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这两个词不适合应用在我们这一辈的中国人身上,压根儿就没有过,一看就知道我们主编的欧洲人小尾巴露馅啦。
先忆苦思甜吧,我对私人空间的要求是从谈恋爱开始的,那时候我才十七岁,我知道,有点早恋是吧?我的男朋友在北大西语系学英文,他家在国际关系学院一个筒子楼里面。比较要命的是他妈和我妈在我俩没出生的时候就不对付,所以我们俩多少得瞒着两个妈妈偷偷谈恋爱,弄得跟罗米欧和朱丽叶差不多。我们最焦虑的是没地方去,紫竹院、香山、八大处都溜达遍了,有一次亲嘴还被一个看林子的给抓到,非说我们俩是流氓,要把我们送到派出所去。后来,我的男朋友住在一个筒子楼里面,他有一间单独的房间,但是就在他妈妈住的房间斜对过,妈妈总是可以推门而入的,所以我们也不可能作任何偷鸡摸狗的事情。最后,他想了一个招儿,叫他的死党哥们把我们俩反锁在房间里面,这样只要我们不出声儿,别人都以为房间里面没人。当然时间不能太长,筒子楼的厕所、水房都是楼道里面公用的,太长了会憋出人命来的。
就这样,我们终于在一个下午找到了两个钟头的“私人空间”,虽然不能出声,但是已经很激动人心了。当我们听到外面的大锁“咔嚓”一声锁上,我们的心都在砰砰地跳,而且非常不知所措开始我们向望很久的性生活。就在我们既兴奋又窘迫的时候,听见没有窗帘的窗户外面“砰”的一声,回头一看,有一个梯子架在窗户外面。我们还没来得及扣好衬衫,就听见窗户外面一个声音说:“哟!在家呐?”
我男朋友赶紧站起来挡住我,冲着窗户外面说:“张大爷,干嘛呐?”
外面张大爷不慌不忙地说:“我在窗户底下钉个篮子,冬天可以放点年货。”
那年头没有冰箱,大家都把要冷藏的东西放在窗户外面一个篮子里面,我们是专业偷别人家篮子里东西的一群坏孩子。
男朋友有点着急,说:“大爷,您下来,明天我给你钉吧。”
大爷往窗户里瞅了一眼,那时候我已经衣冠楚楚地坐在离床很远的一个板凳上。“你好,大爷。”我说。
大爷笑眯眯地瞅着我们俩,接着在我们的窗户外面钉篮子,好像动作还特意放慢里一点,时不时地还往窗户里面张望,跟我们斗两句贫嘴。
就这样,我一生中第一次绞尽脑汁找到的““私人空间”就跟窗户外面梯子上的大爷一起度过了。
最近搬回我妈妈的四合院,住在前院和后院中间的南房,两面都是窗户。东西都放好以后,小平就说, 宝贝,咱住鱼缸里面了。我家人口多,前院有张叔叔,一直帮我们看门,后院有阿姨。大家进出房间已经习惯不敲门,还是跟我小时候那样。早上张叔叔在前院刷牙漱口清嗓子,那就是我们的闹钟。到该吃中饭了,后院厨房就传来一声大叫:吃饭啦!晚上别人都睡了,该我们扰民了,看碟看到晚上一、两点钟,弄得第二天别人都问:昨天几点睡的?那片子好像是打仗的吧?
所以对我来讲,是回到没有私人空间,现在已经两个月了。昨天,一个院子的人都聚在一个屋子里说话,我二岁的女儿从她房间里走进来,惊喜地说:大家都来了!大家都来啦!这让我突然想起来,亲情,也许就是没有太多的私人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