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马爱芜自己开始感觉有点不舒服，嗓子先隐隐作痛，说话就懒怠下来，不到关键时刻不想开口。一个同事好心来问：马爱芜，今儿怎么啦？看你没精神。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吧。

马爱芜勉强笑笑：带孩子比上班累。

同事就坐下来说：你家宝宝算是容易的了，生活自理，又通情达理，还是你们教育有方。我们家邻居那孩子，我跟你说，那真叫无法无天。

宝宝现在也开始倔了，叫她干什么都先说个不，然后得软硬兼施才能就范，别提多累了。我情绪好的时候还能对付，不好就难说了。她爸还真有一套，特耐心。

同事摇头说：当爸的容易，他一个新鲜劲儿，高兴一阵子他就走了。当妈的随时得顶着，本性流露一点也是正常，别太要求自己了。

说的也是，如今他一个月在家时间不过一半多一点，在，也不能早下班。可不都是我顶着吗？你知道我不会做饭的，现在想请一个做晚饭的钟点工，你认识人吗？

不好找，做得好的容易飞，做得不好的你又不想留。我给你留神就是了。孩子都快四岁了，还没学会当贤妻良母呢。

马爱芜不好意思地笑笑：脑子里没那根筋，小时候其实也做了不少家务，可是做得很不情愿，而且也没有一个能干的模范，什么都凑合。我妈做不好家务，可人家是知识分子，我做不好家务，我还什么都不是呢。

同事笑道：小马，不是我说你，上次你一个菜请客的新闻还在播呢。当然大家都知道你人随和，不计较，可是家里孩子老公，你还是得上点心。亏得你嫁了老外，随便吃点什么都行。中国男人可就没那么好伺候了，我哪天不是三菜一汤啊。

马爱芜脑子里开始反省自己最近都给宝宝吃了什么，嘴上说：老外的孩子听说都是自己爬进冰箱找吃的。

同事一拍大腿：我们不能只看表面现象或者局部现象，乱来的父母哪里都有，不能跟他们一样啊。我儿子说了，老外中的精英对孩子可好了，当妈的特能干，体力脑力样样行，一个顶仨。

马爱芜被无语了，同事又开口：孩子是长身体的年纪，你不给她吃好的，一辈子的事。我那孩子我是变着花样给他做，什么都有吃腻的时候啊。我们家小强智商本来不错，后天营养也得跟上啊。哈佛是谁都能考得上的吗？咱们中国人当妈，没别人那么强悍，就靠一个贤惠。你说是不是？

面对这强势做妈、业绩斐然的同事，马爱芜只有被教育的份，点头称是罢了。好不容易上完了班，又去幼儿园接宝宝，一路上心理负担就来了，知道下面这一班其实更艰巨，孩子希望父母每天一个样，既健康又和蔼，可是父母也是一般人，也有架不住的时候。如临大敌，马爱芜接了宝宝往回走，宝宝似乎就能感受母亲的内心，到底是孩子，不但不合作，还对着干。马爱芜着急赶车，宝宝却偏偏喊不动，慢慢蹭。马爱芜不由分说拎着孩子就走，宝宝就开始哭，往另一个方向使劲。当然是马爱芜力气大，拔河比赛她赢了，却把个孩子哭得脸红脖子粗，成为街头一景。

上了公共汽车以后，宝宝坐在马爱芜腿上抽泣，平静的时段使母女有了和解的机会，尤其是做母亲的，又生气又心疼，到底心疼占了上风，抱着女儿紧紧的。为了说明刚才自己行动的正确性，马爱芜还是教训了宝宝：刚才妈妈拉着你赶车，你还给我捣乱，赶不上车怎么办？下次妈妈要你快你要听话，跟着妈妈快点跑，听到没有？

一边这么说，一边自己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响起：赶不上车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赶不上这趟还有下一趟，十分钟时间你抢什么抢？

还好，快四岁的孩子不明白这道理，母亲的拥抱很重要，既然得到了就安静地坐着，还点点头。从车站走到小区，母女和平相处了一段路。一回家做饭，马爱芜头又大了。好几天没买菜，站在冰箱门口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合适的东西，就心虚地问宝宝：我们晚饭吃蛋炒饭好吗？

又是蛋炒饭，昨天才吃了蛋炒饭。宝宝伶牙俐齿地说，与马爱芜的担心完全吻合。

马爱芜的倔劲上来了，叉着腰说：我们只有这个，你爱吃不吃，你不吃我吃。

说完炒了个蛋炒饭，自己坐在桌边吃。宝宝玩自己的玩具，母女之间的紧张一触即发。马爱芜说：这炒饭真好吃，不吃白不吃。我早就跟你说过，吃完饭我们就刷牙，刷完牙我们就不再吃饭。错过这个时间就不给你晚饭吃了哦。

宝宝屈服了，老大不情愿地走到桌边，马爱芜给她拔了一碗炒饭，还说：有这个吃就不错了，世界上多少孩子吃不饱饭，你要知足。越给你吃好的你越不珍惜，那我以后就给你做得很差，偶然做一次好的，你才会觉得特别好吃。

