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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神右翼》番外:释梦 (非纸大写)

(2009-09-02 05:02:19) 下一个

世梦7000年(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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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贝,你曾经问我
  什么是真实,什么是梦。
  你在真实的世界中,还是在虚假的幻梦中。
  
  现在我知道
  和你在一起那不足两年的时光,是我真实拥有的世界。
  而没有你的日子
  都是我宁愿快快醒来的梦
  
  1. 梦落
 
  我看着你,你手里拿着圣剑。
  剑已深深没入我的胸膛。
  
  我平静地看着你。
 
  我不惊讶。很早很早以前,在你出生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我曾做过很多事情——包括封印你,避开你,伤害你——试图想避免这一天。但就像一个魔族的女巫曾告诉我的,命运之轮一旦运转,谁都逃不掉。
  
  我不憎恨。你没有错,你只能这么选择。神不容许我背叛,也不容许我带你离开,这一点我早已明白。为了不让我死,你只有亲手伤我,亲手推我下创界山。
 
  我不哀伤。三天前当你将手放在我手上的那一刻,我已经满足,我知道你会选择我。就算从此天上地下,站成两岸,只要心还跳动着,血液还流淌着,我们就不会停止相爱。
  
  你拔出圣剑,我的身躯开始坠落。
  我静静地望着你,你静静地望着我。像是为宿命留下美丽的结尾,我们视线仍然交织着。眼中的爱恋缠绕成线,从圣浮里亚一直牵系到我坠落之地,在六重天六层狱之间,划成一道长长的、闪亮的流星。
  
  九天,九夜。
  我按着胸膛,用最大力量暂时封住伤口,不停地坠。
  我看到自己飘扬的金发,在下落中一点一点地变黑。
  心中的孩子沉寂了一段之间后,开始拼命地撕扯我的心脏。
  他还活着,真好。他还活着。
  我突然兴奋,却痛得昏了过去。
  
  醒来之后,我已坠到魔界第七狱外。阿撒兹勒、萨麦尔、沙利叶都在我身边。
  胸口依然是锥心的痛。趁着还清醒,要将事情先处理好。
  
  “阿撒兹勒,依照计划,带领堕天使迅速占领魔界,尽量不要伤害太多魔族。”
  阿撒兹勒领命而去
  “萨麦尔,你去红海,把莉莉丝找回来。”
  萨麦尔微露疑惑,但迅速点头而去。
  
  只剩下沙利叶。他跟我的时间最久,人也最善良单纯。所以……这样的时候,我更愿他在我身边。
  我对他说:“沙利叶,这段时间,可能需要你保护我。我现在……没有更多的法力去做别的事情……”
  沙利叶看着我,默默点头,他了解一切,他知道连你都不知道的事。他很清楚我这样是为什么。
  我把手按在胸口上,缓缓输入力量。坠落之时我已施了治愈的魔法,九天的时间,伤口已基本愈合,只留下一片红色的痕迹。但心中的孩子一定受伤甚深,不知道那一剑,伤到了他的什么地方。以后我恐怕要一直这样,用魔法来维持他的生命。
  
  突然,心中一阵剧痛,我本能地皱紧眉头,嘴角向下扯动。
  “殿下——你——”沙利叶着急地望着我,因为帮不上忙,他看起来更加焦虑。
  我摆摆手。
  孩子,我知道是你在挣扎。我知道你很痛。不过,这说明你还活着。
  你懂吗,我的孩子?
  有的时候,疼痛才能让你感觉到,你真实地存在着。
  
  玛门。
  突然想起来,那一天我们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喜欢的名字。你喜欢的这个名字,还真贪婪呢。
  我将手捂在心脏上,似乎可以隔着胸膛抚摸到小小的身体。
  玛门,我的孩子,这将是你的名字。
  玛门,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就算拼上命,我也要让你活下来。
  
  依照我早已制订好的计划,阿撒兹勒带领的堕天使团毫不费力便制服了魔族。
  第二天,即耶和华历8731伯度,6900年一月十四日,我登上魔王宝座。我赐予所有魔族以漫长的生命,定第七狱的罗德欧加城为帝都,修葺万魔殿,标志为逆十字架、六芒星及倒挂五芒星。并将这一天,一月十四日定为坠天日,作为魔界最大的假日。并设魔界与天界的时差永为九天九夜。
  
  全体魔族对我跪拜行礼。我抬抬手,他们一起平身仰望着宝座上的我,眼中充满崇拜与敬畏。
  我依然高高在上。
  这情景,和我在天界做副君的时候,似乎很像。唯一不同的是,这里没有圣浮里亚那灿烂的阳光。更加没有你沐浴在阳光下,那灿烂的笑容。
  
  宝贝,你在那充满阳光的世界,还好么?
  没有我在你身边,会不会再有人要欺负你呢?
  你,还想着我么?
  
  2. 世逢
  
  我坐在潘地曼尼南的卡德殿内,望向窗外,天色清清冷冷的,看来再过几天,就要下大雪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到了门口又停下来。
  “进来。”我说。
  
  来人是萨麦尔。
  “陛下,我们还是没找到莉莉丝陛下……”萨麦尔满头是汗。
  “还没找到?”我皱皱眉头,昨天晚上亲热到一半,突然跑掉,不知又去了哪里。这种捉迷藏的游戏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看来这次找回来后,要重新把个性再修整一下……调皮得有点过了……
  “再增加些人手,把这里的士兵也先调去找。”我说。
  “可是陛下,把士兵都调走的话,晚上潘地曼尼南的化妆舞会怎么办?”
  “这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让他们在万魔殿准备了,舞会改在那里举行。”
  “哦——好,那我再去找。”
  萨麦尔应着,掉头往外走。
  “等一下——”突然想起来两天没见到玛门,“玛门去哪里了?得找人通知他舞会改地址的事。”
  萨麦尔苦笑:“陛下,这个问题我女儿从昨天到今天都问了我一百多遍了,我也不知道玛门殿下去了哪里……”
  我笑笑。看萨麦尔一脸郁闷,抬抬手让他走了。看来萨麦尔的女儿洁妮是真的看上玛门了……可这孩子到处风流,就快赶上阿撒兹勒……眼看他也快成人了,那天得说说他,也该收收性子了……
  又望向窗外,天空有点灰蒙蒙的。突然想起这几日正是天界的创世日,天界正该是热闹的时候。你现在尊为天界副君,创世日的活动恐怕有的忙吧。
  你还演戏么?想到了选演员那天,犹菲勒被你吓得惨白的脸……我不禁轻轻笑了笑。
  你不管到哪里,做什么事,都那么吸引人。
  站起身来,披上外衣。再去蛊惑之路走走吧……我又忍不住想你了,宝贝。
  
  晚上从蛊惑之路回来,心情很好。
  我换上礼服,赶到万魔殿舞会的时候,正看见三剑客和亚巴顿叽叽喳喳地围着个人说话。远远望去,那个被围住的是个女人,背对着我,穿着黑色的晚礼服,头发高高挽起,背影看起来十分熟悉。
  
  “……找得很急,下次请不要再这样。”这是亚巴顿的声音。
  “快快告诉路西法陛下,莉莉丝陛下回来了!”沙利叶比谁都容易激动。
  
  莉莉丝居然会自己回来?还穿上这么正式的礼服?简直不像她……还真的是能给我惊喜啊。
  我走过去,环住她的腰说:“你真不懂体贴人,我这两天快急死了。这次我不怪你,但是下次不允许这样,知不知道?”
  她只是点头,在我怀中的身体有点僵硬。
 
  我把她的身子转过来:“……今天晚上要补回来,知不知道……”
  黑色面纱下,一双看似平静,却隐藏着惊讶、喜悦和深深爱恋的眸子望着我。这不像是莉莉丝的。莉莉丝的话,不会这样把情绪隐藏起来。
  我眯起眼睛,更加凑近他的脸……
  三剑客在旁边嬉笑着调侃,我把他带入舞池中。刻意去牵他的手,果然触到了他手腕处,纱制的蝴蝶结下,掩盖着的那一圈圈缠绕的链子。
  真的是你,我的宝贝。
  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假扮成我的王后。你又开始演戏了么?好,那这次我来陪你演对手戏。
  装作没发现,叫你莉莉丝,看你尴尬地点头摇头,就是不敢说话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一曲既终,我拥着你在舞池边缘,轻轻拨开你面前的黑纱。让我好好看看你,宝贝,让我好好看看你的眼睛,你的脸。
  你对我微笑,可是,我却突然心痛。
  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么?
  像个在微笑的外壳,但眼中流露出的,却是深深的悲哀,深深的渴望,还有一种过尽千帆后的苍凉。
  “不要这样看我……我会觉得很难过。”我说。
  你竟然又将虚伪的笑容挤得更假……
  再也看不下去,盖上你的眼睛,再深深看你一眼,重重地吻上你已然有些颤抖的唇。
  你的手搂紧我的腰,舌在我口中翻滚。
  我将手伸进你的衣服,你的手也马上滑进了我的肌肤……宝贝,你的反应那么强烈……
  
  “老爸,我找到老妈了!”玛门的声音。
  你倏地将我推开。
  第一次,我真的很想把这小子揍上一顿。
  
  既然戏无法再演下去,我只好摆出三好家庭魔王的身份。你也变回了一脸正经的大天使长。
  只是,宝贝,你严肃的脸和你的衣服,真的很不搭配……
  玛门很喜欢你,我一眼就可看出来。还真是父子天性呢……让他陪着你在魔界走走,我心底真的有种说不出的喜悦。尽管你们不能相认,但有这次相遇,也算是命定的幸福。
  
  而我的宝贝,这次舞会上,出乎意料地和你相逢,让我的世界刹那间美好得那么真实。
  
  3. 梦魂
  几天后,萨麦尔将莉莉丝带来。我命令万魔殿中的所用士兵护卫全部离开,殿中只留下阿撒兹勒、萨麦尔和沙利叶。
  我望着面前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一时呼吸困难。带着英气的眉,大而亮的眼睛,微翘的鼻子,薄薄的嘴唇……每一寸肌肤,都是我曾抚摸过千次万次的精致。
  宝贝,你曾经问我:如果有一天,我娶了莉莉丝,是不是因为你。
  是的。是的。
  不仅仅是因为你,宝贝,我要把她变成你,在我身边的你。
  “路西法陛下,你找我有什么事?难道你在天界时放我自由,现在又后悔了么?”
  
  这个女人还真是咄咄逼人,本来就是以你为原型来造的,果然模样性格都像极了你。
  
  我开口:“莉莉丝,我给你永恒的生命,给你穿越空间的能力。有此能力,你可以在人界或者魔界自由来去。当然,想去天界游玩的话也没有问题。”
  “路西法陛下,你给我这么多好处,到底要我为你做什么?”莉莉丝眯起眼睛,那怀疑时的眼神和你一模一样。
  “我要你的身体。”我说。
  “陛下是说……要我……”莉莉丝睁圆了眼睛,但眼中的疑惑未改。
  “莉莉丝,我要你的身体,但我给你的灵魂自由。我会再给你做一个身体,让你的灵魂住在里面。”我回答。
  “陛下只要我没有灵魂的身体做什么?”
  “这是我的事情,你不需要管。你只要告诉我,你同意不同意。”
  莉莉丝低下头想了一阵子。然后抬起头来,爽快地说:“我同意!”
  我笑笑。
  “可是,”莉莉丝又道,“陛下是想永远占有我的身体呢,还是说将来会还给我?”
  我想了想,回答:“我不能保证你,莉莉丝。也许你的身体要永远留在我身边;也许在将来,我会还给你……其实,我希望着有一天,能把这身体还给你。”
  莉莉丝再次偏过头思考。我望着她,等着她最后的答案。
  “我同意,陛下。”
  “很好。你要记住,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你要发誓永远不告诉任何人,知情者,只有你,我,还有他们。”我说着,望向站在一旁的阿撒兹勒、萨麦尔和沙利叶。
  莉莉丝看看他们三个,点点头。
  “如果你让多一个人知道了这件事,我保证你的灵魂消散在三界之外。”我加上一句。
  莉莉丝望着我的眼睛,再点点头。
  “萨麦尔,去做一个女子身体,三天后带来。”我说。我现在要避免消耗自己的魔法,我的力量,全都要为玛门保留着。
  萨麦尔领命。
  莉莉丝转头盯着他,一字一句说:“我警告你,不,许,把,我,做,得,难,看,了!”
  萨麦尔突然脸红。
  阿撒兹勒在一旁笑道:“萨麦尔,要不要我帮你去把把关?女人的身体怎样最漂亮,我最清楚不过了!哈哈!”
  沙利叶说:“我也要去看~~~”
  莉莉丝狠狠地瞪着他们三个,如果不是因为我在,看样子她一定会拍几个大锅贴上去。
  
  看着三剑客笑闹的样子,我模模糊糊地想起了天界中的日子。当初,他们也是这么和你开玩笑的,你每次都被他们气得想打人……我的野蛮烧鸡殿下……”
  
  三天后,在我的寝宫内,我把莉莉丝的灵魂移到了萨麦尔做的身体上,并把生命和空间穿越的能力加之于她。
  说起来,萨麦尔做的身体挺不错,虽然相貌不同,但身材并不比莉莉丝本来的差。
  莉莉丝用自己新的身体活动了一下,似乎还满意。
  我说:“现在你去哪里都可以,别忘了你对我的保证。”
  莉莉丝望着我,眼波流转:“我就留在魔界,路西法陛下。我喜欢这里,我喜欢你。”
  我对她笑笑:“莉莉丝——哦,你的名字也要留下来。”我指指在我的床上,没有了灵魂的身体,“她是莉莉丝,你要换一个名字。”
  “那我就叫莉莉。”她双眉一挑,反应极快。
  我点点头:“莉莉,你可以离开了。”
  莉莉似笑非笑地将唇一抿:“路西法陛下,我还会再来找你的。”说着转身跑开。
  萨麦尔眼光陪着她离开。
  “你们都先走吧。”我对阿撒兹勒他们三个说。
  “陛下,你何必……”沙利叶才说了几个字,就被阿撒兹勒拽了出去。
  宝贝,现在这里只有我和你。
  我闭上眼睛,努力回想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想着你冒冒失失,经常看着我就忘记看路;
  想着你爱和人吵架,总是大喊大叫;
  想着你知道的事情不多,时不时就会冒出一句煞风景的话;
  想着你爱喝酒,酒醉后大着胆子看我的风情;
  想着你被我伤害后,强忍委屈的眼神;
  想着你揉着变小的我的头发,还得意地把我倒提着晃来晃去;
  想着你和我想着你和我做爱的时候,你享受的迷人样子;
  想着你在我们疲倦后,和我紧紧相拥的温柔……
  想着我们在圣浮里亚,耶路撒冷,希玛,甚至魔界留下的每一个美好的回忆……
  我把这些记忆,全都用魔法注入到莉莉丝头脑中。
  我给她一个虚假的生命,她慢慢睁开眼睛。
  “你是莉莉丝,是夜之魔女。你是我爱的人,我要娶的人,”我对她说,“但是,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我会叫你以前的名字:伊撒尔。”
  她咧嘴一笑,双臂缠到我脖子上。胸前的柔软撞上我的胸膛。我愣了一下,很久没有拥抱过女人的身体了。习惯了你平滑赤裸却健美的胸,对女人最诱人的凸起竟有些不适应。
  
  她开口:“老婆,我好像……很久没见到你了……你这家伙原来跑到魔界来当老大了……”
  我倏然心动。
  是你,宝贝。虽然不完美,虽然是我的一意孤行,但,我把你又带到我身边了。就让我好好的拥有这个梦吧,我们长相厮守的梦。
  几日后,我和莉莉丝在万魔殿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我的魔后貌美如花,却性格豪爽,在酒席上到处和人拼酒,喝得大醉,还得我抱着回去。魔族们都对你惊讶的不得了。
  你真是可爱,宝贝。
  4. 世迎
  坐在潘地曼尼南的大殿中,我还回忆着前日与你意外的重逢。
  想着你看着我时,那带着沧桑的眼神。原来,你不调皮的时候,你满腹心事的时候,也这样迷人。我已经把这次邂逅的记忆给了莉莉丝,让她更像现在的你。宝贝,你好像比以前成熟了呢。
  
  这时,别西卜从外面走进来,向我报告说:“路西法陛下,我刚刚收到天界派人传来的消息,他们再次派人出访魔界。”
  玛门在旁边打个呵欠:“爸,别跟他们废话了,让我带人上去,再多砍几只天使,别访来访去了,累死人!”这小子,和你一样,只会用暴力解决问题。
  阿撒兹勒也大笑:“还派,加百列都被我们赶走了,还嫌不够丢人!她回去……”
  沙利叶好像不想听阿撒兹勒说的话,赶紧打断说:“那这次派谁来?梅丹佐?”
  萨麦尔接口:“最好派乌列,原来在天界时我就看他不顺眼,他来的话我得好好整整他……”
  
  “这次来访的是……”别西卜终于开口,脸色不大好看,说话有点吞吞吐吐,“……是……是副君米迦勒……”
  
  阿撒兹勒的笑声戛然而止。
  萨麦尔和沙利叶对视一眼,两张嘴都开着,忘了闭上。
  这三个人的眼光突然齐唰唰地转向我,俱是面如土色。
  惟独玛门的嘴角露出笑容,眼神漂浮,不知道他心里在想着什么。
  要是那天没和你在舞会邂逅,我怕是真的会当场失态。
  可我刚刚见过你,抱过你,吻过你;现在听到你要来魔界的消息,就像是已燃着温暖烛光的房间,透进了一缕自然的阳光。
  “既然是天界副君要来,那我们得办得隆重一点,”我说,“沙利叶,你带人开辟一条新路,从第五狱所罗河岸边直通到第一狱。那条蛊惑之路就别让副君和他的天使团走了。”
  玛门在我身边小声咕哝了一句,好像是:“他又不是没走过……”
  沙利叶说:“陛下,这些土木工程你总是让我来做……玛门殿下破坏地面后,修路的是我;现在米迦勒要来,开路的也是我……”
  我假装没听见:“阿撒兹勒,你负责通知亚巴顿、莫斯提马和别西卜,让他们整顿自己的军团,迎接队伍形式及人选你来帮我审查。到时让他们在新路途经自己管辖的狱口处转接。你和萨麦尔在第五狱等候,带副君及天使团坐船到第六狱莱姆城。我会让玛门和莉莉丝在那里迎接——”
  
  “然后我和妈带米迦勒到罗德欧加,爸你就在那里等着吧。”玛门说。
  
  我点点头:“另外,萨麦尔,等阿撒兹勒确定迎接副君的魔族军团人数后,你负责派人给每个参与迎接的士兵发新装,当天务必穿戴整齐鲜亮,不能堕丝毫魔族的威风。”
  萨麦尔看看沙利叶,耸耸鼻子,显然是露出个“看吧,我的差使也好不到哪儿去”的表情。
  
  又作了一些细节部署,各人都领命而去。玛门晃晃悠悠地正要出去,我把他叫住。
 
  “前几天你和米迦勒签契约,带他来魔界,走的是蛊惑之路?”
  玛门点点头说:“是啊,他走到爸你的第七个门时,停在路上听了很久,还跟我说他很清醒,就是想多听会儿。老爸,你拿什么诱惑他啊?”
  
  心中竟觉得甜蜜起来。我能用什么诱惑你呢,天界最高贵的副君殿下?除了我自己。
  
  玛门见我不理他,甩甩头发出去了。转头时,他面颊上的红色蔷薇在黑发的晃动下若隐若现。
  想到我胸前那同样的一朵,宝贝,这是你给我们父子留下的纪念。
  几天时间眨眼就过。那一天到来,你站在我面前,那一瞬间,我几乎认不出你。
  
  不是印象中纷乱着褐色短发的你,不是舞会上身量尚轻的你。
  你站在我面前,纯白色的长披风,一条深红色腰带潇洒地系在腰间,几乎要与我一般的高。双眉依旧,湛蓝的眼眸,一头番红色长发飘扬,六只金光闪闪的羽翼整齐地贴在身后。而你的手腕处,海蓝色的绸缎下,一根细细的银链映着阳光,仿佛将流泻而出。
  我屏住呼吸。
  带着黑色手套的手下意识地握紧。我怕手一松开,就不受控制地揽上你的肩,把你抱在我怀里。
  
  “你是……米迦勒?”我听见自己在说,轻得不像是自己的声音。
  你点头,却很久没有抬起。
  是你的双肩在微微颤抖?抑或颤抖的,是我眼中的世界?
  你终于抬起头回答,带着那种看似平静的微笑:“是的,路西法陛下。”
  
  我匆忙应一声,转身便走。
  宝贝,我怕我忍不住。
  你变得那么美丽,浑身散发着成熟的魅力。你不再是我怀中那个需要保护的少年,如今你是堂堂大天使长,天界副君,和我同等的地位。伊撒尔,不,米迦勒,你长大了。我真想把这个成熟的你,坚强的你,学会隐藏情绪的你,学会言不由衷的你扑倒在床上,剥下你一切的面具、伪装,让你用赤裸裸的身体,赤裸裸的感情和我相对。
  你让我想要征服你。
  刚说你变得成熟,没想到在宴会上,你又喝得有些醉了。
  从前的你就不胜酒力,看来成人后也没改变多少。
  你靠在窗边,居然又用那双诱惑的醉眼直视着我。你不是要隐藏的么?你不是要正经的么?你不是要掩饰的么?
  放下酒杯,我向你走过去。
  你告诉我很多事。
  你说你变得爱喝牛奶,你说你想去看看雪月森林,你说你在圣浮里亚总爱往下看星星。
  宝贝,你居然说,这些都和我无关,对我,你只有愧疚。
  你怎么这么爱说谎了?宝贝,让我来揭穿你。
  我笑着,抓起你的手腕:“因为对一个人愧疚,就把他送你的定情信物带上几千年?”
  果然,你呆呆愣住,答不上来。
  看着你急急地掐住手链上的扣子,却怎么也解不开来。我早知道,宝贝,你丢不下对我的爱。就算你抛开记忆,忘掉过去,就算你同时还爱着别人……但是,在你心底深处,永远有个爱我的灵魂存在。
  宝贝,不用再费力了。我知道,这条系着爱的手链,你摘不下来,你也不想摘。
  
  5. 梦痕
  
  消息从天界传来,你接替我的位置,成了天国的新副君。
  我并不惊讶,宝贝。一剑击败前任背叛者,你理应得到这个位置——更何况你高贵的身世。
  我只是有点担心。坐得越高,怨恨、嫉妒、排挤你的人就会越多。这我曾深有体会。你这么年轻,性子又是那么急躁易冲动,能应付当前天界混乱的形势么?
  你要学会忍耐,宝贝。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也渐渐习惯了魔界的生活。
  天界,尤其是圣浮里亚,四季都是温暖的。可魔界不同,过了年中就开始转寒,秋风萧瑟后便是阴冷的冬天。现在是十二月,看天色,怕是很快要下雪。这几个月间,连身体一向很好的沙利叶都生了几场病。我倒还好,除了虚弱。也许是因为长期施魔法护着身体里的玛门,自己本身也在魔法保护之下了。
  说起玛门,他该是快出世了吧。最近一个月以来,我每天都免不了被他折磨。现在几乎每个小时都要突然地痛上几次,连夜里也无法安睡。前几日有天夜里,我在熟睡中痛醒,猛地坐起身来蜷成一团,惊醒了身边的莉莉丝。她睁着迷蒙的睡眼,吃惊地看着我,我咬牙对她笑笑:“别担心,伊撒尔,这是我们孩子快出生了。”
  这段期间,你大概在尽力适应着副君的生活,我则在着重发展着魔界的建设。
  魔界其实还很荒凉,以前魔族人寿命短暂,所以不挑环境,生活混乱。如今我给了他们漫长的生命,自然要带领他们创造一个适合长期居住的世界。
  我册封沙利叶、亚巴顿、莫斯提马、别西卜、萨麦尔、阿撒兹勒六人,与我一起并称为七撒旦,每人掌管魔界一层狱,负责该狱的建设。开发荒地、设计建筑,并管理魔族居民。
  这些都是我忠实的部下。他们做事,我非常放心。
  可你呢?我的宝贝?这个时候,谁在你身边支持着你?
  这一天,刚好是十二月十二日。早上,沙利叶兴致勃勃地来向我报告。
  “陛下,蛊惑之路七道石门上,依你吩咐而作的七撒旦雕像已经建好了,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
  我点点头。
  与沙利叶二人来到第一狱外,天界与魔界的交界之处。我发现这里的情况改善了不少。边境处,一排排魔族士兵列队整齐,轮班驻守,保卫着边界。最近也听说,这里原本层出不穷的天使与魔族群殴事件大量减少。这都是沙利叶的功劳。当初我封七撒旦之时,他主动选择管理荒凉而又混乱的第一狱,为我挑起这个重担。又想到他为追随我堕天,默默放弃的爱情……有这样的部下,是我终生的骄傲。
  我们从外面踏上蛊惑之路。向前望去,只见道路急窄,斗折蛇行。沿路每隔一段,便矗立着一座巍峨的石门,一共七个。而路的两旁,则是万丈深渊。
  这本是天界通向魔界各狱的一条捷径,横跨于守誓河上。行走于上面,会听到诱惑之音,不能回头,亦不能应答。我喜欢这样的险境,因此要沙利叶重修那里早已古旧的七道石门,刻七撒旦雕像于门上,以立通往魔界之路的威严。
  我走向第一个石门,上面刻着沙利叶自己弯弓搭箭的英姿。沙利叶跟上来,看到我眼中赞赏的目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和沙利叶继续并肩向前走,每座石门上撒旦的雕像都栩栩如生。走向雕有阿撒兹勒的第六门时,我发现沙利叶脸上露出些许古怪的表情,大概是听到了什么声音,但他并未停下脚步,和我一起走过了第六道门。
  此时,我望着前方不远处第七门上的自己,一个在耳边梦里萦绕过千次百次的声音,轻轻地在身后响起。
  “路西法……路西法……我不会再离——”
  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却在此时突然袭来,我所有的感觉刹那间被强烈的痛楚吞没,也淹没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我双手紧扣住胸口,坚持着不让自己倒下。沙利叶看到我的异样,立刻伸手扶住我的身体。
  “孩子……要出生……”我艰难地吐着字眼,只觉此刻天昏地暗,耳中嗡鸣,似乎还有丝丝缕缕诱惑般的温柔声音,却遥不可闻。
  沙利叶手忙脚乱地搀我走到石门处坐下,靠在巨大的门柱上。
  我扯破自己胸前的衣服,伴着撕裂的痛,一道血痕开始由内向外渗出。
  紧接着,我亲眼看着自己胸口的皮肤,被一道尖利的东西划开,一只小翅膀伸将出来。
  我喘着气,汗珠涔涔流下,视线有些模糊。
  另一只翅膀从伤口中探出。
  我定定神,用力眨眨眼,设法让自己看清楚一点。
  又一只翅膀露出来,与此同时,孩子小小的头也开始往外钻,我咬紧牙,倒吸一口气,硬挺着不让自己晕过去。
  我看到他头上的一撮胎发,颜色是淡淡的红。
  他的头已经拱出我的身体,第四只翅膀随之跳出。两只小手也伸出来,撑在我的胸口上,他自己用力,一下子把整个身体拔出,趴在我胸前。
  
