。
一尘不染的家在他的眼里就像是宾馆一样。枕边人的脸已经很模糊了,老郑竟然想不起来上一次是什么时候看过老婆的正脸。好像她总是在低头或背着身子打扫卫生,老郑也想不起来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和老婆面对面说过话,在家里有时就是和女儿说几句话而已。
后来传出老郑和一个女记者走得很近,老婆知道后暗自落泪,家里打扫的更勤、更干净了。
女儿渐长,曾试图拉近父母之间的关系,却发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们连正常的交流都已做不到。
等到女儿考上了大学,老郑提出离婚。
女儿流着泪问父亲:“妈妈勤勤恳恳为这个家操劳,她做错什么让你这样对待?”
老郑长叹一声:“你妈没错,是我错。当我发现双方根本不是一路人时,应该马上修正错误,不至于误人误己至此。后来有了你,一直想着给你个完整的家,现在你已成人,为父母的任务完成了,我们就再为自己活一次吧!”
女儿心知父亲说得是实话,却为母亲不平:“妈妈一直为你活,她只是用错了方式。我们都走了,你让她怎么办?
老郑不语。过了一会黯然地说:“你帮她再物色个合适的人吧。”
老郑很快就和那个女记者结成百年之好,两个人谈诗论画,一起参加各种名人聚会,老郑神采飞扬,身上的抑郁气质一扫而光。
五年后,前妻再婚,和新老公一起买菜、养花、锻炼身体,其乐融融。
婚姻中有时没有对错,只是双方合不合适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