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12月29日，逃回东北老巢的东北军，其新的继承人，张作霖的儿子张学良，通电东北易帜，归顺南京民国中央政府。中国终于统一了，老百姓都很高兴。1929年洋历新年，北京城洋溢着欢乐气氛。到了春节，更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老北京人过春节有个风俗，那就是小孩子们喜欢逛厂甸，买小玩艺儿，老太太们喜欢朝拜白云观，求玉皇大帝保佑来年日子平安。人老了，容易变得神叨叨的。

有道是：“年初三，白云观”。1929年中国农历大年初三，内城的贝苏尼太太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出了大门，叫上一辆洋车，直奔宣武门。出了宣武门城门洞，过桥，到了护城河南边，往西一拐，只见路边热热闹闹站着一群毛驴。原来这里是一个出租驴总站。京城风俗，朝拜白云观最好骑着驴去，到了白云观门口，要摸一下山门墙浮雕上的石猴，进了白云观，要往小石桥底下吊着的那个大铜钱的空心里扔小铜钱。

贝苏尼太太在驴站跟前下了洋车，手搭在眉毛上面，遮挡着暖洋洋的太阳，四处张望，只见驴群后面还有一个喜气洋洋的老太太，正冲着她挥手，并大声喊道：尼子，我在这儿。

“尼子”是贝苏尼太太的小名，喊她的老太太是贝苏尼打小的朋友挪耳太太，小名挪子。贝苏尼看见了挪耳，喊了一声，挪子，风子他们来了吗？

这时只听身后有人答应，来了，来了。

贝苏尼回头一看，刚刚停下一辆洋车，从上面手挽手下来一胖一瘦两个老太太，胖子是过耳风太太，小名风子，瘦子是六月雪太太，小名六月。她们都是打小的好朋友。

贝苏尼用手指头点了一下，然后又掐指算了一会儿，说，1，2，3，4，还少一个，于是说，还缺丹子。

丹子是唐丹鸿太太，也是她们一起的好朋友。胖子过耳风太太一边冲着驴群后面的挪耳太太挥手，让她过来，一边对贝苏尼太太说，丹子说她在西便门等咱们，咱快上路吧。

原来这5个老太太约好了一起去朝拜白云观。现在4个老太太已经到了宣武门驴站，另外一个在半路上的西便门等着，反正从宣武门去白云观要路过西便门。于是4个老太太一人雇了一头毛驴，蹁腿斜坐在驴背上，每头驴后面跟着一个驴夫，赶着驴缓缓前进。

她们沿着护城河往西走，到了西便门，北拐，过桥，出西便门，西拐，见那里也有一群驴。那就是西便门驴站。

只见那群驴旁边也站着一个老太太，穿戴十分讲究，头上套着黑绒头箍，头箍上还镶着一颗绿光闪闪的大翡翠。她远远看见四个姐妹骑驴过来，就冲她们摆摆手，然后急忙让身边的驴夫扶着她上了驴，也加入了姐妹们的驴队。

除了过耳风太太之外，其他三位老太太都有好久没见唐丹鸿太太了，看见唐丹鸿穿戴阔卓，都很惊讶，问道，丹子，你怎么发了？

唐丹鸿含笑不语。另外四个老太太就开唐丹鸿的浑笑话，说她如何取悦男人。唐丹鸿也不急，也不脑，美滋滋地骑着驴，夹在队伍中间，听着她们的笑话。

原来唐丹鸿遇上了一个百年不遇的好机会，让她发了财。这话还要从头说起。

唐丹鸿太太，家住西城柳荫街，是满清贵族世家。民国之后，没有了朝廷俸禄，也没有了下面人上供，日子过得越来越紧。1926年，唐府老太太病死了。老太爷发话，让大儿媳妇唐丹鸿管家。唐丹鸿一上任，就进行改革，实行新政。她首先裁撤臃员，把可用可不用的勤杂人员开了10几个。其中有一个负责刷马桶倒痰盂的清洁工，40来岁，干瘦无力，叫芦三。

这芦三身世特别，是一个做过大牢的人。原来1915年年底袁世凯称帝，4年前和平让位的满清贵族们才发现上了袁世凯的当，对袁恨之入骨。这时候宣武门外镶蓝旗营有一个年轻人，出来策划暗杀袁世凯大公子袁克定。此人就是芦三。对于这个计划，很多旗人都表示支持，暗地里给他钱，等着胜利好消息。可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只见芦三拿着这些钱天天逛妓院泡澡堂子。后来有的人急了，让芦三还钱。芦三还不上，于是就打了起来。招来了警察，把他们一骨脑儿都抓了起来。暗杀太子的事情暴露了，给钱的和收钱的，都被判了刑。1919年芦三出狱之后，旗人们大都不理睬他，认为他是一个骗子。唯独唐府老太太与众不同，坚信芦三是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被旗人自己搞砸了。唐老太太这么认为，大概是因为她娘家是宣武门外镶蓝旗营的。她把无家可归的芦三收留下来，让他负责府里的清洁工作，给他一碗饭吃。