  我拼命咬住嘴唇,感觉有种带着腥味的液体缓缓渗进嘴里。
  我睁大眼睛,要把他看个清楚。
  这是个小小的,四翼堕天使。
  白白的小脸上都是我的血,大大的眼睛闭着,一个十分像你的挺翘的小鼻子,红殷殷的小嘴……同样沾满血迹的身子背后,四只可爱的小翅膀,虽然还没有羽毛,但很明显不是恶魔的骨翼。
  我突然忘记了疼痛。
  我向他微笑。
  可是,就在我凝视他的笑容下,他小小的身体在刹那间开始迅速地瘫软、萎缩,好像有什么在吞噬一样,他身上的血肉飞快地一丝丝消失。
  沙利叶“啊——”地失控惊叫,我慌忙抽出原本支撑着身体的手想要施魔法保护——
  
  但,居然来不及。
  我伸到胸前的手,触到的是一架小小的白骨。
  “那个诅咒!陛下!忠诚之血的诅咒!”沙利叶跪在我身边,泪水满面。
  
  我头脑中一片空白。
  那个诅咒。
  你我因此天上地下,不得相守,难道连孩子也不能生存?他有什么错?
  滚烫的液体在我眼中旋转许久,突然被再一次的剧痛震落。
  又一只小小的翅膀悄悄地从伤口中冒了出来。
  我直直望着,不敢相信地眨眨眼睛。
  再一只翅膀慢慢滑出……
  宝贝,孩子——有两个。你竟然给了我一对双胞胎。
  我集中精力,脑中飞快地转着念头,这第二个孩子,我得让他避免诅咒。
  此时我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看着那个孩子慢慢爬出来。我的双手都移到胸前,准备在他脱离我身体的瞬间及时施上魔法。
  这个孩子的力气似乎没有前一个大,动作十分缓慢,等他的头钻出来时,我才发现,他的脸颊上颧骨处有一块大大的血斑,像是被什么刺伤后留下的痕迹,和我胸前蔷薇般的血痕非常相像。原来你那一剑,伤到了他的脸。
  看他的力量似乎不够,我握住他伸出来的一只小手,轻轻把他拉出我的身体,同时聚集我所有的意念,默念咒语。
  右手带着黑魔法,我狠狠地向他身后斩去。
  对不起,我的孩子,你才来到这个世上,就要让你受到这样的折磨。
  他原有的四只羽翼被我一下子折断了两只,余下的两只,被我施加的黑魔法将血肉侵蚀,变成黑黑的骨翼。黑魔法继续在他身上游走:两颗小小的尖牙在小嘴里轻轻拱起,耳朵倏地被拉长变尖,头顶上同样淡红的一丛细毛也瞬间染了黑色。
  孩子,你不能做天使,就算堕天使也不行。我只能把你变成恶魔。这是你,也是我的宿命。
  
  黑魔法完成后,我再次聚起精力,施了保护咒在孩子身上,然后紧紧盯着他。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小小的身子似乎因痛而微微发抖,呼吸非常微弱,但身体再无其他变化。
  我闭上眼睛,盛不住的喜悦轻轻流下面颊。
  沙利叶忙着替我处理伤口,我自己倒忘了。
  脱下披风,撕成两半,裹住我的两个孩子:一个新生的恶魔,一个已逝的白骨。
  
  突然觉得有太阳在我头上灼热,烧着我的身子,面前的世界却黑了下来……
  好想亲口告诉你,宝贝,我们的孩子,我们的玛门,活下来了。
  6. 世窥
  上午,莉莉丝告诉我,玛门今天很早就起了床,和她一起去餐厅里吃了早餐。
  这真是奇闻。玛门这孩子很少在中午12点以前清醒过,今天这么反常,想必是为了去粘着你。宝贝,你的魅力真大。玛门从小就恨透天使,尤其恨一剑把我砍落魔界的你。可上次才一见面,他就推翻了自己以前的一切想法,轻易地就喜欢上了你。
  宝贝,我好想告诉你,玛门就是你的孩子,你和我的孩子
  我弹起钢琴,莉莉丝懒洋洋地靠在琴边听着。我一边弹,一边想着你。
  宝贝,你从没听过我弹琴。在一起那匆匆的两年,我忙着处理政务,还要部署军团、制订计划;你也忙着学习、忙着排戏。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似乎都用来索求彼此的身体,放纵着填不满的欲望。
  
  昨夜,我环抱着莉莉丝,把你的变化都告诉她。她都记住了,学得很快。刚才吻她的时候,就尝到了她嘴里甜甜的牛奶味。
  她的性格一点点地更像现在的你,但容貌却相差了不少。宝贝,如今的你美得让人眩目,让我几乎不敢去接近,不看去看你。我害怕下一次的对视,就是我失去理智,无法自制的时刻。
  
  嗯……今年雪月森林里的冰雕还未完工,你相貌变了这么多,应该让精灵们去改一改了。
  宝贝,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带莉莉丝去过雪月森林,你可知道为什么?
  门外传来我最熟悉不过的脚步声,在门口止住。
  我停下弹奏:“站门口做什么?进来吧。”
  果然是玛门懒洋洋地蹭了进来,拨弄着琴键,说要我给你讲黑魔法的知识。
  我皱皱眉头,告诉他我会去图书馆查资料,整理好再让他交给你。
  玛门让我口头讲给你听。
  我坦白对他说,我不太想见你。
  
  宝贝,因为太爱你,所以不愿面对你。你懂么?
  你在我面前,咫尺的距离,我却不能触碰你,不能拥抱你,不能亲吻你……这太残酷,这比遥远的思念更让我痛苦。
  却不想,你就在门口听见。是我大意,早该想到玛门会和你在一起。
  看着你脸上的尴尬,我心中涌起歉意。
  那就和你一起去图书馆吧。
  一路上,玛门和我扯东扯西。你的宝贝儿子哈尼雅看都不看我一眼,看来仍是在意我昨晚折了他的少年锐气。宝贝,你把他保护得太好了,他在你的象牙塔中,眼前的世界只有完美。如果有一天离开你,他恐怕难以为自己找到方向。
  而每一次我故意“不经意地”掠过你的脸时,总会撞上你的视线。
  我心中烦乱地躁动着,却强装没留意,把目光滑开。
  宝贝,不要这样望着我。你灼热的目光,会把我的理智全部烧掉。
  图书馆门口,刚果一家三口正在享受生活。
  听到哈尼雅在对你说:“父亲,我觉得那三条龙真像你,天父还有我……你们两个经常自己忙着做事就把我忽略了……”
  心中一紧。
  梅丹佐,你,还有哈尼雅,这是你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可是,宝贝,在你们的幸福中,为什么有个我喜欢的名字夹在其中呢?如果梅丹佐有天问你,孩子为什么取名叫哈尼雅,你回答的时候,会不会有些心虚呢?
  又听到玛门接口:“不过哈尼雅,你爸妈真是我爸妈的再版,他们经常忙着做爱就无视我……”
  我望着你,想看看你的反应。
  你不自在地挪着身子——这话,让你感到不舒服,是么?就像我听到哈尼雅谈论着你和梅丹佐时一样。
  宝贝,我们两个的家庭,还真是绝配。
  同样是标准的三好之家,两对恩恩爱爱,加上个出了名的优秀儿子。
  我抱着一个没有自己真实意识的娃娃,梅丹佐拥着一个没有自己全部记忆的你。
  我最喜欢的名字给了你的宠儿,你最中意的却成了我的孩子。
  忍不住想笑,这样的两个家庭,真是完美。
  哈尼雅跑去看书,玛门大概跟着去捉弄他了。
  留下我和你在图书馆,我拿着一本书,为你细心讲解。
  这情景,你觉得熟悉么?
  那时在七天的光辉书塔,你我已然彼此有意,却都小心控制着情绪。
  这次,也和那时一样么?在无数次灵与肉的纠缠后,在洞悉对方最深的渴望后,我们还能面对彼此,却仍装作若无其事么?
  至少我不能,宝贝。
  继续给你讲黑魔法,你告诉我,你受了伤,留了疤在胸膛。
  宝贝,只是听你轻描淡写地说着,我都会觉得心痛不已,无法想象那些疤痕,是怎样地纵横在你完美的身体上。
  很想,亲手去抚平那一道一道的伤痕。
  于是忍不住握住了你的手。
  你却立刻将手抽回。
  借找书的机会,我离开你身边,强迫自己不去看你。
  宝贝,你控制得太好。
  我堂堂魔界之主,又痴长了你这么多伯度,却情不自已了。
  不禁有些烦躁:为什么要陪你来图书馆,为什么要面对着你来自寻烦恼……
  
  正心绪紊乱,有人拍我肩膀。
  竟又是你!
  我对你亲近了你要离开,我离你远一点你却又凑过来……
  宝贝,你何苦这么折磨我也折磨自己!
  好吧,你赢了。你成功地把我的一切伪装撕碎。
  紧紧握住你的手腕,握在那条手链上,让它深深硌着你的腕和我的手。我警告你,宝贝:别再来见我,别再用你的眼神勾引我,别再用你的身体诱惑我,否则,我会——
  
  我重重地吻上你的唇。
  不是在调情,是在侵占,是在掠夺。
  宝贝,我要占有你,占有你的身子,占有你的心。
  你想推开我么?来,试试魔王的力气。
  突然的,你的身子软了下来,似乎不再挣扎。浅浅柔柔的光束下,你顺从地靠在书架上,任我的身子压迫着你,唇舌纠缠着你。
  宝贝,你的手,搂在了我的背上。那么轻轻的,悄悄的,却瞬间控制了我全部的神经,令我的身体在此时麻痹。
  唇还覆在你的唇上,却不敢再继续吻你,我怕自己一动,就破坏了这一刻你心甘情愿的温存。
  
  “美丽的神之美殿下,你在这里做什么?”“嗯,嗯,找书。”
  我们的世界被这两个小子打破。
  你果然马上挺直了身子,双手从我的背上慢慢滑下,我也离开了你的唇。你的眼神依然迷离,唇边残留着我们忘情的痕迹。我抬手帮你抹去那细细的银丝,顺手从书柜上拿下几本书,放在你手里。
  宝贝,你还没回过神来么?还沉醉在我的吻中么?
  我看到哈尼雅走向你,帮你擦擦头上的汗,还特意地提醒你和我,你与梅丹佐是如何地恩爱。
  宝贝,你一如既往地害羞,受不了老爸偷情被儿子窥见,并当场捉住的尴尬。看着你紧张失措的样子,我心中竟有一种孩童般的,恶作剧得逞后的兴奋。
  
  在你书里塞张小纸条,我欣然离去,心情好得不行。
  宝贝,图书馆里不忠的一吻,将是你我恋情的又一段美好开始……
  7. 梦决
  醒来后,我发现已躺在了万魔殿自己的寝宫里。耳中首先传来的就是玛门的哭声,还有莉莉丝轻哄他的温柔声音:“乖,玛门乖……别哭哦,爸爸醒来就不痛了哦……”
  我开口说:“伊撒尔,把他抱过来……”
  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
  我试着移动身子,还好,力气恢复了一些。
  莉莉丝急奔过来,大概是动作太大、不够小心,玛门在她怀中哭得更响了。唉,这毛毛躁躁的个性……
  “你醒了!老婆!你终于醒了!你真是吓死我了!”莉莉丝一连声的大喊,完全忘了病人身边不宜吵闹。她把玛门送到我面前,贴在我身边,腾出一只手来扶住我,让我半靠在床头坐起身来。
  
  我双手抱过玛门,先集中精力在他身上施了个止痛咒,然后仔仔细细地看着他。
  玛门渐渐止住了哭声,小嘴还一抖一抖的。两颗小小的尖牙在嘴里冒着头,牙尖能碰到的地方有血湮出来。小孩子本不该在这么早就长牙的,为了让他在出生时就变成大恶魔,我只能这么做,用黑魔法将恶魔的特征强硬地先逼出来。这孩子,受苦了。
  他脸颊上被你伤到的地方,似乎早已愈合。只是那一块红色却要留在上面了,也好,我喜欢这样子,和我胸前的伤成一对,像朵玫瑰,像朵蔷薇。
  再翻过他的身子看他的翅膀。那一对已变成骨翼的翅膀看起来还好,可是被折断了双翅的地方伤口还未愈合,一片有些发黑的血红。折断羽翼的伤很不容易好起来,难怪这孩子哭得那么厉害。
  想起你,宝贝,你之前来来回回,不知折过多少次翼。你——是怎么承受下来的?
  为玛门心痛,更为你心痛。
  玛门不再哭了,张开一双小眼睛望着我。
  宝贝,他的眼睛像你。
  “老婆,还是你厉害,刚醒过来就能用魔法,用了立刻就管用。玛门都哭了好久了,阿撒兹勒他们谁用的止痛咒都没你的见效快!”莉莉丝在旁边高兴地说,逗弄着玛门的小手,“啊——对了,得告诉他们三个你醒了!”说着,她吩咐门口的侍女去通知。
  很快的,三剑客就匆匆赶来。
  阿撒兹勒眼下青黑一片。
  萨麦尔头发蓬乱,满脸胡茬横生。
  沙利叶的眼睛,干脆肿成了两个大桃子。他进来一看到我,金色的眼眸马上就又开始发红,一个劲儿地眨。
  “路西法陛下,你终于醒了!”阿撒兹勒说。
  “陛下你把我们急坏了!那天沙利叶抱着你和玛门殿下还有……啊……飞回来时真是吓死我了……”萨麦尔说。
  “陛下都是我的错,我就不该在那天让你跟我去什么蛊惑之路……都是我……”沙利叶绞着双手说。
  我打断了他:“沙利叶,孩子在哪里生都是一样,在床上生也减不了疼……生在蛊惑之路那里,不错。”
  宝贝,其实何止不错。
  我还记得那个声音,在玛门要出生的时候,我听到了你的声音,你对我说你不会再离开我。
  尽管后面你说的话,我没能听清楚,但我知道,玛门是在你的声音中出生的,是在你对我诉说着爱恋的祝福中来到世界上的。
  这是他的幸福,也是我的幸福。
  “陛下,我去派人发通告,就说莉莉丝陛下生下小王子玛门,全魔界放假三天,怎么样?”阿撒兹勒说。
  我点点头。阿撒兹勒的心思在这三人中最缜密。
  “陛下,另外那个孩子,那个……怎么办?”沙利叶小心地问。
  我沉默。回想着那个有血有肉的漂亮婴孩,眼睁睁地在我面前变成一具白骨……
  “萨麦尔,将来我会把他放在你要建造的那座人骨教堂里,你多加派些人手,早日完工吧。”
  萨麦尔点头。
  “还有,你们都去休息,这副样子,给我丢脸。”我说。
  魔界大假三天,所有魔族都为玛门的出生而欢庆。
  三日之后,我接到天界传来的消息:米迦勒向我下战书。
  宝贝,你要和我决斗。
  因为玛门,是么?我和莉莉丝之子出生的消息,让你疯狂至此么?
  宝贝,我喜欢你这样冲动地表示对我的爱。只是,这样的形式不大聪明啊。
  你想过这会给你带来的麻烦么?副君的位子你才坐了一年不到,这么做不是太冒险了么?而且,若你胜利,你真会杀了我?还是说,你想死在我剑下?
  你啊,宝贝,还真是让我担心。
  当然,我会接受你的要求。我从没拒绝过你,不是么?
  约定之日,我带着莉莉丝、玛门、三剑客,率领大量魔界军团,到魔界外与你决斗。
  临行前,萨麦尔说:“陛下,您为什么要带上莉莉丝陛下和玛门殿下?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万一真打起来,伤到他们怎么办?”
  阿撒兹勒说:“当然是为了让米迦勒看看啊——”
  我将目光横向他。
  “——我是说,米迦勒看到陛下的幸福家庭,一定气爆。他情绪不稳,对陛下有利。”
  “喔~~~~陛下真是深谋远虑!”萨麦尔一脸夸张的恍然大悟,还顺便故意地看了沙利叶一眼。
  沙利叶看萨麦尔的样子像是在叹息。
  宝贝,阿撒兹勒对了。我是想让你看看我们的玛门;顺便,也让我看看你。
  哪怕是战场上,你我兵戈相向,也好。
  你来了,宝贝,近一年不见,你憔悴了不少。面颊更加消瘦,眼窝益发深陷。
  你愣愣地看着我。
  我知道我变了样子,金发变成了黑发,蓝眸变成了黑眸,圣光六翼也尽数变成黑色。
  我也知道我也的消瘦憔悴,可能比你更甚。
  可是宝贝,你怎么能当着你的军队我的军队这样充满怜惜地直勾勾地望着一个你要与之决斗的敌人?
  让我来教你战场上的表情。
  看到我扬头的轻蔑么?看到我眼中的淡漠么?看到我嘴角的冷笑么?
  宝贝,你要学会我这样子,才能把你的副君之位坐好。
  
  “米迦勒殿下,”我提醒着你,“我们是先来一番自我介绍呢?还是直接拔剑?”
  你的眼光飘向我身后,是在看莉莉丝和玛门么?而后你咬牙,圣剑倏地抽出,指向我。
  就是这样,宝贝。小心了,今天,我不会让你。
  你一剑向我左肩砍来。我斜身避开。你停也不停,又是一剑回手过来,我施魔法挡住。
  可是宝贝,你快则快矣,但这是剑术么?你只是在乱砍而已。
  看来阿撒兹勒的第二句话也对了。你的确心浮气躁,乱了阵脚,打得一点章法都没有。
  
  再让你几回合,发现你根本是急红了眼睛,仗着蛮力朝我挥舞着圣剑。你不是在决斗,你只是在对我发泄你不满的情绪。
  宝贝,你这是在向我撒娇。
  我使出从前跟你父亲雷诺学的剑术,三两下就用沧渊指住你的咽喉。你竟喊着让我杀了你。
  宝贝,你不能这么任性,你要学会冷静。
  与其将来让别人给你这个教训,不如现在我来教你。
  
  “米迦勒,你这样稀松的剑法,没资格和我决斗。”
  宝贝,你太冲动了,你要学着稳重一点,才能制胜。
  “米迦勒,我不杀你,这次不过是一场比武。”
  宝贝,我根本不想和你拼斗,又怎么会舍得让你成为我剑下之魂?
  “米迦勒,下一次,战场上再见时,我会取你的性命。”
  宝贝,魔王是不会轻易亲身上阵的。若有一天真要逼得我在战场上出现,和你敌对,那大概会是我们同归于尽之日。
  我收剑,转身离去。宝贝,希望你能明白我话中之意。不过,以你的性格——
  唉,果不其然。你还是冲过来刺我……
  回手击落你的圣剑,宝贝,别费力气了,这样只会让你这副君颜面扫地。
  如果说挫折、失败可以使人成长,那么,这伤害让我来给你。
  深深看你一眼,我微笑,拥着莉莉丝和玛门离开。
  “玛门,你要记住刚才那个和我决斗的大天使长。你要牢牢记住他,玛门。”我低头对孩子说着,尽管他未必听得懂。
  而你,宝贝,你该长大了。我不能永远用羽翼庇护着你,教你如何做一位副君。
  宝贝,我期待着有一天,能够与一个坚强、勇敢、冷静、成熟的你重逢。以平等的姿态,和你谈一场势均力敌、铭心刻骨的爱恋。
  8. 世伤
  一月四日,魔族竞技的决赛日到来。
  我率七撒旦,带着莉莉丝和玛门以及一些随从,一早来到竞技场。
  “别西卜,”我吩咐,“在我们右边给米迦勒殿下和他的天使团留片位子。”
  
  这几日,我没有再见到你。听手下报告,你每天都来看竞技场看预赛,其余时间都忙着去图书馆查阅资料。
  宝贝,你现在真的是位尽职尽责的天界副君。
  不禁想到从前,那个红着眼和我决斗的,血气方刚的你。宝贝,那时我希望你能长大。如今看到你的成熟,欣慰之余,却有些患得患失了。现在的你,把自己保护得太好,好到我都看不透你的心。
  所以那天在图书馆中强吻你,想告诉你,你是我的。至今,那强烈的感觉,还残留在我的唇上。
  宝贝,你这几天在图书馆里度过,可曾回忆过这一吻么?
  “爸。”玛门在叫我,我转头去看他。
  “爸,该开始了吧,等着你宣布呢。”他声音沉沉的。
  我点点头,起身宣布竞技决赛正式开始,很快就有人下场,打了起来。
  我看着场下的拼斗,感觉旁边玛门的目光,透过他呼出的薄薄烟雾射过来。
  这孩子最近有些古怪。上次图书馆回来之后,和我说话少了很多,却总爱用那种研究性的目光望着我。
  玛门和你的哈尼雅不同。他这样,决不是因为发现我和你那一吻,就觉得破坏了他美好的家庭。他应该有着其他的原因……那原因,我隐隐有感,却不愿去仔细想。
  顺手拿几个葡萄剥给莉莉丝。这时,你带着一行天使团,白衣飘飘,从场外直飞到这边留的座位。其中,宝贝,你是最瞩目的。
  黄金六翼映着太阳,光芒耀眼;番红长发荡在风中,溢彩流光。
  宝贝,你已变成一块磁石,被你深深吸引的,又何止我一个。周围的魔族无不在悄声赞叹你的丰姿,而玛门,正眯着双眼,举着他的烟杆,目光毫不顾忌地在你的身上逡巡。
  这孩子,还不知道你是他的父亲……
  思绪被一阵喝彩打断。
  场下的莫斯提马挥动着胜利的双手,沙利叶正垂头走回来。宝贝你微笑着迎了出去,给他疗伤。而沙利叶望着你的眼神中,带着惊讶,带着敬仰。
  从前被他们戏称为“野蛮烧鸡殿下”的你,在这几千年中,成长得这么彻底。如此的大家风范,闲雅之姿,竟让我依稀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心中却涌起了一阵复杂的情绪。
  以前的那个一头短发的、莽撞的少年,会对我吵闹、撒娇的少年,带着一身热情的少年,已经不见了。取代的是一个长发飞扬、湛蓝的眼眸中常带着温和的笑容,周身散发着平静、高贵气质的,成熟的你。
  你不再是我的伊撒尔了。你是米迦勒,是大天使长,是天界副君。
  宝贝,这一次,我还能像以前那样,牢牢地抓住你的心么?
  正想着,斜眼望去,你那边一片热闹。你背对着我,正拿了沙利叶的弓,弯弓搭箭。
  这是你平易近人?还是又起了少年心性?
  “啪——”地一声。箭已落,弦已断,弓已空。
  看不到你脸上的表情,却看到沙利叶瞪圆了眼睛,长大了嘴,无法相信地呆望着你。
  宝贝,你竟然还在左看看,右看看……生怕没人注意到么?
  “这个好像,断……断了?”又听见你在小心地说。
  天啊我的宝贝,你——真不愧是以勇敢出名的米迦勒殿下……
  看你不小心露了本性,阿撒兹勒和萨麦尔自然又跑过去揶揄你。玛门也走了过去,对你吼起来:“人家是叫你射箭,不是叫你拉断弦!射箭!断弦!这是两个概念,你懂不懂?米迦勒,你老实回答我,猪都有脑子,为什么你没有?为什么?”
  儿子这一句真是说到我心里去。
  实在忍受不住,我将脸别过去,直想大笑个痛快。
  宝贝,刚才还在叹你成熟,不料你立刻就给了我个惊喜。
  听到背后沙利叶委屈地说:“我还在天界的时候就在用这个弓,是路西法陛下赏赐给我的……”
  我只好再转回过身,拼命憋着笑,勉强地说:“沙利叶,没有关系,晚些我送你一把更好的。这把……坏了,就……坏了吧。”
  宝贝,你的脸皮也变厚了不少,众目睽睽下,竟然红都不红,还特别温柔大方地去安抚玛门的头……
  终于有人挑战玛门。
  眼看你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宝贝,你不觉得他打起来有些像你么?力量超强,动作敏捷,几千年来都无人能敌。
  他是我的骄傲。
  我们这孩子,你也很喜欢,是么?
  
