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宗教情结的文化价值
二、宗教文化之生命力在于其神秘宗教体验的真实性和人文文化的良知善美
宗教文化之创立,无不以创教者的直接宗教体验和认识为肇始, 如基督耶稣旷野中与撒旦(魔鬼)的灵界争战,如释迦牟尼佛菩提树下之大悟,如穆罕默德麦加的灵受天启, 皆属此类。这种 宗教体验乃是是对所悟之道或所认之神圣 超自然的 ,直接的,切身真实的而非迷幻的体验。如基督教伊斯兰教的人神合一,如佛教之证得真如, 都是对这种宗教体验的描述。
这种创教者的原始宗教体验, 乃是一切宗教的精髓和生命之源,也是产生宗教教法的不二之途。 完全的人文主义决无可能成为一种宗教,因为纯粹的人文主义乃是始于人亦终于人的。 最多只能解决现世的问题, 而决无可能 解决生死和永恒的问题。
重要的是,作为其宗教生命之源的宗教教主的这些原始宗教体验经历,必须同时具备其超自然的神秘特质和实践中的可重复的真实性, 即所悟之道或者所认之神圣必须是普世同适四海皆准的, 必须是可以令其信徒同样感悟同样合一的, 这也是真实的宗教与宗教行骗的最重要的区别所在。 真正的宗教文化,从来不惧怕任何质疑者的挑战,其发 扬光大,恰恰是在 因为在面对各种挑战中, 能够不断实证其教义, 而得到更多信众的全身心的信服,乃至甘愿奉献其全部包括生命。
应该强调指出的是, 这里所说的那些可重复性的真实原始宗教体验, 主要是指其作为立教之基的教主的体验,作为决定了其宗教的全部学说和信仰的基础的这些体验, 必须是真实的, 令人信服的,可重复的。 对这种体验的任何证伪, 哪怕是一丝一毫,也意味着其全部信仰学说不过是一场有意无意地骗局, 其作为信仰的全部宗教生命也即坍塌覆灭。而此核心原始宗教体验之外的其他内容,却是可以允许谬误和虚假存在的, 因为, 所有的这些正道宗教文化都经历了涣漫悠久的年代, 徒众们的讹传之伪和误解之论,乃至名为神秘经验实则精神病现象的宗教故事, 必然时有发生并融入其宗教文化中。
但这种谬误虚假的文化内容,与其教主的原始宗教体验并无互相证伪的关系,因而也无从影响其原始宗教体验的真实无欺。 所以, 无论是佛教还是基督教,虽然因为发现这些谬误和虚假,而在历史上经过了多次的顺时之变,但其根本教义的宗教文化,却从未因为这些变化而有丝毫的更改。
以基督教为例,基督教信仰的的基石乃是耶稣的受难和复活, 如果复活不是事实, 则耶稣之死便不具备超越死亡的意义,更无从成为对于信徒必死生命的拯救,从而失去基督信仰的全部基础。然而一个人死而复活,实属世间超越常识的不可思议事,世人视之为荒谬而不置信实属当然。
然而, 基督教却能冲破重重质疑和打压,终成蔚为大观的基督教文化而盛行世界,却又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如细究其所以然者,当不难发现其中的因果,那就是基督复活乃 不可质疑之事实,支持此神秘事实的根据可列多种,其中最强有力之证据,即耶稣门徒的改变。当耶稣受难之日,门徒大多惊惧绝望而逃,(彼得虽然未逃,但众目睽睽之下不敢认耶稣为主),但短短时日之后,同样还是这些门徒,却一扫怯懦颓废之气,以焕然一新的无比的勇气和信心, 拼死作耶稣基督复活的见证。
设若耶稣并未复活,则这些门徒所作见证当然纯属谎言, 然而这些谎言所能带给这些门徒的却绝没有任何世俗的功利,而是被惨害乃至受死。 事实上,忠于耶稣的这11个门徒中,除约翰长寿近于百岁,并在拔摩岛因见异象写成圣经《启示录》章外,其他10位都全部殉道。 人谁不珍爱自己的生命, 尽管为了崇高的理想或真诚的爱心不乏牺牲自己生命的志士仁人,也不乏制造骗局谋财害命而被揭穿以致丧命的恶徒, 但掷诸人类全部的历史,难道曾经有过任何人自造一个毫无世俗的功利的骗局, 其目的却仅仅是为了残害自己的生命吗?何况纸包不住火,谎言终必揭穿。 以此推论,常识或逻辑都说明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些门徒所全身心奉献的信仰乃是真实的, 神圣的,高尚的。
基督信仰真实的另一个极有力的例证就是最伟大的基督教布道家使徒保罗的生命见证:保罗本为饱有学识的罗马贵族,这位命运的堂皇骄子, 其初更是以竭力打压残害基督徒为使命。 如无超神秘的宗教体验, 谁能想象正是这样一个人, 其后却信奉基督为救主,并在其信奉基督的全部生命中,历尽各种生活艰辛, 跋涉各地,遍传基督福音, 其一人所著文字,占全部使徒书信 之大半,并曾两入罗马监狱,最后为信仰殉道。这种抛弃一切乃至生命的强烈宗教情结,只能来自于其无可置疑的超自然的神秘的宗教体验的真实 —— 保罗自述其在迫害基督徒的过程中, 曾亲见耶稣基督在大光中向其显现, 并使其眼盲三日, 经恳切祷告而悔改信奉基督。
