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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的初恋

(2009-10-16 13:00:09) 下一个

下午,最热的时候,大街上的行人不多,厚厚地玻璃窗阻隔了外面的熙攘,竹抿了一口咖啡,还是有点苦,在毫无意识的状态下,又加了一勺糖。

刚才为什么没有叫住他?

只要上前俩步,只要很轻松地叫一声他的名字。

他会回头,也许疑惑是谁,也许一下子就认出对方。

无论哪种情况,竹都会马上展颜说道:“我是竹呀,记得吗?”

竹是个爱读书的人,从小就是。当她升上初中前的那个暑假,已经开始无书不读了,看了很多很多,世界名著啦,古典名著啦,琼瑶金庸啦,杂七杂八的啦,反正很多。不过当时最沉迷的,不是怎么都不来电似的琼瑶,而是金庸的武侠。竹对里面的侠义,潇洒,爱情,尤为的痴狂。然后英国电影《伦敦上空的鹰》出现在电影院。竹记得看完后,默默地同闺蜜走在回家的路上,一句话都没说,一个晚上,她的脑海里都是那个电影。现在都不记得讲的什么了,只记得当时心里的震撼。从那以后,竹迷上了二战,如饥似渴地捧着任何二战的书看,包括希特勒,包括德国情报局情,甚至想啃下厚厚的《第三帝国的兴亡》。然后,竹看了《教父》,立刻,她对黑社会的憧憬简直到了发春的程度。

没错,竹很肯定,这一系列的意识进程,对竹,对他的进展有着决定性的作用。。。吧。。。

竹和他上的是大学里的子弟学校,小学同级不同班,理所当然的,竹从来没有听说过他,可是初中的时候,他们同班,而且同桌。

他的个头不高,很瘦,颧骨很高,皮肤很黑,眼睛好小,丹凤眼,稍微一笑就咪咪,总之不是帅哥型。

他比竹大俩岁。为什么?因为他留过俩级。真的是男孩不坏女孩不爱吧,反正当他告诉竹他留过级的时候,竹一点异样的感觉都没有。

他是一个小团伙的头头,在学校还比较收敛,但是放学后,那绝对就是打架惹祸偷东西的料儿。

这些一开始同竹无关,同她有关的,是他的能耐,竹当时简直把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一次竹对闺蜜说:“他长大后一定了不起。”

竹说想看007的小说,要知道当时这个还没流行,只有少数小书摊在偷偷卖,竹是家里的乖宝宝,一定不会买的,没几天他就在竹的课桌下面的抽屉里放上了一本。竹说她同表妹打任天堂打得不亦乐呼,他没过多久就借给竹一个掌上游戏机玩儿。竹问他打架是真打还是打得玩儿,他在不久后的一个突发事件实战演示,坐在他们后面的一个女生,学习还凑合,但特别趾高气昂的自恋,课间时同他发生口角,推了他一把,他就同她大打出手,女孩儿的右脸颊被抓了一个长长的血道道,竹就坐在他旁边,张着嘴,目瞪口呆地看着。事后他对竹说:“我们打架就像这样。。。”

很快竹的心底就开始打鼓:他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呀,我是不是对他有意思呀。竹的心里特矛盾,什么心情都有,最多的,还是那种甜丝丝柔绵绵的感觉。

初一下学期,竹和他开始无话不谈,上课被老师点名N次。他们在课堂上玩一些特无聊的游戏。比如,他们经常拿着个地理地图册,随便翻到一个地图,说出一个地名,另外一个人就试着找出来。如果下课还没一找到,就受罚。受罚的形式五花八门,从跺一俩脚,抄100遍那个地名,到用铅笔压着指甲尖到发白为止。好像都忘记掉的事情,现在一下子想起来,竹真的不理解当时为什么天天玩得乐不思蜀。

快到学期末的一天,终于游戏玩尽兴之后,他突然说:“我喜欢班上的一个女孩子。”

竹当时的心哟,乐翻了天。现在想想,当时都没怀疑不是自己,特自信。不过表面上,竹还是貌似特惊奇特八卦地问:“是谁呀?”