  玛门连胜了几场,包括萨麦尔的女儿洁妮——两人的竞技在洁妮的香吻中结束。看着萨麦尔伏在沙利叶肩上抽泣,我也有点不好意思。这孩子这性子,也不知道是像谁。
  
  再无人挑战后,玛门伸手指向你。
  看你翩身飞下场,站在他的对面,和他谈着什么,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似乎在这一刻,竞技场上其他所有的人都变成空白,阳光之下的,只有我、玛门,和你。我们一家三人一起,在场上指点着孩子的武艺。
  居然儿女情长了起来,我摇摇头,专心去看你和玛门的竞技。
  三两招就可以看出来,宝贝,你是强过玛门的。那么若你取胜,岂不是夺得了我魔界的黑暗骑士之称?那这次,你还要继续挑战我这个魔王么?
  正微笑着,突然场面大变。
  怎么也想不到,你竟拼命将致胜的一招硬强收回——玛门的镰刀随势深深嵌入你的肩——场上一阵尘土飞扬,你重重坐倒在地。
  我腾地站起,宣布比赛停止。随即振翅飞到场下,从玛门的怀中抢过你,直向潘地曼尼南飞去。
  
  离竞技场最近的是玛门的寝宫,我将你放在玛门的床上,你早已昏迷。
  肩上的伤深入骨髓,血不停地流着,你脸色惨白,毫无生息。
  这一瞬,我竟想起了那个在我眼前生生化成白骨的孩子。
  
  止血、定骨、强愈、恢复、辅助……施尽魔法,我要你快点好起来,宝贝。
  在图书馆里,曾听你说受的很多伤并不严重,却痛得厉害,那么这次,我就让你在睡梦中度过创口疼痛的日子吧。给你施上睡眠咒,等到你伤口愈合,不会再痛时,你再醒来好了。
  现在,你就好好休息,好好睡吧,宝贝。
  忙完之后,我亦很疲惫。
  坐在床边,望着床上躺着的你,身上纵横的那一道道伤疤,让我触目惊心。那些伤看起来大都早已愈合,并不显得狰狞,却好似一条条褐色的藤蔓悄悄地爬在你无瑕的身体上。
  我用手指轻抚着那些个疤痕,忍不住低下头,将唇贴在上面……
  这一刻,我分明感到了自己的心在颤抖。
  宝贝,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来不及,总是来不及去保护你。
  过去的画面一幕一幕地闪过:你被人折了双翼,浑身是血地走进乌列的城堡……你被人按在地上,几个龌龊之徒轮番侵占着你的身体……还有刚才,你晕倒在竞技场中,鲜红的血浸湮了大半个身子……
  我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头,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袭上心头。
  几千年的分离,并未让我担忧,但这时我却控制不住地想:如果今天玛门的镰刀再偏一点……若你就这样,在我的面前倒下,不再醒来的话……
  若是真的如此,那我这一切的隐忍,我这所有的世界,还有什么意义……
  
  望着你许久,我走出房间,玛门沉着脸站在门外,也是憔悴不堪。
  本想责备他几句,看到他这副样子,却也不忍再说他什么。
  “玛门,我给他施了睡眠咒,魔法会维持他的日常消耗,等到伤快好了,他才会醒过来。”我说。
  玛门点点头,眼神飘移,若有所思。
  我紧紧盯着他,又道:“玛门,他身上受着重伤,暂时无法移动,我才把他留在你这里。你——”
  “爸,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照顾好他。”玛门打断了我。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深红色的眼睛直视着我,盛满无所畏惧的坦白,以及燃着火似的年轻的自信。
  我不再说什么,拍拍他的肩,走了出去,心中叹息。
  宝贝,七千年后,被你锁住了心的,怕是又多了一个。
  9. 梦魇
  
  “奴隶的问题需要解决,不能一直原样保留下去。”
  这日万魔殿正厅中,我在和七撒旦讨论魔界建设的问题。
  “陛下,现在一时很难解决。拥有奴隶的那些魔族贵族不说,奴隶们本身也未必愿意自由,完全自由的话,他们也许会失去现在赖以生存的环境……”别西卜说。
  “这我了解,所以你们要安排一步一步来,可以先下令给那些贵族,为了保证奴隶的工作质量,每个月必须发送一些衣物给奴隶……”
  我的话没说完,就被闯进来的莉莉丝打断。
  “路西法——玛门他——他又——”莉莉丝跑到我跟前,把手里抱着的玛门放在我怀里。
  
  我接着那小小的身子,用手探探他的呼吸——果然又停了下来。这孩子身上的伤基本都好了,却虚弱得厉害,常常就这样突然的就没了呼吸。要不是派人在他身边24小时守着,他早就死了几百次。
  仔细想来,大概是你那一剑刺中他脸的同时,震伤了他的某些神经。
  我将双手分别覆在他头上、心口,缓缓输入魔法。
  这种类型的治愈,其实相当耗法力。给婴儿治愈与成人大不相同。成人自身有思维、也大都有一定能力,在外界的辅助力量进入身体时,成人体内的能力会下意识地相助,帮那股外力与自身之力相融合,达到治愈的效果。而婴儿不同,他们自己还没有帮助治疗的思维能力,遇到外来的力量,身体反而会产生一种抵抗。所以治愈之人只能施加更大更强的法力,压制住婴儿的抵抗,才能成功治愈。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种强加上的法力,只是暂时性的压制,并不能与婴儿自身的力量融合。也就是说,这无法真正解决玛门自身虚弱的问题,没法增强他本身的精神抗力,反而是在一分分消磨他自身的能量。
  玛门的呼吸在我的魔法下慢慢恢复,暂时安全下来。而我却更加担忧。
  阿撒兹勒突然道:“陛下,要不要试一试——阿芙蓉膏。”
  我心中一震。
  “阿芙蓉膏?那怎么行?玛门殿下这么小,强制他吸阿芙蓉膏会害了他!你不想想将来怎么办?想戒掉都难!”沙利叶马上激动地反驳。
  其他人不言不语,脸色却都很难看。
  
  阿芙蓉膏。
  通过刺激头脑和心脏,可以振奋意识,使各个器官的功能都活跃起来。若是让玛门吸食,的确可以解决他目前的虚弱。虽然是药物的刺激作用,但却能够调动他身体本身的反应,从而达到增加精神抗力的效果。比起我强用外力的压制,于他自身的帮助还大些。
  而且虽说是毒品,但魔族和人类不同,就算将来上瘾,也并不会腐蚀他的身体,不会让他羸弱不堪。
  但是——
  看我沉吟不语,沙利叶又急道:“陛下,你知道的,阿芙蓉膏会影响生命啊!如果是让玛门殿下这么小就用,就算长大了他戒掉,也会少掉至少一半的寿命啊!虽说我们现在生命可以无限,但一旦殿下成年,就会加速变老的!陛下你到时候还打算看着自己的又一个孩子……”
  沙利叶说不下去了。
  我低头沉思良久才抬起头来。
  “就这样。阿撒兹勒,阿芙蓉膏你现在就去给我准备。”
  “陛下,你真的舍得——”沙利叶喊着。
  莉莉丝本来在旁边听着,这时却突然冲了上来,给了正站起身的阿撒兹勒狠狠一巴掌,然后又回过手也对我挥了重重一拳。她红着眼睛冲我吼道:“路西法!你怎么可以同意!你怎么能给玛门吸毒药!你!你!”说着又是一拳过来。
  我抓住她的手。
  一直都没有说话的萨麦尔开了口:“莉莉丝陛下,沙利叶,路西法陛下是为玛门殿下好。让他将来早死几万年几伯度,总都比现在24小时守着,担心他哪天就醒不过来要好。这样至少在他活着的时候,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莉莉丝不再说话,只是狠狠咬住了嘴唇。沙利叶望着萨麦尔,嘴角抽动,萨麦尔伸手过去,在沙利叶的肩上上紧紧地握了两下。
  大厅里一阵沉默。
  我转移了话题:“别西卜,奴隶的问题你们再去商量一下。定好计划以后,再来拿给我看。”
  说着,我抱起玛门,拉着莉莉丝的手,离开了正厅。
  当晚,阿撒兹勒拿来阿芙蓉膏,我把它放在一根小管中点燃,将另一端凑近玛门的小嘴。
  
  玛门本能地像吸奶嘴那样,用小嘴吸吸管子——接踵而来的是他一阵强烈的咳嗽,把小身子震得不停抖动。他雪白的小脸顿时蒙上一层暗青色,衬得面颊上那一朵蔷薇红得有些吓人。小嘴也霎地变得发紫,微张着乱动,却除了掏心似的咳嗽,再发不出其他声音来。
  握住他的小手,冰冷。
  我心中一阵绞痛。
  宝贝,对玛门,我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就算身为魔王,也没有控制生命的能力。我只能让玛门在药物——在这毒品的刺激下,慢慢地把心脏和头脑先活跃起来,让他自己能够维持自己的生命。如果幸运的话,他会恢复得和正常孩子一样——不过是个染了毒瘾的孩子。至于他长大后,寿命的减少,我现在真的无法去考虑了。
  宝贝,你不会怪我,是么?
  莉莉丝在一旁,握着玛门的另一只手,眼中尽是不忍,眼底还有一丝晶莹。我抱抱她:“伊撒尔,原谅我,这是我能选择的最好办法。”
  她轻轻点着,把头埋在我怀中。
  月光飘进来,照在玛门的身上,剥去他脸上的血色,清冷得残忍。
  唯有他脸上的蔷薇,在幽光下,倔强地盛开着生命的颜色。
  宝贝,我们的孩子虽然不能左右他生命的长度,但我相信,他会活得精彩。
  他的生命,会像那朵蔷薇一样地恣意绽放。
  
  渐渐地,玛门在阿芙蓉膏的帮助下,停止呼吸的次数明显少了。几个月后,他几乎不会再突然晕过去。身体也变得似乎强壮了一些。
  只是每每想到他是预支了未来的时间,心中仍不免有些怆恻。
  
  时间如所罗河的水,匆匆流过,又是数月过去。
  少了对玛门的担忧,生活益发地平静了起来。
  魔界各个种族之间的问题一点点减少,各狱都在兴建着不同风格的建筑,城市日渐繁华。
  一个我理想中的世界,正在我的手中慢慢成长起来。
  但是,宝贝,你却不在我的世界里。
  
  那一场决斗之后,就没了你的消息。副君挑战魔王大败而归,天界当然会把这样的消息遮掩起来。
  这近一年来的日子,你是怎么过的?
  一定有很多人借机排挤你,弹劾你,希望你从那个位置上狠狠地摔下来吧。
  坚持住,宝贝,你不过是输了一场决斗,可你不能输了尊严与自信。
  我会在这里祝福着你。
  
  这一晚,我梦到了你。
  
  梦中,你和我来到第五狱,精灵族们喜欢的尤拉部落,坐在所罗河边,看着岸边盛开的曼珠沙华。
  你依然是那个样子,短短的一头乱发,纯真的闪亮眼眸。我给你讲精灵的传说故事,你却总是打断我,然后问一些“伊撒尔式”的傻傻的问题。
  我低下头,想吻你,你却调皮地跑开了。
  你跑到岸边,站在曼珠沙华丛中,笑着对我说,你不喜欢血红色的曼珠沙华了,你想把它们变成纯洁的白色。
  然后你挥一挥手,似扯落满天的云朵。瞬间,面前那大片的红花被染得雪白。
  你说这样多好看,像是在夏日盛开的白梅。
  玛门向我们跑过来,我把他搂在怀中,你问我他是谁。
  我说,他是我们的孩子,是你在天界时,给我的孩子,我把他留下来了。
  你说,他的黑发太难看了,红眼睛太难看了,变变吧。红发,黑眼睛,倒过来不错。
  我说,宝贝,你怎么什么都要变?保持原来的样子,不好么?
  你说,长年累月看着同样的东西同样的人,又有什么意思?我自己也要变给你看。
  说着,你褐色的头发开始变长,可每长一分,你的人就离我远上一分……
  我放下玛门,跑过去握你的手,却只抓到一缕长发。而你的人,已经在所罗河的对岸。
  我振起羽翼,想要飞过去,却发现自己翅膀被你的长发缠住,根本飞不起来。
  你在对岸笑着,潇洒地扬起手,把那边的曼珠沙华也变了颜色……
  
  我蓦地惊醒。
  宝贝,我从未感到过如此不安。是你发生了什么事么?
  10. 世醉
  这几天来,我一直心神不宁。总忍不住往玛门那里跑。
  虽然知道你根本没有危险,也相信自己的治愈能力,但你倒在血泊的画面却常闪在我脑海中,扰得我无法平息。
  告诉自己要忍,心里不能一直只想着你。也不能总是去玛门那里看你。就算去了坐在你身边也不能去抚摸你。
  宝贝,你这样静静地睡着,也许我还可以忍得下去。可等你醒来之后,等你又能神采飞扬地站在我面前之后,我该用什么去抗拒你的魅力……
  心烦意乱。脚步又不受控制地,穿过层层房间,移到你在的地方。
  玛门正坐在他的珠光宝气桌前翻看报纸。看到我,他把报纸掖了掖,说:“爸,你又来了。”
  我唔了一声,走到你床边坐下。
  你闭着眼,嘴唇轻抿,睡得那么安心,那么平静。
  宝贝,你知道有人对你和玛门的关系大肆炒作么?尽管我下令封住那些言论,但这种事总会传到你耳朵里。
  让你受了重伤,名誉也受到损害,宝贝,对不起。
  伸出手,把枕边你弯折的一缕红发拉出来弄直,同时又感到了玛门灼热的目光。
  
  我心中叹一口气,站起身来离开这个房间。
  留下了你的人,留下了我的心。
  下一次再见到你时,你已经醒了过来,玛门变小了围着你笑闹着。
  让莉莉丝把玛门带走,我想和你单独相处,宝贝。这几天看着你昏迷,才发现自己有好多话想告诉你。
  想说,看到你受伤,我真的担心极了,怕我就这么再也见不到你。
  想说,别管什么天界魔界的分别了,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想说,莉莉丝只是你的影子,我一直都爱着你,像我对你承诺的那样。
  但坐在你身边,看着醒来的你,我却又开不了口,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问我:“陛下,有事么?”
  作为“陛下”的我,有的事只能是关怀一下受伤的天界副君。于是淡淡地问问你的病情,对你说说关于你和玛门的谣言,叫人给你弄点吃的。
  而心中,不是“陛下”的那个我,却一直在蠢蠢欲动着。
  “陛下……”
  又是陛下。
  端着那碗特地叫人为你做的葡萄汤,我微微发愣。
  作为陛下,我当然也不该亲口为你吹凉勺子中那滚烫的液体。是么?我固执地把汤送到你嘴边,你喝了一口就见外地把碗抢过去,不惜烫伤自己也不要我对你的亲密。
  宝贝,我们真的就这么被身份锁住,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坦白地面对彼此,真实地相爱了么?
  可不论是站在哪一个立场,魔王也好,你的敌人兼朋友也好,从前的恋人也好,我都希望你能多留几天,让我多见到你几天。
  尽量平静着,微笑着对你说:“米迦勒,你是我的初恋,非常幸福青涩,我永远不会忘记。”
  因为,这是我此生唯一之恋。
  不是不会忘,而是一直都在心中流淌,从未逝去。
  是你为我的话感动了么?是你忆起了以往的日子么?你低下头不停地喝着汤,湛蓝的眼眸蒙上了一层薄雾。
  是汤太热?还是情太浓?
  这一晚,夜凉如水,月色流光。
  莉莉丝已睡着,我端着一杯牛奶,走到阳台上,习惯性地抬头仰望着星空。
  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闯进我的视线。
  宝贝,你的心,也在长夜中寂寞着么?
  冠冕无聊的开场白之后,你开玩笑地向我要牛奶喝。
  我飞上你的阳台,把我的杯子递给你,接下来的一幕,让我连呼吸都忘记。
  你轻轻地,将唇贴在杯子上,吻在我的唇刚刚停留的地方。我不敢相信地望着你,不敢眨眼。
  时间似乎在此刻停滞。万千伯度都抵不过这心跳的一瞬。
  终于还是回到现实,你慌乱地喝了一口牛奶,把杯子塞回到我的手里。你转身就要逃开,逃开我,也逃开你自己的心。
  “伊撒尔。”
  “伊撒尔。”
  我念着你的名字。似乎多念一次,对你的爱就多深一分。
  “伊撒尔……我们和好……好不好?”
  我将心如此赤裸地捧出,你的回答,却又一次将我打入地狱。
  宝贝,成熟的你够自私,也够残忍。
  你可以一边堂皇地标榜着你对梅丹佐哈尼雅这一家的责任,另一边抱着我吻着我诱惑地说:“我们在一起,不要再交出更多。”
  宝贝,我知道现在的你丢了一部分记忆,心分成了两半。一半给了我,另一半给了梅丹佐和哈尼雅。这我并不怪你。可是性伴侣,就是你理想中和我的最好关系?七千年来你和梅丹佐朝夕相处,还真是得到了他的真传。
  细细的雪花飘落下来,每一片都像是落在我们的中间。
  此刻的你我,虽然身体紧贴着,心却差了六重天六层狱的距离。
  你是圣浮里亚的天界副君,我是潘地曼尼南的魔界之王。
  我们的拥抱,不能太多情,有的只能是强者间的欲望。
  是这样么,宝贝?
  忍不住回敬你几句,真的很想扯破你大天使长的外衣。
  在我的冷言冷语下,你却又想逃了。
  正想也转身飞去,却又看到自己手中的牛奶杯。里面余下的牛奶轻漾,刚才你轻含着温柔的样子,在白色的液面上浮现。随后,你倒在血泊中、了无生气的面孔也映了上来……这小小的一杯牛奶,也是一块水镜么?
  罢了,宝贝。
  路西法的尊严在你面前不堪一击。
  不是我定要放纵,是我经不起再一次的万一。
  突然觉得自己几千年来的隐忍都是错误。强者如你我,也无法将生命玩弄于股掌间。
  如果到现在,我还只为了那个可笑的诅咒,就浪费了我们难得拥有的时间,那我这个魔王,胆子忒也小了点。
  不过是个原罪结出的恶果,就让我一个人来承受。
  抓住你的手,把你拉到窗台边,我轻笑着,开始剥落你的衣服。
  月光下,我坐上窗台,把自己向你毫无保留地打开,准备接纳你对情人的宠幸。
  来吧宝贝,让我试试那个诅咒。
  你不要付出感情,你只要我的身体,我给你。
  就算你只当是一场偷欢,就算此后这个身体将支离破碎。既然你要,宝贝,我就把自己全都给你。
  这次,是你引我一起堕落。
  没有前奏的抚慰,没有润泽过的身体。你慢慢地将我分开,缓缓地把自己送入。
  宝贝,你这么轻轻地做什么?怕我会疼么?那么我自己来。
  我搂住你的腰,咬着嘴唇,任性地将你胀起的欲望完全吞没。撕裂的痛楚横贯身体,我听到自己无法自控的一声低吟。
  这一刻,我要的就是痛苦。
  似乎只有痛苦,才能感受到今夜的真实。
  只有痛苦,才能证明我们的彼此拥有。的
  像是加速的电影情节,像是快进的记忆片段。我们强要着对方,干涩的身体反而变成了热情的催化剂,无法阻挡,却带来一种莫名的力量,让你我的融合更加彻底,更加深入,更加炽烈。
  
  身体深处被撩起一把火。痛的火,也是欲的火。疼痛和欢娱如同一枝并蒂莲花,妖冶地在长夜中盛开。
  双腿缠在你的身上,耻骨和你的相抵相撞,在我体内,你带着节奏有力地率动,疯狂地索求着。你不时沉沉的低呼,和我的交织在一起,吟唱出夜的旋律。我迷乱地扬起头,满天的星星和纷纷的雪花都随着长发,在欲望的音韵中飞舞,旋转。
  我的唇不时在你的脸上、唇上轻啄,在你的耳垂、脖颈上烙下印痕。你温热的手掌,在我的背上游走,轻抚着我悸动的心神。
  你一次次地推进,一次次地在我更深的领域中探索,把痛苦和欢乐都送到极至。
  而你我难耐的呻吟,共同把这一曲演绎得更加缠绵。
  快感如潮水般袭来,灵魂被热浪冲到至高的顶点。
  蓄积的灼流迸发,烟花般灿烂地跌落。
  剧烈的释放后,你在我的体内颤抖。有些沙哑的喘息在我耳边轻吐,如同天籁传来的梵音,救赎我隐忍已久的爱欲。
  一时天地无色,万物都停止呼吸。这一刻,只有你我的心跳充斥在尘世间,减缓减弱,却延绵不止。
  一曲既终,我深吸口气,匆忙收拾起疲倦,离开你的身体。装作无视你流转的眼波,披上衣服头也不回地转身飞去。
  你是醇酒,宝贝。
  今夜的缠绵,是我拼却性命也要尽尝的
  一醉。
  11. 梦恕
  那个梦在我心里萦绕了很久很久,许多个月之后,我才知道了梦的答案。
  
  天界传来消息:天界副君米迦勒与天国宰相梅丹佐的儿子诞生,名叫哈尼雅。
  当时万魔殿上知道点内情的十几双眼睛都紧张地盯着我,我却出乎他们意料地平静,只点点头而已。
  梦魇已经暗示过我了——你把曼珠沙华变成朵朵白梅,原来是这个意思。
  
  但走出万魔殿后,苦涩却渐渐袭上心头。
  宝贝,我们决斗之后不过一年多,你就重又投入了他的怀抱,还和他生下了孩子……
  想到玛门,他是我们的儿子,我才为他取了你喜欢的名字。
  可是,你怎么能把我钟爱的名字,随便给了你和别人的孩子?
  这对你,也许是种纪念;但对我,却像是一种嘲笑,是重重地在我心口击了一拳。
  
  宝贝,是你变了吗?
  像那梦中一样,你的心将离我而去?曼珠沙华花叶不相见的爱太苦,你终是受不住,去寻找身边白梅的安抚了么?
  
  说不出的抑郁。
  本来认为自己会愤怒,会嫉恨。可此刻的感觉,却像一条细细的蛇,吐着沾满毒液的信子,游走在心中噬咬着。
  那疼痛缓慢,而清晰,完全无法抗拒。
  披上斗篷,我一个人来到蛊惑之路。
  几年前在那里生下玛门之后,我还没有再到过这里。可今天,宝贝,我怎么也想听听你的声音。
  走在蛊惑之路上,来到第七门前,我望着门上自己的雕像,伸出手抚摩着门柱。——玛门就是在这里出世的。
  同时,你诱惑的声音,再一次轻轻响起:
  “路西法……我不会再离开你……”
  “之前是我任性……我爱你……老婆……”
  “我就在你身后……我们之间没有别人……我一直都等着你……”
  反反复复地听着这个声音,像是对你的惩罚,让你一次次不停地在我耳边,倾吐着对我的爱恋,诉说着你的誓言。
  一直到你说服我:这次和上次在你家门前一样,只是拿梅丹佐当借口。
  一直到你说服我:你依然且永远,爱我。
  天色渐晚,我将斗篷的帽子戴上,遮住面孔,漫步来到第一狱。
  第一狱经沙利叶的管理,已然繁华了起来。自从军队的驻守减少了神魔两族的纷争、流血事件后,就有更多的天使喜欢来这里玩,见识一下魔族的风情。因此,第一狱越来越热闹,尤其是在晚上,街边那一间间展示着魔族不同风格不同特色的酒吧,生意异常红火。
  
  我低着头走着,突然,街上两个同样穿着暗色斗篷的人引起了我的注意。
  穿斗篷遮脸的邪恶巫师虽然很常见,但这两个人走路的姿态却不像。也许其他的魔族不会注意到,但曾经身为天使的我却很清楚,邪恶巫师的身形不会这么轻盈。这样走路的,只能是天使,而且一定是高阶的天使。
  我跟上去,从旁仔细观看,发现其中一个人的帽子下,不经意地露出一缕玫瑰色的头发。
  
  拉斐尔。
  他的发色无论在天界还是魔界都算得上是独一无二了,再加上走路的姿态,我相信自己绝不会错。
  那么他旁边的人又是谁?个子比他好像还要矮上一点……应该不是梅丹佐……
  他们来魔界做什么?我心生疑惑,决定再跟过去看个究竟。
  远远地跟着他们穿过一条街,转了个弯,走进一间名叫“Manjusaka”的小酒吧。里面光线极其昏暗,人又并不太多,正合我意。
  看见拉斐尔他们选了个座位坐下,我则走到吧台前面那一排位子,在离他们最近的一个高脚椅上,背对着他们坐下来。
  身后传来拉斐尔的声音:“卓恩克,先拿三瓶放着。”
  “殿下,你——”另外那个人开口,声音我非常熟悉,可只从这两个词还辨不出是谁。显然他话还没说完就让拉斐尔挡了回去。
  估计那个服务生小恶魔也被拉斐尔吓到了。
  卓恩克是魔界最烈的几种酒之一,一般人喝一两杯就能醉倒。拉斐尔一上来就叫了三瓶,看来他来这里不是对魔界不利,是要折磨他自己。
  我也低声跟在吧台服务的精灵叫了杯酒,然后装作昏昏沉沉地,头枕着手臂伏在桌上。眼看着三瓶卓恩克被一个眼睛瞪着,嘴也合不拢的小恶魔捧走。
  
  酒倒入杯子的声音。
  喝酒的声音。
  杯子被“咣”地放在桌上。
  又是倒酒的声音。
  又是喝酒的声音。
  又是酒杯砸上桌子的声音。
  这一系列声响重复,再重复,再重复。
  也没留意是几杯之后,那个熟悉的声音终于又忍不住响起:“殿下,你——别喝了。我们回去吧。”
  是犹菲勒。这次他多说了几个词,我一下子就听了出来。
  “你别管我。要走你先走。”拉斐尔声音比刚才闷了好几倍。
  犹菲勒没回答,但显然也没走。然后又是杯子撞在桌上,哗哗的倒酒声。
  
  心里大约明白了。
  宝贝,你和梅丹佐生下哈尼雅,重伤的不只是我一个。
  又过了很久,拉斐尔突然开口。
  “他肯让他上,犹菲勒,他肯让他上!”
  “那时是——米迦勒殿下——”犹菲勒尽量压低着声音,“——喝醉了酒……才……”
  “他那时天天醉。他呢?他就天天陪着他,天天把他带回家!天天让他上!”
  “也不是天天……”
  “他心甘情愿!他那样跟被强暴有什么差别!他还心,甘,情,愿!”拉斐尔声音越来越大。
  “嘘——殿下你小声点……”犹菲勒劝着。
  我心中一阵难过。宝贝,你那时候真的那么痛苦么?玛门的出生,决斗时我故作的冷漠,让你痛苦到日日喝酒买醉么?
  拉斐尔这短短几句话,几乎马上就让我原谅了你,原谅了梅丹佐。
  至少我不在你身边时,还有他肯这样的照顾你、守护你、安慰你。
  “他还给他生孩子……不是振翅……是属于他们两个的孩子……”拉斐尔继续说着,声音充满痛苦,“犹菲勒,你看到的,你看到的,你看到他生孩子有多……”
  拉斐尔没说下去,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除了不停的倒酒的声音。
  “犹菲勒,他这几年来再没碰过我……路西法堕天多久,米迦勒伤心多久,他就陪他多久……他知道他爱的不是他……他还……”拉斐尔的声音越来越沙哑。
  “可那个混蛋根本都不珍惜!”拉斐尔又突然地激动起来,“你今天也看到了,圣殿里他那副窝囊的样子,就差没哭出来了——哈尼雅都几个月了——他还好意思求神让他见路西法——”
  “嘘——殿下这儿是魔界,你小声点……”犹菲勒听起来有点紧张。
  想必是拉斐尔提到我的名字时,吸引了旁边一些魔族的眼光。
  “他把路西法砍下天界,他被路西法打得打败,他当了副君——他还有脸去见路西法!……他呢,他为他生孩子……为他连命都快不要了……他对他连感动都做不到……他都不在乎……不在乎……”
  随后是一拳打在桌上,闷闷的,重重的一声。
  “拉斐尔殿下,你也不要这样折磨自己。”犹菲勒说,“你也知道,梅丹佐殿下对你也是非常在乎的,除了米迦勒殿下,他从没对别人像对你这样……”
  “是啊……除了米迦勒……除了米迦勒……”拉斐尔的声音似乎缥缈起来。
  又只剩下倒酒、喝酒,和杯子撞击的声音。
  我不想再听下去。假装是不胜酒力的样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磕磕碰碰地绕开他们,走出了酒吧。
  外面一片星光灿烂。不是幻象,是真实的星空。
  我抬头向上望着,夜的微风拂面而来,温温和和,轻轻柔柔,如同恋人的手。
  
  宝贝,你还是没有长大啊。怎么还这么任性呢?求神让你见地狱魔王?还在圣殿里当着所有高级天使的面?
  我心中又是担心,却又是甜蜜。
  似乎连哈尼雅的存在,都变成你对我的爱的证明了。
  宝贝,蛊惑之路的你没有骗我。
  我除了原谅你,除了继续爱你,又还能做什么?
  12. 世情
  坐在歌剧院里,我等待着你的到来。
  玛门去找你,不过故意去得晚了一点。我知道阿撒兹勒他们几个和沙利叶打了个赌,赌你无法解决当众迟到的局面。
  我也很好奇,宝贝,你这副君越做越标准,越做越沉着,真的很想看看你怎么样处理尴尬的场面。
  莉莉丝靠在我身边,亲昵地拉过我的手,却是一阵刺痛从掌心传来……
  这天早上,我是被痛醒的。
  躺在床上,我抬起右手,发现手掌正中心已经开始溃烂,溃烂的地方并不是血红的那种,却是黑青色。白森森的,细细的手骨也露了一截出来。看起来很恐怖。
  这诅咒来得真快。
  眼看着自己变成这样,说不在乎也是假的。但我自己选择的路,我并不后悔。
  只是,很有些不甘心。
  你敢说,你真的那么坦然么?你对我,只是纯粹的生理欲望,真的完全没有交出任何感情么?
  宝贝,我不相信。今天,我一定要剥落你虚伪的面具。
  心里正琢磨着,怎样把你的感情逼出来,却差点错过精彩的场面。
  听着你不卑不亢的回答,我知道阿撒兹勒输了。
  不禁摇摇头。如今,连我都要认真对待你这个对手了,他们自然没法再讨到什么便宜。
  
  宝贝,你的确变得犀利了。萨麦尔妻子的黑白天鹅你看了出来,甚至连莉莉丝的异样,都被你察觉到了。
  我故意地在你面前搂紧她,温柔地吻她。你吃醋吗?你嫉妒吗?
  你明明和剧中的王子一样,情不自禁地被我这个邪恶的魔王再一次吸引,可你就是不肯承认。
  骄傲地告诉你:“黑天鹅很邪恶,可同时她也很真诚。”我就是要真诚地来诱惑你,宝贝。
  看你微微变了脸色。戳到你的痛处了是么?那你何不也真诚一点来面对我呢?对我坦白一点,就失了你副君殿下的威严么?
  走出歌剧院,沙利叶他们几个围着我,要我带他们去第八狱。
  你也凑过来,话语中带着某种酸酸的味道:“原来是传说中的爱的花园。”
  这就对了,宝贝,你好奇了,你嫉妒了。你早该如此表现。
  笑着向你走过去,问你想不想去。
  难得你这么坦白。
  心中得意了起来,像个终于吸引到大人注意的孩子。我尽量压抑着自己雀跃的心,手指却忍不住在马车上敲着节奏,很想弹上欢快的一曲来配合我现在的心情。
  顺手拉过车门,挡住我们两个,和你说几句悄悄话。
  就要看你吃醋的样子,所以特意地,清清楚楚地告诉你,那是我为我的爱人,我的老婆专门修建的爱的花园。
  宝贝你的脸马上就僵硬了,还泛起淡淡红色。说不出话来是吧?想打我一顿是吧?
  让妒火把你燃烧吧,火越旺,我的心就越暖。
  但我低估你了宝贝。你不再是之前那个只会用蛮力的野蛮烧鸡殿下了。
  你开始回敬我,说我风情万种,说我身体销魂,是在讽刺堂堂魔王向你投怀送抱,被你压在身下么?
  宝贝,你也学会说这种让人恨得牙痒痒的话了,还笑得那么讨打,那么灿烂。
  好吧,你要斗嘴,那就跟我试试。
  懒洋洋地对你说我昨夜睡得很好,因为没一点儿值得回味。
  回话啊,宝贝?怎么愣着不说了?
  却突然间腰上被你一斩,尾椎被你一戳。我倒吸一口凉气。
  你还真是不长进,口上占不到便宜,又改动手了?
  下手还真重。我赶忙在抓住披风里你行凶的手,咬着牙继续笑,继续找话刺激你:“技术不好我可以教你……这么多年我只和莉莉丝做,你当然不知道我的技术……”
  腰上又中了一拳。
  唉,宝贝,你怎么还是那么野蛮……你吃醋是我的快乐,我爱看你嫉妒的样子,但也不要表现得太过激烈嘛。
  嘴上仍不饶你:“……殿下,明天晚上我再好好教你,怎样宠爱别人,嗯?”
  
