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自虚度的青春第3篇

　　我如愿以偿来到红军老师任教过的那所由郭沫若题写的大名鼎鼎的S中，不久就开始了借宿学习生活。这所中学地处老皇城以西，从漂亮的教学楼，宽阔的操场，标准的四百米跑道，到带雨搭的大型自行车棚，配套的教工宿舍，比起转学前的破烂中学可谓天壤之别。走进校门，迈上楼前高大的台阶，领略到迎面扑来由历史囤积已久的浓厚校风，这些让我顿有升华之感。当然，我还要去面对一个新班里生疏的师生。
　　班主任王老师是一位教语文的中年女老师，眼睛特大，盯人看时，墨黑的瞳孔还会再扩大一圈儿。眼神十分有力，直勾勾地令人冷气穿心，凉到后脊梁骨。
　　班里还有俩吊儿郎当的男生挺有特色，一个叫蝉蛹，另一个叫大驴儿。
　　蝉蛹矮胖，面部五官显得龌龊，总让人觉得脏兮兮的。他为人挺随和，没什么心眼儿，就是有个开口粗言秽语的小毛病，而相处日久，他那点小毛病在同学眼里也就见怪不怪了。
　　大驴儿面相斯文，细豆芽儿身材。听说一开始大家叫他温其九子，说他那样儿像杜鹃山里走路发飘的叛徒温其久。后来看他嘴皮子利落，能言善辩，逮谁跟谁吹自己以后能当律师，律驴同音，就改叫他大驴儿了。
　　大驴儿碰到蝉蛹就爱开玩笑，一开玩笑蝉蛹就听不懂，一听不懂就跟来一串儿骂骂咧咧的脏话。

　　班里学习最好的菠萝和我很快混熟。他告诉我，大驴儿比一般人早熟，而蝉蛹则相反，甚至可以说还有点缺心眼儿。
　　大驴儿早熟这我也能看出来，因为他最喜欢干的一件事，就是在下课起立时，溜到某个男生身边，假装搭话，趁人不备把人往身后同桌女生身上推，再嬉皮笑脸大声嚷嚷：“看呀看呀，又来个倒插门儿的女婿！”
　　至于蝉蛹的缺心眼儿，还是菠萝告诉过我的一则曾在班内流传很久的趣闻：一次体育课，男女生在操场排成四排，听体育老师训话。蝉蛹尿急，举手请示，得老师应允，一路小跑，冲向操场一头简易露天厕所。厕所修得很长，中间入口洞开，正对全班。蝉蛹跑进门洞也无意识左拐右闪，一步跨上当央便池台，背朝大家宽衣解带，只见飞流直下三市尺，遥看瀑布挂前川，引得全班同学哄然大笑……

　　不过，这所名校唯有厕所有些差强人意。因为一年到头隔三差五便有各国友人参观、观摩，教学楼内层层香厕平日对内闭锁，只在外宾大驾光临时对外开放，并差学生会干部持香烛在内跑来跑去，为国际友人留下我中华民族讲卫生爱清洁之印象。

　　班副是一女生，名叫菜花儿，眼泡儿稍鼓，腰肢稍粗，面相稍苦。她见我自习时常写满一纸纸英文单词，颇觉好奇，就从废纸篓里把我扔掉的拣回去琢磨。那些单词不过是广播电台业余英语讲座节目里的练习，但却撩拨起菜花儿的求知欲。她的求知欲转化成对我的钦佩感，再一步步演化成深闺锁不住的春情，最后荡漾到一个求友的秘密小字条上。
　　她慌慌张张把字条迅速塞进我手心儿的一刹那，我除了生发出一种接获羊城暗哨密令的感觉，还不知道它表明在那个年龄段，女生已比男生早熟。我躲在走廊尽头，打开字条，见上写着：“我配伏你，对你有了好感，好感一天比一天强烈，我想和你交朋友……”。配伏可能是指佩服吧。看罢我心乱如麻心跳加速脸颊发烧烧到耳根，心想她身为班副怎么可以这么不正经呢？打乒乓才时兴反拍没多久，她这就反过来喇男生来了么？这不是马子作风又是什么呢？我好像受了多大侮辱产生了多大委屈，随之而来的念头就是要把字条坚决地交给班主任王老师。
　　菠萝离老远儿见我满脸通红神态反常向教学室走，过来问，然后说：“算了算了，你可不知道咱王老师厉害起来有多吓人，你就不心疼王老师撤了菜花儿的班副，再把她捏巴了生吞？”他边劝边把我往回拽，我听劝撕碎了字条，作罢。我的心情渐渐恢复了平静，但对他那番话感到很不以为然，他一个全班公认的学习尖子，怎能把班主任的厉害形容到气吞万里如虎生吞菜花儿如煮的地步呢？这未免也太夸张了点吧？然而不久以后发生的一件小事，好像印证了菠萝的比喻并非空穴来风。

　　那是一天课间，大家陆续回到教室，摆好课本，等王老师来上语文课。像平常偶尔能听到的那样，走廊上传来大驴儿的嘻嘻哈哈和蝉蛹的骂骂咧咧，随后他俩推推搡搡吵吵闹闹晃进教室落座。就在这时，突听咣当一声巨响，眼看一直掩着的半扇门被一脚揣开，王老师冲将进来，满腔怒火中烧，势如破竹声如雷，震得整排窗玻璃嗡嗡作响：
　　“蝉蛹，你给我站起来！”
　　大家把目光唰地一下投向蝉蛹。蝉蛹慢腾腾站起，眼望天花板，眨也不眨。
　　王老师右手掐腰，左手冲他一个梅花儿指：“蝉蛹！你给我滚出来！”
　　蝉蛹摇头晃肩走到讲台前，斜拉着脑袋看着窗外。看他那脸龌龊神情皮实样儿，我想这也不会是第一次吧。可王老师金戈铁马般的威严，在我却是头一回目睹。
　　只见王老师桶腰一转象腿一抬笨拙一跃跳上讲台，继续怒吼：“ 谁妈了逼？蝉蛹！你说谁妈了逼？啊？你妈没有啊？你妈闷葫芦啊？”
　　话音落，语惊四座，绕梁三刻。蝉蛹顺着王老师的梅花儿指被彻底轰出了教室。
　　那堂课后来是怎么进行下去的，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只记得蝉蛹的脏书包是大驴儿放学后捎回去的，还记得从那以后男生之间背地里议论班主任时不再称她王老师，而改叫‘闷葫芦’了。

　　‘闷葫芦’王老师既有色厉内荏的一面，也不乏有情调的一面，她会在我们安安静静地作早自习时，突然蹦嚓嚓、蹦恰恰进来，两手互衬着，吹起一只重音口琴：
　　
　　5  i  i | 3 5 5 | 1 ·2 34 | 5 - - …
　　吹毕，她再亮开大嗓门唱道：
　　～～蓝色的天空像大海一样
　　广阔的大路上尘土飞扬
　　穿森林过海洋来自各方
　　千万个青年人欢聚一堂
　　拉起手唱起歌跳起舞来
　　让我们唱一支友谊之歌～～
　　……  
　　她一边唱，一边情不自禁伸出左手，一展大家熟悉的梅花儿指，作出勾肩搭背状。接着，再伸出右手，摆一招揽生意状，在一米宽三米长的讲台上转悠起快三步来，转给大家看。早自习有几次就是在这样一个新颖别致，快乐如痴的气氛中进行的。

• 配乐导读 虚度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