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换个角度评“元迎探惜”吧,因为这个名字的寓意,就不罗嗦文学形象了,说说性情命运。
贾府的四位小姐,极具代表性,不只是女孩写照,而是小到家族大到社会的缩影。
限于时代,女孩命运全由父母安排夫婿决定。出身凭天命,出嫁靠运气。出身优越,家道殷实,父母珍爱,才有精挑细选的夫婿,才有机会风光出嫁,或许便有得日后的福寿安康。家境贫寒或父母不待见,草草嫁个人家去撞大运的,许是多数。
贾府的女儿们该算相差无几的好命吧,可是各个运道迥异,是命还是运注定?细品,性格决定命运,竟也不只适用现代女性。自强不息的个人奋斗,即使对于当时附属品的女人,也似必备佳品。
元春,最具代表性的幸运佳人,富贵荣华千金万金小姐,生在更显赫的荣府,是权贵家族背景史太君的掌上明珠,是巨富家族出身王夫人的长女,除了贾政的官职,更是贾家两位实权女性,为元春铺垫了走向最“辉煌”未来和婚姻的路,元春的命好到不能多得。至于靠运气的婚姻,贾家给她叫到很高的起步价,身价保底和提升、前程通达锦绣,还凭个人智慧灵秀。书中没有表现元春的性格,但单凭她自己造就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宠妃地位,可见她并非一般女人无名嫔妃,除了美貌,必定足智多谋,方可胜出后宫,她的运某种程度上把握在她自己的鼓掌间。难说她内心是否幸福,但她一生享尽女人能够拥有的权贵,只留下点点亲情缺失的遗憾。
元春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幸运女神,命好运佳,是金钱、权利、智慧、美貌的理想组合,美女的童话,千金的梦幻。她的命,有天注定,运,被她把握。
迎春,出身卑微,当然是相对的。卑微一,庶出;卑微二,生父是贾赦,不是贾母的爱子家政;卑微三,正室“母亲”邢夫人,没有家身,没有人品,没有气节,当然在贾家也就没有地位;卑微四,卑微的个性,无望优化运道的个性。
迎春的不争不抢,不是因宝钗般的大度明理,更不是黛玉般的只寻真情不图其他,也不是惜春的与人无争漠视尘世,而是彻头彻尾的胆小怕事,唯唯诺诺,一杠子压不出个屁的懦弱。很多事情,迎春确实没有脑子想得到,但好容易想得到的,又没有胆量想下去,除了唉声叹气,怨天尤人,不施任何作为,甚至不及自己的丫鬟要强通理。迎春的归宿似于香菱,许是只有香菱可比得迎春倒霉的运气,但是迎春的命本不似香菱般悲惨,她不是香菱一样的举目无亲、孤军奋战,即无人疼也无人爱,且是无家可归无处可逃的丫头。迎春实在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小姐,白枉了她的半高贵出身。即便不及探春般尖牙利嘴足智多谋,倘或换了做丫鬟的鸳鸯或晴雯,也不会被家里上上下下欺辱;便是自残自毁,也断不会任邢夫人胡乱摆布作践,活活被孙绍祖折磨丧命。
迎春自怨自艾、无勇无谋,自暴自弃地走到地狱门口,然后啼哭着、顺从着,踏上黄泉路,甚至没有奢望垂死的挣扎。她可怜到可恨。一个人笨些个,倒没要紧,但要自卑软弱到无知无觉,便无药可救。
与迎春鲜明对比的,是探春,几乎是我最喜欢的红楼人物。如果能远远近近全面地读她,相信会共鸣,因为不可能每个人都有元春的好命,生于大富大贵的人家,也不会有很多人想迎春般自卑愚笨,总把自己埋在尘土里,而探春,有可比性,甚至有榜样质地。
探春,也出身卑微。她的出身基本类似迎春:1.庶出,同迎春;2.虽出于贾政,但却不似迎春是唯一女孩儿,上有正室的哥哥姐姐,下有同母的弟弟,她不上不下,原本是很不起眼的一个庶出小姐,所以这点还不及迎春;3.虽有强劲的“正室”母亲王夫人,生母却是个无事生非的拎不清,有这个娘,跟贾环一样被人冷眼唾弃的可能性几乎百分百,这一点又不及迎春。这三点,实际已经把探春推倒谷底,跟迎春平起平坐都难了。但是!4.个性!个性决定了探春与迎春的天差地别!探春承认出身,但与迎春相反,她正视出身却无畏出身。她聪颖智慧机灵泼辣勇敢美丽,敢想敢说敢干,有黛玉的对身世感情的敏锐,有宝钗对世故人情的合理分寸,还有凤姐的辛辣凌厉和治家理财天分,更值得一提的,探春综合了钗黛和凤姐身上的优点,却没有她们三人身上表现出的任何过激个性,如黛玉无奈的敏感娇弱,宝钗过度的世故内敛、凤姐咄人的尖酸刻薄。