  等着你再回嘴,你却气鼓鼓的没了下文。词穷了,宝贝?看着你瞪着眼睛,头上青筋都似要跳出来的样子,我还真是有点心花怒放了。
  不想你没了话说,手倒是动得越来越快,勾勾我下巴又摸摸我的脸,占完便宜脚下抹油就开溜。
  宝贝,嫉妒莉莉丝被我宠爱,想要我对你专情,留恋我的身体,直说嘛……只会动手动脚,还是那么没品味。看来接下来我真的要好好教教你,该怎么调情才对。
  正要跟过去,莉莉丝却扑了上来吊住我的脖子。我心中叹口气。
  真的那个拼命假装着不解风情,假的那个却一副完全可以乱真的狂热。
  这真假之间,何时才能各归其所呢?
  到了第八狱,你的眼神一下子就粘在了那些建筑上。
  熟悉么,宝贝?
  还记得帕诺城中,常常在夜空中繁华着的美丽烟火么?还记得希玛城里你的小屋中,我们一起渡过的甜蜜日子么?
  那些都是少年一般,纯洁而炽烈,没有任何杂质的燃情岁月。
  我把这段回忆,全都收到这里来了。
  宝贝,仔细看吧,这是我为你,我的爱人而造的世界。
  继续向前走着,城中央的那座美人鱼和小恶魔的雕像毫无争议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却就在此时,右手上又传来一阵痛楚。这次我清醒着,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在黑缎手套的遮掩下,自己的血肉正在被那个诅咒一丝丝地侵蚀,从手掌中心向外缓缓地蔓延开去。
  我尽量抑制,不让自己的手颤抖。
  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上,耳边玛门的话听起来有点模模糊糊,似是在讨论着那个雕像和我。
  
  “好了,别再谈这个话题。”我咬着牙,为了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地平稳,语气不免有些强硬。我不希望对这个雕像讨论太多,尤其是在你面前,它太容易出卖我自己。
  其他人都不敢再说话,
  只有玛门还在对你着嘀咕。
  然后,你若有所思的声音飘进我的耳朵:
  “……我倒是觉得那个海螺很像一支笔……”
  手上钻心的疼痛在刹那间消散。
  我回头看你一眼,又迅速把眼光移开。
  心跳不止。
  那么——你还是看懂了宝贝。刚才那一瞥之间,我看到你沉思的神情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陷入往事般的隐隐笑意。本来想像你一样,把心隐藏起来,可现在,却觉得一种心意相通的默契流淌在你我之间。
  这是我们两个才有的回忆,我们两个才有的秘密。
  
  我把沙利叶叫到身边,伸出手假装指给他看某个地方,左手却伸进衣袋,掏出一支小巧的海螺笔,塞到他手中。宝贝,刚好我口袋里有这一支笔,很多年前在雪月森林里买的。当时买下来的时候,我就想着要造这样一座雕像,纪念我们那段温馨的日子。
  我悄声吩咐沙利叶,让他把这支笔拿去给你。
  不知沙利叶和你那么久都说了什么,总觉得再跟上来的你,似乎换了一个人。你湛蓝的眼眸中,没有了刚才和我调侃斗嘴时掩饰不住的嫉妒与急切,也没有了在凝视着建筑和雕像时满载的回忆与思念。
  你的表情,又回复了标准的天界副君的样子。
  “路叉——不,路西法陛下!”
  是那两个孪生小恶魔。真不想在这个时候碰见他们两个,我皱皱眉头,还没来得及走开,莉莉丝已经被他们围住。
  “伊撒尔陛下~~~”
  这一开口,让我恨不得一个魔法弹过去把他们两个毙了。
  听着那对孪生恶魔苍蝇一般嗡嗡纠缠,我呵斥道:“退下!”
  那两只居然还不知好歹。
  却见你走上前,微笑着解释:“伊撒尔原来是陛下的心上人……他现在喜欢莉莉丝……”
  莉莉丝挽上了我的手臂,我下意识地伸手拨拨她的头发,却把自己黯淡的眼神藏在留海后面。
  宝贝,你说着我喜欢别人的时候,竟可以这样平静,这样丝毫不带感情……
  
  “他的笑容是天使的传统笑容……”听见那两只在说。
  连他们都看出来了。你虚伪的面具,果然又一次地罩在了脸上。
  “走吧。”我说着大踏步离开,把庄严的天界副君甩在了身后。
  长夜漫漫,我坐在窗边发呆。
  沙利叶不敢隐瞒你们之间的谈话,刚才被我狠狠地训斥了一顿。看着他委屈的样子,我心中也很是不忍。他跟我最久,了解我的事情最多,对我的一片忠心更是无人能及。我很清楚他是为了我好,甚至他也是为了你好。可是……我不能容许有人试图离间我们。再亲再近的人也不行。沙利叶也不行。就算是玛门也不行。
  窗外白影一闪,我心念一动,打开窗子望去。
  宝贝,你又来诱惑我。
  直接了当地邀你做一次,意料之中地被大天使长义正言辞、冠冕堂皇地拒绝。
  不自觉地握紧了隐隐作痛的右手,宝贝,我们能够相拥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这你知道么?
  我不想放开你,我真的真的不想。
  约你后天在雪月森林相见,宝贝,我要你把感情都坦白地交出来给我。你不肯说,那么我替你把你的感情都说出来。你怕去了雪月森林就离不开我,你已经像天鹅湖中的王子,再一次陷入我爱的漩涡。那是你摆脱不掉的原罪,就算你是高贵的副君,也不能。
  紧紧地搂住你,逼你答应我。从昨晚开始,我就已经把一切都赌上了,用强也好,诱惑也好,耍赖也好,剩下的这些时间,你别想再逃开我。
  你终是拗不过我,应了下来。
  看着你扑扑翅膀飞上去,和星星一起闪在空中,既而消失在夜色间。
  淡淡地微笑着,宝贝,我期待着后天雪月森林中,一场我已等待了7000年的浪漫约会。
  
  (后面章节在152章)
世梦7000年(13-24)完结!

  13. 梦碎
  光阴荏苒,曼珠沙华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这几年,魔界的发展再快,都赶不上玛门的变化快。
  也许是阿芙蓉膏的作用,他成长得异常迅速。刚会走路,就整天围着阿撒兹勒,跟他学功夫,而且学得有板有眼。说起来,萨麦尔和沙利叶都挺喜欢玛门,可玛门却偏偏缠着对他爱搭不理的阿撒兹勒。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你呢,宝贝。
  再大一点儿,玛门的武艺就已出众,而最惊人的,还是他一身可怕的力气。明明还只是几岁大的孩子,就可以轻易举起别人提都提不起来的毁灭之镰。在上一次的竞技中,他手持这件武器,几乎和萨麦尔打了个势均力敌——他已然是我的一员猛将了。这天生的蛮力和战斗的天赋,该是你遗传给他的吧,宝贝。
  玛门的名字被我刻在了所罗门柱上,成为了年龄最小的一柱魔神。这个消息应该也传到了天界。宝贝,如果你知道玛门是你的儿子,你会为他如此飞快的崭露头角感到骄傲呢?还是会为他药物导致过早的成熟感到担忧呢?
  又是一年春天到来,所罗河畔的曼珠沙华尤为盛放。
  这一日,我挽着莉莉丝的手,带她来到尤拉部落的所罗河上游。她喜欢这里宽阔的草地,赤着脚奔跑着,和我笑闹着。
  过会儿她玩得倦了,我便拉她坐在茵茵的草地上,相依在古旧的风车下。
  我让她靠着我的肩,施了个法咒让她缓缓进入睡眠。
  然后,我开始认真地思念你,宝贝。
  也许你不在意这些,但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是我决定爱你,生生世世,的那一天。
  早知道那个预言,所以从你还是婴儿的时候,就很讨厌你。却在几次战争后,在你失踪后,在我几乎忘了那个预言的时候,与你不期的相遇。在我还未发现你的身份时,就陷了进去。而当我看到你舞起圣剑火焰,我也曾有过挣扎,想过悬崖勒马,试图拒绝与你的纠结。
  但是,那一天,几年前的今天,当你在雨中被那些恶徒轮番欺侮的时候,我听到满身血污的你口中模模糊糊地,呓语般地低吟着我的名字。
  心中高筑的墙在那瞬间坍塌。
  宝贝,你将我作为生命的支撑,我又怎能再懦弱地在掩饰中退缩?
  于是我决定嘲笑宿命。
  于是我决定爱你。
  于是我紧抱住你,对你说:“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无论我们是否会被隔开,就算你想杀了我……我也不会再放手……我爱你……我会永远爱你。”
  宝贝,我的誓言都是真的。我的誓言从未改变。
  就算现在我们分开,就算我娶了莉莉丝,就算你和梅丹佐生了哈尼雅……
  我的爱只有这一份,决定了给你,就不再收回。
  你也和我一样,是么,宝贝?
  酒醉之后,不管你和谁纠缠在一起,你低唤的仍是我的名字,是么?
  宠爱着哈尼雅,你心中隐隐地,仍把他当成是我们的孩子,是么?
  下一次相遇,你的眼神仍会系在我身上移不开,且拼命抑止着想扑过来的冲动,是么?
  我知道的,宝贝,我都理解的,宝贝。就算我们身边都有着所谓的别人,但我们的心仍是紧紧相连的。
  莉莉和萨麦尔一前一后奔过来,面对两人的冲动,我平静地解释着:“莉莉丝,我要你的身体,因为我爱的人,和你有着同样的脸。”
  萨麦尔要我放弃,要我从玩偶的游戏中醒过来。
  他不明白,几年前的今天,当我决定了去拥抱这份禁忌之爱,我就不会再放弃。若放弃,否定的不仅是这份感情,也是否定我自己。
  我永远不会去和命运妥协,宝贝。
  
  阿撒兹勒也走过来,他够大胆。那几句话,与其说是在责怪萨麦尔,不如说是刻意讲给我听的。
  他这话刺激不到我,但他抓出来的人,却把我伤得体无完肤。
  是你,宝贝。是你在风车后面偷听。
  还有梅丹佐。
  远远看着你甩着一头短发,拔出圣剑火焰攻向萨麦尔,再反手直刺阿撒兹勒,从他手中拉过梅丹佐,展翅便向上飞。
  宝贝,你始终没看我一眼。
  你的眼神,一直都围在梅丹佐身上,一直在思考着怎样才能救下他来两人一起逃走。
  宝贝,你不是曾苦苦求神准许你见我一面的么?
  宝贝,你出现在这里,不是为了来见我么?
  宝贝,你明知道我就在这里,却看也不看我,只一心琢磨着怎样和他离开么?
  宝贝,你和他来这里,是……一场约会么?
  周围的世界陡然间一片漆黑。唯有你和他并肩的身影发出强烈的光,亮得刺目。
  耳中尽是嗡鸣,只有自己越来越急的心跳声。
  我抬起手,未经思考,禁锢之咒便腾在空中,预备拦截你的去路。
  你,牵着他的手,迅速振翅起飞。
  他,握着你的手,尽快向上飞翔。
  你,发现头顶骷髅的幻象,猛地将他推开,生怕他受到伤害。
  他,被你推得震了出去,却在稳住身子后,匆忙着寻找你的方向。
  你,拼命抵抗着黑魔法的压制,竭力寻着出路想要闯出去。
  他,不顾一切又飞过去,在你身下尽力施起他不擅长的防御魔法保护着你。
  
  好一副凄美动人的场面。
  美丽的大天使长和新欢正在浪漫约会,却被恶毒的魔王施法加害。二人携手共同抵挡,一个用血肉之躯为另一个扛着危险,另一个生死相许地扑上来宁死也要在一起……
  
  牙齿咬得生疼,不自觉地,手上的力道不断加强……别在我面前深情款款……我要你们给我分开……给我分开……
  “陛下,天使承受黑魔法的能力很弱,这样会死人的!”仿佛有个声音飘进来。
  我一惊,匆忙撤了咒语。
  你从天上直直地坠落了下来。
  他飞快地冲上前将你紧紧抱住。
  你压在他身上和他一起跌在地上。
  他倒在你身下尽力支撑着你的重量。
  你手按着他双肩站起来一直没有松开。
  他随着站起身来自然地用手揽上你的腰。
  ——你和他,就这么相依相偎地站在那里。
  缓步向你们走去,每走出一步,都要耗去我全部的精力。
  然后再用力深呼吸,积攒迈出下一步的气力。
  挨到你面前,我收了魔法,垂下手,却连紧握成拳的力量都已失去。
  我深深地,深深地看着你。
  宝贝,你的眼中,没有重逢的渴望,没有隐忍的热情,没有难言的痛楚……甚至,没有任何熟悉的神情。
  你看着我,眼中除了戒备,只充满了陌生。
  宝贝,你的表情,我读不懂。这和我想过的重逢,大相径庭。
  想到过你也许再难抑止感情和我紧紧相拥,想到过你也许恨我冷酷再次拔剑相对。
  但从没想到过,这一片陌生的陌生。
  好像我们从未深爱过,从未欢好过,从未誓约过,从未熟悉过,甚至从未相识过。
  好像我们的生命,根本没有过任何交集。
  好像我对你而言,只是个未曾谋过面的敌对者。
  变化的不仅是你的眼神,还有你的身后的翅膀。
  从四只,变成了六只。
  下意识地望向挽在你腰间的那只手。
  那么,是这只手抚过你美丽的脸庞,抚过你颀长的躯体,抚过你羽翼上的羽毛,带给你六翼的荣耀了?
  那么,也是他温柔的抚慰,一寸一寸地,把你肌肤上留存的每一分属于我的印记抹平,把每一处为我颤栗的敏感都熄灭么?
  那么,更是他缠绵的吻,一丝一丝地,从你唇齿间吸取了你对我的所有情感,再把他的气息他的烙印刻在你的头脑里心神里么?
  你和他就这样站在我面前,眼中毫无歉意毫无惧意,坦然地卿卿我我生死相依。
  似乎我是多余的一个。
  没想到这个世界,竟能让我感到如此破碎。
  此刻我所拥有的,只剩下我的骄傲。
  骄傲地挺直了身子,骄傲地平淡着眼神,骄傲地轻抿着冷漠,骄傲地维持着魔王的气势。
  可只有自己内心深处才清楚,没有你的爱为支撑的骄傲,其实如雪花般脆弱易碎,如薄冰般不堪一击。
  不想表现得太过明显,但忍不住冲口而出的,还是只有尖酸的讽刺。
  宝贝,我嫉妒得发狂了,我是个火球快要爆炸了,这些个感觉,你还能了解么?
  
  直直地盯着你,我不甘心地想从你眼中寻找出旧日的痕迹,哪怕一丝也好。可竟怎么全然不见呢?
  口中仍是不停着讥讽着你,想逼你透露出一些过往的情绪,可我看不到爱看不到恨也看不到任何回忆。
  宝贝,你怎么能表现得如此陌生呢?
  他有什么魅力,能让我在你心中消失得这么彻底?
  突然地——
  你一股鲜血冲口而出。
  我大惊,几乎就向你冲了过去。
  他却第一时间用双手紧揽住你,眉头深锁,关切溢于言表。
  我伤了你,宝贝。
  我亲手伤了你,宝贝。
  我竟然亲手伤了你,宝贝。
  把法杖在手中转来转去,再无法冷静。我的慌张焦虑,以及彻骨的心痛,不知还能否掩饰得住。
  你的血仍不断从口中冒出,染红了衣服染红了草地染红了我眼中的整片世界。
  
  而你在他怀中,对着我咆哮。
  是了,如今你有他支持。
  我呢?我只余下我空荡荡的自尊。
  我扯着嘴角,却发现自己脸上的肌肉僵硬得连冷笑都挤不出来。
  清晰的痛楚从心脏蔓延开来,飞快地上涌,就快浮到眼中。这刺痛已分不清是为你还是为我自己。
  我知道自己再撑不下去,再多一秒钟,我大概会拉整个世界来陪葬。
  牙缝里迸出句不奉陪,我掉头转身离开,瞥见不远处河岸边,整片盛放的曼珠沙华。
  那血色的爱情之花,或许只有在花叶不得相见之时,才能如此地绚烂绝美。
  
  宝贝,这就是你送给我的,我们定情纪念日的礼物么?
  宝贝,如今你已成为别人的宝贝,我该怎么再去唤你?
 
  14. 世倾
  一月十四日,堕天日到来。
  以前的堕天日,全魔族欢庆的节日,对我而言却是痛苦的纪念日:你一剑刺入我心,把我砍落天界,和我参商相隔……
  但今年、今天不同。宝贝,你就在我身边,还和我订下了约会……感到有些过往的情绪在我们之间悄悄地复燃,我忍不住有些怀疑,我是否在做梦了。
  晚上,刚刚走进盛宴的最高殿堂,就发现正前方,摆礼物的黑雾那边,以往熟悉位置上的牛奶杯不见了。心中一动,难道……
  我走过去拿取礼者的牌子。4948号。那边管理的红衣恶魔告诉我,这是米迦勒殿下的号码。
  
  心此刻像少年时般狂跳了起来,毫无规律的,令人难以呼吸的。
  真的是你,宝贝。
  自从我换了牛奶杯,几千年来,第一个将它取走的,竟是你。
  这怎能不令我心跳不已?
  这不是什么宿命什么缘分,这是我们之间,我一直相信存在的那份牵系,那份心底深处抹不掉的爱。
  所以,宝贝,别躲在你的面具下了,用你的真心来面对我吧。你不肯显露,这些琐琐碎碎的细节,也已经把你出卖了呢。
  轻飘飘地向你走去,你却正匆忙地想要逃出来。看你这副样子,就知道你又莽撞了。明明保守的你,一定是还没明白伊罗斯盛宴是怎么回事,就先好奇地取了礼。当初在天界,光耀殿里,你也是想也不想就把梅丹佐带来的魔界糖果往嘴里塞……这毛躁的个性怕是改不了了罢。
  还好……你选的是我的礼物……真好……
  抬手帮你擦擦头上吓出的冷汗。唉,知道你脸皮薄,在这方面比较害羞保守,加上一个访问魔界的高贵副君的身份,我就不为难你上台了。
  但是——要你今晚陪我整夜睡在一起。
  你答应得这么爽快,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怀疑地看着你,你却主动吻上了我的唇……我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勾住我的脖子——又是一吻。
  一时惊讶得头脑都转不过弯来。却忆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天,在七天学院里,你似乎也曾这样,忍不住地扑过来在我的唇上轻吻……也是啄了一下意犹未尽,接着又一下……
  
  你这样,是报答我在盛宴上饶过你?
  还是……
  似有一朵蔷薇在心中轻轻展开笑颜,我不禁把这微笑荡在脸上,面前昏暗的殿堂都开始明亮了起来。
  从前的你又回来了么?宝贝?
  灵犀牵系的牛奶杯,失去自制的大天使长,今夜已预定的缠绵,明天期待已久的约会……幸福突然间来得这么汹涌,这么美丽,让我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无意地握握时而作痛的右手——如今已快蔓延到手腕处了——早知舍掉这外在的皮囊就能唤回你旧情的相对,我真要后悔没把这身体放弃得更早些。
  把多嘴的阿撒兹勒支走,我提醒你,倒五芒星阵中有阿加斯密咒,所以回答问题时不能说谎。
  你面上微微露出些许不悦的神色。是因为阿撒兹勒刚才说我和莉莉丝的亲热而嫉妒?还是对不可撒谎的局面有所怨言?
  甩开那些个不愉快的话题,我对你说,今晚要尽情放纵。
  你却说,在你离开之前,你会尽量配合我。
  “我不要你配合。”我不喜欢你这样说,宝贝。
  “我也不要你走。”我知道我很固执。
  你说我任性是么?
  这次,我就是要任性。
  上一次相遇相爱时,我理智地推开你放你走,结果是你把我的记忆再一次清除。
  所以我不要再让机会溜走,不要再让九天九夜的距离阻隔我们。只要你在我身边,就会依恋我,就会爱上我。我不要再让遗憾重演,让你再回去面对着他,把我们之间拥有的一切都丢掉。
  这次,我要任性到底。
  更加任性地逼问你:“梅丹佐和我,你会选谁?”
  你说为难?
  那么让我告诉你:你会选我。你舍不得离开我。
  我要把这样的意识灌入你脑中,似乎也同时在给自己加强着信念:宝贝,你会选我,你舍不得离开我。
  你不肯回答,却踏上一步抱住了我。
  宝贝,你的身体远比你的心要诚实呢。
  顺势在你的身上摸索着,你亦迷乱地吻着我,纵容着我的欲望。
  长长的窗帘把我们的狂热遮住,窗外透进来皎皎的月光星光,温暖着最高殿堂内的另一场盛宴。
  ——我们两个人的盛宴。
  一手将你的衣服轻轻褪下,另一手被你的手握着,探在你最灼热的地方……你将头靠在我肩上,虽未出声,我却在心中听见了你撩人的呻吟……
  “伊撒尔……”我低唤着你。
  我已等不到今晚了,此刻情正浓时,我不想控制……
  玛门,又是玛门。
  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
  似乎每到与你正进入状况之时,都会莫名奇妙地被这个小子打断。他到底是你我爱的结晶,还是爱的绊脚石……
  悻悻地看你从我怀中抽出身子,将衣服理好,很天使地平心静气迈步出去。
  我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周围的空气中还弥漫着你的温度你的气息……
  
  手腕处的刺痛及时地传来,让我头脑乍然清醒:昨天在第八狱的时候,玛门似乎对那两只孪生恶魔的话颇为留意……
  以他的聪明,该是猜到了一些你我之间的事情。再加上他对你的感情——他盯着你时的那种眼神,没有人能比我更加了解……
  那么他现在找你,要说些什么?
  掀开窗帘,我走出去寻找着你们的身影。远远看到长廊中一个巨柱后面,飘出袅袅的烟雾,你纯白的衣袂也逸出一角。
  我静静地走近,在柱子的这一边倾听。
  越听,心中越加寒冷。
  他竟告诉你那个孩子的事。
  他对你说不会因此叫你爸。
  他说你是在利用我的感情。
  他问你愿不愿意放弃梅丹佐哈尼雅和我永远在一起。
  你没有回答,却转开话题说我对你不过是激情是刺激是不会长久的。
  你真的这样认为么?宝贝?
  玛门跟着又低声说了句话,我没听清。却听到你的回答:“我不是。”
  不是什么?我不禁将身子多探出一点想听明白些。
  却看到他突然抱住你,重重吻上你。
  你猛地将他推开。
  我踏步上前,玛门正转身过来,我扬起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这是我第一次打他。
  眼看着他脸上浮起五道淡红的手指印,我诧异自己竟没有心疼。
  他不该向你揭出那个痛苦的回忆,他不该试图离间我们。我说过,再亲近的人也不行,就算他是我们的孩子也不行。我决定了相信你,就不要再听别人不厌其烦地罗嗦让我警惕你怀疑你。
  他更不该去吻你。
  玛门摸着红肿的面颊,用我从没听过的委屈声音说:“爸,你从来没打过我。”
  有一丝心软。
  却硬着心走近他,冷冷地警告:“再接近他,下次我会杀了你。”
  玛门睁大双眼,眼中尽是不敢相信的惊恐。
  我指向殿门:“立刻消失在我面前。”
  玛门斜低着头,轻轻地、却字字清晰地丢下一句:“爸,你总有一天会失去一切。”
  
  我不在乎,宝贝。
  拉拉右手手套的边缘——我已经准备好了失去一切。
  现在你在我身边,我刚刚开始重新感到你的爱。这样的时刻,我不容许任何人来破坏。
  从后面轻轻抱住你,你的手指缠上我的,就算是白骨都能感到你的手在微颤。
  是在为玛门的话,为他说的那个孩子伤心么?那都是过去的事情,忘了吧,别让它影响了我们此刻难得的美好。
  玛门说的其他的话,我也会当作没听见。
  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
  一次次对你说,一次次对自己说:
  我相信你,宝贝。
  
  “下一组,4948号,米迦勒殿下和他神秘的恋人。”阿撒兹勒的声音响起。
  鼓励地拍拍你的肩,我的伊撒尔长大了,那些个问题该难不倒你。的
  取过一杯红酒,我靠在墙边,看着台上银光下的你。还没喝几口,就有点醉了。
  湛蓝的眼眸,番红的长发流泻,一颗红泪般的玛瑙轻坠在额前,反射着耀眼的光芒。衣上饰着的各色宝石随着你的动作微微摇晃,把诱惑荡进我心里。
  沙利叶跑过来对我说:“陛下,缘分啊缘分啊~~~这么多年来就只有米迦勒殿下选中了你的牛奶杯~~~陛下你快上去吧~~~”
  我笑着摇摇头。
  萨麦尔也走过来说:“陛下,你不要让米迦勒在台上孤独啦!也不要让我们失望啊!”
  我眯起眼睛,再摇摇头。
  不是都想我们分开么?这时候要看热闹了,一个个就变得比我还激动。
  可他们不知道,我们都约好了要一整晚睡在一起,又何必急在一时表演给别人看?
  