芦三老老实实一干就是10来年，也从来没有出什么事情。这次见唐大奶奶要开他，于是就央求她，让他留下，给他一个做好人的机会。但是唐丹鸿见芦三那副猥琐模样，从心里就讨厌，不论芦三如何央求，唐太太狠心不收回成命，把芦三给踢出了门外。

一年之后的一天，芦三衣帽光鲜，像变了一个人，突然回唐府来拜访。大家都感觉新奇，问他是如何时来运转的。芦三说，这还是要感谢唐大奶奶，要是唐大奶奶不开了他，他还遇不上这个发财的好机会。唐丹鸿也觉得新奇，就过来听听芦三白呼什么。

芦三说，他现在经办着一件大事，那就是投资美国。芦三说，世界是一个球，美国在中国脚底下。那里地方大，土地肥得流油，全世界的穷人都往那里跑。但是光有人有地，没有钱还不行。所以钱到了美国就特别值钱，一个钱过不久，就像母猪下崽儿，能生出小钱来。于是有大钱的人就去美国把钱投到美国，让钱生钱。但是好事不能都便宜了有大钱的人，也得便宜便宜咱们这些只有小钱的人。所以就有好心人做代理业务，那就是您人不用去美国，把钱交给代理人，就可以等着钱生钱。鄙人现在就是这个慈善代理机构在中国的唯一代理人。

唐太太知道芦三有诈骗的前科，根本不信，听完之后，哈哈大笑，一抬屁股，扭身就走了。但是过了不久，她不断地听下人们传说，他们给了芦三100铜钱，过一个月就能生出10个铜钱。而且大家都拿到了。听得多了，唐太太也有点迷惑了。

这天唐太太去前门外广和楼剧场看戏，坐在一个雅座上，忽然看见旁边的座位上有一个身影比较眼熟，定神一看，是芦三。芦三也看见唐太太，连忙起身过来，点头哈腰给唐太太请安。

唐太太就问他，你说的那事儿可是真的？
芦三说，瞧您说的，在下对谁说假也不能对您说假。
唐太太从兜里掏出一个手绢包，打开，抽出一张10块钱纸币，递给芦三，说，那我也入一份，你可不要骗我。
芦三接过钱，笑嘻嘻地说，大奶奶，您等着好消息吧。

过了一个月，芦三上门来找唐太太，连本带息还给唐太太11块钱。唐太太一看这10块钱带着小崽儿回来了，还挺高兴，然后回里屋拿出100块钱，10元一张，一共10张，当着芦三的面，数了一遍，然后交给芦三，说，我再投资美国100块。

芦三说，还是大奶奶有魄力。
唐太太说，你得给我开一个收据。
芦三说，有啊，您看，这收据是洋文，还是美国印的呢。

又过了一个月，芦三带着110块钱来拜访唐太太。唐太太一看，十分惊喜，索性就把手头上的1千多块现金都交给芦三投资美国。一个月之后，芦三带着1千零1百现金准时回来拜访唐太太。这时候唐太太已经不怀疑芦三了。她开始把家里能变成现金的东西，都变成现金，交给芦三去投资美国。

到了1929年春节前，唐太太里外里，通过芦三，已经从投资美国的生意中赚了500多块钱了。这在当时可是一笔巨款。唐太太被这笔巨款所鼓舞，想大干一场。正好这时，过耳风太太来找他，说贝苏尼太太约大家去逛白云观。唐太太想这是一个好机会，应该把发财的机会也让姐妹们分享，于是到了大年初三，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参加朝拜活动。

等这五个老太太摸完了猴，打过了钱眼，从白云观里出来，唐丹鸿对另外四个姐妹说，咱们是好姐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遇上一个发财的好机会，小妹我也不该瞒着你们。过会儿骑驴回去，让驴夫们听见不方便，不如咱们叫洋车，到宣武门外聚闲斋喝点什么，我给大家说说这发财的好机会。

一听发财，四姐妹精神都来了，齐声说，好啊，咱们赶快去聚闲斋。

贝苏尼的洋车跑得快，先到了聚闲斋门口，她站在门口等后面几个姐妹。这时候只听有人喊她，尼子姐。

贝苏尼回头一看，原来是另外一位出嫁到天津的好姐妹北湖妹妹，就高兴地说，原来是北北妹，你回娘家来了？
北湖一噘嘴，说，我这次回来不走了。
贝苏尼一看，感觉出了什么问题，就问，怎么了？两口子打架了？
北湖说，不是打架，是跟他离了。
贝苏尼问，庸为什么？
北湖说，他要娶小，都什么年代啦，民国啦，咱们妇女要解放，不能由着男人这么欺负我们，我就跟他离了，回咱们北京老家了。

这时候，其他几位姐妹也赶到了，大家互相问候。北湖看出了名堂，问，你们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啊？还瞒着我。
唐丹鸿说，不瞒着你，你也来一起听听，要是你高兴，你也来加一磅。
北湖说，好。

于是六个老太太，一拥而上，进了聚闲斋大茶馆，把正在茶馆里面吹牛的大老爷们吓了一跳。[2007-1-12初稿][2007-5-19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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