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回娘家的第二天，小五一早背上书包就往外跑，老爸早就在门口等着了。在老爸的锋利目光下，小五的心极虚，老爸不开口，小五也不敢说什么。

“回房间去！”老爸声音不高，但是威压重重。小五的心开始狂跳，小声儿说：“凭，凭什么呀？”

“回去！什么时候我让你出门了你再出去！”老爸的语调不变，小五的眼泪开始不争气地往上涌了，“我不！我偏要出去！”

“回去！”老爸的大嗓门充分发挥，这声儿大吼震得小五直耳鸣。小五咬咬牙就去拉门儿，心里估计自己从小不挨老爸打的纪录恐怕要在今天破了。

防盗铁门的把手根本转不动，拧了几下拧不开，小五终于哭出声儿来，老爸根本不加理会，掉头进了客厅打开电视，新闻广播的声音震耳欲聋地传过来。小五知道，自己被老爸“军管”了。

大姐用手环住小五的肩膀把小五带回房间，坐在身边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小五痛哭，时不常递块儿毛巾送杯水，顺手解开小五的发辫儿，用手指一点儿一点儿地理小五的头发。大姐这个动作小五再熟悉不过了，从小到大，小五伤心失意的时候，第一个去找的永远是自己的大姐，每次大姐都不劝不说，就用这个方法来安抚。

那天小五赌气不吃午饭，躲在自己房间里做深沉状，外边儿厨房里，老爸和老妈煎炒烹炸，阵阵正宗淮扬家常美食的香气透进屋里来，小五的肚肠就开始很没有骨气地乱叫（不是绝食的材料啊！）。等到了傍晚，小五的心思既不在老梦身上，也不在天安门广场上，全集中到吃上了，老爸一声“开饭！”，大姐微笑着再一拉小五的手，小五赶紧半推半就地坐到饭桌前开吃（真正是糗大发了）。

饭后，老爸又摆开棋盘，看着小五一扬下巴，指指自己对面的座位，嘴角微撇，一脸的挑衅。小五肚里有了食儿，精神一振，怒气暗生，当时就坐下开局。那局棋是小五有生以来发挥最好的一次，依照老梦的指点，不贪功冒进，沉稳对局，鏖战近两个小时后，居然赢了！

老爸看看无法挽回的棋局，又看看小五，点点头，走到阳台拎起大铁桶递给小五：“去！浇苦瓜去！”

小五惊怒交集，“我，我不是赢了吗？”

“那就是盘棋！输了也罢，赢了也罢，日子还要过，家务还要做。快去快去！”老爸显然对自己说的这话很是得意，摇头晃脑地，就差用毛笔写下来再裱上挂起来了。小五一想也是，老爸从来没说过要是赢了他就不用浇苦瓜的话，是自己傻了吧唧一厢情愿地把输赢跟家务挂上钩。

那时候天气已然很热，家里的窗户大开，小五和大姐在楼下浇苦瓜，就听见楼上电话铃响，老爸的大嗓门响亮而清晰：“喂，哪位？……找小五？她出去了，你哪位？喂？喂？？TNND，现在的年轻人，真没礼貌！”等小五回到家里，老爸气哼哼地告诉小五，刚才有个男生找，也不留个名字就挂了，着实不尊重也不礼貌云尔……

那天晚上特闷热，散步的时候院门口上了双岗，兵哥的步枪换成了冲锋枪（后来才知道还是实弹）。小五心乱如麻，很晚才迷迷糊糊地睡去，梦中有人大放鞭炮。

接下来几天，小五都被关在家中，大姐如影随形地陪着，顺便给小五解读简易本的《傲慢与偏见》。当老师其实才是小五家传的职业，当年小五的爷爷在扬州某中学做校长，偶然给学生讲《孔雀东南飞》，讲到动情处，师生相对涕泗滂沱。大姐把这个光荣传统继承发挥，讲起英国文学史来，一脸的从容淡定，字正腔圆的北京话掺和着抑扬顿挫的伦敦音，再微微的带着点儿传道者般的狂热，底下学生听得如痴如狂。用老妈的话来讲，把个大学教授叫过来陪着小五读简易本，浪费！

被“军管”期间，小五也试图打电话跟死党们联系，无奈叶叶住院，阿静也被她老爸“军管”了，启明和砚秋家根本就没有电话，老梦家的电话其实是安在楼道里几家共用，那几天就一直是忙音。

新闻联播中，民主运动改成了反革命暴乱，杜宪换成了邢质斌，对此老爸大为不满：“这邢质斌不好！”至于人家到底哪点儿不好，老爷子就一直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