  望着台上的你,不卑不亢地回答着一个个问题,一种骄傲在我心中升起。我的宝贝,你如今真是光芒四射。
  接着,你当众承认在魔界,让你看了以后就热血沸腾想要立刻上床的人,是我。
  这似乎是我多年以来,听到过的最动人的话语。
  控制着不让自己的嘴咧得太开,但眼睛一定出卖了我怒放的心。我远远对你说:“谢谢米迦勒殿下的欣赏,这是我的荣幸。”
  顺便帮你解决了尴尬的出轨问题,却在群魔一时的安静中,听见阿撒兹勒清楚地说:“我有三个问题想要问殿下。”
  要答题的不是我,我却莫名感到一种紧张。刚才窃喜的心情一下子冷清下来。
  外人问什么我都不在乎,可阿撒兹勒完全明了我们之间的一切。他要问你的问题,恐怕不那么好应付。
  有点为你担心之余,我也隐隐很想知道,他要问你什么,而你又会怎样回答。
 
  “第一个问题,你曾经说为了梅丹佐,你愿意用圣剑砍断所有魔族的脖子,包括我们伟大的魔王,是真的吗?”
  你说,你不记得。
  是的,宝贝,你不记得。你丢的水晶球里,有和我的,也有和梅丹佐的记忆。
  手腕上的刺痛又开始了,我向上拉拉手套。
  忍不住有点涩涩地去想:若是你记起了,那回忆里是我的身影多,还是他的面孔更频繁地出现?
  
  “第二个问题,有传言说,你来魔界是和梅丹佐商量过,想要利用路西法陛下对你的旧情来博取魔界机密,这又是真的吗?”
  我猛地抬起头来看着你。
  这些日子所有知情者都在说你想要利用我,劝我谨慎,别轻信你。
  但我没听到过这样的传言,没想过梅丹佐也卷在里面。——你真的为此事和梅丹佐商量过么?
  
  正对上你投来的目光。为什么,我觉得你眼中有一种慌张呢?
  你否认此事。为什么,你突然提高了音量呢?
  五芒星发出明红的光芒,正立起来。
  台下响起一片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你在撒谎,宝贝。
  这么说,你确是和梅丹佐讨论过,想要利用我的感情了?毕竟是天国副君和天国宰相,例行公事么?
  喉咙有些发紧。
  
  阿撒兹勒的第三个问题清晰地传来:“米迦勒殿下,你爱梅丹佐吗?”
  我下意识握紧了右手腕。
  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你说,你很喜欢他,但从来不曾爱过。
  五芒星再次直立起来。
  眼前的殿堂好像变得更加黑暗,有个光点在不规律地忽闪。
  又似乎这里突然变得空旷,阿撒兹勒的声音微微细细地,像是从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给路西法陛下吃定心丸,让他相信你是真心对他的……”
  血液好像停止流动,也感觉不到心在哪里。全身开始被冰冷侵染,丝丝彻骨的寒。
  头脑也僵硬迟钝了起来,一时不知该如何思考。
  宝贝,这些日子,我一直对别人说,对你说,更对自己说:我相信你。
  可是宝贝,你在说着什么?
  
  15. 梦错
  “阿撒兹勒,给你三天时间整顿军队,作为先锋,发兵天界。别西卜,你另组一支军队,若有需要,准备给阿撒兹勒做支援。”
  我命令完毕,阿撒兹勒点点头不说话。别西卜却道:“陛下,您为什么突然出兵?我们这几年来都没有在军事上投入太大精力,这次发兵,目的为何?”
  “叫你准备就去准备,那么多话做什么。天界有人挑衅,在我们陛下的尊严上泼水,回敬一下罢了。”萨麦尔懒洋洋地说着,头也不抬。
  沙利叶说:“可的确是太仓促啊,陛下。”
  我回答:“对我们来说仓促,对天界他们来说也是个措手不及。我已经决定了。萨麦尔,沙利叶,你们两个暂时不用出兵,先让阿撒兹勒打过去探探情况。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不用打很久,不会变成大规模的战争。”
  玛门突然跑进了大厅,手里还抱着那把毁灭之镰。他用上以后,这件兵器就不撒手了,睡觉都抱到卧室里去,好像小女孩走到哪儿都拎着个泰迪熊一样。
  
  他一边奔过来一边喊:“爸,爸,你要派阿撒兹勒叔叔去哪里啊?我也要去!”
  我皱皱眉头,不理会他的话。
  “阿撒兹勒叔叔,我要跟你一起去!你让我跟你一起去!”玛门又转向阿撒兹勒,拉着他的衣服摇来摇去。
  阿撒兹勒微微弯下腰,把手搭在玛门肩上,笑着说:“小玛门,我们要去打仗。这可不是闹着玩儿,也不是比武,是真的打打杀杀。你敢去吗?”
  “真的打仗?太好了太好了!”玛门兴奋得跳了起来,红眼睛直发光,“我要去我要去!我们去打谁?天使么?”
  
  “有个叫梅丹佐的臭屁天使欺负我们陛下,我们要去把他砍了。”阿撒兹勒嘿嘿笑着,轻描淡写似的说着。
  “哇!还有人敢欺负我爸?梅丹佐?我听说天界最厉害的天使是米迦勒啊,梅丹佐比米迦勒还厉害?那也不可能比我爸还厉害呀?”
  “这个梅丹佐,打仗的本事自然没有陛下厉害,但其他方面的本事——”
  
  “阿撒兹勒,够了。”我冷冷道。
  阿撒兹勒又嘿嘿笑了两下,闭了嘴。
  沙利叶用询问的目光望着萨麦尔,萨麦尔满脸警告的神色,冲他微微摇摇头。
  
  我低头沉吟。
  让玛门去也未尝不可。我突然打上去,天界一定没什么准备,应该没有太大危险。何况有阿撒兹勒在,他人很谨慎,保护玛门不会有问题。而且,天界还没人真正见识过玛门的本事,看他一个小孩儿,多半会轻敌。可哪怕有一分钟的轻视,都等于给了玛门施展的大好机会。再有,梅丹佐已经知道了玛门是我和你的孩子,以他的性格,该是会顾忌到你,对玛门多少会有些手软……这样,我就更容易达到我的目的……的
  “好,玛门,你跟着一起去。要听阿撒兹勒的指挥,不准自己行动。”
  玛门兴奋地不停点头。
  “阿撒兹勒,军队整顿好之后,你带兵先进入第一天。打退城边的守卫后,不要急于进城,争取从第一天城外的荒原地带向上,经过第二天和第三天,直接去攻打第四天耶路撒冷。你知道我的目标——不要无谓扩大战争,达到目的就撤军回来。
  阿撒兹勒接令。
  遣散众人,我独自留在殿内。

  宝贝,现在才知道,自己原来也是爱得如此自私的人。
  从前听说他在你痛苦的时候陪在你身边,我会觉得欣慰。
  但昨天亲眼看到你和他并肩相依在一起,我却真的无法忍受。
  当时那种想把整个世界都毁灭的冲动,一直都在心中翻涌着。
  我始终认为我们依然相爱,不过是差了九日九夜的时间,六天六狱的距离而已。
  可那天看到你的样子,看到你陌生的眼神,我的心像是被投入冰窖中。
  和上次不同。
  那时你知道了诅咒,和我分手,他就马上补上你的空位。可我从你的眼中还能找到我的身影和对我的思恋。
  这一次,看来他不只是安慰,只真的在乘虚而入,要把你心中的我抹去。
  那就别怪我不留情。
  可是,宝贝……你真的已经被他迷上了么?
  不,我不愿相信。我宁愿认为是你在他面前,在我面前演的又一场戏。
  还和那时在你家门口是一样的对不对?你故意和他亲密,是为了报复我娶莉莉丝在身边,为了和我保持距离,也是为了绝我的念头对不对?
  是你的演技又提高了,让我从你眼中找不到一丝破绽,对不对?
  不禁叹息。
  宝贝,什么时候我们才能找到办法,去除掉那个诅咒?我把天界很多文献都带到魔界,尤其是忠诚之血相关的资料,但一直都没能研究出方法。
  解铃还需系铃人,雷诺已然去世,也许只能在你自己身上,还有耶和华那里才能找到答案。
  宝贝,你为什么不去努力寻找解决的方法?为什么因为一时的离别,就让自己麻醉沉沦?
  我没有放弃,我仍然坚信有一天,我们能冲破所谓宿命,突破立场,永永远远相守在一起。
  宝贝,希望你也不要把我们的爱放弃。
  发兵后的第二天,就传来捷报。
  原来阿撒兹勒刚刚带兵攻入第一天时,梅丹佐就问讯赶来救助。正合我意——这样就连耶路撒冷都不用去了。
  而玛门在战场上的确大展身手,砍倒大小天使无数不说,还亲手在梅丹佐身上捅了不知多少个窟窿。
  最后天使们护着梅丹佐仓惶撤退,阿撒兹勒知我意思,并未追击,直接收兵回来。
  
  我大赏三军,玛门得到他第一块功勋奖牌。他在我面前,绘声绘色地给我描述着当时的情况:
  “爸,那个梅丹佐还不算太笨,我骑在毁灭之镰上面,正向他头顶劈过去,他不知道是听到了风声还是命大运气好,把头一偏,我的镰刀就砍进了他左肩。他痛得大叫!然后他想念咒语用魔法打我,可我才不给他这个机会!我就说魔法不好用,关键时刻使起来太慢,他一边念咒一边躲,可念咒哪有我的镰刀快!念一个字,身上被我戳一刀;念两个字,身上的窟窿就多一对。还没念完一句话就已经快被我捅成筛子了。可接着他身后一个部下一剑冲我刺过来,我伸手挡了一下,他就在这当儿被人拽回去了。唉,不过他就算不死,也得疼上个把月!”
  玛门眉飞色舞,小脸发着光,颧骨上的玫瑰显得特别娇艳。
  心中着实痛快。
  晚上和莉莉丝做爱的时候,都似乎特别有感觉。
  在她的身体上放纵着,不停地侵占,不停地掠夺,呼唤着你的名字,听着她呻吟着我的名字,诉说着爱的低语。
  伊撒尔,宝贝,你是我的,我不要别人再去迷惑你。
  
  我以为我赢了这一局,可平静的日子过了几个月,我才知道自己输得很惨。
  不知是从哪天开始,不管沙利叶他们再怎么拼命试图遮掩,但消息还是铺天盖地的传来。
  面前一大堆魔界各地大小报纸,头版总少不了这件事:
  “天界副君狱天国宰相终于公开恋情!”
  “花心大天使放弃纵欲生活?”
  “强强联合?两位火之天使热情结合,能否创造双重火力?”
  “神之颜之君主梅丹佐不负苦心,终以哈尼雅换来正式身份。”
  “光耀殿改名欲火殿?热恋者连日共寝足不出户!”
  “天界流行同性恋?性取向趋势大转变?”
  “本年度最深情之爱的宣言:为了一棵大树,我宁愿放弃一片小树林!”
  
  丢开那些报纸,我抬手一个法咒甩过去,黑烟从纸上缓缓冒出,连灰都不剩。
  我不要相信这些。
  发一封信给你,告诉你我不信谣言,我相信你,我一直在等你。
  宝贝,我等你的回答。我只听你的回答。
  很快就收到你的回信,你字体沉厚了些,力透纸背。那残忍的语句一字字刺进我心里。
 
  “尊敬的路西法陛下:
  收到您的来信,我感到十分荣幸,亦十分惶恐。
  曾给陛下带来感情上的困扰,也曾给陛下带来身体上的伤害,对此我深表歉意。然,诸事都已成过去,希望陛下大人雅量,既往不咎。
  至于陛下所提之事,很遗憾那并不是谣言。如今梅丹佐殿下与我确已确定关系,打算稳定下来。
  陛下请勿再以我为念。米迦勒无德无能,如何配得上光芒万丈的陛下您?还望陛下早日忘记过去,珍惜现在。
  更愿陛下以天界魔界大局为重,早日释怀。
  米迦勒敬上”
  好一副天界副君的口吻。标准的天界语,措辞严谨,官方调子十足。
  宝贝,你这是什么意思?是真的打算放弃我们之间的一切了吗?
  握紧拳头,告诉自己这一次要冷静。
  然后一个人在房间里坐了很久,思考了很久。
  尽管不愿承认,看来上次发兵天界伤了梅丹佐,是我冲动之下的一个错误。
  是我疏忽,忘了你一向强烈的正义感,同情弱者的慈悲心。
  我不择手段派人把他打得重伤,引起你强烈的反激是么?他伤后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你觉得我冷酷无情不可理喻是么?
  那么这次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
  回想堕天后这几年来的事情:我迅速和莉莉丝结婚,你我的决斗,你求神让你见我,我这次发兵天界……我们似乎都做得太冲动了点。
  你这一纸冷水,也给了我一个反思的机会。的
  也许我们两个都该好好地冷静一下。
  也许我们应该多花点时间,让这份感情沉淀下来,而不是凭着狂热,不断想要寻求着彼此的证明。
  即使你说你们的事是真的,宝贝,我仍是不会放弃。
  既然你现在选择和他在一起,我暂且由你。
  毕竟是我先娶了莉莉丝。
  我也该给你时间去衡量我们的爱。你还很年轻,我不该逼你。
  宝贝,我相信我们的爱是禁得起考验的。不管是时间,还是身边的人。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和他并不该互相安慰地敷衍在一起,仍然忍不住要奔向我身边的话,你就会知道。
  宝贝,我一直都在这里等着你。
  16. 世悔@
  “我也有家庭,我怎么可能坐那种事!”
  “我们在一起,不要再交出更多。”
  “我会尽量配合你。”
  “你别忘了我们的关系,不可能有更近一步。”
  ……
 
  你这几天说过的话一句句回荡在耳边,在殿内嘈杂的人声中,却异常清晰。
  原来你早就在不停地暗示着我。我傻傻地坦白着,还以为得到了真心的回报。你呢?却不过是陪我演一场戏。
  为了配合我现在的热情,你说你不曾爱梅丹佐。那么,是不是等你回到他身边之后,也会在他耳边甜言蜜语地说着“路西法我很喜欢,但从来不曾爱过”?
  宝贝,无情的宝贝,狠心的宝贝。这一次,我输给你了呢。
  本以为梅丹佐之于你,就像莉莉丝之于我一样,只是个安慰的替代品。看来我错了,只有两年的爱,不论再炽烈,也抵不过几千年的长相厮守,耳鬓厮磨,是么?
  而我7000年来等待的结果,竟然只有赤裸的情欲和美丽的谎言。
  爱是爱,做爱是做爱。
  你果然被他培养得青出于蓝。他的精髓,是否已深入你的每一滴血液?
  可叹别人都看得出来,偏偏我的眼睛被你蒙蔽。为你怒斥我忠心的部下,出手打我的儿子,被你耍得团团转。
  原来,爱真的让人盲目。
  一股强烈的怒火从心中冒出。
  我径直向台上走去,你难以圆谎,还想逃走么?
  扬起手,施法束缚住你的力量,把你狠狠地丢在高台上。
  做爱是做爱,那我们就在这里,在这场肉欲的盛宴上,在众人面前,来一场刺激的交欢。我保证路西法传说中的功夫,会让你终生都难以忘记。
  扯碎你胸前华贵的丝衣,剥掉你光鲜的伪装。装饰你的各色宝石叮叮当当,带着你副君的光耀纷纷跌下,散落在地,
  你慌张么?你害怕么?宝贝?
  你说谎的时候,你言不由衷地敷衍我的时候,可是连眼睛都没眨过呢。
  分开你的双腿,狠狠地冲进你的身体。
  你是我的。
  这一刻,我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尊贵的大天使长,是怎样在我的怀中挣扎却逃不出去。
 
  你痛苦么?你愤怒么?宝贝?
  你知不知道,我的手也很痛,我的心更痛——那个忠诚之血的诅咒,原来我只中了一半。怒火灼烧在我的每一寸皮肤上——我已把你爱得体无完肤了呢!
  你是我的。
  这一刻,我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勇敢的大天使长,是怎样怯懦地,退缩着、躲闪着我的冲击。
 
  你骂我么?你恨我么?宝贝?
  你还有力气打我,还有力气对我吼啊,那我们就做得再疯狂些。
  猛地抽离你的身体,把你身子倒转,从身后再次侵入你。你知道么,此时我恨你。恨你的虚伪,恨你的欺骗,恨你对我诱惑将我麻醉。
  快感来了是么?身体开始迎合我了是么?
  你是我的。
  这一刻,我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圣洁的大天使长,是怎样在我身下扭动着不停地呻吟。
  
  你说我变了?
  是啊,宝贝,让我变的人是你。
  我扯破自己胸前的衣服——看啊,宝贝!是谁在我身上刺下这一剑?是谁在我胸口烙下这朵血玫瑰?又是谁在这肉体之伤愈合了之后,再以谎言无情地撕裂我的心?
  轻轻的笑了起来,高贵的大天使长,我要拉你一起堕落。
  你看台下那一双双惊诧专注又兴奋的眼睛了么?他们都是我的见证。
  再次离开你的身子,让你坐在我的身上,让我贯穿你的身体。
  你不给我的你的心,那么我自己去拿。
  一次次将你提起来再重重按下去,一次次感受到更深的探入。
  宝贝,我到达你的心了么?你不肯打开心扉给我,我自己闯进去。
  你问我是不是只对自己喜欢的人温柔?
  当然是,我的宝贝。从前的时候,我对你多么的温柔,你还记得吗?
  你问我是不是不喜欢你?
  你是例外,宝贝。
  太喜欢你,太爱你,所以才忍受不了欺骗。
  从前多爱你,此刻就有多恨你。恨你对我虚与委蛇,恨自己被爱蒙昏了头脑。
  所以从前对你多温柔,现在就对你多狂暴。
  更加用力。
  你在我身下颤抖。
  他让你体会过这样极端的痛楚带来的极端的快乐么?
  身子已似乎不再受自己控制,在疯狂的征服和高涨的情欲驱使下,怒放在你心中的滚烫,说不清是火还是水。
  这次,我到达你的心了么?让我看看,你那里到底有谁?
  你是我的,宝贝。
  此刻你倒变得温柔无比。
  你抱着我,你吻着我,你对我说对不起,说是你毁掉了我们的一切……孩子……回忆……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我咬着牙,逼自己硬生生地,一字一句吐露着痛苦的抉择:“别再说我们的事,我们已经完了。”
  是你的虚伪你的不诚实毁了一切。你不用说对不起,我亦不会原谅你。别再想继续把我玩弄下去,别再想利用我的感情达到你们的某些目的。
  突然,一颗晶莹倏地落下。
  我以为那是颗细小的宝石,它却没入我半散开的衣服中,湮出一小块圆圆的湿润。
  心中陡然剧颤。
  突如其来的,毫无征兆的,我惊诧得难以形容。
  心中所有的恨,所有的怒,所有坚石,所有冰雪,就被这一滴咸涩的水晶软化了下来。
  
  猛地推开你无力地靠着我的身子,望向你的眼睛,想看个明白。
  道道泪痕在你脸上纵横,却在我心中肆虐。
  颗颗泪珠滑落你的面颊,却滴下来把我的心击碎。
  我以为亲耳听到你的欺骗时,就是心痛的极点。而此刻,你跌落在我心头的泪,竟又化作烈火,在我胸口焚烧起来。
  所有的感觉都被掏空,被吞噬。
  “我知道……我们已经完了……”
  你哽咽着,吐出这极轻的一句,温柔得像雪花飘落的声音,低诉着来自世界尽头的绝望。
  
  不是的……不是的……我听到灼烧的内心在呼喊,却卡在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
  放松了紧紧钳制你的手,你迅速抽身而出,盛不住的温热液体淌在我身上,带着些微刺目的红。你用残破不堪的衣服裹着自己惨败不堪的身体,疯似地狂飞出我的盛宴。
  我只是呆呆坐着,不敢伸出手去拉住你。
  世界倾覆,万物流离,一切都成空白。
  宝贝,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落泪。
  宝贝,这是我第一次知道,比起背叛和欺骗,让我更加无法忍受的,是你的泪。
  
  彻夜难眠。
  不管我睁着眼睛还是闭上双眼,面前都只是你带泪的脸。
  我轻轻爬起,披上衣服,飞到你的阳台上。窗帘拉着,我却似乎看到了床上变小的你……瑟缩地抱着疼痛的身子,把自己埋在被子里面……脸上还狼藉着未干的泪痕……
  对不起,宝贝。
  对不起……
  对不起……
  
  不知这样站了多久,第一缕清冷的晨光照过来时,我发现衣衫已被露水打湿。
  回到房间,莉莉丝还在熟睡着。
  我换了衣服,穿上厚厚的风衣,一个人来到雪月森林。
  我们约好的,宝贝。
  不管你会不会来,我都会在这里等你。
  这是我所珍藏的,梦一样的世界。记忆中一切美好,全都在这里散发着冰蓝色的柔光。
  宝贝,我从来没有带莉莉丝来过这里。因为,我一直一直都盼望着,能有一天和你——和真正的你手挽着手在这里漫步,共同回忆着我们的幸福时光。
  现在看来,这只能是个无法实现的梦了呢。
  经过希玛的住宅小区,在这里我和你一起经历着你的喜怒哀乐,和你渡过了许多纯洁温馨的小日子……
  缓步走到七天学院的光辉书塔,你第一次主动吻我的地方……我轻轻靠在冰制的墙上,闭上眼睛,回味着你那天扑过来的温柔……
  再往前是光耀殿,那里记载了我们所有的幸福缠绵。每个角落都曾洋溢着你年轻的笑脸,每处空间都被我们的爱填得满满……
  驻足在我们的冰雕前。这里的我们手牵着手,冰制的银链闪着光,将手腕和心都牢牢锁住……旁边是你新的雕像,才让精灵们改的:成熟的你披散着及腰的长发,身后六只羽翼优雅地展开,冰刻的蓝色眼眸更加透亮,唇边荡漾着你那最为天使的灿烂笑容……
  心,痛。
  昨晚,是我亲手将这笑容撕碎……
  此刻站在这一片冰天雪地里,却发现没有什么比我的心更冷——而这从心底逸出的寒冰,竟似乎散入了外面的世界。
  淡蓝色的雪花开始轻轻飘落,飞舞着、旋转着,像是一首无词的歌。
  唱出的,是赋别的一曲。
  童话般浪漫的雪月森林,我理想中完美的约会地方。
  曾经因为这些那些微不足道的原因,我们没有来。
  如今才发现,一次的错过,就足以将一生都错过。
  不止一次疯狂地想过,如果,如果我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个早上,不管我的朝会不管你的排练不管我们是否能够忍受这里的严寒,硬生生把你从光耀殿里我的床上拉起来,和你飞到这个冰冷的世界中谈一场热情似火的恋爱……
  如果,如果这样,是不是一切都可以改变?
  是不是你会宁愿陪我一起死,也不会舍得和我分开,不会为了我所谓的理想把我砍下创界山?
  
