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勇身边工作人员没有作伪证
警卫员孙启增在杨勇被抓后也被隔离,枪被收掉了。专案组扣了很多帽子,质问他:“每年都要换警卫员,为什么你六年不换?”逼他揭发。孙启增揭发不出来,杨勇平时和大家的关系都很好,又很注意小事。他从不让家人动用小汽车,平时孩子上学都是孙启增骑车接送。军区供应的主副食品,杨勇都要问一声“给钱了没有”,“不能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让人家给我提好多意见。”有一次下部队,部队给了一麻袋花生。孙启增付了钱,杨勇非要看发票,还问:“吃饭给了钱吗?”这一切孙启增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专案组说:1966年杨勇到天津读书班读四本哲学著作,实际是搞“二月兵变”,想推翻中央,逼着孙启增写材料。明明是无中生有,却非要搞成真的。孙启增说:“杨勇绝对不反文化大革命,隔壁的民主建国会住着好多大串连的红卫兵,杨勇说一定要让他们吃好喝好,不能闹病。”专案组说:“杨勇和罗瑞卿的关系不正常。”孙启增说:“不,正常,他们接触我都知道。我到罗总长家里去,就是送文件。杨勇和贺龙也是正常工作来往。”“杨勇生活腐化。”“更没有了,杨勇基本不去跳舞,偶尔去一次,都是点个卯就走……”警卫员孙启增宁肯被关押,也决不胡说一句。
专案组拿杨勇没办法,拿孙启增也没办法。首长警卫员都是挑了又挑,查祖宗三代,由组织上派的。审了好长时间,审不出孙启增的任何问题。到了8月,给他戴上“三反分子爪牙”的帽子发配农场打稻子,又到黄寺化肥厂运化肥。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孙启增仍和杨勇的孩子们有来往。杨勇的孩子们大事小事都找他商量,不敢在家里见面,就偷偷打电话,约在新街口街上,一直到孙启增被处理回家。
秘书王韶华也是宁肯遭到迫害,坚决不作伪证。杨勇司机李英华早就转业了,也没有被专案组忘掉,问杨勇有没有找过彭真。李英华说“找过”。“几次?”“就一次。”“上他家去了?”李英华说:“胡说八道,上北京市人民政府,往左拐,一进门,就那儿。”“他跟彭真说话了?”“这不废话吗?”李英华火了,“我告诉你,我知道都不告诉你!”说着就要走,专案组的人忙说:“李师傅,你别走,你给写一下。”李英华不写,说:“好,我告诉你,他去了彭真家,呆两分钟就出来了,彭真不在家!”
杨勇身边的工作人员没有一个人作伪证。别人的专案材料厚厚一本,而专案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搞出杨勇的任何材料,始终也没有立起专案。
杨勇、胡耀邦没有出席中共九大
1968年7月21日,康生应江青要求,亲笔抄出中共第八届中央委员、候补中央委员名单。一共193人(28人去世),其中88人被诬陷为“特务”、“叛徒”、“里通外国分子”、“反党分子”。中共八届十二中全会实到中央委员40人,候补中央委员19人(其中10人递补为中央委员),不足半数。其中缺席的中央候补委员包括杨勇、廖汉生。