三丫头心思敏捷会审时度势,敢于在人人自危时,向盛怒的老太太为太太讨公道。以我拙见,这出公道戏,该由黛玉这个外人、被老太太娇宠的心肝宝贝的外孙女来讨来演,这样,她即讨得太太既未来婆婆的好,还赢得来众人的疼爱敬佩,树立自己的威信,同时也替心爱的宝玉维护了母亲,又很有把握不被崇她的祖母怪罪,一举多得。可惜黛玉不谙世事。
三姑娘头脑清晰擅长规划理财管家,远比凤姐机敏更有大将风度和商业头脑,所以完全不需要凤姐的狠毒手段;
三小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贾府上上下下没有人敢在人前身后诽谤嘀咕此小姐,不然,不用她出手,她培训的丫头们的嘴都已经是如刀似箭,可谓强将手下无弱兵;
对外,探春如此强势,对内,她更敢于当众数落生母的不争气,因此拒不承认亲娘。看似冷酷无情,忘了根本,否定自己的出身,很多人因此而否定了这个人物,但实际上,她并不冷血,出嫁前面对赵姨娘才是她对亲娘的真情写照,之所以这样对待生母,她更多的是怒其不争,她的冷言冷语是说给自己的鞭策,说给众人的警告,说给母亲的提醒,她希望母亲虽然身份卑微却懂得自尊自爱昂首做人,可惜母亲油盐不进,不但自己不齿,还带坏了本可以承柄一部分家业的环哥儿。可叹探春只能孤军奋战,去做母亲弟弟做不到的,以便改变自己卑微的命运。
正因为所有这些,她成为家里家外的姑娘们中,除了元春,命运最有希望最幸运地远远脱离了险境的一个。
她不但改变了自己在贾府的地位(贾府不可能把她像迎春一样草草配个无品无情的男人嫁掉),而且用自身的努力彻底改变了所谓的卑微身价,聪慧美貌远播,得以一跃以当朝公主名分和亲。虽然远嫁满是离愁,可是比起元春近在咫尺的孤寂无奈,探春的归宿又有哪些不同哪些不好呢?她不必经历贾家的没落和灭顶之灾,更没有牢狱之苦,以她的心智,收获一个藩王的爱情,难度会比云春竞争后宫三千大很多么?
探春,是身世平平个人奋斗自强不息的典范,所谓不信邪,不认命,尽己所能奋力一搏,用倔犟和智慧赌注自己的明天。如果宝玉有她一半的“追求”和“抱负”,贾家会不会更繁荣昌盛也未可知。
惜春,比较而言,个性反而比较简单,似乎是大家闺秀富家小姐合理产物,自私,冷淡,只保自身不顾他人,都不是自扫门前雪的级别,只要风雪不挤入自己的窗门,惜春不会有所动,门前雪不值得她顾及,在她,去门前,还要扫雪,岂不枉然劳神?惜春,对人感情冷漠,对事无动于衷,但她的可赞之处是不叽叽歪歪,小小年纪,感情便不依赖任何人,行动也是我的事情我做主地不容干涉和质疑。
惜春懒得应酬尘世的凌乱细碎,才退到清静之间,她出家,更多因躲避而非了悟。说惜春看透世事,还不如说她看透自己。从另一角度说,她亦算掌握了自己的命运。
补充:
(其实对元春,我离主流评论路线相去甚远。原因好多。
如果留意其他历史宫廷传记或野史,多数嫔妃都出自有权有势的家庭,她们的家庭为她们进宫铺路,也是为家族铺路。进宫之后,若得宠,家族随之鸡犬升天,所谓相辅相成。宠妃一般不因为家境优越导致被宠幸,相反,宠妃一定是游刃有余于后宫、宦官、皇上之间的人精。元春应该是人精之一,所以贾府也因此春风得意一时。元春薨,贾家亡。
至于说云春哀怨”不得见人的去处“,看怎么读,如果理解成皇宫的寂寞阴暗尔虞我诈不能见到亲人,很合理的。但若理解成元春思家心切,而且是会说话会表达亲情的出嫁女,也符合国人的说话习惯。入宫,虽不似当代英国戴妃凯妃立志公主梦,但确也是当时很多千金的”责任“,也是很多千金的梦想,反正嫁给谁都是幸福未卜,丈夫都会三妻四妾,为何不嫁最具权势的男人?宝钗入京,不是也为待选么!元春真的是被逼无奈还是梦想成真,因为元春的个性描绘几乎没有,所以也就未可知了,红迷们全凭她那一句含糊的”不得见人的去处“来猜谜。
既然得宠怎会没生养?无子嗣我也纳闷过,看到的书评也没太提及,但看贾家的女儿(贾敏一代4个女孩3个早夭,贾敏一个也生养一个病恹恹的黛玉便早早亡故),似乎体弱多病生养能力极差的,果然元春也是不长命的。所以不好判断是因不很受宠而无后。再例如杨贵妃,如此那般被临幸,似也未有一儿半女。)
大观园中最能看清本源、最灵秀的一道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