  如果,如果这样……是不是就不会有他在我们中间……
  宝贝,毁了一切的,是我。
  我的冲动,我的嫉妒,我的自私。
  其实早知道他在你心中的位置,早知道这几千年来你已和他积累下分不开舍不掉的点点滴滴。但我总是无法让自己放弃,我总是找着各种理由说服自己:你爱的是我,你依然爱我。我总是把这万一的希冀无限扩大,然后去坚持去相信。
  就像现在。
  明明知道你不会来,却固执地在这里等,以一种绝望的心情,等待着一个渺茫的奢望。
  
  宝贝,我该怎么说服自己放弃你。
  我知道在昨晚之后,我该放下手,去祝福你的选择。
  何况在我如此地伤害你之后,我更加没有资格再去要求什么。
  但是,宝贝,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该如何,才能让自己放弃……
  美丽如诗画的雪月森林,冷酷如仙境的雪月森林。
  也许这里,真的只能留存旧日的记忆,却永远无法见证现实的美好。
  从此,回忆,只能在自己心中慢慢温习……
  就这样,痴痴地在你的冰雕下坐着,身上落满了冰蓝的七瓣雪花。
  直到天边暮色渐染,几乎成了雪人的时候,我才想到皇族的聚餐就快开始。
  
  这场我等待了7000年的约会,宝贝,你终是没有来。
  原来,等待的全部意义,就是等待的失败。不管代价是失去某些短暂的时刻,还是耗尽毕生的幸福。
  宝贝,告诉我,怎样才能够放弃你。
  17. 梦思
  玛门12岁的时候,就在堕天日的竞技决赛中技冠群雄。
  看着他挺直瘦小的身子站在场中央,一手叉着腰,另一手将毁灭之镰在头顶高高举起,还挑衅地旋转着。
  场上则是一片狼藉:被掀起的地面、被砍断的兵器、被斩下的马蹄、被扯裂的战袍、被击碎的盔甲……还有几缕羊魔人的胡须,全都散在地上,和尘土、鲜血混在一起。
  这种情形,没人敢再上前。
  沙利叶在旁边冲我说:“陛下,玛门殿下可真是不得了啊!瞧他这初生牛犊的猛劲儿,我都不敢下场去挑他了!想他小时候那会儿,一秒钟没人盯着都不行。——不过,他也真是长得太快了!阿芙蓉膏,果然让他加倍的成长……”
  说到这儿,沙利叶突然停了下来,眼中也露出一抹担忧,取代了开始的兴奋。
  后面的话我当然知道。加倍的成长,也会加倍的衰老。
  现在他12岁,相当于24岁以上的力量;但也比别人会早一倍到达生命开始老化的那一天,而从那天起,便开始2、3天并成一日地衰弱下去。——所谓寿命的减半,便是如此。
  
  看再没人挑战,我宣布玛门成为这一年的黑暗骑士。
  玛门走回我身边,却显得不太兴奋。他对一旁的三剑客说:“阿撒兹勒叔叔,你们怎么都不下场啊?我这样就得了黑暗骑士,别人会看不起的!”
  萨麦尔笑着说:“玛门,赢了就是赢了,你现在功夫很了不起,大家都看得出来。我们下场也不一定打得过你啦!”
  玛门不依不饶:“那可不行,阿撒兹勒叔叔从来没和我比过!”
  阿撒兹勒咧咧嘴:“小玛门,你什么时候见我下过场?我才不稀罕这些。”
  沙利叶弯弯眼睛,说:“玛门,他是怕你,不敢下场,怕被你劈了。”
  阿撒兹勒鼻子里哼了一声:“沙利叶,那明明是你。”
  玛门口上还叫嚷着:“才不是才不是,我要跟阿撒兹勒叔叔比赛!”脸上却藏不住浮上几分得意。
  我笑笑说:“儿子,你这次的确打得漂亮,要什么奖励?叫人给你多搜集点儿紫水晶矿石?还是给你一屋子金币?”
  说起来,玛门还真不是一般的财迷。当初我把刚果和杨路生的那条小龙送给他时,随他他取名字,他竟然想也不想说:“叫安拉吧!”我和莉莉丝都奇怪地问他为什么这么叫。他眯起小眼睛,望着那条小龙回答:“它整天围着我,就是钱整天在我身边啦!它越长越大,就是我的钱越来越多啦!我看看它,叫叫它名字,就会心情特别好!”莉莉丝听了,马上倒地不起。
  那时,玛门才四岁。
  宝贝,我真是不明白,到底是你这名字把他害了,还是你这名字起得太准。
 
  不过这次,玛门回答倒出乎我意料:“爸,我想让你交给我一个任务!”
  “哦?你想做什么?”
  “爸你不是要在罗德欧加修新宫殿么?这件事交给我!让我带人给你修,好不好?”
  我侧头想想,答应了他的要求。
  这个孩子不是那种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而且整天有用不完的精力,使不尽的力气。建宫殿这件事,可以交给他来试试。
  果然,才用了1年的时间,宏伟壮丽的潘地曼尼南,就堂堂地矗立在罗德欧加的正中。兴建过程中,玛门亲自出了不少力。
  宝贝,你知道他是我们的孩子,那一日你听到了,对不对?
  他现在能力这么强,你在天界得知他这些消息,会为他高兴么?会想见见他么?
  还是因为我派他去砍伤了梅丹佐,你连孩子也气起来呢?
  宝贝,你真的还在恨我、怪我么?
  玛门120岁的时候,在龙怒之谷只身杀了一条龙。
  通常的魔族,见到有龙就会选择迅速躲避。龙太凶猛,速度敏捷,爪子尖利,多数有魔法,所以没人敢去招惹它们。就算能力足够强,也无人愿意尝试去冒险。
  所以不论玛门是在什么情况下杀的龙,受到攻击进行反击也好,还是主动挑衅也好,他这一举动足以让所有魔族震惊。于是成篇的报道铺天盖地而来,无一不是极尽夸张之能事,大肆渲染玛门杀龙的情景,高声歌颂玛门的神勇无敌。
  初时我不予理会,但不久后有一天,在潘地曼尼南殿门口,我看到玛门被一大群拍马之徒围着,洋洋得意地听着他们的吹捧。
  玛门眼中,有种迷失了自己后的满足。
  第二天,我带玛门来到第二狱,幻影城。
  幻影城最中心的地方,也就是连接真实部分和苦恼河中倒影部分的地方,摆放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幻影石。
  幻影石为深黑色,带有一种特别的黑魔法。若将双手放于石上,那么心中所想之物便可在一段时间内实体化,以幻影的形象出现。
  我将玛门带到幻影石前,对他说:“玛门,把你的两只手都放在这块石头上,掌心向下。”
  玛门依言把手放好,却一脸疑惑:“爸,你这是让我做什么啊?”
  “闭上眼睛,用你的心去想。想想你自己现在的本事,究竟有多强。”
  玛门合上双眼冥思着。
  渐渐地,幻影石变得亮了起来,石身有些透明,发着莹莹的青色光芒。接着,一道紫色的轻烟在玛门双手间升起,飘到空中,聚成一个人形——幻影的玛门——在空中骄傲地笑着,手中还举着幻影的毁灭之镰。
  玛门睁开眼睛,松开手,看到面前的幻影,转过头惊愕地望着我。
  我说:“玛门,这就是你心中想象的自己。来,和他竞技一场试试,怎么样?”
  玛门听了我的话,脸上涨起兴奋。他退后几步,将毁灭之镰举起来,向着自己的幻影挥过去。幻影亦提镰砍过来,两条人影立刻缠在一起,同样的身材相貌,同样的兵器,紫影和黑衣的身形舞动,眼花缭乱。
  才没多久,玛门左臂上就中了幻影一镰,伤口冒着青磷磷的光。玛门大怒,把镰刀舞得霍霍响,一下快似一下地猛攻过去,却伤不到幻影分毫。幻影的镰刀却在他不及防守时,在他腿上又刺了一道。玛门吃痛,脚步有些紊乱。他退了几步,护住身体,幻影却不给他休整的机会,一镰刀砍过来,玛门举镰招架,却居然抗不住幻影的力气。眼看着幻影的镰刀在上渐渐压下,玛门几欲坐倒在地。
  
  我抬起手向幻影一点,形体渐散,紫烟变淡,渐渐消融在空中。
  玛门面色通红,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不过身上的两道伤却也消失不见了。
 
  我走到他身边,低头说:“玛门,看来,你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强大。”
  玛门垂头不语。
  “你可以自傲,你可以不可一世,你可以坦然接受众人的赞扬。但,最重要的是,你要很清楚你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将来,在你身边围绕的人会越来越多,你听到的赞美会泛滥得让你想关上耳朵——可是,玛门,你不能因为别人的话,就连自己也被迷惑了起来。”
  玛门若有所思。
  “儿子,世界上最难超越的,就是你自己;最难征服的,就是人的内心。别让人那么轻易就征服了你。”
  玛门点了点头。
  
  我们一路回到罗德欧加,他都没说话。
 
  宝贝,最后那一句,其实是最近一直盘桓在我自己心中的话。
  很早很早以前,在我知道你出生时的预言后,我就让自己尽量避开你,尽量讨厌你,甚至尽量伤害你。可不管我怎么控制,却仍免不了因好奇而去接近你,试探你。我对自己说:这是为了了解对手。可心底深处隐隐的萌动,面对你时奇怪的心跳,我又怎么会不清楚。
  下过很多次狠心要自己断了对你的感情,可我做不到。
  我超越不了自己,我没法彻底否定自己的心。
  而如今你在天界,和梅丹佐平静地生活了100多年,我听到很多人在说:他为你放弃了浪荡的生活,你们已成为天界完美家庭的典范。
  那么,在你的幸福生活中,还有我的痕迹么?你真的决定放下我们的感情了?
  即便你有着爱我的原罪,要冲破那些障碍,完整地征服你的心,依然是这么不容易。
  玛门1200岁的时候,性格成熟了很多。
  在人前,他依然傲气。有时他标榜自夸的话,别人听了都为他厚脸皮。
  但我看得出,他没有再被虚言假语哄骗了内心。
  他很明白自己。
  魔界已经开始发展军事方面,我将大恶魔军团交给玛门率领。他完全不辜负我的信任,将军队训练得有声有色。
  宝贝,我开始很想攻打天界。我很想撕破耶和华伪善的脸,我很想逼他除了你那个诅咒,我很想把你夺过来在我身边。
  你知道么,宝贝,我开始隐隐地有些担忧了。过了1000多年,你仍是和他传说中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时间能改变一切”这句话,已让我觉得刺耳而心慌了呢。
  我真的不清楚你现在的想法……莫非,你已不再怪我,不再恨我,却习惯了与他的日子,任时间流水般冲淡我们的爱了么?
  有些个夜里,我会做起恶梦来。
  梦里的你在我面前,你美丽的面孔却变得越来越模糊……你混在人群中,我却怎么也认不出哪一个才是你……
  然后就这样被惊醒,发现自己手心都是汗。我急急地一手将身边的莉莉丝紧紧圈住,另一手捧着她的脸,细细地看,让自己牢牢记住;细细地吻,从额头到眼睛到鼻子嘴唇下巴,吻遍她脸上每一个微小的细节。就算有天我看不见了,我也要凭着吻把你认出来,我的宝贝。
  算是为了要对抗时间带来的遗忘,我打算开发第八狱金戈荒原,我要在那里建造一个交织着回忆的城市,一个充满我们爱的世界。
  几次去荒原查看地形。那里一片荒凉,尽是漠漠黄土。风很大,吹起黄沙迷漫在本就阴暗的天空中。
  这里,宽阔得寂寞。
  唯一让人感受到生命的,是那些顽强地生着的小草。再难扎根的土地,再猛烈的风的摧残,再不利成长的气候,再险恶的环境,它们仍挣扎着生活。
  宝贝,我对你的爱,也像这些小草一样,不肯认输地,在荒原里恣意生长着呢。
  
  这一天,我独自来到荒原察看建设情况。
  “路叉叉……不,路西法陛下——”
  “路西法陛下,我们似乎有1203年没见过您了呢!之前那次,您还是天使哪!”
  两只小恶魔挥舞着钢叉向我跑过来,我认得他们,西西卡和卡卡西。
  “陛下我们好崇拜你啊!”
  “陛下你又带伊撒尔宝贝来玩了是么?那你为什么把他一个人丢在荒原另一边啊?”
  
  伊撒尔?难道莉莉丝也跑到这里来了?
  “他在哪里?”
  “就在边境那里!陛下我带你去!原来陛下你把他弄丢了啊~~~”
  是啊,我把你丢了,宝贝。
  跟着那两只恶魔,没走多久,果然见到前面不远处,金戈荒原的边上,有个身影伫立在那里。两只小恶魔已经叽叽喳喳地向那人跑了过去。
  褐色的,短发。
  宝贝,突然在我荒凉的世界中出现的,真的是你么?
  18. 世殇
  回到潘地曼尼南,带着满身的风雪和一颗冷却的心。
  径直走进大厅坐下来,懒得抬眼看人,也只淡淡地解释一句。
  满殿华丽辉煌,此刻却觉得刺眼;一屋冠盖云集,我却觉得内心疲惫。
  脱下左手的手套,拿起刀叉,想快点结束这个应酬性的宴会。
  一抹冰蓝落入面前盘中,莉莉丝在旁轻声惊呼:“你去雪月森林了?”
  “嗯……”我随口应着,却突然想起什么,抬头扫一眼厅内——忙改了改口,“没有,只是路过。”
  宝贝,你在这里。你大大方方地出现在宴会上,美丽的长发整齐地披在肩上,一袭白衣纯净而圣洁。
  你看起来,似乎很镇定,很从容。
  宝贝,你如此勇敢,勇敢得让我不知所措。
  你没有在受到伤害后躲起来不见人,你不想见的,只是我而已。是么?
  不想你知道我去雪月森林等了你一天,不想再因爱给你任何负担和压力。
  再多牵绊,在昨晚之后,都该斩断;再多不舍,在昨晚之后,都该放手。
  深吸一口气——只是,宝贝,我怎样才能抹去心底的那份不甘。
  忍不住再向你看过去,发现你正愣愣地望着面前的盘子发呆。
  顺着你的视线,我将目光投入盘中,却刚好与你的交错。
  一瞬万古恒。
  
  玛门在旁照顾着、呵护着你。
  那件事,他应该也很清楚。
  嘘寒问暖的话,也许我已无资格对你说,此刻想说的,只有三个字。
  “米迦勒殿下……昨天我太失礼了……”
  本已沉默的大厅,更加寂静无声。
  握紧手中的刀叉,将力量绷紧,让声音听起来不要发颤——我努力抬起头,直视着你的眼睛。宝贝,希望你能看到我的真诚。
  “因为对殿下一直十分景仰,又受到殿下的赏识,加上喝了点酒……对不起。”
 
  宝贝,我知道我编的借口很假、很烂。但我想对你说的,只是最后那三个字。
  对不起。
  昨晚在众人面前,我重重伤了你的尊严。那么,今天我也在众人面前,坦白我的歉意。我知道这一句简单的道歉根本不能弥补我给你的伤害,但是,宝贝,只是想当着大家的面,真心地对你说一句:
  对不起。
  而你平静地淡淡笑着,说着同样虚伪的台词,似乎浑不在意。
  那么,我的真诚,也被你拒之门外了。
  你谈起天界魔界的政治问题,似乎在提醒我:你是天界副君,你来这里不是和我谈情说爱旧梦重温,而是为了你们的利益。
  那好,我听你说,宝贝。
  看着你侃侃而谈,句句带理,批评着我魔界的制度,我没有不悦,反而感到很欣慰。
  
  很久以前,在你刚刚当上副君的时候,我总是在担心着你,怕你太过直率太过性情,怕你不会忍耐不会伪装自己。
  而现在,我的宝贝真的长大了。不但学会了隐忍,也学会了在适当的时候为自己争取权益:“希望路西法陛下做出承诺,一千年内不再对天界发动战争。”
  我接受,宝贝。同时,我为你抓住这个机会而骄傲。
  你知道,你的要求,我从来都会满足你。更不用说这个时候。
  打断别西卜的不满,无视亚巴顿的咆哮,我拿起笔,当场为你写下停战书,随即起身拂袖而去。
  
  回到卡德殿内,独坐窗前,独自品着美酒。
  不出所料的,宴会结束没多久,别西卜和亚巴顿等人就冲进来,萨麦尔和沙利叶紧跟在后面,似乎想要拦着他们两个却没拦住。阿撒兹勒则一个人远远晃在最后。
  “陛下,您随便就在聚餐这样一个不正式的场合上签署停战协议,究竟为什么?”亚巴顿一闯进来就怒气冲冲地说。
  别西卜跟着说:“路西法陛下,如今天界早就大不如前,军事实力根本没法和我们相比,我们一鼓作气的话,很容易就能攻下来。但若一停,千年休战给天界一个喘息整顿的机会,那之前的努力不是都前功尽弃了?陛下您处心积虑这么久,攻下天界也应该是您自己的愿望,难道您真想这么轻易把机会丢掉?如果真要休战,我希望您能给我们一个好点的解释。”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再重新将杯注满,拿在手中轻晃。
  “就算给天界一千年的时间,我们也不会输给了他们。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休战书我也已签好,你们不必再多说了。”
  “陛下,就为了那个米迦勒——”亚巴顿瞪着眼睛,上前一步大声说着,萨麦尔去拉他,却被他一把甩开,“就因为他和陛下一晚的私情,陛下就做出今天这样的决定。那将来,陛下会不会为了他,连魔界都送出去呢!”
  沙利叶的拳头已然打了过去,亚巴顿抓住他的手,两人僵持在一起。
  “够了!”我高声说道,放下手中的酒杯,站起身来。
  “我说了,这件事我已经决定,再争也无益。亚巴顿,你是我的部下,注意你说话的态度。不满意我的决定,你随时可以离开。现在,你们都出去。”
  
  亚巴顿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张开了口又合上,用力跺了一下地面,转身大喇喇地冲出去。别西卜看我一眼,眼中有种不平的怨气,而后紧跟着亚巴顿离开。
  沙利叶说:“陛下,对不起,没拦住他们……”
  我摇摇头:“你们也走吧,我想一个人在这里。”
  
  宝贝,我这一冲动,给你我都带来了麻烦呢。哈尼雅私自带着天使团离开的事情我已经听说,现在我的部下也对我的决定十分不满。
  可最让我难过的,并不是这些。
  而是,宝贝,那种即将失去的感觉。
  决定对你放手,竟比寂寞地等上7000年,还要令我痛苦。
  莉莉丝轻轻地走进来,在我身边坐下。
  我将她揽入怀中,对她说:“伊撒尔,过两天,我带你去雪月森林,好不好?”
  她点点头。
  “对不起,以前总是忙来忙去,没有带你去过那里……你一直都很想去,是不是?”
  她再点点头。 @
  我把她搂得更紧了些。
  一杯杯酒倾入愁肠,心事却闷得无从说起;说不出,便喝得更多。
  也不知灌了多少,只记得莉莉丝不停地劝我,不停地抢我手中的杯子。
  头开始有些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中,你挽住我的手臂,扶我回到房间。
  我拉拄你的手:“伊撒尔,别离开我……”
  你怎么还要走呢?
  我用力抱住你,口中不停地喃喃说着:“宝贝,从前都是我不好……宝贝,对不起我又伤了你……宝贝,我等了你好久好久……”
  疯狂地亲吻着你,将唇印在你的脸上:“宝贝,你不要爱他好不好……宝贝,你留下来好不好……宝贝,我们和好……好不好……”
  你在我身下颤抖,在我的吻中呻吟。宝贝,不要让我失去你。没有你的日子,生命会像荒原一样了无生趣。
  第二天下午,我独自坐在钢琴边,弹着一首首无词的歌。
  刚才拉斐尔带了一批天使团来找你,想必你的麻烦也还没有完。看这样的形势,你似乎还得在我这里多留上些时日。
  轻轻的脚步声传来,从钢琴琴身的倒影中,我看到了你。
  我没有抬头,也未停止弹奏,却在心跳中错了几个音。
  宝贝,你的出现,总会扰乱我心中的曲调。
  果然如我所料,你暂不得回天界。
  我说不清此刻心中的感觉,似开心,却又沉着一层悲哀。
  虽然天天能够见到你的日子多了几天,但心底却异常清楚: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
  
  曾经对彼此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处敏感都无比熟悉的你和我,此刻却如此陌生地相对,连说一句话,选择词语,都要小心翼翼。
  这样的面对,每一秒都是煎熬。
  你说要走。
  你也受不了这样的独处么?却不知你是因为什么。到如今,我已不奢望你和我有着同样的原因。
  我施了魔法在右手手套上,任它单独弹奏着。你既要走,我这里就只剩下寂寞的单音。
  
  而你的好奇却又被勾起。接过你递来的白手套,我让它一同舞在键盘上。宝贝,让它们代替我们来跳这一曲吧。
  黑白相间的琴键上,黑白的手套轻跃着,交织着,纠缠着。
  窗外飘落细细的雪花,在黄昏中一同起舞。黑与白,天与地,在此时缠绵的乐曲中,变得那么优雅而和谐。
  你坐了下来,和我聊起烦恼。
  宝贝,你想要和平,你想要休整,你想要时间去改变天界,这我都清楚。但天界如今就像一袭美丽的长衣,高挂已久,披尘蒙土,衣料腐化,且上面都是虫噬之洞。想要全部缝补起来,想要恢复以往的光鲜,谈何容易。
  你问我心中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我黯然。
  最大的愿望啊……不禁忆起了堕天前度过的最后一个创世日,我站在耶和华的面前,向你伸出手,说的那一番话。
  我的愿望一直未变,可如今,已不可能实现了呢。
  你再问我,若有孩子,想叫什么名字。
  心中一震。宝贝,不要怪我残忍,你不能要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是我冲动下的一个错误,他不该留下来。而且,你我的身份地位,都不允许这个孩子的出生,尤其在如今这个紧张的时刻。
  更何况,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我怎么忍心让你去承受。
  你说,你宁愿他是梅丹佐的孩子。
  我握住右手,半晌无语。手痛得在抖,心痛得在抖。
  他的名字,你每次提起,都像一把双刃剑刺入我的心中。一刃名为愤怒,一刃名为嫉妒。
  于是又忍不住说了些冲动的言语。
  你却比我稳重许多,似乎平心静气地试图说服我。
  可是,宝贝,我不能答应,我不能让你生下这个孩子。
  你终于急了起来:“凭什么?她都可以有你的孩子,为什么我不能有?”
 
  声音回荡在大厅里,回响在我的头脑中。
  宝贝,你在嫉妒么?你如此嫉妒我和莉莉丝么?你是真的,想要有一个属于我们两个的孩子么?
  
  终是放下骄傲,开口问你:是不是还爱着我。
  从前的时候,你总爱问我是否爱你,会不会永远爱你,逼着我给你一个个承诺。
  现在我终于明白你当时的感觉,宝贝,如今是我不停地寻找着你爱我的微小证据,追问着你的心,要你给我答案给我承诺了。
  “你喜欢梅丹佐,也喜欢我,你不是为了他来利用我,是不是?”
  你不答,只是怔怔地望着我,眼中是说不出口的沧海桑田。
  宝贝,我懂了。你不必回答我。是我的错,是我太自私,是我没有相信你。
  
  握着你的手,抚着你美丽的长发,我轻轻对你说:“有很多事我很想告诉你……但是每一件都会成为你的负担。我想得到你,但更重要的是你的幸福。你能理解我吗?”
  你望着我,随着我的言语点着头。那么听话,那么顺从,那么安静。
  一种怆恻紧紧地抓住了我,鼻子和眼睛都有些酸涩。就算有爱,又能如何。如今的你我,早已回不到从前。
  拼命压抑着想要奔涌而出的苦涩,对你说:“让我吻你一下,好不好?”
  你还是那么乖巧地点着头。
  我轻轻微笑,捧起你的头,双手埋入你的发间,将唇轻覆在你的唇上。
  没有侵占,没有掠夺,没有压迫,只是这样轻轻相触着。
  雪花在风中停下身影,繁星在夜空不再闪动,时间就此凝滞,世界终止了前行的脚步。
  一片温柔,一片静谧,一片安宁,一片属于纯情的亲密。
  许久许久以来,未曾觉得你我如此贴近。
  这一刻灵魂的相依相偎,胜却无数缠绵。
  一吻既终,我伏在琴边,静静地望着你一步步离开我的世界。
  我可以放弃了,宝贝。
  我想,我可以放弃了。
  19. 梦忆
 
  风沙扬起,苍原一片茫茫。
  我飞过去,紧紧将你抱在怀里,低头寻着你的唇。
  疯狂地吻你。
  宝贝,已经一千多年了……
  你的面容,你的身子,你的气息,依然如旧。
  熟悉的轮廓,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感觉。
  似乎时间倒流了一样。
  “伊撒尔……伊撒尔……”不停地唤着你的名字。
  我的宝贝,是你终于抑制不住心底暗涌的感情了么?是你终于忍不住要来寻找我了么?一千多年来在别人的身边,把我们的爱慢慢沉淀后,你终于感到那份重量了么?的fe73f687e5bc52
  宝贝,你终于,又决定勇敢来爱了么?
  离开你的唇,舌尖留着你的味道,你的温暖。
  “想我了?宝贝?”
  你不答,却呆呆地望着我。
  “来和我重温旧情了?宝贝?”
  你还是不说话。只是仔仔细细地看着我,阅读着我的面容,研究着我的表情……
  你在思索着,你的神情,就像是在寻找着记忆,想把你面前的人记起。
  而你眼中,那该死的陌生还存在着。
  心中有些刺痛。
  那么这一次,是意外的重逢了?
  有着邂逅相遇的隐隐兴奋,也有旧游如梦的暗暗叹息。
  果然,两年的时间,还是太短太短。
  千年的岁月,模糊了你对我的印象,更加模糊了你曾经炽烈的感情。
  也罢。
  宝贝,既然是重逢了,那就让我们重新开始。
  就算此刻你的心,如同这苍原一样荒芜,我也要把你心中枯萎的,我们的爱之花重新浇灌,让它再次绽放在你的心中。
 
  放开你,你退后一步,终于开口说话:“路西法……陛下,您怎么会在这里?看起来,这里要修建什么建筑么?”
  你的眉目间有丝慌乱的神色。是我的热情让你不知所措了么?
  我点点头:“我想在这里修一个天界风格的城市,别人都没有我清楚,所以,就自己来指导他们。”
  “陛下要把第八狱修成天界风格?”
  “嗯,送给莉莉丝。”
  宝贝,你明白了么?
  宝贝,不要装作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好么?
  我知道那时,你和梅丹佐一起听到了我和莉莉丝的谈话,你知道我的莉莉丝只是你的影子。
  难道你还在怪我娶了她么?
  宝贝,如今你也和他生活了千年,我们都无法指责对方什么。
  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伊撒尔,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一时傻傻地说不出来。
  “对魔界感到好奇?想来走走?”
  你忙点点头。
  “那你不该来金戈荒原。怎么不去第二狱?苦恼河边,幻影城和它的倒影之城相对而立;雪山脚下,雪月森林里独特的七瓣雪花常年都发着冰蓝的柔光。或者去第五狱?精灵族的尤拉部落,每棵树上都有一番天地;还有所罗河畔,那一片茵茵的草地上,几座古老的风车咿咿呀呀地和风轻声低语,而曼珠沙华一开起来,就是满岸浓浓的酽红……”
  你静静地听着,眼中一片憧憬。
  ——和从前一样的表情。
  曾经我们在光耀殿中夜夜相偎的时候,我就常常这样给你讲着魔界的美景。你呢,也是如此愣愣地听,充满着向往……
  日薄西山,天边的浮云氤晕着淡淡的红色。
  我停下来,不再说话,仔细地看着你。你有些迷惑,却没有逃避我的目光。
  “……伊撒尔,今天,你让我觉得特别真实……”
 
  你忙地别开视线,有点不好意思似的:“……路西法陛下……我想,我该回去了……今天遇到陛下,我觉得……很荣幸。”
  说着,你竟不给我告别的机会,就转身展翅飞去。
  宝贝,面对着我,你还是会心动的,是不是?否则,你何必这么紧张着逃开?你怕又陷进来,怕又醉在我感情的漩涡中,是么?
  望着你匆忙离去的身影,一种浅浅的希望在心中升起。
  一直都觉得,没有你在身边的日子,就像一场宁愿快醒的梦、
  所以今天重又遇到你,让我觉得,生命如此真实。
  ……宝贝,你还会再来的,是么?
  心情好的时候,就会想要到处走走。
  或许是忆起了当年和你在魔界约会的情形,我来到了第一狱。
  傍晚时分的街道,非常热闹。
  我沿街走着,浏览着两旁琳琅的一间间小店。
  不经意间,一家店铺陈设的贝壳制品将我吸引了过去。
  扇贝贝壳做的盘子,珍珠蚌壳制成的首饰盒,一颗颗各色小贝壳连缀而成的、类似珠帘一样的贝壳帘……
  而一只细长的,海螺做成的笔,令我怦然心动。
  狭长的笔身,一圈圈旋转而上的天然螺纹,外面漆着人鱼的眼泪,碎小的宝石在笔顶端闪着光芒。
  蓦然地,想到了在天界时,你晚上总是抱着厚厚的天界史,把笔夹在耳朵上苦读的情景。
  如果别在你耳边的,是这样的一只海螺笔,让它在你发间闪着轻轻的微光,该有多漂亮……
  
  于是叫出店主,问他笔的价钱。
  他看到我,惊得合不拢嘴,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起来:“路……路西法陛……陛下,您居然大驾……大驾光临小……小店……这个笔7……7安拉。陛下喜欢……直接拿……拿走好啦。”
  我笑笑:“不付钱怎么行?”说着,掏出钱给他。
  他忙不迭地点头哈腰:“谢……谢谢……陛下!”
  不禁想起了尚达奉呢。从前他一直跟在我的身边,不知现在是在谁的手下。——无聊时,他还会不会写书?不过,天界如今似乎越来越倾向保守,“帝都色魔的罪恶”那样的书,该是不可能再有了。估计现在,那本书就算不被焚烧干净,也一定被禁止发行。
  “路西法陛下——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回头,看到沙利叶正惊喜地望着我。
  “唔,今天心情不错,来随便逛逛。”
  我和沙利叶边走边聊,一路上不断有人弯腰行礼。
  经过一间餐馆时,沙利叶停下脚步说:“陛下,您还记得这个地方么?”
  我抬头看看,似乎有些熟悉,却记不清楚。
  “很久之前了,您和我两个人来魔界,那时刚果和杨路才刚刚孵出来!您带我来看它们,之后我们就是在这间餐馆吃的晚饭。”
  哦,是啊,我想起来了。
  那是多久,多久,多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我才刚刚当上副君不久,沙利叶开始追求加百列,梅丹佐在米琪亚和拉斐尔之间纠缠不清,而拉斐尔因为听到秘密,被我施了奇普斯克特那个泄密诅咒……那个时候,还没有你呢,宝贝。
  往事一幕幕在我脑海中上演。
  今天,似乎特别多回忆。
  是因为遇到了你么,宝贝?
  你总是让我不自禁地想起那些个属于甜蜜的、阳光的日子。
  “陛下,您还记得那天吃完饭,我们去的那间占卜屋么?”沙利叶问,声音沉沉的。显然,他也陷入了汹涌的回忆之中。
  “嗯,记得。”我应着。
  那个女巫的确法力很高,占卜出沙利叶的性格,他的爱情,以及他会选择的未来。
  而我呢,故意将牌序说反,让那女巫陷入混乱。可毕竟还是有些事被她说中了呢。尤其是最后那一张命运之轮的牌。
  “当命运要转动的时候,谁也躲不过的。”——女巫这句话我一直记得很清楚。
  
