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四军江南抗日首战:粟裕韦岗战斗全歼日军野战重炮兵第5旅团30余人
(2009-09-04 21:3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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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白的晨雾厚重浓稠,固体一般,凝久不散。这是江南梅雨季节常见的天气。
镇江通往南京的公路上,静谧悠闲,没有人行,没有车驰,连虫鸟的吟鸣也没有。太阳升起来了,裹在浓雾里,挣扎了许久,不明不暗地悬浮着。
没有风,路两边的蒿草却有些骚动,仔细听,还有鼾声。
“喂!是哪个睡着了?!”
“鬼子的车队到底来不来?”
“别出声,注意路上情况!”
粟裕带领3个连,在这里已经埋伏了4个小时。
三天前他们越过京杭国道封锁线,又冒雨走了两天泥路,在下蜀车站破了铁路。没等天亮便朝这里奔袭。这个地方叫韦岗,距镇江10公里,附近没有日军据点,视野开阔,坡地起伏便于埋伏,是粟裕亲自侦察选定的。
这样的袭击战,对粟裕来说是个小仗,却是陌生的仗。他手下那些“山大王”对这样的战斗更是既陌生又稀罕,谁也没有打过汽车。布置任务的时候,这个问:“打汽车该朝哪儿打?”那个问:“对鬼子喊话怎么个喊法?”树林中、草丛里,战士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把开车的打死了,汽车不就僵了。”“打死一个再换一个,车照样跑。”“我看应该打车胎,气车,气车,把气车的车胎打漏气了,车就跑不动了。”“傻瓜!汽车,不是气车。”“嘻!啥汽车不是气车,多洋气呢。”“汽车是靠汽油跑的车,打它装油的地方才对!”……
有个人独坐一旁,不说话,只是微笑。
他叫丘东平,是个诗人、作家。国亡在即,他加入了抗战的行列,成了战士、随军记者。丘东平深刻而捷敏,他的作品为鲁迅、郭沫若注目,是上海“左翼作家”一颗耀眼的新星。先遣队组建时,他向粟裕提出一定要参加。粟裕说:“你是一个优秀的作家,是党的财富,我不敢批准你这个请求啊。”他是执着的人,又找到陈毅。陈毅摇摇头:“我的同志哥哟,先遣队就是个实验队,硬是拿脑壳去碰枪口呢,要能跑、能饿、能打仗,还要懂得江浙话,熟悉江南地理,你是广东人,首先就不合格。”“我证明我具备最重要的条件──对日本人喊话,非我丘东平莫属。”陈毅哈哈大笑:“要的,要的,我可以投你一票。‘天子重英豪,文章靠尔曹’,你此去江南和士兵们一起战斗,定会有大作品问世。”
在挺进江南的路上,这个丘东平以诗人的浪漫走着规规矩矩的正步。但在别人看来,他在这个队列里十分滑稽:蓄着唇髭,穿着黄呢大衣,脚上是日本式皮鞋,乍一看还以为是个日本俘虏。他在日本留学多年,日语说得比他那广东官话要好。这次确实派上用场了,钟期光让丘东平当日语教员,教战士们用日语喊话。他一直等他们热热闹闹讨论得差不多了才站起来,清清嗓子:“瓦达西哇哇西达瓦”地喊。“山大王”们只感到可笑,一句也学不会。丘东平板着脸,反复重复两句话:
──缴枪吧,优待你!
──缴枪吧,送你回家去!
