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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张忠谋自传》(上)中第4页书的自序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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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那是一个多么不同的时代!
文/張忠謀
這本自傳涵蓋的時期是自我出生至33歲,恰是我現在年齡的一半(編按:《張忠謀自傳(上冊)》初版時間為1998年)。 忙著做事的人很少有時間想過去,但在夜闌人靜,偶爾回想過去時,我最懷念的倒不是33歲以後事業稍有成就的時期,而是我的前半生。
18歲以前,我已逃了三次難,住過六個城市(寧波、南京、廣州、香港、 重慶、上海),換了10個學校。我已經歷過槍砲(香港)和轟炸(廣州、重慶) 穿越過戰線(自上海至重慶);我曾有無憂無慮的童年(香港),也嘗到了慷慨激昂、抗戰時期的中學生生活(重慶);更嘗到了離家去國,不知歸期的悲哀(自香港去美國)。
那幾十年是一個多麼不同的時代!在中國,在美國,在半導體業,都是「大時代」。
是我的青春。
是半導體業的青春。
也是美國成為超級強國後的青春。
即使在古老的中國,在抗戰幾年中,也嗅到了強烈的青春氣息。
圖片來源:《張忠謀自傳(上冊)》
美麗的懷念,並不足以使我提筆寫自傳。提筆的決定仍有它的遠因和近因。
遠因是少年時代的作家夢。在香港的小學、重慶和上海的中學裡,總有六、 七年的幼少年光陰,痴心想以寫作爲終身工作。作家夢在高中畢業前就被父親淡淡的一句:「會餓肚子的」,而打消。高中畢業後到美國求學,以後在美國30幾年,非但極少寫中文,甚至連讀中文書報的機會都很少。十幾年前到台灣,又開始以中文爲主語,少年的作家夢只成回憶。有時自己問自己:「我還能寫長篇中文嗎?」
直到二年多以前。
那時,友人虞有澄兄邀我替他的新書《我看英代爾》(由天下文化出版)爲序。他說:「2000字左右就夠了。」但我讀了他的原稿後,對他寫的那一段英特爾歷史頗有所感,便盡一個星期日的時間,信手寫了4、5000字。這是我幾十年 來少有的中文「長篇 」,寫起來似乎還算順手。
幾個月後,虞書出版人高希均教授來找我。高教授認爲在我平生經歷中, 定有不少有趣的故事,可以用「自傳」的方式與讀者同享。高教授還說,如果我 不願自己動筆,可以用口述方式,讓專業記者代筆。我不大喜歡口述方式,因爲我過去看到這類傳記,總覺得它們欠缺了一分傳主的感情。但如果要我自寫,這 又是多麼大膽而費時的嘗試!我有沒有這個能力和時間呢?所以我好幾個星期沒有給高教授答覆。
就在這時候,有一天晚上重翻喜愛的海明威文集,翻到他的短篇小說〈基里孟加羅山之雪峯〉。小說主人翁是一個作家,在非洲基里孟加羅山腳下得 了壞疽,不能行動,望著蓋滿白雪的山峯等死,以下是他垂死前的縹緲之思:
現在,他再也不能寫那些故事,那些他儲存起來,預備在他能寫得更好時要寫的故事。也許,至少他沒把它們寫壞。也許,他永遠不能寫得更好,這才是一 直拖延不寫的原因。總之,一切都不知道了。
拖延的結果,原來竟是生命末頁的無奈和不確定感!讀了這段故事後幾天,我就接受高教授的邀請,預備自己動手寫自傳。
答應是答應了,但每提筆就後悔:答應得太貿然了!對我來説,追憶是一種享受;動筆卻是煎熬。許多夜晚和週末,我坐在書桌前,拿著筆,對著一張白紙 發呆。多少感情洶湧滂湃,但被阻塞在這支短短狹狹的鋼筆裡,不能盡情揮灑在白紙上。包括找資料的時間在內,這本自傳大約花了幾百小時。
經過5、60年的時光,那麼多次逃難,那麼多次搬家,18歲以前的資料 非常少了。這是很可惜的事,因爲那時期正是我想做作家之時,日記和寫作不少。但16歲前的日記已蕩然無存,作文只剩下幾篇,還虧重慶南開中學居然保 留了幾十年,在幾年前登載在校友回憶錄裡。現在讀起來,那些文字雖然稚氣,卻喚回了不少回憶。失去的作文中尤其可惜的,是我自上海跋涉50幾天到重慶後寫的一篇旅記,記得當時父母親還驕傲地傳給他們的朋友看。
16、7歲在上海時的日記,奇蹟地在20幾年前出現在父母親紐約的家。 那一段高中畢業前後,共軍已節節逼近上海的往事,現在讀起來,猶如隔世。18歲後的資料較多,但也不很豐富。最有用的資料還是常斷偶續的日記。
自傳上册還未出版,就有人問下册。説老實話,上册花了我這麼多精力時 現在又正忙著替台積電和世界先進這兩家公司打基礎,短期內實在沒有勇氣開始寫下册。也許幾年以後罷。
上册總算寫成了。這是一趟情感之旅,前後兩年,數百小時的密集工作,多少溫馨,多少煎熬,現在總算鬆一口氣。今日的心情,與30幾年前的一天相彷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