宝宝问：我们为什么不去外面吃呢？

马爱芜夸张地说：外面那些看起来好看的饭菜你都不知道他们怎么做的，有毒。

宝宝不再争辩，委屈地胡乱吃着，马爱芜突然觉得自己说话的味道与马敬业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由得脸红，可是又实在拿不出什么像样的饭菜来，忙说：宝宝，妈妈喂你吃好吗？

宝宝说好，把碗推向马爱芜，像一只小鸟般地从马爱芜手里接食吃。小孩子就这么好哄，马爱芜觉得自己又逃过了一劫，可是心里过意不去，就讨好地告诉宝宝：宝宝今天听话，吃完饭以后你可以吃一颗糖。妈妈平时不给你吃糖全都是为了你的牙齿好。

平时马爱芜如钢铁一般坚强，绝不在糖上面松口，恰好邻居孩子过生日，宝宝得了一包糖，被马爱芜收藏起来，今日借花献佛。宝宝当然珍惜这难得的机会，马上喜笑颜开：谢谢妈妈。吃完了好好刷牙牙齿就不会烂。

刚才的狗熊一下子变成了英雄，马爱芜暂时自我感觉良好。吃完饭，小心翼翼舔着糖、万分珍惜的宝宝独自享受着，使马爱芜有空收拾了一下厨房和屋子。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新闻，疲劳感和嗓子的隐痛又浮上来，真恨不能倒头睡去。看了一眼钟，马爱芜强打精神叫：宝宝，刷牙了，洗完澡我们早点睡。

宝宝没搭理她，她走过去拉宝宝的手，宝宝挣脱了，依然玩那个玩具。马爱芜弯下腰，小声但严厉地说：宝宝，妈妈要你刷牙，听见没有，跟我过来。

宝宝还是玩，满不在乎地说：我在玩呢。

马爱芜稳定一下自己又说：宝宝，妈妈不舒服，快听话，跟妈妈去刷牙。

大人是不是舒服对孩子来说根本不在考虑之内，宝宝大叫：不，我现在不要刷牙。

马爱芜把一个坐垫狠狠地往沙发上一扔，生气地说：好啊，不刷牙可以，那今晚就不刷牙，吃了糖的牙齿，小虫子进去把那些牙齿都咬烂。

宝宝扔了玩具大哭起来，追着翻身就走的马爱芜说：妈妈，给我刷牙。

一股子怄气升腾起来，看着害怕了的孩子非乘胜追击不可，要彻底制服那竟敢抵抗的孩子：你不是不要刷牙吗？不要改主意，我们就不刷。出去，我要刷牙。

马爱芜把孩子推出了浴室，把门重重地关上。宝宝在外面嚎啕大哭，马爱芜自己刷着牙，居然有宣泄情绪的快感，当然也有痛感，痛感迅速战胜了快感，顿时罪过得不得了，几下把牙刷了，打开门，把门口痛哭的孩子搂进怀里：好，宝宝听话，妈妈给你刷牙。为什么好说就不行，非得妈妈发脾气你才听话呢？

哭泣的孩子说：我不知道。

马爱芜就坐在马桶上开始扯牙线。宝宝说：妈妈，我腿疼，我要坐。

马爱芜说：你玩起来腿从来不疼，一刷牙就腿疼，你也不照顾照顾妈妈，妈妈今天真的病了。

宝宝还是哭：妈妈，我真的腿疼。

马爱芜不再理会，命令道：张嘴。

宝宝张大了嘴哭，眼泪如珠子般滚落。马爱芜心如磐石，坚定地刷牙，机不可失，泪水丝毫不能让她心软。

接下来要淋浴，宝宝哭哭啼啼地：我不要水在脸上。

那还怎么洗澡？没完没了哭的孩子使马爱芜眼中冒火，她的疯狂升腾起来，她在想象中捉住了小人儿，撕心裂肺的哭声让她疯狂升级，她抓起小人儿往墙上扔，头往墙上撞，要止住那哭声，脚下横陈着女儿的尸体……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她马爱芜没有动，只有女儿在水龙头底下哭。她定了定神，蹲下来，抓住宝宝的手说：今天要洗头，水必须浇到脸上，妈妈会很快。

宝宝尖叫起来，不，她要挣脱。也许感染了母亲内心的焦躁，她哭闹得更厉害。马爱芜不再说话，这可不没完没了了。一只手抓住了孩子的两只小手，锁紧，对哭声进行心理屏蔽，放大了水，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洗。

宝宝的脚踢上来，马爱芜腾出手一个嘴巴打在她脸上，鼻血流出来。挣扎和哭闹在水中模糊了。洗完的时候大人孩子都精疲力竭，马爱芜面无表情地跟孩子擦干，水和鼻血，穿衣服，啜泣的孩子十分驯服，还没来得及说晚安，孩子就在疲劳中睡去，粉嫩的小脸上依然泪光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