再以佛教为例。佛教教义不同于基督教,其宗分多派,经藏如海, 若以学识为务, 恐尽一人毕生之力也难穷其说。 其所谓宗教体验,当然也多种面目, 不可尽说。但尽管如此, 究其终极旨归却只能是自证真如佛性。 而其所谓证得真如佛性,实离任何言说形容,因为凡世间法所喻,皆非真如佛性之质,举一并不贴切的例子, (贴切例子无法举出,因为佛所说真如佛性,实非物质, 也非精神, 离世间一切言说,故佛说不可说不可说, 对于真如佛性的理解,请看附录梁乃崇教授所著文字:《谈佛教的开悟》) 如以指指月,月为真如佛性,而指喻言辞形容,二者非同质,信指为月, 徒增迷误。
故证入真如佛性,确实是非关言说的超自然神秘体验。然此真如佛性虽非言说可喻, 但并不妨碍一代代高僧按其修法修行而重复真实的证入。佛法讲究对机而施,不同根器,施教也不同, 因而有佛法十万八千法门之说,其各种法门的修行法均尽其详细, 有章可循, 依法而修, 代有大成之高僧,所证悟事例乃至神通经历之见证更是多如云烟, 如中国净土宗祖慧远和尚曾三次亲自证见西方净土。 近代高僧倡导人间佛教的大德太虚法师也著文《我的宗教体验》详谈其证悟, 兹摘录其文:
......心念完全被打断了,冥然罔觉,没有知识,一直到第二天早钟时,才生起觉心。
最初,只觉到光明音声遍满虚空,虚空、光明、声音浑然一片;没有物我内外。
嗣即生起分别心,而渐次恢复了平凡心境。自此,我对于起信,楞严的意义,像
是自己所见到的,所以我当时就开始著成了楞严摄论。
经过这次后,继续看经,著书,坐禅。这一年中专看法相唯识书。当时其他
的经论虽亦参看,但很注意看唯识述记。述记中释「假智诠不得自相」一段,反
复看了好多次,有一次又入了定心现观。这与前两次不同,见到因缘生法一一有
很深的条理,秩然丝毫不乱。这一种心境,以后每一静心观察,就能再现。
从此于思想文字等都有改变,从前是空灵活泼的,以后则转入条理深细紧密
的一途;在此时所写出的文章不同,亦看得出。
上述经过定境三次,都因后来事缘纷集的时间太多,致不能有长时的深造成
就。
...... 他心通的征兆;六通可能,则建基天眼、宿命通上的业果流转相续亦决可信。因
为悲愿心太重,未能向禅定去继续深进。所以没有次第,可为别人修证的依止。
……. 佛之学理,尤重实证。 如依佛典固可得而理解,然所求之理解,乃是佛智所证之境,若仅作为一种研究,则实际仍未能证得。固讲学应期于实证,期实证则须学佛之所行”《太虚大师全集,佛法总学 (一)5页》换言之,佛学究其终极,并非学说,而为实证之修行。 耽于学理,不实修行,所得皆如欲观人饮食而期于自饱,全无用处。而所谓实证,即是确认其神秘宗教体验,也即佛所证境的真实性,可重复性。
佛学修行之实证性,不仅发生于宗教家,也很有非宗教界的学人, 因修行得相应证境,虽所证境界深浅各异,而其说明佛学之实证则一无二致。兹举历史学家钱穆大师自述实证习静之大光明境文字为例:
余时正习静坐,已两三年矣。忆某一年之冬,七房桥二房一叔父辞世,声一先兄与余自梅村返家送殓。尸体停堂上,诸僧围坐诵经,至深夜,送殓者皆环侍,余独一人去寝室卧床上静坐。忽闻堂上一火铳声,一时受惊,乃若全身失其所在,即外界天地亦尽归消失,惟觉有一气直上直下,不待呼吸,亦不知有鼻端与下腹丹田,一时茫然爽然,不知过几何时,乃渐复知觉。又知堂外铳声即当入殓,始披衣起,出至堂上。余之知有静坐佳境,实始此夕。念此后学坐,倘时得此境,岂不大佳。
回至学校后,乃习坐更勤。杂治理学家及道家佛家言。尤喜天台宗《小止观》,其书亦自怀天桌上得之。
先用止法,一念起即加禁止。然余性躁,愈禁愈起,终不可止。乃改用观法,一念起,即返观自问,我从何忽来此念?如此作念,则前念不禁自止。但后念又生,我又即返观自问,我顷方作何念,乃忽又来此念?如此念之,前念又止。
初如浓云密蔽天日,后觉云渐淡渐薄。又似轻风微吹,云在移动中,忽露天日。所谓前念已去,后念未来,瞬息间云开日朗,满心一片大光明呈现。纵不片刻,此景即逝,然即此片刻,全身得大解放,快乐无比。
如此每坐能得此片刻即佳。又渐能每坐得一片刻过后又来一片刻,则其佳无比。若能坐下全成此一片刻,则较之催眠只如入睡境中者,其佳更无比矣!余遂益坚静坐之功。
一日,余站梅村桥上守候自城至荡口之航船,呼其停*。余上船,坐一老人旁。老人顾余曰:“君必静坐有功。”余问何以知之,老人曰:“观汝在桥上呼唤时,双目炯然,故知之。”余闻言大慰。
时为一九一八年之夏季。此下一年,乃余读书静坐最专最勤之一年。
时人不懂佛学关窍,妄议佛学灵界轮回诸说皆麻醉人类心灵之欺罔谎言, 孰不知佛学最重实证,无实证则无佛学 !若于佛学历史及其学说加以理性的考证和研究,不难得到如上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