“你猜。”

竹的双眸扫到教室一角,从第一排的第一个女生开始点名,每一次,他都特温和地说不是。点到竹自己的时候,她直接跳过,继续点名,直到把班上所有女孩的名点光了,他还是那句:“不是。”

竹酷酷地皱眉冥想:“是谁呢?”

他说:“还漏掉一个。”

他看着竹没再说话,竹的脸红得可以煮大虾。

然后他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好吧,这个点名行动就又重新来了一遍,只不过这回是他点竹否定。

如此,就在初一暑假来临之际,竹和他互相“表白”,一切明了,清新可人。

他几乎整个暑假都要回他的河南老家,所以面是没法见了。竹留在原处,游泳,玩耍,做暑假作业,看小说。没有电话,有也少,而且也不可能打长途,没有电脑,甚至没有写信,生怕父母抓住把柄。两个月的时间,有时候竹会想:他在干什么呢?打架了吗?他想到我了吗?

暑假末了的一天,很平常,天气晴朗,夏天火气的效应还没有完全消退。竹正同爸爸走在大街上,脑袋里还琢磨着要不要磨蹭爸爸在路边小摊上再买个雪糕话梅什么的。竹却看到了他,在有点挤有点闹的街口,迎面走来。

竹的心陡然跳出腔一般,好像连呼吸都停止了。她眼睛眨都不敢眨地盯着,他还是老摸样,好黑,个子小,眼睛还是笑眯成俩条缝。竹无声地随着父亲与他擦肩而过,连头都没有回,狂跳的心一直到了家还没有平息的迹象。

他在日记中写道:今天看到了竹,很久没有见了,她还是那么白。。。原话不记得了,而且还有其他的内容也不记得了,竹就记得这几句。

竹是他起的名字。因为她喜欢武侠,喜欢黑社会,她的姓是“肖”,所以他就想了这个昵称“竹”。

初二,竹和他还是同桌,可心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如果有可能,他们的手垂是在椅子边的,紧紧地牵着。除非是翻书,写字,或者诸如此类万不得已的情况,他们就这么一直牵到下课。如果老师走到旁边,他们的手就会很默契地松开,等到老师挪步,就又重新牵上。

学校的课桌是俩个位子一起,桌子下是装书包的格子,中间有个隔板,他把隔板给拆掉,竹在上课的时候,低着头看小书,他放哨。如果老师发现后走过来,他一推竹,竹就把书扔到他那边,老师知道她在下面看书,可是没有实证。

竹在体育课上的800米没有及格,需要补考,他每天早上在学校操场等着,带着竹锻炼。竹从一个必须到最后一分钟起床的小懒鬼,摇身变成热爱锻炼的体育宝宝。他在竹面前,翻腾在单杠双杠,甚至吊环上,肌肉鼓鼓的,看得竹的星星眼,一闪一闪亮晶晶。

他的学习真的很烂,不过他竟然捧着生物书复习,说要自己考及格。当时每次考试的时候,竹的卷子都是敞开了让他抄。

班里有男生得罪竹,实在记不得什么事儿了,好像是抢了她的一个橡皮,男生被他暴打一通,最后还同竹道歉。

竹的春节礼物是齐秦的《狼》,他的礼物是男孩子的项链,很有黑社会气息的那种。

到了下学期,竹和他开始约会,在每个星期四的下午,没有课的半天。他们爬到山上,然后他牵着竹,尽挑没人的小路,慢慢走下来,中途累了,他们坐在地上休息,其实那个时候,生命力旺盛,哪会累呀。

就那么一天,他们肩并肩地坐着,他依旧牵着竹的手,问到:“我们亲一下,好不好?”

竹的脸发烧,嘟个小嘴:“为什么?”

他说:“我同哥们打赌谁先亲。”

竹想想,点头,也对,他毕竟是个头儿。

他凑近,在竹的嘴唇,吻了一下。

真的就是一下下,应该是连眼都没有闭,只是感觉原来嘴唇这么软呀。

竹的脸更热,如梦初醒地大吼一声:“哎呀,我们怎么证明我们赌赢了!”