1969年4月,正在262医院住院的京京被叫到办公楼,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军人正在传达毛泽东九大讲话。突然她听到毛泽东提到她父亲杨勇,“有些地方对干部就是揪着不放,有些人将来还是要工作的,群众谅解了,就解放他们。北京的杨勇是怎么回事?……这些人总是有功劳的……”“杨勇很能打仗,很有功嘛,怎么回事?怎么是‘三反分子’?他是什么‘三反分子’啊?”毛泽东这段关于杨勇的讲话,远在宁夏干校的林彬也知道了,是她在商业部的同事小周出差特意绕路到宁夏告诉她的。林彬询问专案组,他们不仅什么都不说,还恶狠狠追问从哪里听到的。林彬感觉他们反而比过去还凶。
毛泽东真的不知道“杨勇是怎么回事”吗?1968年12月,周恩来根据毛泽东在中共八届十二中全会的讲话精神,起草中央参加九大的代表名单和预拟名单。其中包括:朱德、陈云、董必武、邓子恢、李富春、李先念、刘伯承、陈毅、徐向前、聂荣臻、叶剑英、张鼎丞、王震、胡耀邦、谭启龙、杨勇、方毅、赛福鼎、范文澜等。笔者仔细将这份名单和九大代表核对,发现除中央委员胡耀邦、候补中央委员杨勇外,都是中共九大代表,且都当选为第九届中央委员或候补中央委员。
毛泽东对九大代表人选非常重视,周恩来拟的名单他应该是看过的,否则周恩来不敢把名单中的绝大多数人列为九大代表。1967年7月18日,毛泽东在武昌对周恩来说:明年春天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接着召开九大,把老同志都解脱出来,许多老同志都要当代表,当中央委员。毛泽东举了邓小平、乌兰夫(中共华北局第二书记,内蒙古自治区委员会第一书记)、贺龙等人的名字。9月16日,毛泽东在杭州说:贺龙这个人,将来恐怕还是要当中央委员。
1968年10月9日,毛泽东审阅周恩来、陈伯达、康生、江青报送的《出席中共八届扩大的十二中全会名单(草案)》。他删去肖力、毛远新(毛泽东侄子)的名字,批示:“肖力、毛远新二人不宜参加。”10月10日,林彪批示:“肖力、毛远新同志近两年来在工作中取得很多成绩,我原拟同意他们参加此会。鉴于主席的批示和昨晚会上主席的意见,应按主席指示执行。考虑到肖力同志是中央文革办事组组长,且她对解放军报工作有不少贡献,建议她作为工作人员参加会议,这对她是锻炼。”10月11日,毛泽东批示:“肖力不宜为工作人员。”1969年1月中旬,周恩来报送国务院秘书厅信访室1月11日编印的《人民来信摘报》,有来信提议江青为中央政治局常委,兼中央组织部部长。毛泽东批示:“徒有虚名,都不适当。”“又李讷、毛远新二人不宜为(中共九大)代表。”毛泽东两次划掉李讷、毛远新的名字,可见他的重视程度非同一般。
1969年2月,毛泽东审批了周恩来拟的中共九大代表的名单,批示:“陈奇涵(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长)同志似宜考虑。”陈奇涵出席了九大,并当选为中央委员。但是,中共九大的代表中,既没有毛泽东提到的邓小平、乌兰夫、贺龙,也没有周恩来拟的名单中的杨勇、胡耀邦。显然毛泽东没有“解放”杨勇的意思,可是为什么他又在九大讲话中公开为杨勇说好话,把自己装成毫不知情的局外人呢?看来只有“嫁祸于人”可以解释。中共九大后杨勇处境依旧,并没有因为“最高指示”而有一丝一毫的赦免。
周恩来安排杨勇和两个儿子见面
1969年底,杨勇大儿子杨小平从东北回北京结婚,林彬要把北京的两个孩子带到宁夏干校,也请假回到北京。她和杨小平商量,由杨小平出面,试探一下再说。杨小平对专案组说:“我爸爸被关起来三年了,一直下落不明。毛主席九大对我爸爸的问题讲了话。可是半年过去了,我爸爸依然没有音讯。我已经成家,以后来北京的机会不多,我妈妈在宁夏干校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我们要求在走前看看爸爸。”专案组以“无权答复”一口回绝。林彬一夜没睡,她想了很久,只有求周总理这最后一条路了。第二天一大早,她赶写了一封信,请老领导李先念副总理转交。
