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深秋，漫长而且黑暗。那时候小五家一带是大群乌鸦栖息的地方，初冬时分，每天早上起来上学，天是灰蒙蒙的，空气中弥漫着环卫工人焚烧树叶子的味道，远远地听到“啊～啊～啊～”的叫声，一抬头就是一大群乌鸦飞过来，这要让小五的迷信外婆看见了，不知道要啐上多少口唾沫。

学校的暖气是很老很旧的那种，冬天锅炉房外堆了小山一样的煤，老师傅就在锅炉房里架火狂烧，小五那个班的教室里暖气则开始嗤嗤地冒白汽儿，冒到后来，黑板上都凝了一层小水珠，老师写板书都写不上去。教室里雾气蒸腾地，跟澡堂子一般，学生们开始还挺乐和，后来发现衣服裤子全潮了，出门巨冷。班主任找年级猴儿（年级头儿，也就是年级主任，以讹传讹就成了年级猴儿了）抱怨后，全班临时迁到高中部的一个楼里。

潘就是那时候跟上了赵。赵是全校公认的坏女生，抽烟喝酒抢隔壁小学学生的钱。班主任把小五和潘拆开后，一不小心就把潘和赵排在同桌。记得那时候赵长着一张长长的麻脸儿，一双眼睛说不出的厉害，往往她轻蔑地瞟一眼，潘就仿佛被蛇盯上的耗子，忍不住地哆嗦。小五虽然勇敢，但跟未来的黑社会大姐头对着干的勇气是没有的，只有任由潘亦步亦趋地跟着赵，仿佛一个小跟班儿一样。这样唯一的好处是，彻底没人敢叫潘小花猪了。

不知为什么，赵从来没有欺负过潘，就是每天要潘替她写作业，还必须模仿好她七扭八歪的字迹。小五曾经找机会劝过潘别帮她，可潘吓得厉害，人家赵倒是一句威胁的话没说过，可只要她一递过来作业本，潘就把小五的劝告忘在脑后，抖抖地接了。

赵的体育是班上女生中唯一能跟小五有一拼的，小五爆发力好，跳高跳远和短跑是强项；赵的体力超群，中长跑是区里的冠军。赵每次去参加运动会就警告班里的同学：“你们丫少TMD给我加油，听见没？！”有次同学们激动过头忘了她的警告，给她喊了加油，赵当时就冷笑一声儿停下来，任由别的班的超过去，班主任眼看着到手的冠军飞了，气得抓狂。

潘替赵做作业的事儿老师最终还是发觉了，班主任早就看赵不顺眼，趁机又找出赵抢小学生钱的证据，“数罪并罚”把赵开除了。潘作为“从犯”知情不举，居然落了个处分。那天潘放学不敢回家，拿着学校让她转交家长的通知坐在院墙根儿痛哭：“小五，我想死！”

小五的老妈正好买菜回来，看见这情景把潘带回家。潘的境遇跟小五老妈小时候有些相似，所以老妈对潘挺心疼的。那天老妈给潘冲了牛奶雀巢咖啡，吃了些桃酥，然后问明白原委后陪着潘回的家。小五不知道自己老妈都跟潘的家长说了些什么，不过那次潘居然没有挨打。

多年以后，小五有天下班回家，顺便在永定路买点儿水果，练摊儿的突然叫：“小五是你吗？”小五定睛一看居然是赵！那时候小五已经比赵高出去一头了（估计这家伙从初中起就没再长个儿）。赵还是那张麻脸儿，但看着不复当年的可怕，居然还有几分可亲。赵亲热地拍拍小五的脸说你都长这么高啦，说得小五直脸红。那次的水果，赵坚决不收钱。

不说赵了，接着说潘。每逢冬天的最冷的时候，学校的变态校长就组织环校跑。大冷的天儿，不许带帽子不许带手套，从学校南门出去绕着街区跑一圈回来。每天跑一圈，说是当年红军长征二万五，我们全校也争取本学期总共跑出二万五来（小五一直没算过来这个二万五是怎么核的，×￥＃&#$%! Excuse my French!)。 一到早上十点左右，一大群学生就呼呼地喷着白汽地冲出校园，乱哄哄地跑得路边暴土狼烟儿的。

天太冷风又大，往往跑上一会儿，潘就岔气儿了，按着腹部右边踉踉跄跄。小五如果陪着她的话，班主任必然要狠剋一顿：这缺德的环校跑每天还统计前五十名，班主任阿李争强好胜，天天在校门口盯着自己那几个“种子”学生，小五不幸是其中之一。因此每逢环校跑潘一开始岔气，就会上演以下“悲壮的”一幕：潘一把推开小五的手，艰难地说：“你去吧，不要管我！一定要跑进前五十！”（估计就差交党费了）。小五就会点点头，然后拉开步子，绝尘而去。

这环校跑的磨难终于在期末考试前结束了，校长兴奋地宣布大家跑了二万八，继承了红军精神，BLAHBLAHBLAH。随后大家就万分幸福地迎来了寒假，小五天天睡懒觉，快活似神仙。

印象中那个时候的北京的冬天比现在要冷多了，有时候小五和潘会等到天黑了溜出来玩儿，西北风嗷嗷地刮着，大院儿里静悄悄地连个行人都没有，远处站岗的哨兵穿的鼓鼓囊囊，抱着枪冻得颠儿颠儿地来回倒脚，（一点儿不象解放军战士，更象匪兵乙，呵呵）。小五带上一把伞，和潘就溜达到大礼堂前边儿去。

那时候乌鸦们刚刚歇下来，礼堂前几棵白杨树上黑压压地栖了一大片，摆出一副马上就要接管地球的架势，小五和潘互相望一眼点点头，潘把伞撑开，小五掏出一只过年放剩下的闪光雷，找四块儿砖把闪光雷一架点火，砰砰砰连闪带炸的，乌鸦们就吓疯了。只听见扑腾翅膀的声音响成一片，然后伞上就是噼里啪啦，那架势跟前两年花旗国轰炸萨达姆一样，小五和潘躲在伞下笑得直岔气。

当然那之后就得赶紧去汽车排的水龙头那里，趁着乌鸦BB还是湿的时候把伞冲干净。这个游戏玩儿了几次后，有一天一个倒霉的院儿领导不知道为什么，大冷天儿夜里也站在礼堂前……领导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潘被潘老爸暴打，小五被小五老爸罚不许看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