钟期光站在队列里,一起学。大家喊着,学着,喉头发着自造的音,渐渐日语口号变成怪里怪气的歌,不是喊而是唱了。
丘东平苦笑:“中国话不是了,日本话也不是。”
钟期光鼓励他:“先教发音,别急,慢慢来。”
离“呀呀”学语的队伍不远,粟裕蹲在机要员一旁,他要向陈毅汇报情况,偏偏这时电台出了故障。为保证先遣队的任务,项英把新四军电台队长、副队长,还有一个机要员,都配备给先遣队。出发前,叶挺见机要员何风山没有随身武器,取下他的左轮手枪递给何风山,说:“任何时候,不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能离开首长身边。身上要经常带有火柴,放在内衣口袋里防止潮湿,以备万一发生紧急情况,用它烧掉密码。”现在他们都在忙着检查机器,曾随粟裕各处侦察的侦察参谋张致秀也急得围着电台团团转。他是跟随陈毅多年的侦察员,精明能干,组建先遣队时,陈毅把他调给了粟裕。先遣队司令部里,不少是陈毅身边得力的工作人员,测绘参谋王培臣、联络参谋夏庆丰、陈毅自己的副官,1928年参军的红军干部曹鸿胜……作为先遣队的司令员,这副担子有多重,粟裕反复掂量过。
电台坏了一个重要部件,没有备用的零部件,修复困难很大。时间不允许再等,粟裕和钟期光商量后,一切他们自己做主了。
令人焦虑的静谧中,隐约飘来微弱的嗡嗡声。
粟裕深深的眼窝里闪出了亮光。
汽车发动机的声音越来越响了,草丛里的战士一个个支棱着耳朵。
粟裕看了看手表:8点20分。
先出现的是一辆黑色轿车,紧跟着4辆卡车,很快5辆车进入了伏击区。100米,80米,50米,粟裕高声喊道:“开火!”
侦察连的机枪手一个点射,为首的轿车司机顿时脑浆迸飞。失控的轿车一下子冲到高坡上,又退了回来,翻倒在地,起了火。后面的4辆卡车“嘎──”地紧急刹车,路两旁密集的枪弹把它们紧紧套在火网里。
机枪、步枪、手榴弹一齐开火,车轮、车身、油箱、驾驶楼,到处打得都是洞。车上没有任何精神准备的日本兵“哇哇”地叫着往下跳,动作慢的中弹跌翻在车轮下。车在起火,人在嗥叫,一片混乱中,粟裕指挥部队冲上路面。
一个伤了右臂的军官用左臂挥舞着军刀,向冲上路面的战士扑来。这把军刀像一句催命咒语,日军中流着血的、跌翻在地的,只要有一口气的,都疯狂地向战士们扑来。他们自幼受到的教育就是崇尚武力,对日本军人来说,投降这种事是没有的。他们宁愿战死。军人手册上写着:“必须牢记,被俘一则有辱于皇军,二则连累父母家族。因此而永远无颜见人,要常把最后一粒子弹留给自己。”
枪声渐渐沉寂,肉搏战开始了。公路上、草地里、水沟中,到处是撕扭在一起的拼搏。新四军先遣队个个游击队员出身,他们所参加的战斗几乎全是以劣势对优势,他们赖以制胜的,最有力的武器就是胆量和自己的身躯,他们最不怕、最拿手的就是肉搏战。整个战场如同一个角斗场,勇夫与武士全红了眼。开始先遣队敌工人员还用那怪里怪气的日语高喊着:
──缴枪吧,优待你!
──缴枪吧,送你回家去!
渐渐,喊声没有了,喊话的人也和他的敌人扭在一起。
粟裕刚把一个赤膊的日军撂倒,他身后一个浑身是血的日军军官猛地抽出战刀,朝他后脑劈来。危急的刹那,粟裕的警卫员举枪击毙了这个日军……
战斗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落雨了。
日军30余名全部被消灭,其中有少佐土井、大尉梅村。他们是日军野战重炮兵第5旅团的,驻守镇江,原属上海派遣军。近日旅团长内山英太郎接到命令,部队正在调防,不料出此意外。一具具尸体躺在了江南的土地上,本来他们是到武汉战场去建立功勋的,不料却出师不利身先亡,伴随他们的是5辆熊熊燃烧的汽车。
先遣队打扫战场,缴获颇盛:日本国旗、日本军旗、日本钞票、日军机枪、步枪、手枪、指挥刀、望远镜、日本钢盔、大衣、军装、雨衣、皮鞋……待粟裕率领部队撤离伏击区,转移到另一个坡地的树林里,日军的援兵到了韦岗。
这意外的袭击令日军大惑不解。自占领江南以来,他们一两个士兵可以大摇大摆地到处走动,不曾有任何危险。像这样一个车队被全歼,是不可思议的。于是他们判断江南开进了中国的大部队。于是飞机出动了,坦克出动了,还出动了17卡车的官兵。大动一场干戈,却没见到中国军队的踪影。
陈毅在宝埝镇正在听有关管文蔚部队的情况汇报,吴肃“咚咚”地跑了进来。也许跑得太急了,一脸汗水,气喘吁吁,口吃地说道:“……打、打、打起来了……”
陈毅霍地站起:“粟司令?!”