林彬的信是这样写的:“敬爱的总理,我是杨勇同志的妻子,在国务院财贸办公室工作,是第一批下放到宁夏平罗五七干校的。当时留下了两个年幼无知的孩子,实在放心不下,这次我来北京决定把他们也带到宁夏去劳动锻炼。以后是否再回北京,何时能再回北京就很难说了。为此,在我和孩子们离开北京前,我想见见久别而又不知下落的丈夫,恳求予以批示。林彬敬上。”
第二天一大早,李先念秘书就来了。他对林彬说:“信已经转交给总理。总理一直很关心杨勇同志的情况,估计一定会想办法尽快让你们见面的。”
林彬焦急地盼着回音,院子里有点动静,她就跑出去看。正是数九寒天,屋外滴水成冰,林彬病倒了,烧得嗓子讲不出话来。她躺在床上,听到院子有动静,就让孩子们出去察看。第四天下午,专案组终于来人,闭口不谈总理批示内容,只是说:“你们不是想看看杨勇吗?你们去吧。”林彬问:“杨勇同志现在哪里?”专案组的人有点胆怯地回答:“他在石家庄。”“为什么在石家庄?”专案组不说。杨小平再三追问周总理的批示,他们不正面回答,只是催促“赶快去”。后来被逼得没办法,说:“你们要不去,我们对上级没法交代。”林彬明白了,肯定是总理过问了此事。她本来坚持要去,在孩子们劝阻下,她考虑自己病恹恹的样子,可能会给杨勇增加负担,同意在家。商量的结果,由杨小平带老三北北去,京京陪妈妈在家。
这一夜林彬和孩子们兴奋得难以入睡。林彬从箱子里翻出几盒凤尾鱼罐头,这是杨勇最爱吃的,到处买不到,还是林彬同事从远郊买到几盒。但那时专案组已经不许给杨勇送东西了,只好存在箱子里,这次正好让杨小平带去。
北京到石家庄的铁路不到300公里,火车要走七八个小时。总算到了石家庄,杨小平和北北被专案组的人领到一个军队招待所。院子里有几座楼,除大门岗哨和流动哨没有闲人,显得院子大得不得了。杨小平和北北被领到一座楼的三楼,整座楼不见一个房客。他们等了两个多小时,天都黑了,杨勇才来,后面跟着专案组的人。
杨小平看见父亲的第一印象是父亲很瘦,瘦得简直认不出来了。此时杨勇的体重已从文革前的80多公斤下降到50公斤。他穿着一身破旧但干净的棉军衣,洗得发了白,没有戴领章帽微,风纪扣紧扣,补丁整整齐齐,能看出是他自己缝的,针脚很大。
杨勇神态自若,步履坚定,一边上楼一边用眼睛四处搜寻,像战争年代察看地形一样,成了职业习惯。他看见两个儿子,猛一愣,说明他事先并不知道。杨勇惊喜地问:“你们怎么来了?”可以看出他极力克制着激动,眉峰抖颤不止。两个儿子也同样激动不已,跑上前去一人一只握住杨勇瘦而布满老茧的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专案组的人也跟了进来。杨勇说:“这是我们家里人说话,你们离远点!”专案组的人无奈,只好打开房门走出去了。两个儿子和爸爸含着泪相视而笑。杨小平说:“这次见面是在总理和先念同志的帮助和亲自过问下才争取到的。”杨勇眼角潮湿了,难过地说:“我连累了你们,也连累了林彬。”之后他转过身去,仰望窗外,久久不语。杨小平知道,父亲在尽量抑制自己,怕在孩子们面前掉下眼泪,引起更多的伤心。
杨小平开始讲述三年来的种种情况,从“二月逆流”、“王关戚”、“杨余傅”讲到九大毛主席的讲话。杨勇用手势示意隔墙有耳,让北北在门口听动静。杨小平说:“5月14日,周总理向党政口传达毛主席在九大的几次重要讲话,其中就有关于您的内容,说不要揪住杨勇等人不放,还是要让他们出来工作。”杨勇气愤地说:“他们什么也没有告诉我!”杨勇仔细询问了九大召开的时间和有关会议情况,他久久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难怪专案组从4月开始,白天让他去田里劳动,晚上整夜疲劳“轰炸”,似乎一定要搞出什么材料来。