好吧,直到现在,竹还是感叹自己的情商智商真的是高到爆,居然初吻后第一个想到的是如此深奥,却有情有理的一个严重问题。

班上的,年级的,很多人都知道他们在早恋。很多次竹到学校的时候,如果他同他的哥们在一起,他们就会耸耸他,起起哄,然后很暖味的看着竹走进教室。

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其实不是好事,因为知道的人多了,老师一定会注意,而且初三将至,学习的压力增加了。

竹的成绩应该算是偏上。班上50多个学生,她在10名左右徘徊。子弟学校的初中是混班,好坏学生一起上,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有可能是同桌。可是高中是要分班的:4个班,重点一班,重点二班,平行班,和一个文科班。家里稍微严点的,学习好点的,当然是争取考到重点一班。这个班不仅人数相对来说要少,而且师资是学校最好的,进度也比其他班要快。按照惯例,这个班到高三前就把所有的课都上完了,整个高三就是复习,全力备战高考。因为是子弟学校,家长基本就是教职员工,等到小孩高考的时候,父母中至少有一位不是副教授,也会是讲师或者比较高级别的行政人员。这种情况下,加上自己本身的能力,子弟的减分,父母积累的人际关系,内部优惠,只要不是高考特别失常,进了重点一班,就相当于拿到了进大学门槛的钥匙。

简而总之一句话,得在班上前10名,就会有望进重点一班。

而竹的名次从初一第一次中考的第六,掉到了初二下的17

老师开始行动了。首先就是把竹和他调开了。这种情况下,竹不可能下课的时候还同他在一起怎么的,那不是火上添油吗?老师现在手下留情,如果死不悔改,一个家访,小命就地就没了。

手是牵不成了,话也说不了了,他们就开始传小纸条。竹最紧张最开心的时刻,就是上课后,笔盒里陡然引入眼帘的小纸条。她不记得是写的什么了,应该是十分无聊且毫无意义的话。竹写得少,他是每天写好几个。

因为成绩的下降,竹星期四得跟着妈妈去她的工作单位看书,所以幽会也没机会了。

不过在这之前,除了那次小亲亲,竹就不再想有了,他倒是还想试试,竹害羞,硬是坚持没必要,最后俩人个退一步,再来最后一次。

这回时间长那么一点点,不过竹还是保留第一次的感觉:嘴唇真的好软,仅此而已。

不过事件总有突发的时候。

他们的手是牵着的。吻完后,他拽着竹的手放到了他的两腿之间。等竹明白过来的时候,手已经搭上去了。竹一挣扎,很轻松地就脱开来去,她呼得站起来,大叫一声:“干嘛?!”

他的脸好红,也没说话,眼神很飘忽。

竹转头就走,他跟在竹的身后,俩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下山,一句话都没说,一直到下到山脚,竹头也没回说了句:“我回家了。”就跑掉了。

现在想来,竹惊讶当时最大的感受是疑惑,不是害羞,不是气愤,不是上当受骗,不是情窦初开,就是,纯粹的,疑惑。那个时候,竹对男孩子的隐私部分最极限的了解是米开朗基罗 的大卫雕像,然后充其量就是很小见过小表弟的小鸡鸡。所以竹想破脑袋就是想不通为什么那里的手感会比想象中的要大(根据小表弟的亲眼所见)要硬(根据雕塑)。。。这个问题困惑了竹很多年,直到真正上床的第一次,才终于被解惑。

不过这大概也奠定了他们裂痕的开始。

 上了初三,有一件大事,那就是竹的爸爸出国了。这本身没啥,转变竹的是她和妈妈搬到外公家去住了。一来外公年纪大,妈妈照顾起来方便,二来妈妈也为竹找了个免费保镖兼保姆,竹的表哥。他在这块儿大学,住在外公家,竹要有什么事,基本就找他了。竹的一个表妹,小竹几个月,一家也住在那里。一时间,三个朋友在一起,对于竹这个独生子女来说,简直一下子到了天堂。

