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4月1號,進駐中餐館,揭開新篇章。整整十五年。
十五年裏,故事太多。揀幾個不用想就自個兒往外跳的吧。
(一)雨夜裏的老牧師
一連幾天,都是在快關門的時候,這兩個男人進來吃飯。
兩個男人,一個年長,高大;一個接近中年,平瘦。看不出兩人什麽關係,不是父子,不是朋友。似乎是偶遇者,抑或同路人。每次都由年長者買單。
年輕些的低頭沉默,默默地吃,默默地聼。老者不急不緩地一直説著,語氣像是教誨。不知道那人遇到什麽狀況,灰色的情緒籠罩著他全身。
人生總是會遇到低谷吧!特別是看似剛强的男人。
那時候,我的生意才開張沒幾年。攤子鋪得大,厨房裏每個職位都釘是釘鉚是鉚。我只管看前臺,有的是閑空觀察客人。
隔了些日子,沒見這倆人再來。我應付的人多,哪裏記得起他們?
忽然一個晚上,一個滴滴答答下著小雨的夜晚,也是接近打烊的時間,老者擕著一身的水氣跌跌撞撞推門進來。
進門他就直奔前臺,對著我急急地問,有沒有見過那位中年男士?沒有。我搖頭。你倆一直一起的,從沒單獨見過他。
老者氣憤難當,一股腦把事情都告訴給我。
原來年長者是教會的牧師。那位沉默寡言人,不知來路,投奔教會,牧師悉心救助,施以大愛。
但是,就在那人向老牧師借了五百塊銀子之後,突然消失,不見蹤影。
老牧師悲憤的臉,嘴角的吐沫,混合著雨水,定格在空間。當他失望地離開,那孤獨的背影,無比凄涼。
做牧師不能不相信人,不能不幫助人。可是牧師也是拿薪水吃飯的,五百塊錢不是小數。我覺得,事過之後他必定得以釋懷,忘掉五百塊錢的損失。受到的創傷是人的欺騙。
那個晚上,他對我説出的一大通話,大概就是最好的傾訴吧。
我很欣慰,耐心聼了。
(二)被警察逮住的小夥子
一天中午,一個年輕人進來要午餐盒飯。他拿了飯,坐在靠門的角落裏。一邊神色慌張地吃,一邊不住地透過玻璃墻往外看。
起初我們都沒注意他和一般客人有什麽不同,剛好午餐高峰過了,店面空曠。正在收拾桌椅的時候,忽見一輛警車駛來。只見那小夥子騰地站起來,疾步竄到前臺,然後嗖地奪門而跑。
厨房裏的師傅們也感覺到了異樣,紛紛凑到厨房窗口往門外看。又有兩輛警察跟過來,警燈閃閃,停在我們店門口。幾個警察正把一個人扭在地上,將胳膊反轉到背後。
抓到壞人了!大家都很興奮。我走近玻璃墻看個一清二楚,趕快叫來老闆。這不就是剛剛在這裏吃飯的小夥子嗎?幹了什麽壞事,讓警察逮個正着!
回到前臺,更是驚奇。小費罐子裏給塞了一大把錢!數了數,足足一百多塊!這家夥不知在哪裏偷了人家的錢,怕給警察抓到證據,都丟這兒了。
(三)想不開的麥克
也是許多年以前的事了,大約至少十年了吧。
有一天,一位三十幾歲的白人女子怯怯地進來,四下張望。墻上的圖片和板上的餐單,她看了又看。發覺我在關注她,才走上前來和我搭話。當她一開始點單,就顯得並不陌生。一口氣點出了檸檬雞,甜酸肉,帶炒麵。
忽然她停下來,定住神問我,“有一位老要這個菜的男人,你記得嗎?”
“麥克?”不假思索我脫口説出。
“是的。是麥克。我的丈夫,他死了。”
啊?!大吃一驚!
這時候女人放下手提包,找出銀夾,從裏面翻出一張照片。
她把照片遞在我手上。這不就是麥克嗎!果真沒錯。
瞬時,麥克的音容笑貌在我眼前活起來。
他是那麽靦腆害羞的一個人,沉靜得像一個姑娘。每次他來,都是小聲和我問好,眼神裏含著羞澀的笑意。沒有其他客人的時候,他就和我聊聊天。
最常聼他説起的話,就是“我老婆怎樣怎樣”,“我老婆喜歡什麽什麽”。他來要的盒飯原來都是為他老婆要的,而不是他自己。
多麽好的好好先生!十足一個愛老婆的氣管炎。
這麽好的人,又安靜又斯文,怎麽就死了呢?
女人告訴我,麥克是自殺的。
就在不久以前,一個星期天的早上,天剛剛亮,社區公園裏的早行人發現了麥克上吊的尸體,報了警。
那座公園就在我經常途經的大路邊上,很熟悉的地方。這讓我驚訝不已。又覺悲傷。當時還寫了一首詩哀悼他。
同時,引起我的思索。麥克他那麽年輕,是什麽原因促使他離開這個世界呢?而且,以如此殘忍的方式,讓人難以接受。
我懷疑他和太太的感情。雖然沒什麽根據。但是見到他的太太之後,更加懷疑。因爲在那女人臉上並沒有哀傷,有的只是遺憾。是失去了一個可以供她使喚的人的遺憾?難道麥克厭倦了做一個女人的工具?
自那之後,再沒有見過麥克的太太。
这位牧师大概是新手或者是被憐敏心衝破了頭,所以破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