专案组查来查去,扣在杨勇头上的都是大帽子,没有什么实质性内容。有一天专案组高兴了,他们查到杨勇是叛徒,以为抱了一个“大金娃娃”。又搞了很长时间,才知道是同名同姓。杨勇十三四岁参加农民运动,出生入死打了大半辈子仗,直到1958年才从朝鲜回国,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军队一天,更没有被捕过。别的专案组转来一些揭发材料,说杨勇和廖汉生搞阴谋,专案组催杨勇写材料,杨勇说:“有些问题很复杂,关系到党内重大机密,我不能告诉你们。你们年轻,对有些问题的复杂性不了解,不要跟着人云亦云。我的问题,党中央清楚,毛主席清楚,我没有什么可交代的……”这样的态度当然得罪了专案组。
杨勇恢复工作后,专案组退回了抄家物品。在一个装着毛主席像章的皮包夹层中有一个32开的笔记本,或许是专案组的人旨为减轻罪责特意放的。这是专案组的第八本记录,记载1969年5月9日之后的50多天活动,以及军区有关领导人在九大后如何开展对杨勇专案工作的讲话。专案组得知毛泽东在九大讲了杨勇后,思想极度混乱,记录本上有这样的记录:“在毛主席没有做出新的指示之前,继续按敌我矛盾整,一定要尽快整出个结果来。”专案组的逻辑是,如果搞出了杨勇的材料,老人家当然会是另一种说法。
200瓦的大灯泡24小时开着,且不许关纱窗,妄图用困倦、蚊咬、灯烤、饥饿、干渴、罚站等精神和肉体折磨,配合他们的疲劳审讯,来摧毁杨勇的意志。有一次连着几天不让杨勇睡觉。杨勇说:“好,我按你们说的交代,拿笔来。”话刚说完,他就倒在椅子上睡着了,睡了整整一天。还有一次罚站16个小时,杨勇脚肿得连鞋子也穿不上了。半夜他们吃夜餐,杨勇说:“你们能吃,我为什么不能?”也跟着去吃。最终专案组的“千方百计”全落了空。
杨小平说:“妈妈准备带北北和京京去宁夏干校。”杨勇对北北说:“几年不见,你还是本本主义,运动一来,娘老子都靠不住了,只好自己动手,这样摔打摔打,你们就知道日子的艰难。过去我最担心你们养尊处优,现在我倒放心了。干部子女从小顺顺当当,受点挫折吃点苦,多接触接触群众好。冀平跟妈妈去宁夏我赞成,你和京京去我也不反对。走还是留下由你们自己拿主意。总之,无论在哪里都要踏踏实实地干,使自己生活得有意义。”
杨小平是哈军工的高材生,杨勇劝他:“你学的是导弹专业,现在让你去当锻工,虽然很不合理,可话又说回来,这对你个人也不是没有好处。过去我就有个想法,让你大学毕业后到工农中去锻炼几年,不懂得工农,怎么为工农服务?莫得牢骚,这种状况长不了,我相信国家迟早会考虑如何发挥你们这些大学生的专长。你要打起精神来,现在最难过的是没有工作做啊……”
父子三人相对无言。杨勇忽然翻开棉衣,从里面小心地取出一叠钱交给杨小平说:“这是我三年来攒下的100元钱,就算祝贺你们的结婚礼物吧。”杨勇每个月只有25元的生活费,除去吃饭,还要抽烟。为了省下这点钱,杨勇常常捡树叶子当烟抽。杨小平说:“爸爸留着用吧。知道爸爸身体好,我们就放心了。”谈话顶多进行了半小时,杨勇说话很少,他站起来,想了想说:“回去告诉林彬,我相信我的问题迟早会搞清楚的。”停一下又说:“我不会死,除非……”说完头也不回大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