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星期六,马爱芜早已买了一场儿童剧演出的票打算下午和宝宝一起去看。早上一起来,宝宝精神好得很,完全没有了前一天的蔫样儿。吃早饭的时候,马爱芜百般温柔,微笑着摩挲孩子的头发,老是明知故问地问早饭好吃吗、快吃完了吧、下午的演出你盼望吗。宝宝大概知道妈妈是在讨好她,不管什么原因,反正挺享受,也就甜美地回答。马爱芜又说:今天下午我们去看那个你要看的儿童剧,看完演出,我们去商场给你买点东西,你可以挑一个玩具。
宝宝高兴地叫一声“嘢”,马爱芜接着说:下午有那么多玩的,今天上午一定要好好利用,先写一页字,再弹钢琴,把学过的曲子全部复习,直到弹熟练为止,昨天还落了课呢。
宝宝做出失望、沮丧的样子,伴随着一声“噢”。马爱芜严肃起来:人生不只是消费和快乐,还有付出和血汗,一枚硬币的两面你都得,不管你愿意不愿意。
宝宝低着头扒饭,刚才的和睦、甜美气氛荡然无存。马爱芜把写字本已经拿过来放在了还在吃饭的宝宝旁边,一边说:别磨磨蹭蹭,吃个早饭也要花这么长时间,做事要有效率,懂吗?快点。我可告诉你,这些功课要是没做完,下午的演出我们就不看了。
马爱芜一看到宝宝吃饭那么慢就心头起火,这些重量级的话从她口里说出来是带着强烈的情绪的,到了宝宝那儿却如石沉大海,连个水花都没激起来,她感到非常地不满意。其实,这种话说出来,对方除了抱怨就是沉默,作为弱势一方的孩子,当然只能沉默,再大一点,倔强而又大胆的孩子就会开始抱怨了。
在一种紧张而又严肃的气氛中,宝宝进行到了钢琴的部分,马爱芜的脸部肌肉已经绷得紧紧的,当然她毫不知觉。从宝宝非常不情愿地爬上琴凳的那一刻起,母女已经剑拔弩张。马爱芜压抑着心中的不满等着宝宝爬上琴凳,宝宝偏不买帐,爬了一分多钟还没坐好。大概是一种自然的抵制,这个弱小的孩子只能用怠工的方式来表白她对母亲恶劣情绪的不赞同。马爱芜似乎意识到什么,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终于没有发火,而是帮着宝宝挪了挪小屁股,然后打开琴谱说:先练这一曲,记住,这几个音符要连弹。
话音没落,宝宝突然说:我要尿尿。
没办法,不能不让人尿尿,然后再回来爬上琴凳时,马爱芜就发话了:动作快点。一边就又推又拉,拉得宝宝嗷嗷直叫。这回刚弹了一行曲子,宝宝就说:我要喝水。
马爱芜不耐烦地说:弹完再喝,快点,就这一个曲子。
宝宝扯开大嗓门喊;我渴了,我渴了就弹不好。老师说的,要舒服才能弹好。
马爱芜只得去厨房拿了一杯水来,宝宝就抿了那么一小口。马爱芜板着脸问:你喊得那么吓人,好像就要渴死,只喝这么一小口就行了?
宝宝点点头,问:今天爸爸会回来,是不是?
马爱芜没好气地说:爸爸回来又怎么样?也得好好练钢琴。
宝宝抬起双手来,马爱芜一个巴掌打在她的手上训道:告诉你多少次了,这个大拇指还这么给我翘着,弯下去。
宝宝撅着嘴把手放到嘴上自己亲着说:你把我的手都打疼了。
得了吧你,就那么轻轻的一下会打疼?把手放下来,好好弹琴。
就是疼,你就是把我的手打疼了。
马爱芜咬牙切齿地用手指着宝宝说:好,你就给我这么浪费时间吧,我可告诉你,你要是不练完琴,我们就不出去,我跟你在这儿耗一天,我怕什么呀,我才不想看那个演出呢。
宝宝低头想了一想,无可奈何地说:那好吧。
于是开始弹琴,一个曲子里,同一个错误宝宝进行了四次,马爱芜脸色越来越苍白,冷酷地说:把这一段弹反复弹十遍,直到全部正确。
单调的琴声进行着,外表冷漠内心焦躁的马爱芜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突然她爆发了,冲到钢琴面前大叫:你听不出来吗?那十遍全是错的。你脑子进水了?
