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专访：布热津斯基解析中国崛起

 

高毅

BBC中文网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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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称为21世纪最重要的双边关系——中美关系年初以来波折不断，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是：中美关系的重心是否开始向经济崛起后的中国倾斜？于是，很多人将出现的这些波折视为试金石，从中探究中国未来政策的走向。如果眼光放得更远些，实力迅速提升的中国又会对世界政治和经济格局产生哪些影响呢？ 今天的中国走到了一个新的历史十字路口。如果说，过去30多年的“摸着石头过河”演绎了一出经济神话，那么未来30年呢？中国有太多的不确定性。

这让我想到了美国前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布热津斯基。1978年他访问北京与邓小平见面，中美随后于次年元旦建交。被称为“地缘战略家”的布热津斯基对国际体系的变革和走向有前瞻思维和战略视野，或许这位82岁美国重量级智囊人物能解答这些疑惑。

时任卡特政府时期美国安全事务助理的布热津斯基于1978年访问北京，为中美两国建交铺路。

初春，天暖花开。布热津斯基在华盛顿的战略和国际问题研究中心接受BBC中文网专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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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中美建交上发挥了重要的作用，30多年后，中国如此快速的发展是否出乎你的预料？

我们知道中国有巨大的潜力，中国曾有几个世纪的辉煌历史，从历史的角度来说，中国的崛起并不意外，但让我意外的是中国崛起的步伐和势头。今天的中国与我1978年前往北京商谈中美建交时的中国有天壤之别，中国取得了非凡的成就。

那么，你认为中国成功的因素是什么呢？

是中国人民。中国人聪明勤劳，邓小平等中国领导人很明智地运用了这一财富。

如果中国是新兴强国，这对中美关系和世界格局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很明显，这改变了全球力量的分配。中国正在很快地崛起，在远东地区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同时对全球经济的影响力也更大，看看是谁在2009年秋季举行的20国集团匹兹堡峰会上发挥最显著的作用就明白了，是美国总统和中国国家主席。中国还是地区地缘政治的大国，并间接地对全球产生影响，当然尚且达不到类似美国的影响力。

中国的邻国印度和俄罗斯都有成为新兴强国的可能，如果真是这样，对全球权力平衡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我不认为俄罗斯是新兴强国，俄罗斯虽然继承了前苏联的衣钵，但不在一个层次上。今天的俄罗斯只具备在核战争上与美国对抗的残存军事能力，这将导致相互灭亡，从这点来看，俄罗斯确实具备一定实力，但俄罗斯不具备常规军事实力，不具备远距离部署军力、补给和快速反应的能力，因此军事上俄罗斯竞争力不强。经济层面，俄罗斯的竞争力也不行，全球排名很低。印度，则是潜在的强国，虽然教育水平不及中国、社会的不平等也制约了发展，但印度确实有成为大国的潜质。

你对中国政府所称的和平崛起有什么看法？

和平崛起从目前来看是个事实。中国迄今为止是在和平崛起，我们也希望中国能继续如此。短期来看，我不认为会有其它的可能。不过民族主义是个很强大、难以预测的社会力量，必须要很小心地避免点燃民族主义情绪，有时政府会受到诱惑去利用民族主义，但这很危险，有时会如脱缰的野马失去控制，我希望随着中国的作用越来越显著，中国会继续邓小平推行的审慎甚至低调地姿态。

你怎么看中国共产党的领导？有人说他们灵活善变、有人说危机四伏。

这取决于你所选择的不同时间段。如果你问我的是1950年代，我不会说他们的好话，大跃进等运动造成了可怕的灾难，文化大革命重演这一幕；如果回顾过去十年，尤其是邓小平确立的方向，我们是在与一个很明智的领导层在打交道，他们对中国的巨大潜力和困难都有清醒的认识。西方有些人认为中国会成为全球超级大国，可能会，也可能不会，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共产党的领导、以及该党在多大程度上允许中国社会参与决策过程、能否有效利用民众的自豪感而不让其成为民族沙文主义，所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领导层与民众之间的关系。

尽管中国的经济繁荣发展，但我在采访中国民众的过程中，很多人对未来感到不确定，有一种不安全感，你对他们有何评论呢？

从历史角度看，我觉得他们的担忧是可以理解的。中国现在有一些富裕阶层，新兴的中产阶级，甚至还有一小部分巨富人群，他们开始享受中国现代化取得的成果。但是，这些财富对他们来说是从未有过的，不是代代相传，而是第一代的富裕。很多人甚至对文化大革命还有记忆，所以，不从政治层面，仅从心理上来分析，他们如何才能相信这会继续下去？ 尽管我个人觉得很可能会继续下去，但如果我是他们这一代人中的一员，一辈子当中经历了巨大的社会动荡，经历过财富一夜之间化为乌有，我当然会担心。 另一个问题是社会的不平等，贫富差距在中国很严重，生活在农村多数人口尽管比父辈们生活改善不少，但仍很贫困，这些问题都会带来不确定的因素。 


你认为是美国是否开始走下坡路，还是说中国迅速赶上？

最重要的区别是后者，中国在快速赶上。如果我们看美国的国民生产总值占全球的份额，除了战争时期，美国的份额在很长时期内保持稳定，大约占25%，而中国的份额则在明显增长。

你是否认为，中国经济崛起之后随着而来的是军事上的崛起？

在某种程度上或许是，因为中国现在更有钱了、中国的目标更大了、不安全感也会增强、保护自己的意识也更强了，甚至某些野心也更大了。但截至目前，中国并没有扩充军力的庞大计划，而是有所控制。看看中国的核武器能力，中国拥有核武器已超过45年，并没有大幅提升其核武能力，中国明智地采取“最小威慑力”的政策，有足够的能力防止别国毁灭性的打击就行了，而不是拥有过多的核武能力令外界不安。这当然会发生变化，但目前来说是审慎的。

中国的实力增长后，你觉得两国间的冲突是否会增多，还是说共同利益更多？

两者当然都会增多。我的观察是，双方都很慎重，都认识到我们确实相互依存。不久前，一个中国高官的话让我很吃惊，他说“请你们不要衰落得太快了。”也许，这是句玩笑话，或者是嘲讽，但也有不少道理，因为这关系到中国的利益。如果我们遭遇严重的经济问题，中国会受到牵连，如果中国国内发生大的经济危机、泡沫破灭，我们也会有麻烦。

我们双方对此都有认识。但如果某一方对双边关系中的某些方面不满，逐渐失去耐心，开始进行威胁或过激反应，这就会出现危险。我理解中国在美国对台出售武器问题上的不满，但另一方面，我也知道中国清楚这是交易的一部分，我们会有节制地继续向台湾出售武器，我个人也不希望看到美国对台出售F16战斗机，但其它武器并没有什么不妥，这在我与中国领导人商谈中美建交时进行了深入的讨论。

我希望双方不要将这一问题扩大化，因为指责和威胁都会导致对方的指责与威胁，这一问题上并不是谁要负更大的责任，国际事务乃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是不断变化的，最终很难说清到底是谁导致事态升级。关键是，不要使其升级，冷却处理它。

在台湾问题上，我记得在与邓小平的对话中我指出，这一问题将靠历史解决。从那以后，我们也看到了历史是如何将这一问题推向解决的方向的，很明显，中国和台湾逐渐走在一起。当邓小平宣布他的一国两制政策时，我在人民大会堂坐在他的身边，我对中国领导人说，我的看法是一国多制，中国与香港、与澳门、与台湾，这不得而知。让我们保持耐心，事情会逐渐得到解决。维持中美关系的稳定对双方来说都有利。