  “陛下,我们再去那里看看好不好?不知那个女巫现在还在不在……”
  我点点头,依着记忆中的路线,和沙利叶一起走去。
  
  占卜屋的店面还在,却显然尘封已久。大门禁闭,上面加了魔法锁。外墙上的漆都已褪色,厚厚的尘土积在窗台和门把手上面。屋子尖顶上的那颗六芒星,也完全失了光芒。
  看样子,女巫早已不在此间占卜了。
  沙利叶轻叹口气,正要转身离开。我却瞥见店门正中刻着的一个小六芒星图案上,隐隐有着加密魔法的痕迹。
  心下疑惑。
  沙利叶也顺着我的目光,看到了这里,奇怪地“咦”了一声。他看看我,我抬抬下巴示意。他点点头,对着那个小六芒星施了个普通的解密咒。——荧光一闪而灭,竟未解开。
  
  我更加好奇,亲自伸出手,用特殊魔法点上去:一道白光沿着六芒星的轮廓游走,转了一圈之后,“呼”地一下,竟在门上凭空燃起一小簇蓝色的火焰。紧接着,一张六芒星形状的卡片从火焰中飞出来,不偏不倚地落到我手里。
  这女巫的确好大的法力。
  我细看那张卡片,上面有一些话,正是写给我的。
 
  “伟大的魔王陛下:
  我知道您一定会再来这里,所以留下这张卡片给您,想对陛下说上几句话。
  
  陛下,您的命运,的确掌握在您自己的手中。但是,有些事情,即便是高贵、强大如您,也无法改变。其实,试着先接受宿命,再从中寻找最适合的出路,比起一味地用强对抗宿命,要更加实际有效些。您该明白,力量和骄傲,并不能创造一切。
  又,当年我给陛下的那对情侣手链,陛下真是送对了人。那人,怕是一辈子也摘不下来的。”
  
  我握着这张六芒星卡片,深深思索了很久。
 
  几天之后,我再次来到金戈荒原时,并没有太意外的,一眼就看到了你。
  魔界有那么多美丽的景致,为什么你偏偏要跑到这遍地黄沙,一片苍凉的荒原中来?
  难道,这里有比精灵、风车、七瓣雪花、曼珠沙华更令你关注的东西?
  宝贝,吸引着你的,是我么?
  ----------------------------
  ***这一章中提到的小路和小沙在魔界看刚出生的小龙,占卜,包括梅丹佐和米琪亚,拉斐尔被施泄密诅咒的故事,都是我之前写的《无怨风沙》里面的情节。有兴趣的亲可以去看看哦~~~
  第6章看龙的情节,接下来的7,8就是占卜的事情。
  20. 世寒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我陪着莉莉丝,来到了雪月森林。
  此时,一月,正是魔界最寒冷的季节。
  我施了魔法来取暖,莉莉丝还是冻得鼻尖有些发红。
  我握着她的手,让她靠在我的身边。
  她虽然是第一次来,此刻面对着梦一般美丽的景色,却没有太多兴奋和喜悦。她只是静静地倚在我的怀中,不愿说话,眉间微蹙起一丝忧伤。
  宝贝,我是那么希望你能快乐。
  所以对你隐瞒了很多事情,隐瞒了很多不愉快的过去,都是为了不给你增加心中的负担和痛苦,希望你能单纯地快乐。
  我也一直都以为现在的自己,可以给你一切,可以让你幸福……但终究还是没能避免伤害。
  如果说你的遗忘让你宽恕,那么留在我心中的每一丝记忆,都不断地敲打着我的心,提醒着我,曾经是怎样地一次次地深深伤害着你。
  就算我掌握着时空的魔法,但已发生的事情,永远没法更改。我可以掩盖,我可以隐瞒,我可以把记忆暂时封存起来……但却永远不能消除,不能改变。
  雪花在身边飞舞着盘旋而落,像是纷乱而放纵的感情,一片一片,全都执着地堕入地面厚厚的积雪之中,拥在一起,彼此间再分不开来。
  终是要放弃了呢,宝贝。
  因为,我已决定不再隐瞒。
  更加紧紧地搂住莉莉丝——今后我所有的,就只剩下她的人,和你的记忆。

  “伊撒尔,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么?”
  风从林间吹来,带着簌簌的声响。
  怀中的人缩了缩身子,轻轻点头。
  “高高的雪山顶上,开着一朵世间最美丽的花。
  “有个人在山脚远远地看到了,被那朵花与众不同的绝艳之姿惊人之美所迷恋,心心念念地想要得到它。于是他冒险而攀上雪山,路艰难,山高远,他仍不懈地向上爬着。他想:总有一天,我能排除万险,到那高山之巅。
  “可是,就在他几乎到了山顶的时候,却是一片荆棘挡住了前路。他咬着牙在荆棘间穿行着,长长的尖刺将他划得到处是伤痕。好不容易,他穿过了那片荆棘,却一脚踏进一潭沼泽。他慌地将那只脚拔出,一阵冷汗。那朵花就在沼泽的另一端,傲然地绽放着,离他似乎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他向四周望去,想寻找其他的路,却瞥见在身边不远的地方,有着另外一朵,和山顶上那一朵极其相似。他于是走到这一朵花旁边,将它采下,欢喜地带了回去。
  “然而,日子久了,身边这一朵再美再相似,也终是个代替品。他仍然忘不了山巅那一朵,孤傲、凌绝的美艳。他一直一直盼望着,有一天荆棘枯萎,沼泽干涸,最好积雪也全都融化,那么他便可得到那真正的一朵。
  “可他完全错了。如此绝色,觊觎之人又岂止他一个。直到很多很多时日后,他再度冒险而上,攀到山顶,才得知当初,他退却地把那相似的一朵采回家之时,早有人从雪山的另一边攀上,将山顶那朵捧下,细心呵护,珍之爱之。
  “此刻他才明白,既然在最初,他选择了相似的那朵,那他就只能终生守着这一朵,也只配拥有这一朵。而山巅那朵最美的花,他当初没有勇敢地去选择它,那么如今,他就只能放弃,只有放弃。
  “他早该知道……那凌人的一朵,其实早就不再属于他。”
  故事讲完,我低头看向怀中的人。
  她也仰起头,美丽的大眼睛望着我,目光中有着迷茫,还有着不易察觉的忧郁之色。
  我知道她一定听不懂这个故事。但大约是被我淡淡感伤的语调所触动,她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摩挲着我的面颊。
  她冰冷而温柔的手指触到我的脸那一刻,我面前的世界似乎开始融化一般,变得模糊不清了起来。我紧紧闭上眼睛,等到那层水雾在眼中散去,才睁开来。
  
  一片雪花飘下来,淘气地落在她翘起的睫毛上。我伸出手指,将那七瓣的冰蓝抹下,拾起她另一只手,粘在她的掌心中。
  雪花很快融化,消失得不留痕迹。
  天色已晚,月亮透出皎皎的柔光,从森林中慢慢爬上沉沉暗暗的天空。森林里雪白的世界被洒上一层闪闪的银色光芒。
  我牵着莉莉丝的手,走到另一边的冰雕群前。希玛小区、光辉书塔、光耀殿……一座座都在月光下剔透着,映着水晶般的流光。
  莉莉丝不禁惊呼,几步抢上前去,抬头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绕着冰雕群走了一大圈,最后停在正中央我们手牵着手的那座冰雕前,轻轻地伸出手去,小心触了触那缠绕在我们手上的冰制银链,再缓缓滑过冰雕上的我的手……
  她转头看向我,声音微微发颤:“路西法——这是——这是——”
  “伊撒尔,这些,都是我们的回忆……我们在天界的幸福……我把它们都收藏在这里了,你喜欢么?”
  她望着我的眼睛,一时说不出话,目光中却盛满了复杂的情绪。
  宝贝,我知道你会喜欢,所以才订下这里的约会。
  我知道你来了之后,回忆中的所有甜蜜所有幸福所有痛并快乐的一切,就会像潮水一般紧紧地将你包围,将你的心再次占领,将你对我的爱全部唤回。
  但,你终是没有来。
  于是,我带来了她——我身边的,我能拥有的,与回忆一同成长的,我亲手制作的你。
  从此,这片森林中我能够栽种的,也只有记忆。
  莉莉丝向我走回来,握住了我的手。隔着手套,似乎都能感觉到冰冷的温度。
  我展开羽翼,将她裹在我的怀中。
  “喜欢吗?”我再追问她,追问着你。
  她靠着我的肩,在我耳边呵着热气:“太美了……真的……我知道你每年都做冰雕像给我,但从来不知道你还在这里藏了这些……我还以为我们永远没有时间来雪月森林约会……”
  “你如果还想来,我随时有空。”
  伊撒尔,我的伊撒尔,从此,你就是我的唯一。我不会再傻傻地希冀着早已不属于自己的那份痴恋。
  她抬起埋在我肩上的头,弯着眼睛笑笑,却又浮起一丝悲伤的神情:“我们的孩子,怎么办……你叫我……拿掉他。”
  我心中一酸,将她抱得更紧:“那是我糊涂,对不起……我发誓,我们的宝宝会健康长大的……”
  俯下头,我轻轻地吻她,细细地在她唇上辗转,慢慢地吻进我的爱我的抱歉。她温柔地回应着我,舌尖灵巧地与我缠绵,手臂也悄悄地围了上来,圈住我的脖子。
  像是吻到了天长地久。
  雪花无声息地落满了头发和肩膀,整个森林一片静谧。
  “伊撒尔……重新开始,好不好?”终于离开她的唇,我贴着她的脸低语。
  “好。”她心情好了些,音调中似乎恢复了一些往日的活泼。
  推她靠在宽宽的树干上,忍不住地倾诉着:“我爱你,伊撒尔,我爱你……我要永远这样抱着你,保护你……我不会再伤害你,再也不会,再也不会……你相信我……我不要你受伤,我希望你一直都快快乐乐的……我永远都爱你……”
  “知道知道知道,你好罗嗦了。”她调皮地拉拉我的头发,抬起头一脸笑意,同时满眼真诚地直视着我的眼睛,“路西法……我也爱你。”
  正要再吻上她,却隐隐地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没多久,玛门做作的声音传来:“放开,放开——”
  接着,是你不自然的语调:“臭小子,走。”
  心中一丝苦笑,原来,你们看到了,听到了。
  也好,本来就已经决定不再隐瞒下去。
  既是要放弃了,那么把所有的真相都说出来,也许不是件坏事。
  玛门将莉莉丝拉走后,你问我,不觉得这样是在自欺其人么。
  “不觉得。”我对着你微笑,心中却似有万千虫豸在噬咬。
  怎么能,怎么能不觉得?
  怎么会,怎么会不知道?
  可是,宝贝,这就是我唯一所拥有的。我7000年来能够拥有的。我未来的漫长岁月能够拥有的。
  你问她有没有意识?
  当然,当然有。
  我的王后,我的伊撒尔,有她自己的意识,有着爱我的你的意识。
  你还要说什么,却突然脸色变了变,手捂上肚子又遮掩地匆匆移开。
  是那孩子在折磨你么,宝贝?
  我了解,我知道那种猝不及防的,穿透身体般的刺痛。
  我向你走过去,想挽住你,玛门却于此时带着平静地微笑着的莉莉丝回来。

  “爸,妈在哪里?”玛门直接了当。
  “你是问莉莉丝去了哪里,还是问生你的人?”
  他惊异。
  “玛门,你是我生的……米迦勒是你的父亲。”
  也许这样的真相对他来说很残酷,但已经到了他该知道的时候。
  看着你一寸寸抚摸着他和你相似的倔强神情,把他揽在你的怀中,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看着他重重吻上你,咬破了你的嘴唇,故意地说上那句发泄的话,又舔去你唇边的血迹,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只能看着这一切。我只能在心中叹息。
  注定无望的道路,却非要不顾一切地走下去。原本禁忌的爱,却怎么也无法抑止内心的疯狂。
  从没有这样一个时刻,希望这个孩子不要那么像我些。
  和你回到拜修殿,融融的壁炉中,火星哔哔剥剥地跳跃着。身体被温暖包围,可心却似乎还在那个寒冷的雪山间。
  与你相对而坐,怀着放弃的心情,淡淡地交谈着。
  总觉得此时你我之间,有了种恍如隔世般的遥远。每一句话都似乎从彼岸传来,带着风霜过后,失了温度的平静,蒙了尘埃的久远。
  你问我,最爱的人是谁。
  斜斜看你一眼,你希望我说什么呢?宝贝。
  若你一样深爱,在看到那一切真相后,你就会明白我的心,你就不会问出这个问题。
 
  告诉你,我已经对你放弃。
  宝贝,我终于知道,强迫着自己放弃最深爱的人,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像是亲自剖开身体,要从心底拔出一根陈年的,早已和心连在一起长在一起的硬刺。就算忍痛拔了出来,那伤痕却永远也补不上了。只留下一道长长的,深深的缝隙,其间充斥着带刺的记忆。
  告诉你,我还会常常想着你。你笑着,说你也一样。
  那么,这就足够了。谁都不要再要求更多,你我都没有那个资格。
  至少,我们还拥有着一些美丽的回忆。
  宝贝,你知道么?
  那些回忆,张扬地刺在我心中,却也如同玫瑰般绽放,美得让灵魂都能够为此破碎。
 
  21. 梦恨
  再次看到你,意料之中,控制之外。
  你望着我走过来,脚下动了动,似乎想要撤步离开;目光闪了闪,像是要避开我的视线。
  压抑着想扑过去抱住你的冲动,我缓着步子,走到你的面前。
  “伊撒尔,又来魔界玩了?”
  你有些尴尬似地点着头,目光仍在游移,满脸透着紧张。
  宝贝,别这样。你不用这么谨慎小心。
  我知道你不知该如何面对我,曾经发生的一切,抹不掉的岁月,一定都在你心中煎熬着。
  我知道你想离开,你不愿再与我有任何交集,却又在与我重逢后,忍不住地再次向我奔过来。
  我知道过了这一千多年,我们之前变得有些陌生,你我又都有着自己所谓的幸福家庭。
  我知道不管站在哪个立场,我们似乎都不该走在一起,不该再让彼此沉沦到已逝去的爱中。
  
  我知道,我都了解。
  可是,我们都无法真正狠心地将对方放弃,是么?
  那么,宝贝,让我们慢慢地重新开始,就像在天界赛亚湖畔遇到你的那时一样。
 
  带你走到荒原的东部,将正在动工的建筑工地指给你看。这里刚刚开始建设不久,目前还在打地基的阶段。
  监管的小恶魔一看见我走过来,忙吆喝起来,让下面大坑之中的魔族工人们加劲干活儿。可一边喊着,一双贼忒兮兮的眼睛却不住地往你身上溜着,目光里尽是好奇。我向他横去一眼,他慌地转了头,继续吼着催工去了。
  “路西法陛下,上次听你说,想把这里建成天界的风格?”你饶有兴致地问我。
  我点点头。
  “那么,是要建成圣浮里亚那样子么?金灿灿的,一片辉煌浮华?还是,希玛城那样圆柱方塔型的白色世界?”
  我笑了笑:“都是,又都不是。”
  你皱皱眉,不解地望着我,等着我解释给你听。看我笑而不答,你嘴唇微动,似乎想问又不知该不该问。
  宝贝,就让我暂时保守这个秘密吧。将来建成之日,你来看到,就明白了。
  
  与你继续在荒原里漫步,东拉西扯地聊着天。不知不觉地,天色就暗了下来。
  望着你飞去的身影,宝贝,我想,你很快还会回来。
  接下来的日子,是我生活中的一场飨宴。
  你几乎天天都会来苍原这里,和我一起散步谈天。
  有时觉得你像是忘记了很多过去的事情,当我偶尔提到的时候,你总是露出迷茫的神情,一副记不得的样子。我很有些不明白,却不知怎么开口问你。
  不过,面对我,你也渐渐地放松了起来,不再像开始时那样局促而小心。就像我们将彼此完全重新认识了一遍,从陌生,到熟悉。
  你的性格依然如旧,率直,热情。对我放下戒备警惕后,就敞开了心扉。
  我们聊着一切可能的话题。天界魔界的时局、变化、流行的服饰、风靡的小吃、甚至畅销的书籍。
 
  “最近乌列出了一本书——《七原罪》,刚一出版就占据排行榜的榜首,已经好几个星期了!你听说过吗?”有天晚上,你兴致勃勃地对我说着,“他所排的七原罪中,第一就是‘路西法的骄傲’!”
  我微微挑挑眉毛,没说什么。
  路西法的骄傲,我何尝不知。
  这是原罪么?就算是吧。
  可如果没有了骄傲的路西法,还能算是路西法么?
  “那其他的原罪又都是什么呢?”我问你。
  “玛门的贪婪,别西卜的暴食,亚巴顿的愤怒……”你如数家珍般地一连串给我报出来。
  听到“阿撒兹勒的淫欲”时,我不禁笑出了声。乌列这腹黑的老家伙,还算有点犀利的头脑。阿撒兹勒本人要是听到,一定是仰头开怀大笑,羊角耳环跟着不住摇晃。
  “这倒是不错,”听你全都说完后,我支着下巴想想道,“不如我让沙利叶重新修建一下蛊惑之路,把刻在每座石门上面的雕像从一个变成一左一右两个。左边门柱上还是七撒旦,右边就放七原罪的代表好了。”
  你张大了嘴,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
  “陛下不觉得这些是……有点侮辱么?”
  “不觉得。这些所谓的‘罪’,天使们难道就一个都没有么?只是你们都害怕承认而已。人性本就疯狂,那些潜在的罪恶与欲望,我们自然坦白地拥有,并以此为傲。”
  你瞠目结舌地望着我,好久才接着说:“可是……就拿淫乱来说,陛下你应该也并不赞同吧……你这一千多年来,一直都只有莉莉丝陛下一个人……你很爱她,很爱你的妻子,不是么?”
  
  我沉默不语。
  
  宝贝,我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苦苦忍耐着抱你吻你的冲动,连你的手都小心地不去碰,怕太近了你又会逃开。
  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表示着要和我保持一定距离,此刻却又还再追问着我的心。
  贪心啊,宝贝。
  其实你明明知道的。
  你知道莉莉丝不过是你的翻版,你知道我爱的人是谁。
  那么你到底要我怎么做?宝贝?
  你到底想要我怎样对你?
  你希望我亲口对你承认当面对你表白:“不,我不爱我的妻子,我爱的人是你”么?
  这样你就会满意么?你就会离开梅丹佐么?你就能舍下当今的“神之美”哈尼雅么?你就会留下来和我在一起再也不回天界了么?
  不,宝贝。你的决定,你和我一样清楚。
  你这样问我,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抬起头来,望进我的眼睛。
  你浅褐色的眸子下,藏着一种迷恋。
  许久没有看到这样的眼神。
  依稀,你在七天学院的光辉书塔前回首时,它曾经出现。
  依稀,你坐在床上抱着厚厚的天界史时,它曾经出现。
  依稀,光耀殿中那些个不知晨昏的日日夜夜,它曾经出现。
  依稀,我站在神前宣布要带走我的爱人时,它曾经出现。
  依稀,你手中的圣剑刺进我的身体时,它曾经出现。
  依稀,你约我在天魔边界决斗却挥剑乱砍时,它也曾经出现。
  再后来,就不曾见到过了呢。
  心中一阵颤动。刚才些微的不满消失得无影无踪。
  宝贝,为什么你我都这么不诚实呢?为什么我们两个,一定要如此这般地压抑着心中奔涌的热情呢?
  我凝视着你,你坦白的眼眸直触到我心中。
  伸出手,一把将你揽在了怀中,吻在你微张的唇上。轻轻地摩擦着你的唇瓣,悄悄地挑开你的齿间,舔噬着你口中的每个角落,吸吮着你甘美的湿润。
  你的呼吸慢慢急促了起来,本来呆呆地垂在两边的双手,也紧紧地抱住了我的身体。
  
  我甩开宽宽长长的披风,把你和我都围在里面。
  将唇移到你的耳边,轻咬着你耳朵的轮廓,含住你圆润的耳垂……难耐的呻吟从你口中飘出,随着空气荡漾在我耳边,让我为之酥软。
  解开你的衣带,你发着珍珠色光泽的肌肤一下子映在我的眼中。我贪婪地抚摸着你平滑结实的胸膛,你的手也不安分起来,扯开了我的衣衫。
  月亮在云层间若隐若现地透着柔和的光芒,星星在湛湛的夜空中明明灭灭。
  风从苍原的边缘吹过来,秋叶随风而舞,在草地上打着旋,沙沙地轻声歌唱。
  
  与你滚倒在落叶之间,在你光滑的身子上疯狂地吻着。从细长的脖颈,渐渐下移,到突起的锁骨……再到你胸前那两点肿起的晕红……
  你的手在我背上焦急地游走着,完全迷失了方向。时不时地又紧抱住我的头,拉扯着我的头发,凑上来和你的嘴唇胶着。
  长裤也在不知不觉间从我们身上褪了下来,你我赤裸着身子,手臂与腿都紧紧纠缠,涨满着欲望,在彼此身上顶撞。
  身下的草叶也躁动着、纷乱着,几片干枯的叶子被碾得碎裂,发出细微的脆弱声响,却更加点燃我头脑中的欲望。
  压在你的身子,将手探下去,握住你最灼烧的地方。你浑身一阵颤抖,猛地仰起头来捉住我的唇,舌尖在我的口中翻滚,像是在寻着一个宣泄的出口。
  再将手滑到你禁闭的缝隙间轻轻抚弄,你拼命压抑,去仍按耐不住地发出沉闷的低唤。我分开你的双腿,用我的硬度轻轻摩擦着你最脆弱的神经,挑逗着你最易燃的欲望……
  你目光纷乱,情欲将脸烧得绯红,却仍羞涩着将腿张得更开,配合着我,把臀部微微抬起来,准备迎接着我的侵占……
  “路……路西法……”你轻呼着我的名字。
  我却被自己的名字狠狠击中。
  心中蓦地一震,停下了动作。
  硬生生忍住正炽烈燃烧着的情火欲火,匆匆从你身上离开。
  转过了身,不敢看你。
  连风都止了声息。
  此刻的荒原,沉静得像片没有灯火的墓地,埋葬的是热情,熄灭的是刚刚复燃的爱。
  
  身后的你似乎半天没有动静,许久才传来簌簌的穿衣声。
  接着,是你展翅的声音,很轻,很轻,还未捉摸清楚,就已消失,不可闻听。
  
  我默默转过身来,远方夜空的天际,似乎有个渐行渐远的白色身影。
  咬紧牙齿,咬得生疼。
  握紧拳头,指甲嵌入肉中。
  我恨。
  恨那个高高在上的耶和华,是他设计出这样一个残酷的诅咒,让相爱之人生生不得结合,不得相聚相守。
  更恨自己,恨自己如此无用。六分之五的神力又怎样,魔界之王又怎样,到得现在,想过了能想到的一切,仍是没能找到任何方法,除掉那个诅咒。
  还是无法亲手控制这个命运。
  我只能等待。
  我恨。
  我恨。
  宝贝,我又深深地伤了你一次。
  宝贝,宝贝……
  究竟还要再等上多少的时间,才能等到我们能够真正长相厮守的那一天。
 
  22. 世坠
  夜渐深沉,牛奶的温度冷下来,壁炉中跳动的火焰也渐渐平静。
  我站起身来,准备与你告别。才走到门口,你我同时看到,窗边一颗黑珍珠,孤独地发发着清亮的光。
  玛门来过。我垂下眼,那孩子,有点过了——这些举动,不像本来的他了。
  
  你急急地抓起衣服,说要去找他。
  我抓住你的手,拦住你:“没有你这么对儿子的……你希望他变成一个任性爱撒娇的大姑娘?”就像,你的宝贝儿子哈尼雅那样?
  宝贝,你去找他,对他能有什么帮助?
  安慰他?——他要的,根本不是你的安慰。
  和他讲伦理?——你认为他会听,他会在乎?
  你以为自己摆出一副父亲的姿态,他就能断了对你的感情?
  “万一他出了事怎么办?不行!”你使劲扯开我的手,却将我的手套拽落。
  森森白骨突然显现,毫无掩饰地裸露在你面前。
  这么久以来,每天都看到自己这副样子,看到几乎已经快要习惯。
  可却受不了,那五根细长的指骨,在窗外洒进的银色月光映衬下,发着冷冷寒光时,你睁大了双眼的惊诧。
  尴尬、急躁、恼怒、怨恨……所有情绪于瞬间汹涌而来,排山倒海,难以承受。
 
  一把抢过手套,无视你的嘶吼,咬牙把紧抱住我的你狠狠地甩开推到地上,直飞出去。
  
  宝贝,不想让你看见。
  不想你看见,我残败的身体。
  即使是要分开,也不愿你知道这个真相。
  越是在这样的时候,越希望在你心中的我能美好一点。
  整整一个星期没有见到玛门。
  我也拒不见你。
  那个占卜女巫留给我的话,时常在我耳边浮起:试着先接受宿命,再从中寻找最适合的出路,比起一味地用强对抗宿命,要更加实际有效些。
  也许,她说的对。
  
  将藏起的一个墨黑缎子制成的盒子取出来,里面是蕴藏着你记忆的水晶球。那时,我找到了两个。你少年时候记忆的那一颗,我已经叫杨路给了你。现在这里留下的,应该是第三颗,其中有你和梅丹佐七千年来朝夕相处的记忆。或许里面还有着更久以前,你儿时的回忆,但这我无从知道。
  
  唯一清楚的是,这个水晶球里面包含的记忆越多,我和你之间就会离得越远,远到再也走不回来。
  带你来到卡德殿,告诉你,这段时间,我会照顾你。
  你紧紧地搂着我,像个临睡之前的孩子,不肯让大人离开。
  轻轻回抱着你:“你醒来的时候,就是你回天界的时候,可能是我们……最后的见面……我希望能送你离开。”
  心在难以自控地颤抖着,希望声音没有将情绪暴露出来。
  你点着头,意识渐渐陷入虚无中。
  宝贝,如今,我只能将记忆送还给你。
  无论我有多么不舍,无论我有多么不愿意。
  等你醒来,就真的要道别了。
  好梦,宝贝。
  几天之后的晚上,玛门回来了。
  那时,我正在自己寝宫,打算给你换上睡衣。
  “爸。”他站在门口,长长的影子在灯光下映在地面,越发显得清瘦。
  我回头看他一眼,没有说话。不需要问他为什么失踪,也不想问他这些天去了哪里。
 
  玛门走过来,眼中带着清醒,带着疲倦。
  他瞥见床上无意识地躺着的你,脸色微微变了变:“爸,米迦勒——他怎么了?”
  我说:“他曾忘记过很多事,我现在把他的记忆水晶球还给他。他正在自己回忆的梦中。”
  
  玛门不语。
  他半垂着头,睫毛遮住了眼睛,看不到他的表情。而颧骨上的玫瑰依然妖艳地开着,让人感到一种年轻的张狂。
  我那一朵玫瑰,深深地藏在心口;而他的,就这样明明白白地绽放在脸上。
  
  他就这样站了很久,也不动,也不说话,只静静地斜视着地面,沉浸在思索之中。
  直到我问他:“还有事么?”
  他飞快抬眼看我,目光闪动了一下,又垂下眼帘。
  再抬起头来时,他的眼中多了一种执拗的坚持:“爸,忠诚之血的诅咒,到底是怎样?”
  