宝宝皱着小脸哭起来,眼泪哗哗的,小手在脸上乱抹,一边含糊地说:我要擤鼻涕。
眼看鼻涕哈拉子糊了一脸,马爱芜赶快去拿纸巾,用了一大把才处理完那小脸。这一场忙乱冲淡了马爱芜的愤怒,她扶着宝宝的小肩膀说:对不起,妈妈不该生气,来,我们一起深呼吸,平静一下,你也好好想想这个曲子怎么弹。
马爱芜在琴键上示范了一下正确的,又对比了宝宝弹错的模式说:不是这样弹,懂吗?第二个指头在C上面,你老是跳到E上去干什么?容易的对的你不做,偏偏去弹难的错的,你什么意思啊?
宝宝可怜巴巴地说:我也不知道。
马爱芜看着她一副不可救药的样子说:现在你知道了吧,试一试。
宝宝点点头,又开始弹,跟刚才一样的错误,她先就吓得说对不起,赶快改正过来。马爱芜在她身后翻着白眼,一副绝倒的模样。灾难性的现实是,这个部分在短短的曲子中出现了四次,宝宝能躲过一劫躲不过四劫,后面的错误同样出现时,宝宝自己就沮丧得不肯弹了。马爱芜一副又坚强又冷峻的态度,从牙缝里吐出来:今天,我们就在这上头耗一天吧,不出去了,弹不会,我们不吃饭,不干别的。
宝宝大叫:不,我要去看演出。
说着她往琴凳下爬,马爱芜按住了她,宝宝两只脚乱蹬乱踢,把钢琴踢得通通响。马爱芜照着她后脑上来了一下,吼道:停下来,不准踢钢琴。
宝宝停下来,嚎啕大哭。马爱芜拿起琴谱嗖的一下扔进字纸篓,又把钢琴上贴着的奖励表格撕下来,上面贴着宝宝上课时老师鼓励她得到的小星星,小花朵什么的。马爱芜一边把表格撕得稀巴烂一边咒骂:还弹什么弹,弹个屁,笨蛋一个,什么都学不会,我们不学了,就呆着,做个白痴。
宝宝坐在琴凳上不敢动,哭到脸上全方位打开,小脸完全扭曲。可是马爱芜就是停不下来,她恨得想象着把宝宝的头往琴上撞,撞到血都染红了钢琴。这个残忍的想象让她的疯狂戛然而止,她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抱着宝宝说:对不起,宝宝,妈妈错了,妈妈不该说,不该做,那些。我们不弹钢琴了,再也不弹了,我不能为了钢琴毁了我们的关系,我的宝宝。
这回轮到马爱芜痛哭,宝宝看着。宝宝把小手放到马爱芜的头上抚摸,马爱芜接住她关爱的小手格外伤心,母女抱在一起。
黄昏时分,华回到家,马爱芜买的餐馆小菜让全家吃了顿丰盛的晚餐。旅途奔波后的华照例跟宝宝热闹了一番,宝宝一边吃饭一边把自己的绒毛熊藏到桌子底下问华:我的熊到哪里去了?
马爱芜把最后一盘菜热好了端上来就说:吃饭的时候不准玩。
可是父女俩都不理她,华捧着脑袋做思考状:熊在天上?
宝宝暗笑着摇头:不对。
华用手像一休般地在脑袋上转了几转又说:那就是跑回森林里去了。
宝宝大叫着:不对,不对。
马爱芜皱着眉头:吃饭了,吃完饭再玩。
华攥紧一个拳头敲打自己的额头,嘴里突然蹦地一声:想出来了!熊就在桌子底下。
宝宝高兴地把熊举起来宣布:爸爸玩游戏赢了,爸爸真厉害。
马爱芜嗔道:跟孩子玩也不看个时间地点。
华笑道:两分钟的事,怕什么?吃饭就算比天大,也能偷空玩一会儿,还能多吃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