“……对……对!”
“打得怎么样?!格老子,你快快说嘛!”
“战斗结、结束,大、大胜……”
陈毅等不得吴肃说完,手上的烟卷往地下一摔:“粟司令现在的位置?”
“东圩桥。”
“备马!迎接功臣。”
东圩桥,这个无名小镇被飞扬的尘土弥漫着,方圆一二十里的百姓向它拥来。粟裕和部队被围得一层又一层,这些群众里有男女百姓、道士和尚、教书先生、算命先生、地主士绅、各路大大小小的“帮主”、“司令”……这半年多来,他们看到的是几十万中国军队的大溃退、大逃亡,面对战祸烧杀,百姓像待宰的羔羊,举目无望。韦岗一仗就像特级地震,震幅强烈地波击着各阶层的人。这种震动来得太突然、太强烈,人们被刺激得竟选择不出语言,只是紧紧地围着队伍,睁大眼睛看那些战利品。一个年轻媳妇怀里的婴儿被她下意识地紧搂着,憋得“哇哇”直叫,她没有反应,只是直愣愣地盯着枣红马上的粟裕看;一位乡绅大概出来得太急,手上还掂着一只茶壶。
……战士们的眼睛潮湿了。
粟裕下了马,和群众缓缓地向前移动着。
“粟司令,祝贺你们!”陈毅策马来到。
粟裕向陈毅汇报了破路、战斗的情况,说得简单、平常:“在韦岗全歼了日军30余人,炸毁5辆汽车;破路基本是成功的,只是炸药失效,全靠手工作业。”
陈毅哈哈地笑着:“我听说京镇铁路让你们搞得鬼子一辆火车出了轨,吓得派出7车鬼子掩护抢修,是不是啊?你这个粟裕啊,还险些丢了命,对不对?”
粟裕笑了:“打得很艰难。日本兵称得上真正的军人。”
陈毅点头:“好嘛,新四军在和世界上最强大的敌人作战!”
闻风而来东圩桥的群众越来越多,陈毅决定把战利品就地展出。陈毅和群众一起参观展品,激情浩荡,诗兴迸发,提笔挥毫:
弯弓射日到江南,终夜喧呼敌胆寒。
镇江城下初遭遇,脱手斩得小楼兰。
心深似渊的粟裕,此时也腾起浪花,和陈毅诗一首:
新编新四军,先遣出江南,
韦岗斩土井,处女奏凯还。
很快,叶挺军长、项英副军长的贺电到。并转来了蒋介石的嘉奖令:
叶军长:
所属粟部,袭击韦岗,斩获颇多,殊堪嘉尚。仍希督饬,继续努力,达成任务。
中 正
新四军江南处子之战的消息不胫而走,来参观展品的人越来越多。先遣队在群众的要求下,就地召开庆功大会。杀鹅、宰鸭、摸鱼、捞虾,百姓捧上了他们所有能拿出的东西,有的是扛着他们在国民党军队溃逃时捡的枪支来的,这些枪在地下埋藏了半年多,现在他们把它刨了出来,交在他们信得过的人手里。各界人士纷纷前来祝贺。
庆功会上,粟裕介绍了韦岗战斗详情。之后,陈毅脚踩竹凳,发表讲话:
“同志们、乡亲们,今天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做啥子呢?我们在开庆功会!我们打了胜仗!这一切都在证明,日本人也是肉做的,他的子弹能打中国人,中国人的子弹也能打死东洋人!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