  我沉默。
  并不奇怪他会问出这个问题。这个孩子外表看似坦白开朗,实则细致敏感。
  这些日子他失踪了这么久,大概已经把你我之间那些过往的纠葛查得十分清楚了。
  
  见我不答,他接着说:“博物馆中关于忠诚之血的记载,我和米迦勒去看过。可是女子受到的诅咒那部分被魔法封住了——爸,他最爱的人,和最爱他的人,会怎样?”他停顿了一下,又补上一句,“——你——会怎样?”
  他的眼睛直视着我的,似乎想望进深处去。
  我慢慢站起身来,来到窗边。
  满天星斗捧着一轮明月,银光洒进窗来,似在地面铺上了一层发亮的白沙。
  我走进那片光中,玛门跟过来几步,仍然紧紧盯着我的眼睛,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将右手手套脱下,并挽起衣袖。
  玛门的眼睛倏地睁得老大,张开了嘴,脚步微晃了一下。
  将手臂抬起,我望着眼前自己细长的臂骨,再动动手指,森白的指骨在月下映着惨淡的清光。
  “玛门,这便是那个诅咒。”我说。
  他瞪着我的手臂,突然抓起我的左手,扯开手套。
  “这一边现在还没事。”我抽出手来,淡淡说着,放下右边的袖子,重又把手套戴好,回到屋子中央。
  “将来——你全身都会变成那样?没有办法么?诅咒没法解除么?”
  “如果找得到方法,你认为我会把这几千年浪费么?”
  “那你为什么现在又不顾——”
  “玛门,”我打断了他,“你问的忠诚之血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了你。现在,你可以出去了。明天早上,我还有事要让你做。”
  玛门又垂下眼。
  转身之前,他再次抬头看了一眼在床上沉睡着的你,而后飞快地走了出去。
 
  我走回床边坐了下来,细细凝视着安静的你,听着你均匀的呼吸。
  俯下头,将唇印在你的额头上,鼻尖上,嘴唇上。又不可抑止地吻下去,在你白晰的颈项上,肩上,胸前都烙上淡红的吻痕……
  为你将睡衣换好,躺在你的身边,双手搂住你。
  宝贝,你梦到什么地方了?
  梦里的我,是个怎样的角色呢?
  几个月的时间似水般流过,算算你也快该醒来了。
  这段日子,身体烂得越来越快,已经蔓延到了脸上。每天都要消耗大量魔法来遮掩,让我感到疲倦,体力也越来越差。于是我愈来愈不喜欢见人,每天和撒旦们处理了必要的事务后,便常常离开宫殿,一个人出去走走,在没人的地方清静。
  这一天下午,我独自来到尤拉部落,经魔界之眼右侧的树洞,走到那片搭在空中的露台上。坐在那里的藤椅中,可以看到下面整个第五狱的美景。
  所罗河缓慢深沉地流动着,黑色的蝴蝶绕着花树翩翩飞舞,岸边的曼珠沙华开得正绚烂。
  古老的风车吱呀吱呀地转动着,转暗了天光,转逝了时间。
  黄昏不知不觉地到来,夕阳浮在天边,不甘地将云朵染上彤彤的色彩。
  热情,身体,都像那夕阳一样,渐渐消逝,快要走到了尽头。
  一种迟暮的感觉竟突然袭来。
  手上的骷髅戒指发出荧荧的绿光,玛门告诉我你已经醒来,急急地四处找我,现在正抱着杰利的骨头伤心。
  我让他将你带来。
  宝贝,你找回了记忆,想起了这七千年来的事情,还会惦记着我么?
  你又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心情呢?愧疚?还是怜悯?
  施起魔法遮住我身体,静静等着你。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答案也隐隐清楚。可是等待的时候,心中仍充满了忐忑。
  
  “路西法。”
  你轻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么小心翼翼的语调。
  我回过头,站起身来。你在我的对面,丝丝缕缕披散在肩上的番红长发,衬着一袭黑衣,如同夜中盛放的彼岸花,格外诱惑,分外妖艳。
  你抢上前,拉住我的手,摘下手套,反反复复地仔细看着我完好修长的手指:“怎么……会这样?”
  你认为会怎样呢?看到一具杰利那样的枯骨?
  不,宝贝,我不想让你看到那样的我。
  “我现在已经没事了,而你身上依然流着忠诚之血,这说明了什么,你知道么?”
  宝贝,就让我装作自己是不再爱你了吧。如果这样,在我听到你说最爱的已经不是我时,也许就不会太难过。
  可是你的答案,并不是我想的那样。
  你竟扑过来吻我。
  你竟说,有了我,不会再喜欢上别人。
  你还抚摸着我的脸,温柔地抱住我。
  你还说,恢复了记忆后,更加确定想要与我在一起,天天在一起。
  怎么会?
  你不是已经想起了和他七千年来朝夕相守的爱了么?你怎么还会选择我呢?
  
  早已将自己武装好,打算承受你不再爱的事实。可你这样意料之外的回答,却打破了我所有的伪装。
  宝贝,你对我如此,可我这样的身体,怎么去回报你?
  内心的脆弱与不安只有更甚,此刻,觉得自己愈发无力与苍白。
  月亮已经爬上树梢,我推开你,默默走到月光下。
  你说的对,我不该骗你。应该让你看看我现在真实的样子。
  你往后跌了两步,脸色刹地苍白下来,惊诧地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我,目光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对你微笑着:“伊撒尔……我变成这样……你还会愿意和我在一起?”
  向着你走一步,你立刻后退一步。
  故意扭曲着笑容,凑近你的脸,宝贝,就是这样。这副半人半鬼的可怕模样,不论谁都会受不了的。所以,走吧,宝贝,回天界去。回到他的身边去。
  你却蓦地冲上来,紧紧抱住了我。凶巴巴地叫我闭嘴,粗鲁地解着我的衣扣,重重地吻在我的唇上,硬拽着我坐在藤椅上。
  奇怪的是,我却觉得再没有任何一个时刻,你对我比现在更加温柔。
  伸手想要推开你,却被你箍得更紧。你忙乱地将你我的裤子褪下,那么急切,那么紧张,仿佛怕我下一秒中就会消失一样。
  你按着我的双肩向下,让我渐渐包容下你颤抖的欲望。
  不知是由于身体腐败,还是因为心的震撼,我竟未感到疼痛。
  你的炽热在我体内种下的快感,藤蔓般迅速生长开来,恣意地蔓延到四肢,直到把意识和心灵全部占满。
  我扬起头,一片美丽的夜空颤抖着,轻轻摇撼。
  宝贝,你看到了么?满天的星星全都华丽地坠了下来,落在我们四周,一地灿烂。
 
  23. 梦别
  宝贝,你果然没有再来。
  那天之后,我仍时常去荒原等候,可再未见到你的身影。
  是你对我彻底失望了么?
  没过多久,你的一句话从天界传来,如同一颗炸弹,在魔界中轰然炸开。
  你说,为了梅丹佐,你愿意用圣剑砍断所有魔族的脖子,包括路西法。
  此话一出,请战书一篇接一篇地呈了上来。魔族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全都把这句话看作是最大的挑衅。魔族本就天性好战,自然完全无法忍受这样的侮辱。要求出兵征讨天界的示威游行队伍一天比一天壮大,日日围着潘地曼尼南喊着口号请愿。
  魔界七狱,金戈之音四伏,山雨欲来风紧。
  宝贝,这就是你想要的么?
  再次寄信给你:“我不知道你在什么情况下说的那句话,但我想那并不是你的真心。”
 
  你的回信很快到来——那真是决绝而无情的一封。
  宝贝,你从来都是善良而宽容的,这次却竟然写出如此尖刻冷酷之词,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利剑一样,将我的心刺穿。
  心寒得彻底。
  甚至不愿将那封信看完。
  甚至宁愿从来没收到过那封信,宁愿自己一个字都不认识。
  战争就这么打了起来。
  开始你一出场,就会秒杀一片魔军。魔界也因此吃了不少亏。后来我开始令玛门上阵,天界便再占不到什么便宜。
  ——听说,他叫阵的方法花样繁复,层出不穷,而你却从不肯出面迎战。
  是因为你在顾忌着这个孩子么?还是说,你害怕见到他,根本不愿面对他?
  ——就像你从来不肯直面我们的爱。
  为了纪念在圣战中牺牲的魔族战士们,经萨麦尔的提议,我在罗德欧加兴建了一座人骨教堂。
  这间教堂所用的建筑材料,全是那些战士们遗留下的骸骨。
  人骨教堂建成当晚,我独自怀抱着一具用黑色天鹅绒包裹着的,小小的白骨,向着那里走去。
  
  出了潘地曼尼南,所罗河水在身边沉沉缓缓地跟着,如同流淌着哀伤。
  河边站满了高高的树,长长的枝条手臂一样,在空中彼此纠缠。
  夜风卷着河水潮湿的腥味,扑面而来,游荡着原始的气息。
  教堂就孤独地矗立在不远处,黑夜中,尤为庄严。
  踩在万千白骨之上,我走进人骨教堂。
  黑暗中,闪着几盏幽幽的碧色烛火,立在掌骨制成的烛台上。莹莹的烛光映着墙壁上镶着的雕塑般的骷髅头,透着几分诡异。
  诡异之余,这里,却也笼着一种逼人的肃穆之气。
  教堂内的神坛中,依着我的吩咐,立了一座高台。
  我把怀中的小小骸骨放在高台正中。他小小的身子跪在台上,双手在胸前相合,十指相扣,像是祈祷的姿势。但他的头并没有低下,而是微微扬起,斜望着上空。身后的四只小小翅膀也轻轻张开着,似乎随时都能够展翅飞翔起来。
  孩子,你是我和耶和华的这场战争中,第一个牺牲者。
  在他小小的额头上一吻。孩子,从此,在这里安睡吧。
  战争这样一年年打下去,烽火苍烟,天昏地暗,拖拖拉拉,断断续续,一直纠缠了几千年。
  固然我和耶和华之间,不可避免要有一场战争,但这并不是我希望中的对决。
  打到后来,大家都红了眼,浑浑噩噩地,几乎忘记了最初的目的。
  征战,似乎成为了一种习惯。
  
  而那次第八狱金戈苍原一别,宝贝,我们再未相见。
  听说你也习惯了在战火连天中,过着麻木平静的日子。
  听说你从不出圣浮里亚,不问战事,只守着自己的家庭孩子。
  听说你还抱着理想想要改革天界,但还是有人不依不饶地想推你下台。
  宝贝,天界是表面愈合但内部依然溃烂的伤口。想要彻底治愈,一定要把外面的光鲜重新挑开,露出里面的狰狞。但这样做的人,彻底毁坏了天界的美好形象,自然会被冠以叛乱者的称号。
  这一点,我早就看透了,宝贝。
  这一天,第五狱所罗河岸畔,我遇到了一位故人。
  他穿着墨色中带着深红的宽大斗篷,在巨大的树间慢慢穿行,悄施着魔法,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我静静地飞到他身后,手搭上他的右肩。
  他一惊,猛地回头,黑亮的眼眸紧盯着我,愣了一下之后,嘴上咧出僵硬的笑:“路西法陛下,好久不见。”
  “梅丹佐,两军交战之际,你偷跑到魔界在做什么。”不是问他,是警告他。
  “战争破坏了贸易往来,我来魔界逛逛,跟精灵买点东西回去装饰房间,啊哈。”讲冷笑话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反而自然了些。
  “怎么不和他一起来?”我轻描淡写地问,心旌却不免有些微微摇荡。
  梅丹佐挑挑眉:“啊,陛下说的是小米迦勒?他自己跑到人界玩去了。”
  我皱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梅丹佐很久没有回话,犹豫了半天,最后苦笑道:“路西法,我也不用瞒你。小米迦勒一共丢过三个记忆水晶球。很久之前他丢过两颗,把和你之间的事情几乎都忘了。前两天他又扔了一颗,这次把和我的记忆也都丢了,一个人去了人界。”
  我恍然。
  想起几千年前,第八狱刚刚开发之时,我曾有一阵子经常遇到你。那时,我只要一提前从前的事情,你要么岔开话题,要么答非所问。我以为你是故意不愿提起过去,却原来是你根本忘记了。
  
  有些心痛,却也有些欣慰。
  心痛的是,你竟然狠心丢下我们相爱的记忆。宝贝,我在雪月森林筑了一座又一座冰雕,我在第八狱建了一个充满回忆的世界,我不断地提醒着自己,不要把你,不要把我们拥有的点点滴滴忘记。而你,却和我相反呢。
  欣慰的是,你原来不是真的不再爱了,而只是忘记了我们的爱。是因为过往的甜蜜太折磨人,让你无法承受我们相隔天魔两界么?头脑中又浮现起说分手之后,你抱着厚厚的天界史,痴痴地看着我的画像,一看就是一整夜的情景……
  宝贝,我都明白了。
  再看向梅丹佐,我说:“所以,你在找他的记忆水晶球?”
  梅丹佐笑:“碰运气而已,我又不能发动天兵天将帮我找。”
  我说:“那你告诉了我,不怕我动用魔族先你找到?”
  梅丹佐说:“怕的话,我就不会告诉你他丢记忆的事。路西法,到现在,你堕天已经7000多年了,你就那么肯定,他和你在一起那两年,深刻到可以超过一切?何况,你别忘了,就算是那两年,也是他选择要和你分开。忠诚之血的诅咒,你到现在也还没有解决。”
  我说:“梅丹佐,你就不怕我现在杀了你?”
  梅丹佐再笑:“路西法陛下,以你的骄傲,不会在这个时刻不顾身份不择手段地杀了前来魔界观光的客人的。”
  我看着他,他也回视着我。目光中没有丝毫退缩。
  我轻轻笑笑,不语。
  天界之中,也就只有他,能够与我对抗了。宝贝,你选择的人,的确是个不容小觑的角色。
 
  “路西法陛下,那么就此别过,我也不假装欢迎你来天界玩了,啊哈。”说着,梅丹佐转身飞去。
  “梅丹佐,下次战场上,你小心一点。”我说。
  回到潘地曼尼南,我立即派出一队魔族士兵,寻找你的记忆水晶球。
  没过几天,就找到了一颗。我用魔法测试了一下,似乎丢弃的时间是在5、6千年前的时候。可是里面究竟装有什么记忆,我无从得知。不过从时间算起来,该是有着我们那两年回忆的一颗。
  
  那日入夜后,我带着杨路,来到天界魔界之间,无垠地狱红海的上空。
  我吩咐杨路,带着水晶球,到人界去找你,在适当的时候,把水晶球中的记忆还给你。
  宝贝,我还是不想你忘了我呢。
  
  望着杨路扑翅飞下去,消失在红海空间,没入那里的万千生灵之中。
  那个世界中的人,终日忙忙碌碌,生命极短。
  他们的一生,也许只是我们清晨时分,从朦胧的梦中醒来,意识到现实世界的那一瞬间而已。
  
  什么是真实,什么是梦。
  宝贝,你曾经不停地追问过我这个问题。
  当世界变得残酷的时候,我们为自己编织着美丽的梦。
  当梦境充满忧伤的时候,我们拼命要自己快点逃出来。
  真实也好,梦也好,我们总是在追求着幸福的那一个。
  那么,宝贝,没有了你在身边的,我7000年来的这一场梦,到底什么时候能够醒来?

  扬起头,望着头顶正上方的,真实的夜空。
  黑得发蓝的帷幕上,缀着一颗颗钻石般的星辰。它们彼此之间,离得是那么遥远,可在我们的眼中,却是那么的接近。它们眨着眼睛向对方打招呼,仿佛邂逅重逢一般。但事实上,它们从未真正相遇。
  不论是天界、魔界或是人界,看到的,都是这同样一片星空。
  宝贝,不管是从前,你在圣浮里亚向下俯瞰;还是如今,你在人界抬头仰望,无论能否察觉,你一定曾遇上过我凝望着你的视线。
  宝贝,我等待着,你归来。
  24. 世归
  月色朦朦,所罗河水潺潺地流动。
  你在我的体内放慢着动作,专注而小心。
  晚风萧萧,所罗河水面漾起波纹。
  你一次次地轻送,带我踏上层层的涟漪。
  一波未尽,一波又起。
  你浇灌着一丛曼珠沙华,绚烂地绽放在我身体最深处。血红的花瓣纷纷扰扰,紧紧裹住你愈来愈饱满膨胀的果实。
  你的吻星点般落下,在我面颊、颈项上轻啄,在我裸露的锁骨上轻舔。奇异的感觉袭来,似乎无法直接体会到,却又似乎全身都能够感受你舌尖甜甜的触感。
  风车吱呀地转动,同你一起在我耳边低语。旖旎之音荡在四周的空气中,充斥在我们两人的世界里。
  夜更深,河水拍打着堤岸,和着虫鸣轻声吟唱,伴着你我灵肉交错的韵律。
  尽管只有一半的身体能感知着你的体温,快感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强烈。
  也许因为这一次,是我赤裸的灵魂,在直接享受着你的爱恋。
  长长的树枝轻摇,如同舞动的手臂,将我的心彻底拂乱。
  宝贝,你真的不在意我如此破败的身体?不,就算你在意,也没有关系。这一晚,是属于欢爱的,是属于放纵的。
  我圈住你的头,手指扣住你的颈项。
  你突然停了下来,仔细地凝视着我。
  我回望着你,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
  你猛地搂住我的脖子,在我反应过来之前,肩头已被什么打湿。
  我收紧了抱着你身体的手,从你的肩上望向天边。一道流星滑过,洒下纷纷的泪水,在我背上湮了一片。
  
  宝贝,别这样。
  我会非常非常的难受。
  贴着你的背心,手指沿着你的脊椎轻划,上下抚摩。
  夜风从林间吹来,背上被濡湿的的地方透来一片冰凉。
  两个人跳动的心相连的温暖,难道还不能驱散夜的寒意?
  我搂紧你,胸膛贴着胸膛,将腿也缠在你身上。
  宝贝,让我们继续创造热情,好么?
  你又热切了起来,把欲望的杯重新注满。灼热在体内汹涌,迅速地在四肢奔流。
  我忙乱地寻找着你的唇,与你交换品尝早已被火温热的琼浆。
  再度扬起头来,星空变得如梦如幻。
  像是圣浮里亚的阳光远远地透了过来,闪耀、灿烂,照得我一阵晕眩。
  我闭上眼睛,再睁开来,阳光不再,却有朵朵烟花在黑缎子的帷幕上盛开,绚丽、缤纷,仿佛回到了帕诺城中的夜晚。
  迷醉的幻境被你最后一次强烈的冲撞击散,世界霎时万籁俱寂,虚无一片。
  没有视觉,没有听觉,惟有体内可将心肺都燃烧的滚烫,直贯灵魂。
  仿佛来到了天涯海角,看到了海枯石烂。
  回到潘地曼尼南,又是一夜缠绵。
  第二天清晨,你竟比我醒得还早些。
  已然整装的你向我走过来,捧着我的脸细细亲吻。
  想起昨夜你对我说,这是你人生中最完美的一个晚上。
  当时说了句煞风景的话,岔了过去,却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悸动。
  宝贝,就算这仍是你以欺骗制成的毒药,我也会毫不犹豫地饮下,因为它太过甘美。
 
  你对我说,你要回天界去,要把该处理的事情全都处理了。
  心中为你着实担心。
  掌控着一切的,并不是你我,何况那个诅咒……
  可是,就算把你留下来,单纯地等下去,依然不是办法。
  那么这一次,我尊重你的选择,宝贝。
  抚摸着你肩头流泻的红发,告诉你,不要在意别人的批评,那样只能说明你很引人注目,很成功。
  你蓝宝石般的眼眸与我的目光交织很久。
  你说:“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
  拍拍你的脸颊,轻轻笑笑,宝贝,你还是这么孩子气。
  不过,这次,我相信你。
  我知道,我的伊撒尔长大了,不再是过去那个莽撞的少年,而是成熟的,能够为自己决断的大天使长。
  你的每次成长,我比谁都清楚,宝贝。
  送你到大殿门口,正午时分,太阳正好。
  你披着一身阳光站在我对面,番红长发闪闪发亮,六只金色羽翼被日光映得更显灿烂。
  你的视线没有离开过我的脸。
  互诉着爱的箴言,和你轻轻吻别。
  眯起眼睛,望着你消失在耀眼的天边。
  宝贝,我等你归来。
  当夜,独自躺在床上,辗转良久,竟难成眠。
  此时,你应该已经回到天界了吧。你该喝杯牛奶,好好地睡上一觉,养足精神。明天早上,乌列那群人一定不会放过你。
  起身披上衣服,我踱步到窗边,抬头望着对面拜修殿的阳台。
  回忆着那时月下一场放纵,恍若隔世,又仿佛昨天。
  我展起翅膀,再次飞到那阳台之上,抚摩着栏杆,隐隐约约地,觉得你的温度似乎并未散去。你的气息也弥漫在空气中,深深呼吸,感觉你好像还在我身边。
  不自觉地弯了眼睛,唇角微扬。
  即便那时,你对我说不要交出更多,把我当作你地狱中的情人,在我的自尊上狠狠地泼上冷水,我仍是不舍得转身离去呢。
  那么到了如今,你是心甘情愿地陪我一起堕落了,宝贝?
  闭上眼睛,沉醉在你的气息中回味过往:
  钢琴边安静、温柔的吻;
  参观第八狱时,你和我甜蜜的斗嘴;
  图书馆中,令人心跳的不忠;
  舞会上,女装的你不敢说话的可爱表情;
  金戈苍原无数次故意的邂逅;
  堕天前,创世山北部悲决的缠绵;
  神谴戏剧落幕后,你将手搭在我伸出的手中;
  希玛的湖畔,帕诺的夜空,光耀殿内不足两年的朝暮晨昏;
  ……
  ……
  细细数来,才发现我们在一起的温馨日子,真是少得可怜。
  而在更久之前,我还曾那么深那么深地伤害过你……
  宝贝,等你回来,我会用将来的所有时间来弥补过往,用我全部的灵魂来爱你。
  
  疲倦袭来,我回到床上陷入沉睡。
  恍恍惚惚中,你手持着圣剑,却微笑着向我走来,依旧披着火红的长发。
  你对我说,你好想见我,你好怀念我在阳台上对你露出的笑容。
  你说,我曾给你的快乐,是世界上最大的快乐。
  你说,路西法,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你身前身后,全都被怒放的曼珠沙华围绕,满目血红,像落日般燃烧。
  在一种奇异的感觉中转醒了过来,拂晓的一颗明星,刚刚在天边消失,地平线上,才露出第一缕晨光。
  明明只睡了很短的时间,却觉得精神非常饱满,浑身上下似乎充斥着久违的力量。
  习惯性地抬起手来,理理散乱的长发。
  却在瞬间呆住。
  
  我盯着自己的右手:不再是森森的白骨,而是完整、修长的手指,与从前一模一样。
  再看手臂,胸前,身体竟然恢复得完好无损。
  万分惊诧。
  你回去才不足一天,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找到解除诅咒的方法?
  耶和华是不可能突然卖好的。
  那么……难道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脑中却偏偏浮现起昨夜梦中,包围着你的整簇曼珠沙华……
  
  急急地穿好衣服,我匆匆派人叫来阿撒兹勒他们。
  强烈的不安在内心不停地四处冲撞,似有千百利爪在抓挠着我的心,无法镇静。
  带人才飞出第一狱,远远地,就看见了魔界之门外挺立着的,梦中的身影。
  一片血红。
  时间凝滞。万物流离。
  天界,魔界,你站在中间。
  世界漆黑得没有一丝光亮。
  我直直地向前,缓缓地、一步步靠近,仿佛在走向一个巨大的漩涡,一个无底的深渊。
  所有的声音在这里全都被吞噬,没有心跳,亦没有呼吸。
  终于到你面前。
  你美丽的双目紧闭,连一抹微蓝的眸子都吝啬透出;长长密密的睫毛低垂,被鲜血几根几根地黏在一起。宝贝,你不睁开眼睛么?我的身体已经完全复原,你不想亲眼看看么?
  你薄薄的嘴唇抿着,曲线精致优美,却完全失了血色。宝贝,你不开口说说话么?你不想把梦里的蜜语甜言,亲口说给我听么?
  拨开遮在你额前的一缕乱发,宝贝,你容颜不改,高贵如旧,气势依然。
  手指滑过你的面颊,肌肤一如既往地细腻,却没有一丝温度。
  宝贝,你是火之天使,你怎么能够冷呢?让我来温暖你。
  脱下自己的披风,裹在你的身上。轻轻取下你手中的圣剑。你失去了重心,倾倒在我的怀中。
  将你抱紧,用我全身的力气。
  你乖乖地靠在我身上,头枕在我的肩头,长发与我的缠绕在一起。
  贴着你的脸,轻轻摩擦着你的面颊。宝贝,如今我全身心都能感觉得到你。
  你没有骗我,你没有让我苦苦等待,你这么快就回到了我的世界。
  宝贝,你累了太久,挣扎了太久,矛盾了太久。你应该停下脚步,放下心中所有重担,好好地睡上一觉,休息一下。
  我会帮你洗清血污,治愈你身上的伤口,抹去你心中的忧虑。
  我会为你换上最华丽的衣服,把天下最耀眼的宝石缀在你的额前。
  我会将爱的花园尽快建好,在里面种上满园蔷薇,朵朵在空中绽放,都如我胸前的一样娇艳。
  我会与你去看每一场舞剧每一场竞技,不让你错过一次精彩。
  我会带你去所罗河畔,看我最爱的曼珠沙华,听你最爱的风车沙沙旋转。
  我会常常陪你在雪月森林散步,弥补我们耽误了太久的那场浪漫约会。
  我会尽力,履行每一个对你许下的诺言。
  握紧你的手,揽着你的肩。
  有你在身边的世界,这么美丽,这么真实。
  宝贝,让我抱你回到我们的宫殿。
  从此,再没有什么,能将我们相隔两界。
  宝贝,我知道,这一次,你永远永远不会再离开。
  世梦7000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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