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敬忠回到家,马晓宏已经到自己房间里消遣去了。于是真见他回来得快就做惊奇状:咦,你是不是没进门啊?
马敬忠皱着眉夸张地说:你都没见她们那样子,跟地狱里的人似的,根本不想跟我搭讪,阴阳两隔。
于是真叹道:能让家人伤心成这样,裘爱国为人父为人夫都做得没得挑了。还不知道我死了,你们这两个没良心的男人会怎么样。
马敬忠嬉皮笑脸:你死了,天就塌了。担心的应该是我,我觉得我一死,你们两个没良心的都会欢天喜地。
于是真一撅嘴:喜什么喜?我们还是一家人呢。嗨,裘爱国这一去,当年那信誓旦旦的把房子交给家族还管不管用了?
马敬忠坐下翘起二郎腿:我倒巴不得不管用。你想想,他要是传给裘索,咱的儿媳妇,那还不是咱们家的?
于是真也坐下,拧着脖子看着马敬忠:那要是他给了李婉茹呢?
马敬忠皱着眉:不会吧,给一个外姓人?远在美国,她一个中国老太太也不好打理呀。
我听说美国人特喜欢留遗产给老婆,不给儿女。
裘爱国又不是美国人,他已经是彻头彻尾的中国人了。
于是真抠着下巴说:这么说,裘索这儿媳妇还是有价值的,别给儿子整没了。那房子到底值多少钱啊?
不清楚,到时候最好叫裘索找人估估价。裘索,我还是看好她,你别再闹了,把儿子整成光棍你才高兴是吧?
于是真阴笑着:我好不容易养大的儿子,叫我跟人共享,真别扭。
不光是这一家惦记着房子,马敬业也没忘了,说不清为什么这么惦记,其实自己也不缺钱花,也不会到美国去住那房子,大概是那么一种怕吃亏怕落后的心理。裘爱国尸骨未寒,当然不好意思明着说出来,连吴国英那儿都有点忌讳,毕竟知道有那么一档子感情在那儿。憋了几天,一大早突然顿悟:如果不说出来,可能房子就让人倾吞了也说不定,宜早不宜迟。能跟谁说呢?裘索那儿他不敢启齿,一直有点怕那聪明爽利的女孩,马爱芜对他一百个看不上眼,也没什么说话的机会,还是只能跟吴国英说。吃着早饭,他就嘿嘿地笑:老吴啊,你还记得那房子吗?
吴国英听他嘿嘿笑就知道后面有尴尬,甩他一句:什么房子,记得怎样不记得又怎样?
马敬业就做严肃状:哎呀,美国,美国的房子,你都不记得了吗?
马爱芜倒是惊醒了一般,但是没说话。吴国英没头脑地:美国的房子是人家裘爱国的,人家愿意给谁就给谁,你别惦记。
马敬业十分委屈地:裘爱国说了,房子归家族,不是他个人的。他说话不能不算数吧。
吴国英冷笑道:他死都死了,说话不算数你又能怎样?
哼,非君子也。
华站起来说:我吃完了,先走一步,爸妈,你们慢吃。
说完,起身,马爱芜说:咱们什么时候去美国呀?你妈那儿住不下,跟裘索得去商量商量那房子的事呢。
华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去商量吧,你们家的事。
马敬业好像找到了同伙一样,跟马爱芜套上了:对,这个事情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们是有理说理,不要不好意思。你就去跟裘索说明白了,看她能怎么样。
吴国英眼圈有些红:人家孤儿寡母的能怎么样?裘爱国尸骨未寒,你们就这样惦记人家的财产。他好心给家族用,你们就这样,他要是名正言顺自己留着,你们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马爱芜没好意思地说:我也不是惦记那财产,房子当然是裘家的。只不过叔说了那么一声就给我们一些想头,真去美国,落落脚,又不是霸占她的。
马敬业插一句:就是,我们不做小人。
吴国英有些哽咽:裘爱国把你当女儿一样帮,你欠他的,他不欠你的,你别再打他们主意了。
马敬业捶着桌子:就是马爱芜落了单,裘索跟马晓宏两口子联合起来,我看啊,那房子就归他们啦。马爱芜你是一点分都没有。
吴国英看着马爱芜:人要知足,你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华的能力也不错,将来不会差,靠自己也行。
马爱芜一笑:我又能怎么样?你担什么心啊。
我怕你心里不平衡。吴国英说完就从保姆那儿接过宝宝,放在自己的腿上,开始喂她吃早饭,嘴里全是宝宝了,脸上也尽是慈爱。马爱芜看着,有些思绪,有些诧异,怎么吴国英不再是以前那个嘴脸,有些认不出来了。
裘家那儿一大早就有人敲门,快递员叫“美国快递”。裘索出去接了,惊异之中打开信件一看,一大摞文件,最后一页要求裘索签字,因为美国的房子已经转到她的名下。似乎再次听到父亲跟她说话,看文件的眼睛也模糊了。一边看一边叫:妈,这是怎么回事?房子到我名下了,爸爸想放在家族信托名下的嘛。
李婉茹走出卧室:这个嘛,你爸爸跟我说了,想把房子留给我们,怕我们生活不够好。我想说我们一定会好,没问题,可是他病得那个样子,我不想打扰他。临终的人也许更缺乏安全感,患得患失,不是他本性的大气了。
裘索泪眼朦胧:也许,爸爸想叫我来处理这个。
李婉茹扶着她的肩头:自己留着吧,不用着急处理。他们需要就去住,玉莲的儿子不是考得挺好,要去那儿读研究生了吗?
