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涂 抹 新 红 上 海 棠”
两个星期以后的一个周末,李文秀对我说:“你叫我给你介绍女朋友,倒是有个机会,明天有位
第二天,我搭早车到北平,吃过早点,在街头稍事留连,就如约到帘子胡同去找李文秀。
这样匆匆告别就表明了我的态度。
诗人、作家总愿意把爱情描绘成无条件的,然而果真有无条件的爱情吗?地位、学识、人品、年龄、容貌以及财富、家世等,哪一条不在制约着爱情呢?既然爱情是有条件的,我就要首先考虑自身的条件。我一贫如洗,教师的微薄工资,扣除伙食费,所剩不够买半双皮鞋;身上的“行头”是估衣店里买来的旧西装;我唯一的金字招牌是大学毕业(那个时候还算得上是金字招牌),然而在大学荟萃的北平,大学生遍地都是。就凭这样的条件能找个什么样的对象?我相不中
经过这样的一番痛苦的反思,我首先肯定以漂亮为标准选择对象,显然是极端错误的。且不要说像我这样的穷酸不配以漂亮为选择标准,像玉华的丈夫那样有钱有势的专员选择了玉华的美色,他们之间有爱情可言吗?他们的婚姻幸福吗?
我突然发起烧来,头晕目眩,半边脸肿胀起来,我病了。连忙到通县最出名的潞和医院去就诊,诊断的结果是“腮腺炎”。这是儿童的多发病,居然在我的身上肆起虐来。取了药挣扎着回到学校。有两天的时间处于半昏迷状态。多亏是学生们轮班看护,照顾得无微不至。到第三天我的神志才清醒了,烧退了,还是头重脚轻四肢无力,只能赖在床上。学生们端来的病号饭,我一口也咽不下去。我静静地躺在床上,想起母亲做的泡菜来,酸、辣、香、脆,馋得我直流口水。如果是在家里,姐姐会给我熬大米稀饭的。大米稀饭就泡菜,是我此刻最想念的饭食了。
家,我多么需要有个家啊!如果有位爱我的妻子守在身边看护我,生病也温馨啊!
我想到了
病愈后,我对李文秀说:“请你把
星期天,李文秀特为我回了一趟北平,回来说:“
北平的春天难得这样的风和日丽,我带着一本刚从书摊上买来的《观察》杂志,走进晨风轻拂的北海。以往来北海我总是走琼岛的左侧,今天却向右侧走去。因为这边有几株海棠开得灿烂,在绿杨垂柳的掩映下分外妖娆,真是“涂抹新红上海棠”!虽然北海并不以“百般红紫斗芳菲”取胜,但旖旎的湖光山色中多几许春意,就愈加明媚了。清晨,游人还很稀少,偶尔在林间闪出一个身影来。宁静中的湖山,似乎更温柔,给人更多的抚慰,可以化解浮躁和烦忧。我走进漪澜堂,依湖畔石栏而立,湖面如镜,五龙亭的倒影似乎比岸上的实景更真切、更精致,水里的蓝天白云也更明净。忽然一阵微风,倒影摇曳出更多的情趣,我的心里好像也荡漾起涟漪来,我以为在漪澜堂将有难耐的等待,带本《观察》原是为排遣无聊的,然而我被这眼前的景色迷住了,竟然忘记去掀动书页。
不到九点,李文秀
我们在交谈中互相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关系走近了一步。这种经人介绍的关系,省略了那种猜测、试探、怀疑、不安等矛盾重重、纠缠不清的初恋阶段,一开始就方向明确,目标一致,互相都在竭力创造条件向成功的道路上迈进,不遇到特殊意外的问题是不会失败的。此后,每逢星期天我们都约会相见。太庙、中山公园的茶座和新华街上一家茶馆是我们常到的地方。我们的恋爱没有浪漫情调,真诚与朴素是其特色。朴素到我们不曾在一起吃过一顿饭,不曾在一起看过一次电影。这当然是由于我太穷的缘故。我当时的月收入,除去伙食费,支付一月四次往返于通县与北平之间的交通费,饭费和茶座费就有点儿捉襟见肘了。不用我解释,宗和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倒是她曾送给我过一张电影票,那是苏联影片《宝石花》上演的时候。此前中国人还没见过彩色电影。就是那个时候(1947年春夏之交),美国的《出水芙蓉》和苏联的《宝石花》相继在北平上演,轰动一时,很难买票,宗和看过了,特意托人买了一张票送我。
促成我们的关系迅速而顺利地发展的主要因素是我俩的思想十分接近。
那时我最爱读的杂志是《观察》,一本针砭时弊的期刊。在思想禁锢的环境中读《观察》,常会有一种清爽的感觉,就像闷在一间没有门窗的黑屋子里快要窒息的人,忽然吹来一阵清风的舒畅感觉一样。由于经常买《观察》,书贩认识了我,就敢把一些犯禁的书卖给我,于是我读到了《大众哲学》、《辨证唯物主义精义》、《方生未死之间》等。我如获至宝,贪婪地读着,思考着,这类书对于我起到了振聋发聩的作用,使我有拨云雾见天日的感觉。却也有相见恨晚的遗憾,我恨自己清醒得太晚了!
宗和已经远远地走在我的前头了。她二哥的一个中学同学王道鑫是一位以律师身份为掩护在北平做地下工作的中共党员。王道鑫就住在她家里,“王道鑫律师事务所”的牌子就挂在她家的大门上。王道鑫与她二哥既是同乡同学,又是至交好友。因此这时的宗和兄妹已是王道鑫领导下的地下群众了。
宗和见我常携带着《观察》,谈话中透露出思想激进的成分,她庆幸遇到了一个“知音”,于是就把认识我的经过告诉了她二哥。二哥担心的是我是否有妻子,因为当时有些人从后方来到北平隐瞒家里有妻子的真相而骗婚者大有人在,不能不提防。恰好他有一个远房侄子在归绥铁路局工作,他写信去叫那个侄子打听我家里的情况。回信详细地介绍了我在归绥师范工作的情况,特别注明我是“思想左倾的赤化分子”。他不会想到他的信竟是促进我俩婚姻的催生剂。
©郭锦文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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