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美虹抬起头，默默地看着他。孙闻天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气氛顿时有些尴尬。他低下头，转开自己的眼光。

她却突然明朗地笑起来，“像我这样不学无术的人，如果一个人去哪个学校，还不完蛋？所以一定要找个有认识的人的地方，对吧？”

他也笑笑。

她喜欢吃当地的一种腌肉罐头，买了很多，那种罐头密封很牢，难开，她就常拿来让他帮着开，一边看着他开，一边说，“又少一个了，等这些罐头吃完，我就回去了，等回了国，还可以麻烦你帮着开罐头吗？”

他笑着说，“等回了国，不知多少人会抢着替你开罐头，还用得着麻烦我吗？”

一天，他正修改毕业论文，陈美虹突然打电话来，要他马上去街上一家理发店，声音很沮丧。他赶到的时候，她正和理发师边讲英语边打手势地吵架。纠缠好一阵，他才弄清缘由，她要理发师为她把头发剪短，可具体长度交代得又不清楚，那理发师口音浓重，和她鸡同鸭讲，修来修去，给剪得像个鸡窝。陈美虹愁眉苦脸地看着镜子，一双大眼睛里蓄着泪。

“其实...还好，”他打量一下，“我请他替你修修。”

“都这么短了，还能怎么修？”她紧皱着眉。

“修齐一点，等回国以后，再找好的理发师重新剪嘛，”他安慰她，“没关系，在英国人眼里，这种发型正好挺时髦。”

“那在中国人眼里呢？”她问。

“中国人......这里除了你，就我一个中国人。再说，过几个月就要回去了，你剪头发干什么呢？”

“我就是......剪给你看的啊！”她脱口而出，眼睛里的泪水随之涌到睫毛上，“你不是说过，瓜子脸的女孩子留短发比留长发好看吗？”

孙闻天愣住了，“我...我什么时候说过，瓜子脸的女孩子留短发比留长发好看？我...我没说过啊！”

“你说过的！”她像个孩子被人抢了心爱的玩具似地涨红了脸，“三年以前，在系办公室里，小姚被理发师剪坏了头发，就是你对她说的！你忘了吗？！”

孙闻天在回忆里努力搜寻，终于想起来，那是出国前他最后一次去系办，当时外语系由于办公楼整建，办公室临时设在图书馆的一角，闹哄哄的一大间，人来人往，女教师们喜欢凑在里面家长里短。年轻的小姚老师当时刚认识物理系一位很帅的男老师，对人家很来电，第一次正式约会，对方约她去打乒乓球，她兴冲冲地去理发店，想把长发修到披肩，不料碰到一个学徒理发师，给剪得很短，小姚委屈地趴在办公桌上哭了。

当时孙闻天正好经过，看见她哭，知道原委后，笑着对她说，“我觉得你这样挺好，瓜子脸的女孩子留短发本来就比留长发好看。”

“真的？”小姚半信半疑，“她们都说不好看。”

“男人的眼光和女人的不同嘛，”他顶着周围女教师们的白眼说，“我这是男人的眼光，所以，更加权威。还有，凭男人的感觉，第一次约会，不看电影，不吃饭，请你打乒乓的，多半人挺实在，而且以前没正经谈过女朋友，值得珍惜。估计吃不到你们的喜糖了，提前祝福。”他拍拍小姚的肩膀，小姚破涕为笑。

“那个时候...你...也在系办？”他突然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那是我第一次去系办，”她擦擦鼻子，嗡着嗓子回答，“后来...你就走了，”又擦擦鼻子，“后来...我就一直留短发。”

他沉默了很久，等她的头发修好，才终于说，“陪我...去买点东西吧。”

他带她到一家书店，走到儿童书的柜台，说，“小陈，我爱人上次写信来说...我女儿已经能开始读简单的英文书了，我想...给她买一本童话书，一直都是你麻烦我，这次...能麻烦你...帮我挑一本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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