更重要的是,竹有了一段同外公朝夕相处,终身难忘的经历。他是历史学家,在这个他的领域里,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从小受过最精纯的中国和西方教育,不但博览群书,精通日文,英文,诗词,书法,而且平易近人,十分健谈。家里的书多得占满房间的各个角落,各种书都有。竹就是在那里读了《鲁迅全集》,小仲马的《茶花女》,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很多很多期的《小说》月刊,徐迟的《江南小镇》,还有当时竹及其痴迷的,外公收藏的线装本《红楼梦》。 

而竹每天同外公在一起吃午餐,吃晚餐,有时候聊天的收益,听他手到擒来的讲述历史,故事,文学,是竹一辈子都难忘的。这些,把竹从沉迷于武侠战争黑社会里拉了出来。

也许是六个月定律终于来到了,也许是那次的不愉快在心底还是在作怪,也许环境的变化,也许是再也不能像以前那么自由说话牵手了,也许明白初三的重要,也许这些原因都有吧,反正竹对他的感情随着初三的来临,淡了下来。

他在校很难立足了,警察到学校好几次,都是同他们这个小团伙有关。他开始经常性的旷课,几天都不见人影。没有改变的,是每天出操回来后,竹笔盒里的小纸条。不过那个时候,竹的心情已经变了,到后来竹挺害怕接到小纸条的,因为心里觉得,如果大家都淡下来,她就不用做那个恶人。他没有,竹有,她也不知道如何开这个口,只有一味地回避,碰到他,总是推说功课好忙,或者说好累没时间什么的,而他也感觉到了。

一天他来找竹,说要请竹到他家吃饭。竹惊讶地说不出话,难道说他们家知道了?!

他补充:“我妈妈做的红烧肉可好吃啦。”

竹嘴角抽搐:“你妈妈知道?”

他笑眯眯地答道:“当然知道,还见到过你的。”

竹的脑袋轰的炸开,也许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状况打蒙了,家长知道,还支持,那应该是火星上面的事情。竹鬼使神差地小声说道:“我们分开吧。”

没等他接话,竹就叽里呱啦地找由头:现在好忙,学习第一,妈妈知道了不得了,然后还说他们很不一样,她是好宝宝,他上高中都有困难,他们家庭情况也不一样。。。反正现在想起来,竹觉得自己整个儿就一人渣,说得都不是人话,该被拖出去暴打一通。

他还是没说话,竹说完还问一句:“你同意了?那我走了。”然后就一溜烟跑掉了。

竹心里还是挺内疚的,不过却不断安慰自己,没事,没事,过一段就好了。

然后竹收到了他的日记本,是他的哥们传过来的,说他说的,要竹看看。厚厚的一本,从他们初一还没表白开始,一直到竹说分手的那一天。那一天就一句话:“竹要分手了。”竹看完,还给了他的哥们。

没多久,竹听说他走了,被他父母送回老家读书。竹用听来的只言片语自我催眠,那是因为他在这个学校呆不住了,惹祸太多,没办法,所以才走的。

竹考到了一班,他没有回来,听说没有考上高中,在老家读技校。竹继续自我催眠:当时自己的决绝是多么的英明果断。

然后竹要出国了,在最后一个学校运动会上,他的一个哥们找到竹,说有人要见她。

竹被带到一个操场的冷清的地方,看到了他。他还是很黑,个子很小,颧骨很高,眼睛很小,可是没有在笑。

“听说你要出国了。”

“嗯。”

“什么时候走?”

“下个月。”

他重重叹口气,没有说话,竹也没有说话,就这样很久,竹先开口:“我走了啊。”

他说:“好。。。”

竹回国好几次,可就是特别不敢打听他的下落,只知道他后来又回来了,至于在哪里,干什么,竹一无所知。

其实每次回去竹都好希望碰上他,然后打招呼,然后一起吃个饭,然后认认真真地说一声“对不起。”

这次又回来了。今天,竹走在大街上,天气晴朗,夏天火气的效应还没有完全消退,竹看到了他,是背影,竹立刻就确定是他。竹的心陡然跳出腔,好像连呼吸都停止了,可竹就是没有勇气上前拦住他。 

竹好希望他回头,然后打招呼,然后约个时间吃饭,然后真真诚诚地说声:“对不起。”

窗外的人群蒙上了一层雾气,竹慌乱地从手袋里掏出纸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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