裘索认真地说:爸爸有言在先,我不能让他食言啊。
你跟他一样,认真、守约,这是好事。不过连爸爸最后都改了主意,你想想吧。应付家里人还是要动些脑子,别直来直去。暂时不要提,免得他们惦记。我就不信,你爸爸刚去世,这些人会好意思问。
裘索苦笑:怪不得人说财产是个累赘。这房子到了我名下,我就好像责任重大了。不但没觉得多幸运,反而负担沉重。
李婉茹说:这一家子也就你能一碗水端平了,你爸爸信任你,才把这个担子交给你。
过了几天,马爱芜来看望裘索母女,也带了餐馆买的几个小菜,大家一起吃了个中饭。见母女俩状况好了很多,马爱芜欣慰地说:叔肯定也不想我们太难过,生活总得继续下去。我虽然不能和你们比,也受了叔很多的好处,心里那个难受又不好意思太露,怕别人说我矫情。
李婉茹苍老地说:什么矫情,你叔把你当他的一个女儿呢。
马爱芜含泪点头。裘索就岔开:听华说你们打算去美国一趟。
马爱芜方才露出笑意:华刚升了部门主管,每个月要去美国总部汇报一次,一年让带一次家属,还是商务舱,所以我打算带宝宝跟他去一趟。
打算住多久呢?
连上华的假期,这次我们打算住一个月,逛一逛美国。
裘索就说:需要在纽约住的话就去爷爷的那个房子吧,纽约旅馆挺贵的。
马爱芜难以启齿似的问:那房子现在到底是怎么个状况?我是说,归谁了?
不等裘索说话,李婉茹就说:还是你叔当年说的,那房子给全家族的人用,对你们一家永远敞开大门。
马爱芜尴尬一笑:那总有个纸什么的说清楚产权之类的吧。既然是家族产业,给全家人看看怕什么?
李婉茹摇头:你叔尸骨未寒,就问我们来要那张纸了。
马爱芜连忙说:裘索提起那房子,我就顺便问问,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裘索说:爱芜,其实爷爷和爸爸还有我都是一个意思,物尽其用,房子这么传下来,让人住是最好的。毕竟是爷爷自己设计盖起来的房子。
马爱芜笑道:别一口一个爷爷,论血缘,我和叔公比你更近呢。
裘索大惊也大怒:养女也是女儿,感情是生不出来的,你自己明白,亲情是养出来的。
马爱芜脸红了:唉,我开玩笑的,别那么敏感好吗。要不是有了宝宝,那房子我想都不会想它。
李婉茹也生气了:这种事能开玩笑吗?让亲戚之间产生矛盾。这还是裘索,到别人身上,还不知道怎么跟你闹呢。
马爱芜低头认罪:婶,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我也是直性子,你们知道,喜欢弄个水落石出。那房子是谁的就是谁的,说出来怕什么?跟我们大家没关系我们也不会去想它,可是叔既然说过那话,我们就难免想一想。想问问是人之常情,不问的那是藏在肚子里了。
裘索略一思索:爱芜,你直话直说也好,我就喜欢你这一点。实话跟你说,爸爸交给我来办这个房子了。那么,以后的使用和归属都由我来决定。想用那房子就和我打个招呼吧。
马爱芜点头叹道:裘叔也是凡人。往日听说兄弟反目、朋友成仇,都为了一点家产、财产,果然如此。
李婉茹插一句:你叔是凡人,但他不会为一点家产和兄弟反目,和朋友成仇。
马爱芜连忙说:我是说叔这样做就对了,何必做圣人,苦自己的家人。裘索,你记得我以前那些愤世嫉俗的观点吗?跟你这种又红又专的人背道而驰。
裘索茫然:你愤世嫉俗吗?
马爱芜直叹气:我还以为我有多性格鲜明呢,别人原来都不在意。我以前跟你说,最不崇拜那些在外面拼命工作、贡献,却不管家里人的先进人物,我觉得他们在某种意义上是极端自私、自我的。叔不是那种人,我就放心了。
我觉得爸爸两全其美,外面和家里都顾到了。
马爱芜站起来,似乎要走,却又站着说:叔和你都是两全其美的人,我常觉得你们累。可是没有你们这种人,又哪来我的幸福生活?裘索,你是你爸爸真正的女儿。
裘索眼中含泪:这是对我最高的评价。
马爱芜上前拥抱裘索,在她耳边轻轻说:我永远不想和你反目成仇。
裘索紧紧地回抱了马爱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