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方越洋愣住了,“你要...借脸啊...”迅速环顾四周,梁晓曦和黄容都不在。
“是啊,借一下就好,”翠萍十分殷切,“真的,就一会儿,”她露出一个诚恳的笑,“不耽误你时间!”
“你...今天想干什么?”
“我下午去上了培训课,想借你的脸......”翠萍有些不好意思,“试试化个妆,练练今天学的,主要是眼妆。眼妆很难的,不练不行,否则下次怎么去给顾客演示?”
“在你自己脸上化,不行吗?”方越洋心想真倒霉,她不怕别的,就怕这个。
“自己化,化不好。”翠萍一本正经。
“黄容呢?”黄容是最喜欢借脸的,一借半天,借到自己睡着为之。
“她舅妈过生日,接回家去了。”
“梁晓曦呢?”梁晓曦没那么爽快,不过也借了几次。
“不知道,一直没回来,听黄容说她和范明上完高数课就一起被叫到徐老师那儿去了。”翠萍的声音里掠过一丝沉重,但很快消失了,毕竟,倒霉的同学被请去喝咖啡,比不上自己眼下的需求迫切。
洋洋顿感绝望 -----自从几周前翠萍报名当了雅芳小姐,上了两次课,抱回来几个大包,种种目录,大大小小的样品和货品,宿舍里从此日夜飘着粉底唇膏腮红混合的粉香,洋洋偶尔爱点的白檀,与之一比,小巫见大巫。
翠萍是个做事极其认真的人,何况,当雅芳小姐,花了她一大笔钱,投入了,当然要认真经营,于是,三天两头,一边看着笔记一边向同学们借脸实践。
“就把你的脸借我用用吧,我保证,洗得干干净净的,还你,”翠萍又笑眯眯地,
“你还从没借过呢,再说,黄容和梁晓曦都是鸭蛋脸,我自己是圆脸,你是瓜子脸,以后要化瓜子脸的妆,就是你了!”她那种山里妹子的简单实诚让洋洋心里叫苦。
“你借我一下脸,下星期我替你做一天值日,怎么样?”
洋洋叹口气,“好,拿去吧,我的脸,你随便用吧,用完一定洗干净哦。值日就算了,我自己做好了。不过我有言在先,不许画成上次黄容那样!”
“谢谢!”翠萍高兴得几乎鞠躬,“不会,不会,那叫晒伤妆,今天就是淡妆,很好看的!”
事实证明,化妆这事看着玄妙,其实并非难事,反之,只要认真上几回课,再读几本册子,拿着别人的脸狠狠画上几次,你很快就会变身美容达人。开学伊始,容儿在同学们面前鼻孔掀天讲起来头头是道,毕竟只是半瓶醋,很快被翠萍超过,每次只要一抬出“我们雅芳课的老师说......”,容儿便立刻气短。
“其实我一直想画你的眼睛......”翠萍几乎有些得意了,“因为你的双眼皮长得好,不宽不窄,正正巧巧,等于天然就把眼线的格子打好了,照着画就行,太省力了,我先给你洗脸,磨磨砂,然后...你也没多少黑眼圈,眼睛下面就不多费事,稍微搞点粉色的遮瑕霜,然后粉底,定妆粉,眼睛上,我给你搞点本色的眼影,再搞点...珍珠色...对,我们老师说,中国女孩子不适合搞深色眼影,要就自然系......你看着,我今天非把你搞成个美女不可...”翠萍高兴起来,普通话里带点家乡话,乐呵呵地端过脸盆,往里面哗啦啦倒热水,一边兴冲冲地介绍流程,口气毫无小资感,倒像个即将对猎物下刀的屠夫,洋洋听她“搞”啊“搞”地,一算不对,“你这么搞,得多久啊?”
“快的,快的,一会儿功夫,就当是休息嘛!”翠萍笑着回答,心想,我今天好不容易借到你的脸,不知下次还借得到借不到,还不搞个痛痛快快?
“搞完了洗干净哦。”洋洋无可奈何。
“你的眉毛好像有点杂...”翠萍咂咂嘴,“要不,我...顺便替你搞一搞?”
“怎么搞?”
“修一修,照你的脸,眉毛挑一挑,好看,眉型好,画起来就简单。”
“不要,我是把脸借给你,你的原样还我,少一根毛都不行!”洋洋抗议。
“好,那就不搞眉毛,”翠萍摇摇头,有些惋惜,“好多人还要我给她们搞呢。”
于是翠萍把Somewhere Somehow反复放着,仔仔细细地在洋洋脸上“搞”起来,也像称职的美容师一样,一边“搞”着,一边跟洋洋说话。
“要换首歌吗?”翠萍问。
“不用,我喜欢这首。”洋洋说。
“我也喜欢这歌。我给你洗脸,按摩一下,你闭上眼就行。”说着,翠萍顺手就把洋洋的双眼沿着睫毛往下一抹,像电影里和死者告别似的,洋洋几乎笑出来---翠萍身上的确有种城市女孩没有的爽利。
“有个事我一直想问你,可以问吗?”翠萍问。
“问啊。”
“我听说你第一志愿报的我们学校,你...成绩那么好,干啥考我们学校?不是说,你们上海人特别容易考学校吗,像你那样,学外语,去上外或者复旦,应该不难吧?梁晓曦都差点上了北外呢。”
“我喜欢我们学校,”洋洋懒洋洋地说,“我们学校多好,立足本市,服务全省,展望全国,走向世界。”
“你这就是不肯跟我说真心话了,”翠萍笑笑,叹口气,“不说也行,反正心里我知道,我们系里一大半,到这里来,都是屈才,就是我,刚刚好好,能跟你们一起读书,是我的福气。”
“你...为什么当雅芳小姐?”洋洋问。
“...想挣点钱啊。”翠萍说。
“你不是在做家教吗?”
“不做了,”翠萍的口气黯淡下去,“第一家,第一次上课,问我是哪里人,我说了老家,第二次就不要我去了,说我老家偏僻,怕口音不好......第二家,”她迟疑一下,“男主人找的家教,教小孩子,女主人看见我,说这么年轻啊,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后来也不要我去了,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她忍不住叹口气,“城市人讲究多啊。唉,方越洋,要是你去做家教,一说上海人,肯定很多人要。唉,你想过做家教吗?”
洋洋摇摇头。
“为什么?”翠萍问,“我听说你在带旅行团,做家教不比那个轻松?”
“不喜欢。”她轻描淡写地说。
做家教,让她想起妈妈。当年为了挣钱,妈妈做过很多家教,除了简哥哥,多半有钱人家的孩子,不少口气倨傲性格乖张,对老师毫无敬意,她看在眼里,从心里厌烦。
翠萍已经给洋洋洗完脸,开始上眼霜。
“你不是有助学金了吗?”洋洋脱口问。
翠萍的手停住了,脸上的表情定格,一动不动。
洋洋顿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翠萍的助学金,是几个月前,自己去和孙闻天讲的条件,后来时翠萍拿到了助学金,却从来没主动在宿舍里提过。
翠萍半弯的身子慢慢站直了,把手里一盒眼霜的样品放到桌上,退后一步,迟疑片刻,突然一下跪在了地上。
“方越洋,其实我知道......我能留在我们班,是因为你。我......给你磕头!”翠萍萍说着竟然真的要磕头。
洋洋目瞪口呆,“你...你,你干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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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歌大家应该耳熟能详吧...From the 1994 movie "Four Weddings and a Funer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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