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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念我的义母
来源: Z.A 于 07-02-03 17:42:15
本不想把这段小文贴出来的,但几天以来胸中伤心难解,还是想找人说说。
两天以前,北京传来一个坏消息,我的一位亲人在北京郊区的家里去世了。我们已经有十多年没见了,我甚至不知道她确切的年龄。
这位亲人和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比大部分亲戚都疼我。她是我幼年时的保姆,现在户口还在我们家里。她带我长大,我从小到大都管她叫妈。本文中,让我称她为义母吧。
我父母在文革期间多次受冲击,时安时危。我出生在两次受冲击之间。我义母是北京郊区人,当时在机关各家之间帮助做家务,带小孩儿。她上过识字班,是她那个年龄里农村人当中少有的可以认字的人。我出生前不久,我父母请她来我们家帮忙。
我不到一岁的时候,形势再次转坏。先是我父亲和他的上级一起被送进在河南的监狱,很快我母亲也被命令去河南的干校继续受审查。我只能和母亲一起下放。我的义母决定和我母亲一起去河南,继续照顾我。我母亲的单位为此召开了一次批判会,批判我母亲在受审查的时候还不放弃剥削阶级生活方式,继续欺压劳动人民。
长大以後我姑姑告诉我,我义母当时大怒,抱著我直闯会场。她指著当时主持会议的人说:你们算什麽东西!他妈在干校白天劳动晚上开会挨批判,这麽小的孩子活得了吗?造反派们说你是受她小恩小惠蒙蔽,站错了立场。我义母排著胸脯说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贫农,我立场比你坚定。你家几代是无产阶级?你们凭什麽管我?
于是我和我的两位母亲一起到了河南,三口人相依为命。大约一年以後,干校的条件越来越差,义母带著我回了她农村老家,至少那里粮食还够吃。一住将近三年。
老家条件也很差。这时我已经记事了,我记得我是全村夏天唯一一个穿衣服的孩子,不论男孩儿女孩儿。我的衣服和鞋都是我义母手做的,她说我是父母托给她的孩子,不能亏待了。多年以後我姐姐还打趣我说她後来第一次看到我时很奇怪我的鞋分不出左右脚来。
我到5岁才第一次见到我父亲。我高兴地到处说我们家来了一个叔叔给了我两块糖。後来用了很多年才慢慢和我自己的父母亲近起来。我小时候的启蒙教育都是从我义母而来。
我记得她告诉我不能欺负比我个子小的孩子,不要踢胆小的狗。要珍惜粮食,见到没有饭吃的人要把吃的分给他一点。要孝敬父母,不要顶撞大人。等等。
我长大一些以後,我父母的境况也好转了。我们全家在一起高高兴兴住了好几年,我每年璁假还是和我义母到老家住一个月。
改革开放以後我义母的儿子在家乡开了一个建筑公司,成年在外奔波。我义母回乡帮助打理家里的事务,从此以後我很少见到她。假期或是忙著谈恋爱或是打工,顾不上回老家了。工作以後更是没有时间,或者是想不起来去看她。
出国前,我回老家看了她一次。她让我在外面要当心身体,不要让美国的坏女人勾引走。要常回家看看,我妈妈会想我的。後来我妈妈告诉我我义母给她打电话,说你要放儿子走了就回不来了。
那是我最後一次见到她老人家。
我义母的启蒙教育在我身上留下了很多痕迹,让我之所以为我。别人认真或者开玩笑说我是农民的时候我一点也不生气,也不觉得是贬义。我就是一个农民养大的。
1976年毛主席去世,我还是小孩子不太懂。但我放学回家看到我义母满面泪痕,顿觉伤心透顶。甚至到今天懂得了毛主席对中国人民的大功大过之後,仍然不愿意说他坏话----他是我妈妈,一个普通农民最热爱最尊敬的人。
我不信天堂存在,但我希望我义母能在什麽地方看著我,看到她的品质和精神在我身上保存一些。我会努力把这些东西传给我的小孩,只是他们不再能有自称是农民的儿子的骄傲了。
过几天回北京,我会去我义母的坟上把这片小文烧化。
不孝的儿子回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